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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第七章(2)

  「您今天身體好些瞭?」

  「先別說話。」邵劍英頭也沒抬,「等茶的時候,不能說話,這是規矩。」

  「……」

  我低頭舔瞭舔嘴唇。

  本是顆粒的沉香木碎屑,放在模具裡壓實成螺旋狀的圓盤,再經過火的焚燒,又以煙霧的形式回歸瞭顆粒。熏香裊裊,又與水蒸氣混在一起,雜糅成瞭帶著溫暖濕氣的芬芳,這似乎實在告訴正享受香氣的我,一切源於塵埃,又將歸於塵埃。

  三兩隻還未長成的畫眉雛鳥,機靈地躲著飄起的煙霧,竄到盤子沿兒上,叼瞭一顆金平糖後又迅速地躲回繁茂的枝葉背後;倒是長著藍色翅膀的蝴蝶被這沉香味道迷惑,停在茶杯前面與我對望。

  室內是鳥語花香,而室外卻隻有零下二十三度。沒想到市局裡面別有洞天的地方倒是真的不少,丘康健的那間堆滿瞭毛絨玩具的既是私人辦公室又是臥室的房間算得上一個,邵劍英的這間花房茶室也是一個——之前這裡是市局專供警員們和其他閑雜部門職工們存放自行車的車棚,而現在,大傢普遍使用的摩托車、電動車、共享單車都有專門的停車區,剩下的大部分人要麼開車要麼搭乘公共交通工具,老車棚也很早就閑置瞭下來。總務處的任務不多,但是工作繁雜,邵大爺就想著找個地方看看書、解解悶;而且以我的單薄記憶,外婆和舅舅還在的時候就經常評價他說,邵劍英這個人,生性恬淡、不愛熱鬧,而且特別會精打細算、回過日子,想來當時他見著這破車棚廢棄瞭,也必然是不願意讓這麼塊地方被白白浪費,便讓總務處的人在八年前改成瞭這樣一間茶室。

  白玉舂壇中的龍井茶被一點點搗成瞭細膩的粉末,又被扁平的長木勺一點點舀在黑茶碗裡,緊接著再稍稍澆上一些剛煮開的熱水,然後又被橄欖形的竹刷一點點攪勻。

  「著急麼?」邵劍英側著身子對著我,頭也沒抬,專心地用著他那隻滿是皺紋但看起來蒼勁有力的右手,慢條斯理地研磨著茶末。

  「呃,邵大爺……跟您說實話,確實稍微有點急,我那邊……」

  「急是對的。」邵劍英慢悠悠地說道,「茶道啊,就是這麼回事。當年你外公,看上瞭你外婆。你外婆十幾歲就去瞭日本留學,後來是早稻川大學的數學博士。」

  「啊?我外婆還在日本留學過?還是博士?」

  「這些你都不知道?當今日本最有名的那個90多歲高齡數學傢織田吉之助你聽說過嗎?他就是你外婆當初的導師。你外婆回國,是因為她入選在當初紅黨專政政府和友山首相答成的」人才歸國百人計劃「的名單裡,回來之後先到瞭中央科研院工作過,後來好像還去瞭國防部,這期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瞭,涉密,然後再後來,她就成瞭我們眾人愛戴的師母。」

  「我的天……這些我真不知道。」

  「這倒也是,夏夫人當年生雪平的時候得瞭產後風,先生疼惜夫人,就沒再讓夫人去工作過,你不知道倒也正常。當初先生對夫人可是極其愛慕的,知道夫人是留日歸來,於是特地去學瞭茶道,而且還讓我們這些跟著他闖名堂的弟兄們跟著一起學。呵呵,我這一手,就是那時候學來的。不過茶道這東西還真是好東西:這人啊,其實沒有不容易心急的,但是越是在」著急「的時候,就越能磨礪一個人的心性——這話是夏先生當年跟我說的,現在,我說給你聽。知道你還有案子要辦,但喝口茶並不打緊。」

  「……」我嘆瞭口氣,沒再敢開口。

  這種偏日式的茶道,的確讓我想起過去在我很小的時候的夏傢。外公生前一直認為,喝茶是一件很講究的事情,這種對於陸羽先生的忠誠信條,貫穿瞭夏傢最輝煌的那幾年。甚至我記得當年舅舅舅媽剛把那個嬰孩抱養到傢裡那陣子,在外婆主持傢裡人喝茶的時候,舅媽是需要先把她抱到嬰兒房裡關上門、草草喝上一口剛煎煮好還燙嘴的熱茶以後馬上推著嬰兒車外出——喝茶的時候絕對不能吵、不能有孩子在旁邊哭鬧這也算是外婆對已故外公的忠貞愛戀和無比尊重;而我有幾次因為喝茶的時候正趕上想看《犬夜叉》卻被夏雪平無情地關瞭電視而吵鬧,卻在沒緩過神的時候被外婆手中的竹筷在手背上劈得通紅,以至於到現在,雖然我十分喜愛喝茶,但每次見瞭茶葉,抑或見瞭充滿特別正式喝茶規矩的場面,心裡面還都在莫名地發怵。

  「人不都已經抓到瞭麼?」邵劍英瞧瞭瞧我的臉色,好似窺破我的內心一般微笑著問道。

  「是的。」

  「那就不著急。天冷,心燥,休息休息,喝幾口茶再陪我這個老大爺聊兩句再去辦案子也不遲。而且你不還沒吃飯嗎,我這還有不少茶點呢!也能解饞,也能飽肚。」邵大爺說完,緩緩地打開水壺蓋子,用裹瞭獸皮的長柄銅勺從裡面蕩瞭兩下,緩緩舀出薄薄一層的熱水,輕輕地澆在茶末上面,又用茶刷再次攪拌,如此反復三次,一杯看似混著牛奶質感一般細膩的青翠抹茶便遞到瞭我的面前。

  「喝吧。請。」

  說著,邵劍英又打開瞭茶桌旁邊的立櫃——那外面是一層質感硬朗厚重的梨花木,裡面竟然放著一個保鮮櫃,而那櫃子裡俱是琳瑯滿目的點心:且不說常見的薩其馬、麻花、椒鹽酥和首都稻芳齋的各式點心,單是粵州的砵仔糕就有五種,還有蘿卜糕、馬蹄糕,南島的鳳梨酥、腐乳酥,滇南的火腿餅,滬港的肉松餡、豆沙餡的青團,杭灣的蓮花餅,S市的桂花凍、梅子凍,外加一系列五彩繽紛的和菓子。這些吃食隻是看起來,便讓原本心情不快的我心曠神怡瞭一些。

  做完這一切,邵劍英緩緩站起身,用手指捏瞭一顆金平糖,朝著半空中一拋,三五隻畫眉鳥瞬間騰起,但最終隻有一隻,奮力地朝著棚頂飛去,迅速張開雙喙,直接把那顆糖接到瞭嘴裡,其他的幾隻隻能失落地飛回枝丫或者溫軟的泥土上面,低頭啄上三兩啄,找些蟲兒來吃。

  我並沒有為那隻嗆到糖果的高興,反而有點同情那些在鉆樹啄泥的。緊接著我又收回目光,捧起面前的茶碗,借著光亮把茶液表面觀賞片刻,然後把嘴唇貼在碗沿兒上輕抿瞭一口。這種自己研磨的抹茶味道比起煮出來或者沖泡的更加厚重苦澀,但是回甘也更加強烈。

  「咕嘟——哈!很好的茶道啊。」

  「心裡舒服瞭?」邵劍英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我,不聲不響地給自己斟瞭一杯熱水。

  「嗯。舒服瞭。」這老頭不像已故的佟德達,但也有意思得很,我分明是茶水喝美瞭,他卻問我心情。不過別說,經過剛才跟姓方的那個小子對噴瞭半天之後,現在再喝上一口熱茶,心情確實好多瞭。

  「心裡舒服瞭就好,年輕人容易氣燥,應該多養養心性。不過剛才看你解決事情的方式,倒比你三個多月以前冷靜得多瞭。」

  「手心手背都是肉唄,還能怎麼樣;我是重案一組出去的,然後好歹在風紀處當瞭一個半月多的代理處長。現在風紀處的人找上重案一組麻煩……唉,我心裡一點都不好受。」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徐遠和沈量才他們倆是都想讓風紀處恢復原來的權力,甚至是超過原來、趕上曾經的內務處的職能。」邵劍英頓瞭頓,喝瞭口白水又笑瞭笑,「徐遠沈量才,他倆也都像你一樣年輕過。」

  我按捺不住無比好奇,立刻放下瞭茶杯:「邵大爺,我一直就聽人說,之前老風紀處被裁撤,其實跟徐局座和沈副局座不無關系,聽您這意思,這裡頭還真有故事?」

  邵劍英雲淡風輕一笑,感慨地看瞭看在自己左側於那些花草間飛舞的燕尾蝶:「人即是如此,在什麼都沒經歷的時候看什麼都不順眼,總願意莽撞地去推倒一切,直到上瞭歲數、跌瞭撞瞭、知道痛瞭,才忙不迭地又把一切都撿起來,再試著蓋成原來的樣子。這中間的細節太復雜,即便我當初也在那個被整合瞭沒幾年就有撤銷的內務處掛職過,但我對於徐遠和沈量才他倆做的那些事,也並不敢說多瞭解,我隻說個大概故事吧:在你外公夏先生之後、徐遠之前,局裡曾經經歷過兩個局長,一個叫郎興民,他是你外公剛在警官學院任職時候帶出來的第一批學生,一個叫季達,是你外公當咱們市局曾經那個刑偵處處長的時候幹部學校的同學——嗨,其實說是同學也就是一起念的,兩黨和解以前,所有的公職幹部都得去幹部學校進行在職進修。你外公進修期快結束的時候,這個季達剛去,所以說是同學,但又不同屆。」

  「這個關系聽著怎麼這麼亂呢?」

  「還不是因為他好交朋友麼?總之,這個季達不是你外公的嫡系、比如徐遠、郎興民這樣的,也不是他的朋友或者曾經在某個部門時候的下屬,比如我這樣的,單單隻是跟你外公認識,有意思的是你外公還挺尊重他,因為這人確實有能力,辦案效率挺高的。所以你外公活著的時候,大傢也都很尊重他。」

  說著,邵劍英從桌上盤子裡拿瞭塊茶點放進嘴裡,我一邊聽著也一邊跟著吃著。咽下瞭一口點心,邵劍英又喝瞭口熱水,繼續說道:「你外公在局裡,是頗受尊敬的,因為他當過刑偵處處長,為表示尊敬,在他之後索性不再有人續任刑偵處,刑偵處也就此拆成瞭重案一組和重案二組;而他屢次推脫不想當正局長,上峰便特別關照,在他任職期間也不指派或者提拔正局長,隻讓他一個副局長說瞭算。但是後來,就發生瞭你外公被害的事情……事情現在想想,邪乎得很,你外公遇害之前的連著三個月裡,他都在極力舉薦季達出任正局長,但隨後,因為中央警察部那年的改制政策,警察系統的幹部官僚聘任制度,從選拔委任推薦制度,變成瞭考核後選舉投票制。」

  「所以那次當選的,是在市局人望頗高的郎興民,而不是季達。」

  「正是這樣。不過季達後來還是當瞭副局長,他和郎興民一直不和。再後來,郎興民準備打掉曾經F市的黑道魁首」宏光公司「,誰都沒想到當初在Y省,有人正在醞釀著一場政變,郎興民和」宏光公司「的老總穆森宏在同一天於不同的地方被人暗殺。季達本來就是當時的副局長,而且全局上下資歷最老,自然而然轉瞭正。風紀處的作用,在他那裡得到瞭最大化,而且還重新整合瞭內務處;同時還徹底消除瞭從你外公走後,局裡一直存在的財務短缺,按道理,他應該算是一個比較有能力的局長。」

  「但是他現在給後輩留下的風評可並不好。」我喝光瞭茶杯裡的茶,「難道是因為他的對內治理過於高壓麼?」

  「你錯瞭。」邵劍英摘下瞭眼鏡,從懷裡拿出瞭一塊眼鏡佈,對著鏡片哈瞭哈熱氣後仔細地擦著,「你一定以為,他這樣一個重新整合瞭內務處的人,必然是對內高壓的,但事實恰恰相反——你必然想象不到,在他掌管下的市局,是一個自上而下貪污成性的市局。那個時候,整個市局,以及受到市局直接對口的幾個分局、幾個派出所,幾乎要到瞭無人不貪的地步。」

  「啊?」我的嘴巴瞬間有些合不上。

  「呵呵,也不是所有人,比如徐遠、沈量才,當然還有你媽媽雪平,他們都算是年輕一代的警察,少壯派麼,都比較受到季達的賞識,雪平最早得到的幾個嘉獎令,都是這個季達局長幫著爭取來的;但是他們這些年輕人,跟季達之間又總存在一些沒有道理的矛盾。而其他人,要麼是季達那時候逐漸發展起來的派系內的成員,要麼就是被他們強壓一頭的人,我那時候也沒辦法,隻能跟他們同流合污。所以等到後來季達倒臺瞭,我也受到瞭不小的處分。」

  「我還以為,以老風紀處的存在,咱們市局的內部環境,可能會比現在還更幹凈點。畢竟對內審查、監督整肅的權力不是鬧著玩的,但怎麼會……」

  「秋巖,有的事,沒你想象得那麼簡單。越是高壓的環境,可能越會滋生各種細菌或者病毒,越是高內部審查、監督整肅,可能腐化得也越嚴重——風紀處畢竟在這個局裡,它如果先壞掉瞭,你覺得會怎麼樣呢?」

  「……」我舉起杯子,幹抿瞭兩口,卻發現杯子裡面早空瞭。這下我似乎有點明白過來,為什麼當時仲秋婭老太太給我那些美元的時候,丁精武、李曉妍和莫陽他們三個好像對這種事情,不是很驚愕恐慌。

  邵劍英也確是如此說道:「老風紀處,除瞭是季達那時候打壓郎興民派系的最優工具,其實還是局裡的財神部門,他們通過對全市各個經營帶有色情項目的娛樂場所、暗地裡進行著發售無牌照色情雜志的出版社和復印廠、社,以及類似的地方,進行無休無止的變相敲詐,然後拿出這個錢堵上瞭局裡的財務窟窿;之後的每個月,他們又以‘特殊補貼’的名義,把他們訛詐來的那些錢,不走工資單,而另外給局裡每一個人開一個賬戶,再按警銜分配,把錢打到賬戶上。這樣一來,除瞭徐遠還有雪平這些直接給季達辦公室退還瞭‘特殊補貼’銀行卡的少壯派警員們之外,剩下的人到中年、攜傢帶口的警察們,每一個都跟風紀處一樣,都是臟的。不過還是需要辯證地看待事情:有句話叫做‘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果是你的話,你更願意於你所在的城市,擁有一個大傢都貪污受賄、但是做實事、努力辦案子的警局,還是擁有一個大傢都兩袖清風、但是什麼事情都不敢做、什麼時候都畏首畏尾的警局呢?」

  「您是想說,咱們警局現在各部門的破案率,還不如當初季達管理下的貪贓枉法的市局高?」

  其實用不著邵劍英故意搞內涵,事實就是如此。我看過過去的數據報告,在季達當局長的時期,那時候的重案一組的破案率其實比後來夏雪平當組長的時候平均要高出一倍,看到這樣的數據對比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因為徐遠或沈量才,畢竟客觀地說,夏雪平能當上這個組長更多是因為她的個人的各項能力與面對罪犯時的魄力,而不是領導能力;但等我看到重案二組和經偵處的數據對比時候,我便釋然瞭,他們最近幾年的數據跟季達時代的數據比起來要更不好看。

  「哈哈,你小子!我可沒這麼說!」邵劍英笑瞭笑,又對我反過來問道,「但你知道最後的最後,季達是因為什麼才下臺的麼?」

  「難道不是因為貪污?」

  「還真不是因為貪污。‘夜炎會’的案子是其一,去掃黃的警察們反而被情色會所的人強奸侮辱,這個最後被算在季達頭上,算他失職;爾後,季達之前利用老風紀處、利用內務處肆意下放、開除郎興民派系警察的事情,也被查瞭出來。而後者更為嚴重。至於貪污的事情,省廳專案組在查他的時候基本上連問都沒問。」

  「他們不問,是因為他們知道老風紀處做的事情,他們也知道『法不責眾』。是這樣嗎?」

  「不僅如此,還因為他們心虛——在你外公過世之後,省廳對於全省各個市縣的警局的開支年年都在縮減,本來郎興民在的時候還好一些,但是因為那個政變陰謀被粉碎,隨之而來的,是省裡面原本屬於公款卻被那些參與政變官僚所貪墨的錢款,全部填充瞭中央聯合政府的國庫,一個大子兒都沒留下。季達當局長那些年,要不是靠著他和老風紀處那幫人訛詐全市的色情會所,怕是所有人都的靠西北風塞牙縫,可能還包括省廳那些人。所以就算是季達八九年前落馬,他現在在警員們的口中風評差,也是因為他太願意排除異己,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他在的時候,沒人敢說郎興民的好,否則你敢說,你在警務系統基本就不用幹瞭,季達會動用一切他能用的手段,讓你在警界一點活路都沒有;但你隻要不招惹他,哪怕你沒什麼業績,起碼你在他的手下可以吃飽喝足,並且日子過得還不錯。當然,也正因為是這樣,徐遠和沈量才才逐漸對他開始不滿,最後策動瞭‘倒季’的行動,畢竟郎興民當年也是徐沈二人的教官。」

  聽著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我幾番欲言又止。

  「那這個季達現在怎麼樣瞭?對他的現狀,貌似鮮有耳聞。該不會是還在哪個衙門裡邊關著呢吧?這人若是我外公當年幹部學校的同學,就算是不同屆,那也挺得挺大歲數的人瞭……」我想瞭半天,對邵劍英拋出瞭這樣一個問題。

  「哪個衙門都沒關過他。他的事情一出,中央警察部和省廳專案組的人隻是給他專門找瞭個度假山莊軟禁瞭起來,都算不上審訊他,隻能說是找他談瞭幾天話,之後直接給他勸退,又在形式上走瞭個過場,宣佈其‘永不為政府公務部門敘用’,並‘禁止參與一切政治活動’。徐遠在轉正當瞭局長,知道瞭他並未受到法律制裁,卻也沒對他進行追打,還跟沈量才一起去看過他。聽說老季現在在D港旁邊的一個小鎮,在做一些簡單的農產品買賣,肯定是沒有先前的排場,但日子過得已經算很不錯瞭。」

  「唉……」我不由得嘆息一聲。

  「怎麼瞭?聽個陳年往事聽得唉聲嘆氣的!」

  「我……我自個都不知道我在感嘆什麼。」我如實對邵劍英說著,「可能是……刷新認知瞭吧:我在進您這門之前,我還以為老風紀處被禍害成那個樣子,單純就是因為艾立威給害得……這個世界的運作方式,真是復雜到我難以想象的地步。」

  「但你可別覺得事情結束瞭。徐遠和量才雖然放過瞭季達,可是留在局裡那些曾經跟著季達對付郎興民派系的鐵桿弟兄老警察們,全都遭到瞭由沈量才牽頭組織的保衛處的肅整,在一個月之間就開除瞭五十六人。隻是按照徐遠當初的想法,應該單純想通過開除一批人殺雞儆猴,不過沈量才卻一下子把勁兒使大瞭,導致的後果是局內近乎所有的從季達掌管市局開始,被從各個分局、支隊、派出所提拔上來的有點資歷的老警察們集體遞交瞭辭職信,攔都攔不住;我也去幫著他倆跟那些人走門串巷地談心,但是都沒用。唉,於是就造成瞭咱們市局現在,還處於人手永遠不夠、且年長的一輩基本沒有幾個人的局面。」

  「呵呵,可不是。」我苦笑道,「您看看我們組的白浩遠,前幾個月還是艾立威的跟班,現在那幫還在警校掛著學籍的新兵蛋子們一來,他倒成瞭老大哥。之前劉紅鶯殺人的時候我跟三江路分局的人遇到過,當時他們揶揄我是‘廖化作先鋒’,當時我挺自大的,還有點不屑……」

  邵劍英見我把茶喝完瞭,也給我的茶碗裡倒瞭些清水:「他們那裡確實有不少,是當年那些被徐遠沈量才開掉的警員們在警校的同期,對市局有怨氣正常,你別多想。他們很多人是委屈,但也得看一個人有沒有這個能力、有沒有這個格局不是?」

  「邵大爺,」我打趣地看著邵劍英,「我突然發現一個事。」

  「什麼?」邵劍英緩緩抬起頭,提瞭提眼鏡。

  「您剛剛跟我講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發現您從頭到尾,對這些事都好像沒什麼態度,就好像這些事情怎麼的都行,無非好壞、無關對錯,哪怕您自己牽涉其中的,您講得也有點太輕描淡寫瞭。」

  「唔……哈哈哈!」邵劍英先是沉吟片刻,隨後大笑瞭起來:「我都這麼大隨歲數瞭,還要那麼多態度幹嘛?等到過瞭年,我就該六十六瞭,人生在世‘中不偏,庸不易’,得過且過就是修行;不像你們年輕人,事事都要隻爭朝夕。」說著說著,他話鋒一轉,同時又從自己身後的書架最底層拿出瞭一聽煙絲和一個小黑皮箱子,「新鮮血液始終要輸入的,咱們局裡的年輕人,其實都很不錯,包括你,也包括剛才跟你吵架的那個方嶽。你們年輕人,差的隻是經驗和積累,在能力和格局上呀,可不見得比中年人、老年人差!」

  想起剛才方嶽的那張臭臉,我真是又憤怒又困惑。

  「邵大爺,您之前認識這個方嶽麼?」

  「嗯?呵呵,算不上認識,隻是見過幾次。之前咱們不是出瞭槍械和子彈被劫的事情麼?當時就是他們華山路分局協助調查的。除此以外,我跟他也沒什麼交集。」

  邵劍英微笑著打開皮箱子,裡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十顆包瞭白色紙皮的海綿濾嘴、五沓卷煙紙、兩柄煙絲勺、一把煙草壓子、兩盒復利用火石,還有一臺電子卷煙器。正說話的功夫,他便自己先把卷煙器擺在面前,凹槽裡枕上卷煙紙,往上面一絲不茍地盛著煙草來。

  「他說他是跟我同期的『考學幫』。」

  「這個確實是。他成績確實不錯。」

  「這個人真是,典型的『考學幫』份子!他真是太……怎麼說呢……我跟他說的事情都是風紀處和重案一組之間的事情,他卻好像事事都故意往我個人身上扯皮,他這人怎麼回事?我剛剛聽他逐字逐句的意思,仿佛九月份我來咱們市局,是搶瞭他的名額一樣,但我在警院的時候可不記得有這麼一出:別說我從未在教官們、老師們那裡聽說有人跟我競爭來市局的事,我上學的時候基本不認識他啊!瞧他今天那個德性!」

  ——等會兒,好像剛才邵大爺說的話哪裡有什麼不對勁?我可真是服瞭自己,明明嗅到瞭什麼奇怪的味道,愣是被自己的憤怒情緒給蓋過去瞭;唉,算瞭……

  「這種事,誰也不好說的。你比方說,蘇媚珍跟雪平之前關系多好?好得跟親姐倆似的,夏先生和夫人對待蘇媚珍也不錯,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蘇媚珍就恨上雪平瞭。好朋友尚且如此,同在一處生存共事的陌生人還能免得瞭嗎?秋巖,放寬心吧,今天的事情我會去跟量才和徐遠談,讓他們別把事情搞得太急瞭;風紀處這幫小孩子們的提案,你也暫時不要理會,畢竟不過是個『預執行』的提案而已,當做過傢傢瞭。」

  「我明白的。」我點瞭點頭,「其實如果我要是繼續在風紀處任職的話,可能我也會這麼幹,隻不過絕對不會這麼蠻幹。」

  「嗯,」邵劍英看著我,又突然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道,「今天的事情,你也別太放在心上。等我有工夫,我還會去找方嶽談談的。這個孩子其實人也不壞,能力也挺強,你們兩個本來應該投脾氣,能力還互補,卻發生瞭今天這種事。如果你們倆可以好好相處,將來在咱們市局,必然會大有作為。」

  「邵大爺?」

  「嗯?怎麼?你還是對他剛才跟你出言不遜,有所不滿嗎?」邵劍英邊說邊輕描淡寫地笑著。

  「不是,我是……我明白瞭。」

  ——我當然明白瞭過來,自己剛剛好像錯過的不對勁是什麼瞭:邵劍英口口聲聲說自己單純隻是見過方嶽幾面,但他明明對方嶽的事情瞭如指掌,而且,他似乎很欣賞這個方嶽。

  不過這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所以想瞭一下,我也就不再戳破邵劍英的前言不搭後語瞭。方嶽隻是討人嫌,但我看一時之間他也起不瞭什麼風浪,風紀處在他上頭還有丁、李、莫三位壓著他,他應該會很老實;而且依邵劍英的意思,他挺想讓我和姓方的交好,可能單純出於長輩對於兩個晚輩的刻板評斷和期望吧,哼,我反正一時半會才不會搭理那個姓方的。

  這時候,邵劍英已經卷好瞭一根煙,在跟我發出邀請之前就已經遞到瞭我眼前:「我記得你好像也抽煙的?抽兩口麼?」

  實際上邵劍英剛拿出這聽煙絲的時候,隔著鋁罐蓋子,我便能聞到那那煙草上面似乎還帶著點丁香的氣味,嘴裡的口水早忍不住冒瞭出來,但轉念一想,我又生生把唾沫咽瞭回去:「算瞭,邵大爺……我以前抽,現在不抽瞭。」

  「戒瞭?」

  「也論不上是」戒「,我現在就是不想抽瞭,其實本來我就不抽……」說到此,我又不免嘆口氣,「全都是被老佟大爺那傢夥給勾出來的。」

  「像是德達幹出來的事情。」邵劍英短暫地沉溺進瞭回憶,笑著搖瞭搖頭,「早前我跟那傢夥一個寢室的時候,就是他帶著我抽煙讓我沾上瞭這玩意。也不知道那傢夥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怎麼高中剛一畢業,就一天能抽半包煙。」

  「你們還是一個寢室的吶?」我不禁笑瞭起來,因為我想起瞭在艾立威留下的資料裡,佟德達在那張大合照上留下的那張臉,看起來憨憨的,喜感十足;佟大爺也一直就是這樣一個人,成天沒啥正事、滿嘴跑火車、跟誰都能聊,並且誰都會跟他聊得特別開心,他活著好像就是為瞭讓人開心,即便是在我知道瞭他的噩耗之後,心中必然是悲痛的,隻是在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嗯,是啊。那個壞傢夥……我們倆原先還是搭檔,但你可能不信,他是你們一組的,我當時是二組的,不是一個部門,但我倆還總願意在一起破案。唉,那個壞傢夥,看起來人模人樣,皮起來的時候,可是讓你外公都頭疼的混帳東西!哈哈……唉,那個壞傢夥,身上還有一堆本事呢,可惜瞭……」說著,邵劍英又拿瞭一張卷煙紙墊在卷煙器的凹槽內,「你現在不抽煙瞭,是因為他的死麼?」

  「那倒不是,我是因為夏雪平不讓我抽。」嘴上這麼說,我手上卻已經禁不住誘惑,把面前點心叉墊上的這根煙夾在瞭手裡。

  「雪平不讓你抽?你都這麼大的人瞭,她多少年都不管你瞭,怎麼現在突然管你管的這麼嚴?」邵劍英仍舊沒有抬頭,單手打開瞭火石的盒子,隨手往卷煙器一側的磨砂面一劃,幫著我把香煙點燃瞭,接著又一絲不茍地往卷煙紙上舀著煙絲。

  「那是因為……」

  哪知道邊粘著海綿濾嘴的邵劍英話還沒說完:「而且你何秋巖,上班沒幾天就敢收拾安保局特務,敢當著徐遠沈量才的面兒揍艾立威、還把人傢整容的鼻子都給打歪瞭,呼——噗……完後我記得你有一陣子,也沒少跟夏雪平吵架;怎麼艾立威一死,你去跟雪平出瞭遠門、幫著徐遠幹瞭趟活,回來之後你對雪平就這麼聽話瞭呢?呵呵,還說自己不想抽煙,吶,你這不就已經抽上啦?」

  「我……」看看手裡的煙,我已然啞口無言。不過邵劍英面前的這聽煙絲的味道簡直是太他媽的贊瞭!入喉以後並不嗆人,平滑得就像是在吃豆花一樣,而且味道也一點不苦,裡面似乎帶著點淡淡的話梅口感,簡直讓人放不下。

  嘴裡面的煙還沒吐出來,邵劍英又追問瞭一句:「秋巖,你小的時候,雪平是怎麼帶你、領著你的,我都見過的,我記得那時候,局裡的一幫老阿姨們都直接當雪平的面教育過她,說沒有一個媽媽應該像她那樣跟兒子相處的;而雪平到現在,她自己的心理年齡都沒長大、跟你是同齡人。秋巖,按輩份我算是雪平的叔叔,我自認也是半個夏傢人,你能不能跟我說,你跟雪平現在,到底相處得怎麼樣?」

  也正因為這香煙的味道太讓我貪戀,我一時間腦子徹底滯澀,更不知道我該怎麼跟他搪塞:「邵大爺,我和夏雪平……」

  「算瞭,我一個這麼大歲數的人,還搞得這麼八卦似的……唉!」邵劍英說完,也點起自己剛卷好的香煙抽瞭起來,邊吸著邊唏噓不已:「我也是太不會聊天瞭,而且也對你們母子倆心懷愧疚。你外公再出事前的那一兩年裡,經常跟我們這些在他周圍的人說,‘萬一以後有什麼意外’,要我們‘一定幫忙照顧一下雪原和雪平、還有雪平的孩子’。虧我一直以來,也都以叔、以祖自居,可一直以來,我都隻顧著忙著自己的事情,唉,我對雪平、對你,全都關心得少瞭。」

  「邵大爺,您用不著這麼過意不去,我和雪平最近都挺好,我倆……」話說到半道,我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是說走瞭嘴:偏偏順著邵劍英的稱呼方式給夏雪平的名字省略瞭一個姓,平常的兒子哪有這麼曖昧地稱呼自己媽媽的。

  隻是,當我說出口的瞬間,我心裡真沒覺得多突兀。

  不過邵劍英好像對此並不太介意,甚至剛才提問我和夏雪平現下關系的時候都很輕描淡寫,當然也可能是老謀深算:「我當然過意不去,我之前應該跟你說過,我一直把雪平當做女兒看待。我的妻子和一雙兒女早早的因為意外都離世瞭,你們夏傢,對我而言就是傢人。當初夏先生囑托過我們照顧好你舅舅和你媽媽,可雪原多年前死於非命,雪平直到今年你來咱市局之前還是一副頹廢樣子。我這個老頭子空掛瞭‘長輩’的頭銜,實際上卻並沒幫上什麼忙;人都有一死,早晚有一天,我會去另一個世界見夏先生,若是那時候他問起你媽媽來,我怕是真無面目。」

  「您這話言重瞭,邵老,夏雪平現在有我,我們都會很好的。」

  「聽你這麼說,我放心多瞭。」邵劍英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香煙,放在嘴邊輕輕抽瞭一口,幾乎都沒吸進去多少煙霧,又把煙嘴拿瞭出來,「說起來,秋巖,你對於你的未來,有沒有什麼長久打算?」

  「長久打算?」他剛問我我和夏雪平現在相處得如何、我們倆都過得怎樣,現在又問我長久打算,再琢磨一下他剛剛說的那些話,我隻道是他對我和夏雪平的關系多少已經猜得到一些,便順著話題,自以為心照不宣地聊瞭下去,「我的長久打算,當然是好好照顧夏雪平,她幹什麼我就跟她幹什麼,我會在她身邊策應她、保護她……」

  「我說的不是這個。兒子跟媽媽的關系好,這當然應該。」邵劍英微微有些板起臉來,轉而問道,「你剛剛聽我講的,關於咱們市局過去的那些事情,心裡就沒什麼想法麼?」

  「嗯?唔……我是覺得,有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十分復雜,跟我設想的挺不一樣的,甚至可以說完全相反……昨天晚上還有人跟我說,局裡水太深,我還沒當做一回事;剛聽您給我講的這些,已經足夠刷新我的三觀的瞭。」

  「隻有這些感想嗎?沒別的瞭?」香煙和壇香早就的雙重煙霧後面,邵劍英的表情貌似流露出一股期待。

  「還……應該有什麼啊?」面對邵劍英的發問,我不禁有點茫然,「著實不好意思,邵大爺,我這個人吧,悟性淺:我對您剛才講的故事十分震驚,真的,但這裡面好多事情在此時此刻我還有點沒消化完……而且恕我直言,我覺得您是話裡有話,邵老,您到底想問什麼?」

  邵劍英捏著香煙,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平靜地深吸瞭一口氣,開口道:「我是想問,你自己就沒什麼理想麼?」

  「理想?您指哪方面?」

  「你現在二十歲剛出頭,這是個容易躁動的年紀,尤其對於男孩子而言。躁動代表著不穩定,但同時也代表著激情和凌雲壯志——『大丈夫,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我指的就是這方面,你對於自己的人生,有沒有什麼崇高的目標?」

  氣氛一下子就由輕松變得深刻瞭起來……

  我父親從小是自己摸爬滾打一點點活下來的,而在我兒時,我的外公和外婆便先後遇害,於是在我步入青春階段的時候,我從沒有經歷過,傢裡隔代長輩跟我進行一些嚴肅的聊天、探討一些長遠的話題;因此,在這一刻,我的內心十分的緊張又不適,與此同時大腦裡也一片空白,就好像自己被審訊一樣、還不是因為所錯瞭事情。

  「這麼說呢……」

  「不用拘謹,你怎麼想就怎麼說咯。」

  「揚名立萬這種事,我不是沒想過,呵呵——我也想過什麼傢國天下、當英雄之類的事情,但那都是小時候我看《三國演義》《楊傢將》時候的事兒瞭,稍微大瞭一點,知道瞭咱們這是太平盛世、還是新時代,想建功立業靠的不是打仗,而是靠名聲和社會閱歷去參與選舉,所以我也想過當政客。結果上瞭國小之後——我的天吶!那時候夏雪平不是剛打死曹龍麼?本來傢裡我父親、夏雪平,就不知道要跟班主任老師、跟訓導處主任、跟校領導搞好關系,我還頭鐵去跟人競選班長……結果可好,班長我必然是選不上的,一下子就得罪瞭班級裡的小皇帝、小霸王們,又趕上夏雪平一夜之間成瞭‘F市天字一號女惡警’,那時候全班的班幹部都聯合起來欺負我,邵大爺,您能想象得到麼?我那時候還是個剛十歲左右的孩子!」

  邵劍英用嘴唇輕輕地抿瞭一口香煙,又輕輕地點瞭點頭:「嗯,確實不容易。」

  我自嘲地笑瞭笑,也跟著吸瞭口煙,讓這口柔滑的煙霧從口腔沁潤到肺腔中,再從鼻腔噴出:「……後來再稍微長大一點,我就想啊,你說我連班級裡這十幾個班幹部都搞不定,長大瞭我可能搞定那百十來號黨內同志和黨外成千上萬的對手麼?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對政治這東西不感興趣瞭;恰巧那時候我對娛樂圈開始感興趣瞭,恰巧在初中那個時候,從同班同學到老師,到我父親都覺得,在學校文藝節上、元旦新年聯歡會上還有在各種機會當中,我演個課本劇之類的都很合適,當個主持人也不錯,所以我那時候有過考藝術院校準備以後當演員的想法。但是後來……我也不知道夏雪平跟您說沒說過,我恨上她就是因為大概五六年前,她當著一幫認識她的警察面前狠狠扇瞭我一耳光。」

  「這件事她跟我說過,而且我還記得那天是五年前是7月15號。你打架是因為你的中考成績一塌糊塗,然後你跟你的一幫小同學在一傢酒館不算酒館、飯店也不算飯店的‘室內大排檔’買醉,聽見鄰桌有人拿雪平講葷段子,你才跟人大打出手。」邵劍英看著我,「而且,恐怕你不知道的是,她扇瞭你耳光那天,找瞭我,找瞭徐遠和蘇媚珍,還有丘康健,當然還有那時候剛跟在她身邊的艾立威喝瞭一整夜的酒,就在‘敦盛’,一直喝到第二天早上5:18分,我記得清清楚楚。在夏先生去世之後,雪平酗酒我見過無數次,但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她一邊喝一邊哭,但是從喝起來之後開始便一個字也不說。咱們所有人,包括一直圖謀害她的蘇媚珍和艾立威,在那天,我知道都是真心的,對她既害怕又心疼。」

  「還有這事兒啊……」我忍不住放下瞭手中的煙,卻也沒在煙灰缸裡掐滅,隻是任由它在食指和中指間燃著。

  我的腦海裡也忍不住幻想著五年前的那個徹夜不眠的夜晚,在「敦盛」居酒屋裡,一群人看著一個肝腸寸斷又後悔莫及、哭成淚人的女醉鬼面面相覷。若是我能回到那天,我一定會忍著臉上的痛和心中那點不值錢的憤怒和委屈,跑到那個叫「敦盛」的居酒屋,直接闖入,然後從這個女醉鬼的背後抱住她,搶下她手中的酒杯,擦幹她臉上的淚。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瞭,你以後再慢慢胡思亂想也不遲。」邵劍英嘴角上揚著,眼睛裡卻沒瞭耐心地看著我,「秋巖,你剛剛的話還沒說完呢。」

  「哦,對,呵呵,不好意思……不管怎麼說吧,總之那時候我在心裡就跟夏雪平杠上瞭,但我那時候還好高騖遠,我尋思著警察這職業,不就是開槍立正麼,就這點事誰能幹不好?於是我連我爸我妹都沒告訴,我被她扇巴掌的第二天就坐著長途客車到瞭K市,然後就報瞭警專的名——我覺得我肯定能像網絡小說裡寫的那樣,對吧,來之後就是警界新星、天才神探、都市刑警之王!我覺得我早晚有一天我能把夏雪平給比下去!呼……再然後就到瞭現在。」

  「這不是也挺好的麼?」

  「呵呵,隻是經歷瞭這個‘桴鼓鳴’這一系列案子,然後又遭遇到瞭那麼一大堆人,最後又被艾立威挾持、夏雪平又親自在槍口下把我救下來……嘖!唉——」我不由自主地感慨地咂瞭咂嘴,「我才發現警察真沒我想的那麼好當!我走瞭狗屎運瞭,在警校拿瞭個好成績,又能讓兩大情報機關垂青我,我又來瞭咱們市局,但我發現,別說比得過夏雪平瞭——我覺得我一輩子都可能比不過她瞭,我覺得我想做好一個最普通的刑警,都是一件天大的難事。所以我現在的理想就是,我盡量多改改自己身上的臭毛病,然後少讓夏雪平受點傷,我就知足瞭。」

  「就隻是這樣麼?」邵劍英微微閉上眼,輕嘆瞭一聲,又睜開眼看著我。

  「嗯。這是我心裡面的實話,邵大爺。」

  邵劍英看著我,沉吟片刻,才繼續說道:「知道你是巨蟹座,巨蟹座的男生有優柔寡斷的一面,當然也很顧傢、孝順,」他頓瞭頓,抬頭看瞭看我,「而且還戀母——當然,這是星座書上說的。你是個溫柔的孩子,你能這樣想,也不錯。可我還是想問你,秋巖,你聽瞭我剛剛講的那些故事,而且,你自己也在這三四個月裡經歷瞭這麼些事情,你難道就再沒別的想法瞭麼?」

  「不……邵大爺,」我一頭霧水地看著邵劍英,「我還應該有啥想法啊?」

  「你難道就不想——」邵劍英又神秘地停頓瞭片刻,「用你的雙手、你的頭腦,以及你手裡的槍,去改變這一切麼?」

  「改變……這一切?」

  「沒錯。」邵劍英懇切又堅定地點瞭點頭,「你不覺得,至少在你身上,從九月初經歷過的有些事,偏離瞭本來的軌跡?不說別的,雪平才是調查」桴鼓鳴「這個案子的真正負責人,但是到現在,雪平因為這麼個大案子成為英雄瞭麼?或許她在你心裡早已是個巾幗英雄,但是,不被官方承認的英雄,從來都算不上英雄。而且,你在辦案的時候,沒覺得屢屢受到掣肘麼?——比如,你和雪平曾經都想搞清楚」生死果「這種東西的來龍去脈,結果這東西到現在跟蒸發瞭似的,在該留下記錄的地方卻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你不覺得是有人在故意搞鬼麼?另外最簡單的,你第一次參與抓捕的那個周正續,在他自己服毒自殺瞭以後,馬上有人下達指令處罰瞭你、徐遠、沈量才和雪平,但是這裡頭也就是雪平的處罰最為實質性也最嚴重,你不覺得這裡頭有問題麼?」

  邵劍英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隻手伸進我的胸膛,緊緊擰住瞭我的心臟:夏雪平不被省廳承認,還有最開始周正續的事情,經過這麼長時間我早就能猜到它們絕對跟胡敬魴那個老嘎巴死的不無關聯,唯獨「生死果」這個突然蒸發瞭的調查有問題——曾經我還完全以為那隻是蘇媚珍搞的鬼,當然在我心裡也一直留瞭個扣子:蘇媚珍她必然不會是一個人在戰鬥,除瞭她跟艾立威、劉紅鶯達成過合作,但肯定還有幕後老板在幫著她。

  那麼這個幕後老板,會是胡敬魴?

  ……很有可能啊!畢竟,蘇媚珍和胡敬魴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夏雪平消失。

  「在沒有更多證據之前,隨意瞎猜都是沒意義的。」

  夏雪平的這句話,突然又在我的腦海中回響。對啊,我在這把邏輯安排得明明白白,但其實我並沒有一個有力證據證明胡敬魴就是邵劍英說的這些細致事情主謀。

  「邵大爺,您的意思是……」

  「秋巖,我沒什麼意思,而且其實我什麼都沒有說。老頭子我隻是隨便聊聊天而已,當然作為長輩,想給你提個醒——」邵劍英卻如此說道,「孩子,愛玩是每個人的天性,得過且過也是,但是對於有的事情可萬萬不能掉以輕心。你剛才說過你要保護雪平的,那麼假如在你面前,有一個機會,可以一把抹除在雪平身邊將會出現的所有危機,你會不會爭取一下呢?你現在還不成熟,好好考慮考慮這些事情吧。」

  ——邵劍英這麼說,是在故意引導我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嗎?

  我咬瞭咬牙,決定反過來試探一下這個老頭:

  「邵大爺您這樣說,您是有這樣可以幫助我,一把抹除夏雪平身邊所有可能出現的危險的機會嗎?」

  邵劍英看著我笑瞭笑,但卻沒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我這有兩句話:第一句叫,」成事在天,謀事在人「;第二句,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任何人隻要想做一件事,無論如何都能做成。隻是我現在,還沒覺得你能達到這兩句話所說的境界。等你想好瞭再說吧。」

  「可就算我想好瞭又能怎樣?面對那些所謂的」危機「,我還不是需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停頓片刻,又深吸瞭一口氣,看著面前一臉嚴肅但眼角卻帶著些許笑意的邵劍英,「還是說,您有什麼法子,或者,您……背後有什麼力量?」

  「哈哈,年輕人就喜歡異想天開,但你還是沒體會我說的那十六個字的意思。辦法很多,力量,當然就是靠自己。孩子,別心急,還是那句話:等你想好瞭,再說吧。」

  他的態度極其和藹誠懇,但他的回答可以說相當敷衍瞭,明明就是在跟我打太極。可我也不傻,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在有意引導著我的思路,即便我不知道他的真實用意是什麼。

  外公啊外公,您的這位老下屬,不簡單啊。

  「行瞭,聊點別的,」聊到這,邵劍英生生把話題轉瞭個彎,「看你和你們一組最近一直很忙,挺累吧?」

  他不想聊剛才那段,我也就順著另起一頁跟他往下說瞭:「累是累,但是挺踏實的。呵呵,夏雪平一直還都在鼓勵我、鞭策我呢,隻要抱著」不想給她這個冷血孤狼丟臉「的信念,我就不覺得累。」

  邵劍英看著我笑瞭笑,力道輕柔地抽著煙:「嗯,那雪平那邊怎樣?也很忙吧?」

  「是,挺忙的。隻不過今天她好像身體不舒服,跟國情部那邊請瞭一天假,估計今天還能休息休息。剛放假回來,工作強度就這麼大,真有點吃不消。」

  「她哪裡不舒服?你帶她去醫院瞭麼?」

  「哦,剛打瞭電話,她肚子不舒服。我這也抽不開身,本來想趕過去看看的,她跟我說不用。但我估計她現在應該好一些瞭。」我說完之後下意識地咬瞭咬牙。

  「哈哈,雪平這孩子啊,打小就要強。」邵劍英笑著點瞭點頭,接著又問道,「德達的案子,他們國情部那邊查的如何瞭?查出什麼瞭嗎?」

  「據我所知,她們情報局那邊還是一頭霧水。」我搖瞭搖頭,「我發現這也真是有意思,國情部是搞潛伏和信息調查工作的,安保局主要是反恐反間諜的,結果全都上咱們市局來跟咱們搶案子!境外間諜和搞各種獨立那幫人都死絕瞭怎的?」

  邵劍英突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三秒之後又看向瞭我的嘴角:「將近三十人被意外殺害這不假,但是被害的都是退休的老警察,而且當年,他們這群人每一個都跟你外公有那麼點關系,要麼是合作過、要麼是一起工作過,國情部那邊真的可能什麼都查不到麼?」

  「她確實沒告訴我什麼,不過我看她煩惱的樣子,他們似乎也確實什麼都沒查到。邵大爺,您這麼問……」

  我心裡赫然對於邵劍英急轉彎的語氣有點不大舒服,而正盯著我嘴角看的邵劍英猛吸瞭口香煙,又把目光移回到瞭我的眼睛處:「嗯,倒也是,她現在轉職到瞭國情部……雪平這閨女,心眼就是太實惠,她必然會老老實實遵循情報局的紀律,有事不跟你說,嘖,也很正常。」

  「邵老,您這是話裡有話?」我試探地對邵劍英問道,「您今天跟我聊天,已經差不多三次這樣說話瞭,我說您是不是真的知道一些什麼?」

  邵劍英抬起頭,沉默著看瞭我五秒,然後輕輕吸瞭口香煙:「你這孩子果然有當探員和情報幹部的天賦——你喜歡懷疑一切。德達是跟我並肩戰鬥瞭一輩子的兄弟、是戰友,我完全沒有想到他折騰瞭一輩子,最後的結局竟然會是這樣。他跟我一樣,也是個無傢可歸的人,作為兄弟,我當然對他的遇害也很關註。」

  看著邵劍英這張嚴肅的臉,或許他對我的冒失生氣瞭,我隻好連忙滿帶歉意地笑道:「不是……我也沒別的意思,大爺,我就也是好奇。您要是知道點什麼,不是更好麼?這樣的話,您,加上夏雪平,加上國情部那幫藍西裝,實在不行再加上我們重案一組,眾人拾柴火焰高,大傢合作的話,案子不就早破瞭麼,這樣也能早日告慰老佟大爺的在天之靈不是?」

  「嗯,你說的有道理。」邵劍英點瞭點頭,然後又繼續很正經地看著我,「唉,我也很想盡快讓這個案子破瞭。這樣,秋巖,雪平最近忙,估計是沒什麼時間跟我見面,如果她那邊有什麼關於德達這案子的新消息,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一定會盡力幫忙。哦,當然,你也可以讓雪平在關鍵時刻直接找我……還是這樣吧,雪平現在不是跟你一起回瞭你父親的房子住瞭麼,我找一天晚上過瞭晚飯點兒,我去你們傢坐坐,歡迎我麼?」

  「喲,那敢情好啊!當然歡迎!」我掐滅瞭煙頭,又搔瞭搔後腦勺,心裡還是多少有些介意,別這老頭一來傢裡,發現瞭我和夏雪平之間那點事情的蛛絲馬跡,即便他真可能察覺出瞭什麼;再者,眼見邵劍英年紀這麼大瞭,讓他一個老人傢主動折騰,我的心裡也確實有點過意不去:「但是這大冷天、冰天雪地的,您來上我們傢多不合適?何況您不是還感冒瞭麼?您若是再著瞭涼,我和夏雪平心裡,必然都會過意不去。您是長輩,讓您移駕多不合適?」

  「沒有什麼合適不合適,正因為我身為長輩,關心你和你媽媽才更是我應該做的。」

  「要麼您看這樣,等有工夫瞭,我和夏雪平去您府上拜訪您,怎麼樣?」

  「嗯,這樣也好。其實都是無所謂的事情……過瞭元旦,夏先生的祭日就快到瞭,我很想為你和雪平做點什麼。咱們都是一傢人,有事的話,一定找我,別嫌我這個總務處勢單力薄,也別嫌我這個老頭子年紀大瞭不中用。」

  「您別這麼說,徐局長和沈副局長不在的時候,局裡的大事小事都要您來關照,您還寶刀未老呢!」我笑著對邵劍英說道。

  話說到這時候,花房茶室的門口突然被敲瞭三下:「堂君,在麼?」

  「堂君」?好古老的詞,我記得我在古典白話小說上見到過這個詞,普遍是宋明兩朝的普通官員對上司的尊稱,而且還得是地方總督或者大理寺、樞密院這類高階上司的尊稱。總務處的人居然用這麼鄭重的頭銜來稱呼邵劍英,這班人可真講究。不過我也並沒覺得多稀奇古怪或者胡鬧過分,在我第二年上警專的時候,我就聽說省廳裡還有不少人,管聶仕明和胡敬魴叫「主公」、「主子爺」的。

  「進來吧。」邵劍英好像在我面前對於這個私下的尊稱也不避諱,直接叫來人進門,並朝著用玻璃和夾層木隔開的門廳看瞭一眼。可當門一打開,邵劍英的臉上稍稍變瞭些顏色,又馬上收瞭回去:「我還以為你一個人來的呢!」

  「嗯?我們三個一起來的,沒辦法瞭」堂君「!事出緊急……喲,原來秋巖也在啊!」結果來人領頭的,見瞭我之後倒是驚訝得很。

  這人名叫盧彥,38歲,算是總務處裡的響當當的老大哥,平時局裡年輕員警們,無論哪個部門的,都叫他「盧副處長」;後面跟著他的那位35歲的齊肩短發大姐姐叫傅伊玫,在總務處幾乎算是邵劍英的貼身秘書,她跟邵劍英之間也以「幹爹」——「幹女兒」相稱,估計是因為這層關系,她跟夏雪平的關系雖然沒有夏雪平跟丘康健、蘇媚珍那麼親密,但也比一般的同事更為不錯;最後一個進來的則是李孟強,總務處的「最佳相聲演員」。前一個月的時候,風紀處和總務處在午飯晚飯的時候總願意在一起拼桌吃飯,一來二去的相互之間便打成瞭一片,靠的就是「總務處李哥」的插科打諢。不過今天他不知道為什麼,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似乎有點不大好。

  「盧大哥!」我對著盧彥點瞭點頭,又分別跟傅伊玫和李孟強打瞭招呼。

  「來咱們處長這兒喝茶?」盧彥笑瞇瞇地說道,「咱們處長的茶可都是好茶!我在處座身邊十幾年瞭,他可都沒請我喝過一次茶呢!」

  「瞧你,還挑上上峰的理瞭?我明天就請你行不行?」邵劍英看著盧彥,微笑得似乎有點冷。

  「嘿嘿嘿!處座,我就是跟您開個玩笑!」盧彥笑道。

  我跟著陪笑後連忙解釋:「今天我其實還得感謝我大爺邵老,他正好遇上瞭我跟風紀處新來的一幫碎催的吵架,他給勸開瞭,我估計搞不好我又得跟人動手瞭,哈哈。邵老是讓我來這裡冷靜冷靜、祛祛火的。」

  「『風紀處新來的一幫碎催』?你說方嶽他們?」盧彥笑著看瞭看我,眼睛卻不停往邵劍英那兒瞟。

  「嗯,就是他。」

  「小方跑到重案一組,非得搞他那個什麼『績效審查考核制度』,還跟秋巖說瞭一大堆特別難聽的話。罵街都罵到雪平和夏先生頭上瞭。」邵劍英喝瞭一口水,低著頭說道。

  「我操!沒看出來,這小子還這樣?」站得老遠李孟強聽瞭,突然不淡定瞭。

  「罵到夏老局長的頭上,這個可真不能忍!方嶽這孩子吃錯藥瞭,找收拾嗎?」盧彥也像是被人踩瞭腳趾頭一般生氣。

  「秋巖,方嶽他們不知道你是前任處長?」傅伊玫一聽,本來笑著的臉上突然板瞭起來。

  「姐,是前任『代理』處長。人傢沒拿我當回事兒唄。」我半開玩笑半帶著怨氣地說道。

  「『代理』處長怎麼瞭?別拿豆包不當幹糧!秋巖,這事兒包我身上,等下一頓吃飯拼桌的時候我讓李曉妍和老丁頭好好收拾收拾他,他們倆不收拾我替你收拾!這個方嶽可以啊!在我面前天天屁顛屁顛地,裝得一副老實弟弟的人設,轉臉就欺負人?」

  「算瞭吧!嗨……看在小妍姐他們的面子上,我已經不準備繼續跟這個姓方的計較瞭;另外我估摸著這個方同學因為跟我警校同屆,看我走瞭狗屎運來瞭市局,心裡必然不痛快,怕是老早想找機會在我面前嘚瑟嘚瑟、找補一下自己面子唄。『考學幫』跟『警專幫』之間不就這麼回事麼?」

  「唉,對瞭,秋巖,最近夏組長忙活啥呢?」盧彥對我問道。

  「呵呵,盧大哥,這個事情我也不知道啊,」——怎麼總務處的人對夏雪平現在幹什麼都這麼感興趣呢?我忍不住回頭瞟瞭一眼邵劍英,轉頭笑著跟盧彥說道:「國情部他們保密級別高,夏雪平跟我也不說。」

  「哦,對,你看我忘瞭這事。我就是有點好奇外加心疼,午飯之前的時候我去市立醫院辦點事情,好像在電梯看見她瞭;然後剛才我又從市政廳治安公署那邊回來,在夏老局長原來宅子那邊又看見她瞭。」

  「哦,她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上午去醫院看看,下午好像是回我外公傢拿點什麼東西去。」我回答道。

  說完,我又忍不住側過臉,隻見本來要喝第二口水的邵劍英,突然把杯子在自己面前停住瞭,似乎一瞬間陷入瞭思考。

  「哦,這麼回事。嗨,雪平也真是夠拼的,這大冬天的。一個女人就這麼滿F城折騰?明明上午剛去瞭醫院,下午又得忙活,站在冷風裡那腦門上的汗珠馬上化成氣兒,咱都是當警察的,這裡面有多辛苦咱們都懂,完瞭咱們又都自詡是老局長的門生弟子,看見你媽媽這樣,誰能不心疼啊?」盧彥聽瞭我的話,點瞭點頭,但他接下來的話讓我的心肌不由得一緊:「不過也好,有那個情報局的周處長在身邊陪著,也算是個照應。」

  「周……周處長?盧大哥,你說的可是周荻?」我在這一剎那,上下牙齒都在不住地打架。

  「對,就他啊。」

  「你……啥時候看見他跟夏雪平在一起的?」我又問道。

  「就剛才在你外公傢附近的時候。」盧彥說道,「我看雪平倒還淡定,周荻手裡卻拎瞭一把西格P320,看著怪嚇人的。但你別說哦,那小黑瘦子平時在人面前那叫一個嘚瑟,在夏雪平身邊倒也看著殷勤……」

  「那,你在市立醫院沒見著周荻嗎?」

  「啊?那沒有,在醫院裡我就看見雪平一個人來著……」

  這下我總算是放下一些心來。剛一聽盧彥說周荻和夏雪平在一起,我冷不丁還以為是周荻陪著夏雪平去瞭醫院——我應該相信不是這樣的!倆人一起去瞭老宅倒還好,因為我其實真的害怕,夏雪平若自己一個進瞭老宅,那裡面萬一真有什麼危險該怎麼辦;周荻這個人讓我嘴裡挺酸,但他畢竟跟夏雪平現在是同事,有他陪著犯險倒也是一個照應。

  「聒噪!你們找到我這兒來,到底有什麼要緊事麼?」邵劍英似乎稍稍有點不耐煩地開瞭口。

  「哦,對!『堂……處座』,CBD那邊有人在搞遊行示威,有民眾還聲稱要砸瞭財聯中心大廈、GM證券、以及盛通和高旗,生怕演變成暴亂。周圍三傢分局的都剛剛打電話過來,請求咱們市局支援。」傅伊玫這才迫切地對邵劍英報告道。

  「遊行示威?」我看瞭看傅伊玫,又看瞭看邵劍英。

  「最近全市示威的不都是集中在各大肉制品廠和食品集團的麼,怎麼跑到CBD去瞭?」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示威集會,邵劍英也十分迷糊。

  李孟強嘆瞭口氣:「一看處長您跟秋巖就不炒股。」

  「A股、滬指和恒指,就在剛才半個小時之內,統統發生瞭崩盤,滬指跌破3500,跌幅3……5%,但是現在還在跌……甚至還影響到瞭美股。」盧彥回答道。

  接著傅伊玫便用自己的手機打開瞭某網站的一個新聞視頻,拿到瞭邵劍英面前:整個事情追根溯源,是從昨天中午十二點整開始的,就在影帝鄭耀祖從過街天橋上縱身一躍的一剎那,滬港與南港股市行情突然大跳水,根據觀察:平常一些對股市影響較大的普通產業、電子信息板塊和金融行業的投資股票、混合基金,還有農產品、礦產期貨的價格其實還都很穩定,但一些生物科技、制藥集團和食品品牌名下的所有金融證券產品,尤其是那些帶有海外合資或投資背景的企業,所有相關價格在半個小時之內幾乎綠到發黴——而昨日這個時間,首都時間下午2:08,根據一些經濟學傢的復盤,他們發現最初股價開始跳崖式下跌的,便是坐落在東北Y省F市的「香肴肉食」,其次便是名滿全國的「惠利是食品工業」;對於亞洲股市驟跌,對大傢而言可以說是司空見慣,所以誰當時都沒在意;

  可在昨天半夜,也就是我和白浩遠、許常諾前去營救康維麟醫生的時候,北美那邊的股市居然也開始受到瞭波及,用CNN一個評論員的話說,「就像是有人在整個金融市場撒瞭一泡尿一般」在全世界金融市場,掀開瞭一條反應鏈,先由那些與國內合作開發產品、合資和投資的企業開始發病,並且,受災嚴重的大部分是那些參與生產研發「人造肉」的著名老牌飲食企業,旋即,北美將近1/7的輕工企業都跟著遭瞭殃——從我國金融市場發生劇變,然後立刻波及到美國金融市場,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於是華爾街和美聯儲開始不淡定,在昨天半夜一點鐘,四位華爾街資深金融專傢在社交媒體上指責我國,美聯儲也隨後召開瞭新聞發佈會,直接點名道姓控訴執政黨企圖利用對股市的操盤進行來年的大選操作,並對世界經濟產生瞭「毒害」:「This is economic——terrorism(這是經濟恐怖主義)!」

  但執政黨政府並沒急著進行輿論反擊,而是通過照會相關國際組織進行瞭調查申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亞洲投資委員會馬上進行瞭詳細數據收集、監控和調查。調查過程一直持續到國內首都時間中午11點整。而經過調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基本判定,本次事件沒有相關政府或財團的幹涉操盤,而是亞洲股民的「集體性自主行為」——畢竟,肉眼可見,滬港和南港股市的崩盤要比美股更加嚴重。

  與此同時,針對涉及「人造肉」生產銷售企業的股票拋售仍在進行。不得已,中央財政部采取瞭「熔斷機制」,迅速宣佈緊急收盤;

  而十五分鐘後,當紅黨中央宣傳部還未發稿回應的時候,微博上某網紅大V的一條微博竟然在十分鐘之內轉發瞭二十萬次,還被傳回瞭推特,轉發廣度遍及全世界:「把對身體有害的‘人造肉’硬塞到我們嘴裡就算瞭,現在他們的‘智商稅泡沫經濟’碎瞭,居然反過來指責我們傷害瞭他們的錢包?可真是拉肚子卻不吃藥,硬怨屎殼郎不勤快!我們的命在白皮列強們眼中就這麼賤嗎?」

  就這樣的一條發泄情緒的微博,像病毒一樣在互聯網上蔓延,又像炮仗的引線,引爆瞭二十幾個大型城市的集中性針對美資銀行的示威遊行。

  「你看看,秋巖,你剛才怕我涼著,而外面還有一群不怕冷的人呢。」邵劍英對於這一系列的事情,表現得十分平靜。

  「遊行,又是遊行……」我對這種事情,則是越來越反感,「夏雪平、人造肉、股價……下一次又會是因為什麼呢?」

  「唉,自從國體改革、兩黨和解之後,但凡有個芝麻粒的事情就會有遊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老百姓需要有個發泄情緒和標榜自由的出口,很正常嘛。」

  「反正咱們盡人事就好,政客怠慢的事情,偏偏要我們處理,我們能怎麼辦呢?」傅伊玫很自然地接茬道,但邵劍英在這一刻的眼神,稍稍有那麼點帶著火光;隻是傅伊玫的註意力完全在我身上,所以她並沒註意到邵劍英的神態,「兩黨和解,民主輪替,呵呵,到最後越替,老百姓卻是窮的越窮、富的越……」

  「咳!話多瞭!」邵劍英清瞭清嗓子,聲音冰冷地說瞭三個字。傅伊玫聽瞭後,沒說出來的字登時全都卡在瞭嘴裡,低著頭瞟瞭一眼邵老,又連忙恭敬地朝後面退瞭一步。另外的盧李二人側目看瞭一眼傅伊玫,一個字也不敢說,腦門上皆是冒出瞭一層淡淡的汗珠。

  邵劍英又看瞭看傅伊玫,站起瞭身,轉頭對盧李二人問道:「咱們現在能派出多少人?」

  「已經聯系武警部隊和交警大隊瞭,他們已經在路上。咱們總務處全員能出六十人、制服員警一百人已經在樓前集合。」盧彥彎著腰說道。

  「通知沈副局長和徐局長瞭?」

  「他們二位已經把電話打到過咱們辦公室瞭,均要求我們務必謹慎嚴肅處理相應問題。」李孟強也似有些艱難地前傾著上半身說道。

  「嗯,那我們走吧。」說著,邵劍英又轉過頭看著我,「不好意思瞭啊,孩子,我得謝客瞭。」

  「那我也回去,不給您添亂瞭。」我對邵劍英問道,「還需不需要人手?要麼我讓重案一組再派點人跟你們一起?」

  「用不著瞭,你就好好做你的事情吧。哦,對瞭。」邵劍英說著,從身後原本裝著煙絲罐的格子裡拿出瞭五包香煙,「拿去抽吧,跟罐子裡一個品種的煙草,秘魯貨,而且是小眾牌子,不好找的。」

  「邵大爺,我已經不……」

  「拿著吧。」邵劍英笑瞭笑,又拍瞭拍我的肩膀,「回去之後,好好想想我跟你提的問題。」

  「行……那就謝謝邵老瞭。」

  說完我對著邵劍英欠身鞠瞭一躬,站直轉身之後也忘瞭看路,結果走到瞭李孟強的身邊的時候一不註意,撞瞭他的肩膀一下,而且捧著五盒香煙的右手也不小心懟到瞭李孟強的胯骨處,哪曾想我也根本沒用力,身高沒比我矮多少、身材算是很結實的李孟強突然整個人倒在瞭他身後的墻上,而且咬著牙捂著同一側的胯骨和大腿,豆大的汗珠瞬間便從他腦門上滾瞭下來。

  「我這……李哥,你沒事兒吧?我不是不故意的……」我說著便要去扶李孟強。

  但緊接著被傅伊玫和盧彥搶瞭過去。

  「啊,沒事沒事……」李孟強咬著牙對我說道,說話的聲都變得被人切瞭氣管一般,「我沒事……秋巖你走吧。」

  「哦,實在抱歉啊。」說著我就推開瞭木門出瞭這間茶室。我邊走邊做夢李孟強今天的狀態,越想越覺得奇怪,往常十分活潑的人,今天從頭到腳又有點發蔫,而他走起路來的時候,整個身體第一有些軟綿綿得發飄,但再想想,其實我昨天打電話給他向總務處借車的時候,我就感覺他似乎不在狀態,說話又消沉又有點小心翼翼的感覺。

  他是生病瞭?還是受傷瞭?

  我正想著的時候,白浩遠突然風風火火地跑到瞭我面前,連大衣領子還都內翻著:「我正找你呢,咱倆趕緊去警務醫院一趟。」

  「怎麼,康維麟醒瞭?」我馬上從羽絨服口袋裡掏出車鑰匙,帶著白浩遠往車邊走。

  「醒瞭,老許正問話呢。」

  「那練勇毅那邊呢?」

  「我已經派傅穹羽他們去審瞭,但他到現在還沒開口……咳咳。」白浩遠邊說邊走,走著走著眼睛就盯到我手裡那五盒香煙上挪不動瞭。

  「咋,想要啊?」我看著白浩遠笑瞭笑,「要不給你兩盒?」

  「啊,不用不用!秋巖,你跟我太客氣瞭……那啥,你這哪的煙啊?寫的都是西班牙文,沒見過……」白浩遠說完還咽瞭咽唾沫。

  「秘魯的香煙,別人送的。」看著他一副哈喇子都快結出冰溜的樣子我就想笑,我打開車門前,直接扯開瞭煙盒連包塑料膜,往白浩遠的大衣口袋裡塞瞭兩盒,「拿著吧,本來我最近抽煙就少瞭。」

  其實我本來就打算把這香煙給白浩遠兩盒,給許常諾兩盒,這倆人抽煙挺勤,我又正好沒地方放,一盒裡居然有三十顆,夠他倆抽一陣子瞭,剩下的一盒再到處發一發,給大傢抽。我心裡還是有點舍不得,畢竟這煙草味道真的不錯,隻是如果夏雪平發現我還在抽煙,雖然不至於打我,但肯定會惹她不高興。

  「那我就收下瞭啊,謝謝!」白浩遠想瞭想,又接著說道,「還有今天上午的事情……」

  「白師兄,我求你,我認你當我親哥!上午的事情你別提瞭成麼?」這件事情一想起來我便從生理到心理會產生雙重的不適。

  我也並不是因為白浩遠和胡佳期的肉體覺得不舒服,相反,白浩遠的紅腫陰莖被胡佳期那似未綻放的牽牛花一般的牝門鉗住的特寫畫面,還有胡佳期那枚微微張開後如呼吸一樣開合、甚至借著點光亮還可以隱約看到直腸末端粉嫩肉褶的樣子,當它們歷歷在目的時候,我的內心也會跟著微微地興奮,令我惡心的,似乎卻是這件事情本身;但是說來也怪,我跟小C和大白鶴之間的關系,跟今天中午白浩遠要讓我對胡佳期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但我每次跟小C白鶴二人坦誠相對、哪怕是我的陰莖在小C的陰道裡不斷進出的同時隔著盆底肌感受到瞭大白鶴那根半軟不硬的雞巴、哪怕是做的激烈的時候我的陰囊與大白鶴的睪丸撞擊到一起去、哪怕是小C一時興起讓自己一隻手同時握住我和老白從冠狀溝處緊貼在一起的陰莖進行口活的時候,我都不會覺得尷尬或者不適。可能就是情感和心態上的鴻溝吧,畢竟我和小C老白,跟面前這位同樣姓白的與胡師姐的關系差那麼一大截,而且小C和老白畢竟是正經的青梅竹馬,說得難聽些,胡師姐和白浩遠畢竟是偷情。

  ……不過現在我再仔細想想,好像過去我跟白鐵心吳小曦廝混的那一幕幕,好像也確實夠污穢的……我明明過去對「二龍一鳳」這種事情很享受、很開心的,現在好像一下子就接受無能瞭。算瞭不去想瞭,我真怕糟蹋瞭剛剛吃進去的那些精美茶點。

  「不,秋巖,你不讓我說我也得說一句……我就一句,我必須說出來。」白浩遠鄭重地看著我。

  「那你說吧……」我微皺著眉頭打開瞭車載收音機,調頻到瞭音樂電臺。

  「我得謝謝你,秋巖——我得謝謝你你沒同意……沒同意向我說的那樣做……跟佳期做……」

  我這才克服瞭心理障礙,轉頭瞟瞭白浩遠一眼:「心裡醋勁兒上來,後悔瞭吧?」

  「嗯!其實剛才我把佳期抬起來,我就後悔瞭……」白浩遠說著,也往我的雙腿間斜眼瞟瞭一眼。

  「白師兄,你說你後悔瞭,為啥一開始還要那麼幹呢?」

  白浩遠連忙對我婆婆媽媽地解釋著:「我哪知道?我……我真第一次跟佳期遇到這種情況,我也慌瞭啊!我就以為……」

  「你也真夠可以的,第一反應不是考慮醫療手段,而是考慮從性方面入手,以毒攻毒是吧?」我故意譏諷瞭一句,眼見著白浩遠的臉上紅得像是被蒸熟一樣,我也收斂瞭一下,然後緩和地問道,「以前你帶著聶師兄和王楚惠他倆一起廝混的時候,就沒這感覺麼?」

  白浩遠瞪瞭我一眼,然後說道:「沒有……那一個多月,玩得真是太瘋瞭。」

  「那說明你是真心越來越愛胡師姐瞭。」我對白浩遠說道,「你愛她的話,就不應該跟別的男人提出那種要求,你心裡當然會抗拒瞭,不是嗎?」

  白浩遠閉上瞭眼睛,用力地點瞭點頭,接著他又說道:「其實你們所有其他人都不知道,中間佳期……懷上瞭一次,也不知道是我還是老聶的……可能是我的,因為聶心馳那小子在的時候,大多數情況下防護措施做得還不錯……不對,我才反應過來:很可能是那個小王八蛋的,佳期跟我在一起之前,那小子就對他媽媽下手瞭!操!」

  白浩遠說到這,我卻突然打個差點讓我眼花的噴嚏,我一下子差點就闖瞭紅燈:「哈咻——」好在我及時踩緊瞭剎車,而且柏油馬路上到處是溶雪鹽,所以不至於打滑。而白浩遠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低著頭,惡狠狠地說道:「那小子混得很,對自己媽媽有這種想法和行為就算瞭,可他對待自己媽媽卻跟對待母牲口一樣!你知道嗎,秋巖,他……」

  「你是真憤怒到失態瞭,白師兄。這點事你就算敢講我也不敢聽。」我用話攔住瞭白浩遠。

  白浩遠不甘心地抿瞭抿嘴,接著說道:「反正佳期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玩得再瘋我都沒舍得對她那樣……所以佳期做瞭人流之後,我找借口揍瞭那小王八羔子一頓,佳期也不知道這事兒。現在想想,可能是因為這個,佳期她前夫才發現的。」

  「現在軍軍那小王八羔子,還會對胡師姐有啥想法或者聲索麼?」

  「沒瞭……之前因為法庭把那小子判給瞭他爸爸,而且他爸爸還特地追加一條,從上個月一號起不允許佳期探視,差不多就在艾立威出逃前兩天的時候吧,佳期跟我一起去看瞭那小子最後一眼,沒想到那小子一見到佳期也是破口大罵,什麼難聽罵什麼,呵呵!恐怕一半願意來自於我揍他那一頓,另一半來自他爸……可佳期畢竟是他自己的媽媽啊,而且他還欺負瞭佳期瞭呢!」

  「這孩子確實挺不是東西的。」我也跟著有些義憤填膺,「一個母親對兒子溺愛到瞭這種地步,無論如何也不應該以咒罵相對吧。」

  「或許很大原因還是因為我的存在吧,那孩子估計也在因為我而吃醋……若是沒有我的話,佳期就是那孩子一個人的……當然,就算那孩子跟佳期沒有血緣,他也不配。」白浩遠沉默瞭片刻,又對我問道,「你好像早就知道瞭佳期的事情?」

  「我從老早就知道瞭,而且知道的應該比你早。」我笑瞭笑,「剛來市局的時候有一天下午你出現場瞭,我在辦公室睡覺,胡佳期和王楚惠似乎沒發現我——好像都沒發現夏雪平,因為那天夏雪平也趴桌子上睡瞭一會兒,所以她倆聊瞭半天各自青春期躁動的兒子對自己產生肉欲的事情。後來我第一次跟你吵架,你把可樂也不是奶昔灑在夏雪平辦公桌上之前,你跟胡師姐身上蹭過去之後,我就確定你們的關系瞭。再後來,應該是蘇媚珍暴露後吧,我也是像現在這樣往警務醫院開車,胡師姐去看被燒傷的你,路上胡師姐跟我說瞭她老公要跟她離婚、她兒子也不認她的事情,她哭得稀裡糊塗的;然後我看見你倆在病房裡,剛哭到全身無力的胡師姐對你的悉心照顧,我那時候才覺得,你倆不是一般情況的‘狗男女’,至少胡師姐是真喜歡你。」

  「其實從我剛來市局,我也喜歡上佳期瞭,」白浩遠忙著解釋,隨即也陷入瞭回憶。他這麼一自述,我對他也逐漸開始同情起來。

  白浩遠在警校剛畢業沒多久,就跟前女友分手瞭。那個女孩不是警務系統的,她是白浩遠的同鄉鄰村的小村花,白浩遠這人現在看著有一股子壞勁兒、衰氣兒,但是在他們村裡是絕對的小帥哥,絕對的村草。打小就認識的村花村草,註定要鬧出點動靜,於是在小學五年級某個暑假的下午,在某個岸邊長滿淡粉色野花的池塘裡面,白浩遠第一次跟那姑娘的生殖器產生瞭一次零距離接觸。用白浩遠的話說,那姑娘的瓜還沒破、還是黃毛丫頭,自己的初精卻全灌進瞭那姑娘的身子裡。

  自那以後,姑娘傢倒像是變瞭個人,原本內向的小村花突然變成瞭愛折騰人、不可一世的作丫頭。那丫頭成績很不錯,聰明得連白浩遠也五體投地。初中的時候兩個人才真正破處,而在那之後不久,白浩遠才從別人那裡聽說,這丫頭想去城裡,渾渾噩噩度過初一和初二上學期的白浩遠隻得卯著勁兒地發奮念書,總算是跟那女孩一起考入瞭縣城、後來又一起來瞭F市。隻是人傢姑娘念的是F市師范學院,而白浩遠因為成績差一截,隻能去警官學院。

  不過警官學院的好處,就是畢業後有工作單位分配保障,很快他也比那姑娘早畢業瞭一年半,他本來覺得自己工作瞭,就有錢養她,結果沒想到那女孩傢裡傢裡通過親戚介紹,認識瞭一個F市本地人,傢裡是開飯店的,在F市裡都算得上中產往上的階層。

  「本來我還想著吧,我跟她也算是青梅竹馬,這麼多年,從小就一直『相公』『娘子』的叫過來,她應該對我是真心的,對於她傢裡的安排,她應該是抗拒的……哪知道,人傢倒挺願意,可高興瞭,呵呵!其實她是個好姑娘,隻是人傢壓根兒就看不上我這麼個農村出身的小警察!」白浩遠如此說道。

  「這叫什麼話啊。」我說道,「她不也是你們鄉裡出去的麼?她憑啥看不上你?我看啊,她就是……」

  「秋巖,你是大都市裡長大的孩子,你是不會瞭解的:野雞窩裡飛出去的鳳凰,那也是鳳凰;但是泥巴墻上掉下來土坷垃,永遠都隻能是土坷垃。」白浩遠嘆瞭口氣,「所以那陣子,我一直覺得,我跟人差一截,於是我在F市滿大街,都得處處對人低著頭、看人臉色,生怕別人看不起……」

  ——說實在的,我覺得他現在其實也這樣。這倒是也能解釋他為什麼會對我有這麼大敵意瞭,因為一杯飲料灑在夏雪平桌上,我沖他發瞭兩句火,絕對不會這麼單純地就讓他恨上我。

  白浩遠小心翼翼又渾渾噩噩地在分局幹瞭兩年,再後來,他因為工作踏實、偶爾有點可以用的上的聰明伎倆,被徐遠看中,調來瞭市局,而一進市局重案一組,當時安排給白浩遠的指導前輩,正是胡佳期。

  「你是新人?來這麼早?吃早餐瞭麼?要麼我的這份給你吧,反正我也要保持身材,我不打緊的。」

  「穿這麼少?今天零下7°,可要變天瞭呢!這麼年輕的小夥子,怎麼也不知道對自己好點?來,姐這件你先披上,反正我可以也在車裡待著。」

  「第一次見這麼血腥的場面吧?習慣就好瞭……姐這裡有話梅,吃兩顆,壓壓。」

  「被雪平罵瞭吧?雪平這個人,確實有點不近人情,不過她人不壞……好啦,多大點事?你一個大男人哭成這個樣子好麼?哈哈!來吧,姐中午陪你上外面吃去,十字路口斜對過有一傢筋頭巴腦,暖呼呼的還很下飯,最適合哭完瞭吃的。」

  遇見卿,方知世上有溫柔。所以白浩遠也就越來越願意跟他相處,當然他清楚在那陣子,胡佳期對於白浩遠這個小跟班兒的情感,可能單純就是對於年輕下屬的憐憫和呵護。

  「結果有一年我過生日,她非得幫我張羅著辦桌。我從小到大我爹媽都沒給我張羅過生日,哈哈!後來我喝多瞭,接著酒勁,找瞭個沒人地方我親瞭她,那是我倆之間的第一口,她還打瞭我一巴掌。我馬上就醒酒瞭,我那時候覺得她有老公有兒子,我倆之間不可能……但是再後來,還是同一天,大半夜本來就還有五六分沒醒酒的我又去找老聶喝酒,喝酒喝多瞭,呵呵,當然是因為佳期,但我沒想到那天晚上老聶給我帶到一個地方之後,我稀裡糊塗就和一個女人上瞭床,那天晚上真的,啥叫一夜銷魂啊,真的,我這輩子都忘不瞭,第二天醒瞭我才知道,跟我上床的居然是惠姐,而且那晚上,我是把惠姐當成佳期瞭……唉!」

  「讓我猜猜:再後來,王楚惠就利用跟胡佳期探討怎麼處理與對身為母親的自己有企圖的兒子之間的關系,把胡師姐找到一個地方,然後利用某種手段,比如說,灌醉,然後讓你遂瞭心願;而聶心馳其實完全是饞上瞭胡佳期的身體,憑借你之前先染指瞭王楚惠的理由,在要挾你後、趁著胡佳期意識不清晰,同樣侵犯瞭她。從此,你們四個的畸形關系,就這樣成型瞭。」

  「嗯……」

  「我問句齷齪的:胡師姐的……」這個純粹屬於我的惡趣味,當然我也是好奇,「胡師姐後庭敏感的事情,是不是因為聶心馳在占有她前面的情況下,你被迫走後面,結果你才發現的?」

  「嗯。」白浩遠痛苦地單手揉著太陽穴,呆呆地看著窗外。

  「那聶心馳算他媽的什麼兄弟?老實說,你喜歡王楚惠麼?」

  「談不上喜歡……但她的……她的騷勁兒,讓一般人都扛不住;就別說男人瞭,佳期有的時候都覺得,惠姐弄她比我和聶心馳加在一起弄她舒服……」

  「這不是我想問的……」

  「我知道,我也隻是說這個意思。隻不過有的時候,惠姐的口味……我現在想想,還反胃。」

  「我說白浩遠師兄,我真是服你:聶心馳派一個你不怎麼喜歡的、自己的姘頭引誘瞭你,然後借著這個事情要挾你、進犯瞭你心裡的女神,整個事情都不是你情我願,你還能把他當兄弟?」

  「何秋巖,聽你這麼說我很不舒服……但你說的是對的,他在這個上面,確實占瞭我和佳期的便宜;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們都是農村來到城裡的,我們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城市裡無依無靠,我們隻能相互抱團!——哪怕我明知,自己被人屢次揩油,哪怕我明知,對方人品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讓我抵觸的。這也就是為什麼,之前艾立威能當我們這幫人裡面的頭兒一樣,就算他的身份學歷都是偽造的,他身上卻依舊有股子勁兒是真誠的,是裝不來的:那就是骨子裡透著的那股土氣。」

  我借著換線時看左方肩膀以後盲點的功夫,長嘆一息。在這個話題上我不願再多發表任何感受,我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實際上,佳期也不喜歡老聶。」白浩遠自己又把話題拉回道那亂糟糟「四人行」的關系上,「……隻是這種事情,就像大傢在一起坐一桌吃飯,看見別人抽煙喝酒一樣,有人給你遞煙敬酒,你能不跟著抽兩口、喝一杯麼?」

  「哈哈,我能。」我冷笑著說道。

  白浩遠看瞭我一眼,點瞭點頭,接著又說道:「知道你能,你中午就‘能’瞭一次。但佳期不能……因為其實大部分時候,她都是被下藥的狀態,下瞭藥之後她不由自主,看見男生的陰莖就會……」

  「你等等。」我迅速側過頭看瞭白浩遠一眼,「你說的該不會,是『生死果』吧?」

  「你怎麼知道?」

  「藥是誰的?」我心念一動,追問道:「該不會是王楚惠給你的吧?」

  「你怎麼又知道?」白浩遠驚詫得,眼珠幾乎快要從他原本習慣於瞇縫的眼瞼之間飛出來。

  ——我就知道!

  我猛拍瞭一下方向盤,但我還不想讓白浩遠看出來我對王楚惠的懷疑,所以我沒聲張;畢竟現在聶心馳死瞭,在「四人行」中少瞭一角,那麼利索當然地就變成瞭「一龍二鳳」,白浩遠便絕對地享有瞭兩個女人的性支配權,他對胡佳期的呵護是顯而易見的,而他對王楚惠,嘴上說嫌騷,身體和心理可是會和嘴巴背道而馳的。而且,畢竟我和白浩遠還沒相處到那種推心置腹什麼都能說的地步。

  「‘仙果一顆,欲生欲死’,這玩意不普遍,在局裡卻早就出名瞭。我也是猜的。那你知道王大姐從哪搞到的麼?」

  白浩遠搖瞭搖頭:「我問過,因為我吃完之後,你還別說,雞巴確實長瞭兩厘米,吃完之後一周以內,感覺海綿體那兒血液循環都挺快的,挺舒服的,而且好像前列腺分泌東西的時候更明顯瞭,酥酥麻麻的,所以我也想搞兩顆嘗嘗。我問瞭王楚惠兩次,第一次她故意不告訴我,第二次她跟我我如果想要,她可以幫我買,我一聽,那玩意一顆居然要一千八百塊錢!拉倒吧,金子做的?我連偉哥我都舍不得買的……不過老聶倒是跟我說過一個八卦,他知道局裡誰還有門路:檔案股的宋語馨,經偵處的劉乘、嶽莉,二組的施洞梁、槍械課的田肅軍、制服大隊的錢路、阮潮,交通大隊冷明月、郎莎莎……有幾個分局的人好像也有,哦,當然,還有咱以前網監處的蘇媚珍蘇處長。我其實挺想過幾天找找他們裡面,打聽打聽誰有便宜點的。」

  白浩遠這麼一說,我心裡真是難受到瞭極點,這些名字裡不乏女警察,而其中有幾位,譬如交通大隊的冷明月和郎莎莎,以往在大傢眼裡都是溫文爾雅、清純聖潔的警花女神,而就是這些看似澄澈的她們,居然能搞到「生死果」這種東西……

  F市警界已經臟瞭。

  「那玩意你最好別吃瞭,白師兄。那東西應該是毒品。」

  「啊?毒品?難道不是補身體的營養……」

  「你忘瞭那個開小賣部、全傢都跟著拉皮條的沈福財是怎麼死的瞭嗎?搞死封小明用的那個香味劑、加上過氧糖,再加上生死果,被陳月芳兌到一起就是比砒霜還毒的東西——香味劑和過氧糖這兩種東西,人吃瞭都不至於死,為什麼跟」生死果「加到一起就成瞭毒藥?正常的營養品會這樣麼?」

  「啊?居然還會這樣?」聽瞭我的話,白浩遠一臉迷茫。

  「你難道沒看鑒定課的通報?」

  「鑒定課的通報?什麼時候的通報?我們都不知道啊?」

  「也對,你那時候在住院,沒看到也正常……」

  「不對!我每次如果跑外勤或者病假,回來之後我都會讓別人把之前我錯過的各種公示文件發給我一份、或者幫我拍個照片,但是你說的這個通報,王楚惠不知道、佳期不知道、老許也不知道啊。秋巖,你不會是記錯瞭,鑒定課壓根就沒給通報吧?」

  「這……」

  這怎麼可能?我分明記得這個通報,小C說過她親自到全局各個辦公室發過一份打印版本的,怎麼可能沒下發?不過白浩遠這樣一說,我確實沒在當初的風紀處辦公室裡看到過相應的文件……如果不是鬧瞭鬼,那就是出瞭內鬼——有人故意不想讓別人知道「生死果」的真相,包括毀瞭緝毒大隊和鑒定課的樣本與未完成調查報告,都是同樣的目的。

  「總之,那萬一你別吃瞭。買點瑪卡或者牡蠣精,哪怕是葡萄糖酸鋅口服液都會有同樣效果。」

  「哦,葡萄糖酸鋅這東西也行?這玩意好啊,還便宜,等今晚我就買一盒喝點試試……」白浩遠笑著點點頭,想瞭想,又繼續說道,「其實,唉,其實到現在佳期在我心裡,除瞭是我的最愛,還是那個待人和善的、氣質高潔、讓我碰都不敢碰一下的知心姐姐,我都不知道為啥我會把事情弄到像今天這樣……」

  「今天這樣,不也挺好麼?畢竟你有她,她有你。說點不中聽的:她離婚瞭,那個小王八羔子不認她瞭,聶心馳也犧牲瞭,說你倆『婊子配狗』也好,說你倆『撥雲見日』也好,現在的胡佳期就是白浩遠的。想對一個人好,想跟一個人去一直相互陪伴下去,永遠都來得及不是麼?」

  「你說得對。」白浩遠聽瞭我的一番話,終於高興瞭起來,笑著看向我:「秋巖,想不到你還是個情感專傢?不過我明明比你大幾歲,還得被你教育,完事你剛才還說我跟佳期」婊子配狗「,被你這麼說我真是有點不痛快!」

  「靠,那你想怎樣?」

  「新車是吧?我抽根煙。」說著,白浩遠拿出來一盒我剛給他的香煙和打火機佯裝馬上就要抽出一顆來點著。

  我一聽他這話,直接把手槍從裡懷抽瞭出來地給瞭他:「來,槍給你,你打死我!你想我新車裡抽煙,你莫不如一槍給我爆頭!」

  「哈哈哈!開玩笑的!別別別,手槍收起來!」

  我也笑瞭笑。

  其實更多的是一種得意,我都不知道我自己還有當「情感專傢」的潛質,但自從我和夏雪平相互敞開心扉、秘密地以一種「母子加戀人」的方式相處之後,我每天都覺得自己更加明晰這個世界,於是對於很多事情,感悟便也更多瞭。

  「秋巖,我問你個事情。」原本一臉玩鬧的白浩遠,又突然嚴肅瞭起來,眼神裡還流露著一絲不安。

  「怎麼瞭?你說。」

  「你覺沒覺得,惠姐最近好像有點什麼問題?」

  一提起她來,我心臟上也紮起瞭一層的刺。我還是先試探地問瞭一句:「這話是怎麼說的,白師兄,王大姐算得上是咱們一組最有資歷的刑警瞭吧,她能有啥問題?」

  「我仔細想瞭想,從我來重案一組到現在,咱們惠姐,好像沒破過多少案子。」白浩遠也小心地看著我,對我說道。

  「嗯。不過以她的資歷,要是破得案子多瞭,早該升官瞭,說不定一組組長的位置,都沒夏雪平什麼事;但你說,咱們一組不也有不少從當警察到現在,一個案子都沒破過的麼?你也應該記得警校裡教官們一直說的那句話吧:」破案這玩意,就跟買彩票似的,咱們得懷著中大獎的希望做好傾傢蕩產的準備「嘛,呵呵。」

  「這倒是……不過你知道,我和佳期從你寢室出來後、再進到辦公大樓裡之後,看見啥瞭麼?」

  「啥?」

  「她跑去沈副局給檢察院那幫人預留的休息室瞭,然後轉身上瞭樓,自己一個人去瞭目前拘留陳春那屋,中午可能是都在休息,拘留室門口沒人值班,檢察院派來看管陳春的人也不在——秋巖,按照我跟楚惠的交情,我不應該什麼都告訴你,但是,這事兒可違紀!」白浩遠慌張地對我說道。

  這才幾天,這已經是王楚惠不知道第多少回搞小動作瞭,這個女人不但不知廉恥,而且膽子也真大。可是這層窗戶紙仍然不能撕破,夏雪平告訴過我,現在不能跟她硬碰硬。

  思量間我的車子已經開到瞭警務醫院的門口,開進瞭大門之後我眼珠一轉,直接把車子停到瞭靠近住院部大樓變電所側面的位置上,接著我把手機放在瞭面前,一個字都沒說點開瞭「大千之眼2.0」。

  「你這看的啥?唉,這是……這不是咱們市局的三樓走廊?秋巖,你咋搞到的黑科技?」白浩遠一見我手機屏幕居然能黑進局裡的監控設備,立刻雙眼發光。

  「你別問,我答應過對方不跟別人說的,這也是違紀,所以希望你也別跟別人說。」我心驚膽戰地看著白浩遠,嚴肅地說道。

  「你拉倒吧,我都猜到瞭!」白浩遠不以為然地跟我對視著,「給你這個軟件的那個人是不是也姓白?全局都知道他有這個東西瞭!」

  「哈?」這次輪到我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呵呵,你那個兄弟怕是要發財瞭——沈副局長正在幫他跟省廳申請技術經費,作為咱們市局的網絡信息與安全監察專項計劃。這玩意要是真立項瞭,那到時候可就不是你瞭,估計咱們全局都能人手一個,隻不過肯定沒你有的這玩意功能全,還能黑進咱們局自己大樓裡;而且到時候,網監處那幫人怕是要比蘇媚珍在的時候還吃香,你想想,咱們的各種津貼都取消瞭,人傢這事萬一成瞭,網監處除瞭領工資,還能花技術經費呢!並且,根據沈量才身邊那幾個保衛警察說的,可能未來網監處他們還要成立一個行動小組,專門負責跟蹤偵查的。」

  「內部的小道消息我是不感興趣……」我不厭其煩地聽完瞭白浩遠酸溜溜的八卦,同時也把監控錄像調到瞭白浩遠所說的他窺見王楚惠去單獨私會陳春的時間。「呃,看不到審訊室裡面的監控麼……」

  「必然是看不到啊,」白浩遠也盯著屏幕對我說道,「按照規矩,」如果犯人接受其他司法或安全部門審訊、共管和協助保護,如果平行司法或安全部門提出,則警務部門須關閉一切單方面監控設備「——《警察守則》第三章第108條、《<刑法>修正版》第一章第四節第56條,沒辦法的事情。」

  「該死的兩黨和解!把他媽的法律修得不像大陸法系也不像海洋法系,整個一四不像!」如果審訊室的監控設備在當時都開著的話,那麼現在我就應該聽得到王楚惠跟陳春都聊瞭什麼。罵瞭一句娘後,我灰心地快進著監控錄像,兩秒鐘之後我便見到王楚惠在從陳春的審訊室裡面出來之後,又直接順著長廊走到看守室,單獨審訊瞭林夢萌。

  「她怎麼又去見林夢萌瞭?這是你讓她去的嗎?」白浩遠見到這一幕,更加慌瞭。

  「你覺得這可能是我去讓她做的麼?」我看瞭一眼白浩遠,又轉過頭去試圖

  調出林夢萌被審訊時候的音畫,但同樣,手機屏幕上也是一片漆黑。看來王楚惠去找她的之前就事先關瞭那間審訊室的監控設備。或者說,保衛處有人幫她關的。

  也是大概談瞭二十分鐘,王楚惠又親自把林夢萌送回瞭羈押室。做完這一切,王楚惠便回瞭辦公室。她並沒有在接下來繼續去找練勇毅。

  「她這是要幹嘛啊?」在我關瞭手機軟件之後,白浩繼續慌張地看著我。

  「你為什麼這麼不淡定呢,白師兄?」我略帶懷疑地看著他,畢竟王楚惠的精壺裡頭也存過他的子孫。

  「我這麼跟你說吧,」白浩遠轉過頭,做著心理鬥爭似的艱難地開瞭口,「你知道除瞭網監處白鐵心的這個技術項目的事情以外,我還聽說瞭啥麼?沈副局長可能在跟司法調查局準備搞個什麼大合作,具體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我那天聽說,沈副局長最近可能要在局裡,最有可能就在咱們重案一組找個機會、找一個人開刀。那兩個人是我警校的同期校友,我跟他倆關系不錯所以他倆把口風都透露給瞭我:他倆說這次整肅,就是要立一個‘典型’,如果這個人犯瞭錯誤,那麼從他正式進入警察系統的那天起到被抓到那天,所有的過失和缺點都要被一一羅列追究,並且會接著這個‘典型’搞‘連坐’制。他倆知道最近佳期的前夫三天兩頭的來局裡鬧,他倆也一直在幫我遮著這件事……這也是我為啥特別急著破瞭羅佳蔓這個案子,破瞭這命案就是立大功,一功遮百醜,我和佳期過去跟老聶、跟王楚惠胡混的事情就不會再被人追究瞭。老聶死瞭,佳期自從我告訴她這件事之後,也小心瞭起來,但是如果這時候在王楚惠身上出瞭事情,司法局的人真要查的話,第一個牽連的就是佳期、第二個就是我!你說萬一剛才王楚惠在去找陳春的時候被第二個人看到瞭……」

  「現在已經有第二個人看到瞭。我不就是那第二個人麼?」我冷冷地開著玩笑。

  「你不一樣,秋巖,我知道你不會把事情捅出去的——就今天在你寢室裡的事情告訴我,你值得信任。」白浩遠鄭重地看著我。

  我靠,這算什麼信任?這是明擺著的道德綁架!

  不過他的心情我能理解,他不是想不讓我把王楚惠的事情捅給別人,而是想讓我把王楚惠的事情上報給上頭之後,萬萬別牽連胡佳期和他,他是想讓我保住他倆這對兒鴛鴦。但我現在既做不到這個,也做不到把王楚惠的事情說出去——說出去,也隻是給王楚惠開除而已,那她為什麼要忽悠我讓我發通緝逮捕令的事情,以及她今天玩的這一手的目的我就永遠沒辦法知道瞭。

  行啊,反正這樣也算斷瞭我寄希望於徐遠幫著我調查王楚惠的念想。沈量才必然是在包庇她,萬一徐遠也是,那我的處境可就徹底尷尬瞭。

  「你放心,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我先給白浩遠吃瞭顆定心丸,「而且你也別告訴別人這件事,胡師姐也不行,知道麼?」

  「這我當然懂,萬一出瞭什麼事的話,知道越少的人越安全。」

  「嗯,反正保護胡師姐的責任現在也得靠你。不過我還得反過來問你一句:你難道不知道王楚惠這樣做是要幹什麼嗎?」

  「我當然不知道瞭啊!我知道瞭我用把這件事透露給你,讓你幫我分析?」

  「那你覺得她之前跟陳春和林夢萌認識嗎?」

  「這我就更不清楚瞭。要是老聶沒死,他或許會知道。」白浩遠搖瞭搖頭,「你是不瞭解,哼,你跟王楚惠她老公似的,都沒聽說過她私底下認識不少人、交際圈廣著呢,她年輕的時候就是局裡的一位隱形交際花。雖然她好像不認識什麼名流吧,但是整個F市三教九流的人肯定不少接觸。」

  「那她認識省廳的高官麼?」

  「省廳?這我倒是說不準……能認識一些省廳在下面辦事兒的人吧,至於上頭的人她認不認識,老聶當初都不知道,我還問過聶心馳呢……」

  我看瞭看面前已經鎖屏的手機,仔細想瞭想,對白浩遠擺瞭擺手:「不合計這個瞭。但是對於接下來怎麼做,我倒是有個辦法。」

  「啥?」

  「陳春和林夢萌是不能再審瞭,王楚惠要是這麼找的她倆,咱們有理由懷疑她倆會通過王楚惠來串供,所以這樣的話再審下去也沒意義;也能不允許她倆見律師——唔,陳春那邊就算瞭,檢察院那邊好像有什麼文件,證明她是內線,但是林夢萌這邊,絕對不能允許她見律師和檢察官。」

  「你是說給她倆都提高到‘特級拘留’級別?你怕她倆翻供麼?」白浩遠問道。

  「沒錯。畢竟,你覺得現在能咬死陳春和林夢萌有罪麼?」

  「可不是麼,一個人被不同的人殺瞭五遍,喝醉瞭都不敢這麼編故事……」

  「所以說,現在咱們隻能主攻練勇毅,然後再看看這個康維麟怎麼說吧。畢竟這位大夫先生曾是羅佳蔓的私人醫生,而且按照匿名信的意思,練勇毅的嫌疑反而最大。」

  「行,」白浩遠也有些膽怯地往回倒吞著空氣,對我點點頭,「我現在也真是麻爪子瞭,怎麼說你也算給我出瞭個主意,你怎麼說我怎麼辦吧。」

  緊接著,我和白浩遠一起,一邊往局裡打電話一邊下瞭車。而當我撥通秦耀的手機號前,我把我現在能掌握到的所有關於羅佳蔓亂七八糟的事情在腦子裡過瞭一遍以後,我決定給那菜鳥七人組留點作業。這或許會對接下來的偵辦大有幫助。

  上樓走到病房旁邊,隔著玻璃,我和白浩遠便看見許常諾正滿頭大汗地坐在康維麟面前抓耳撓腮、捶胸頓足,嘴裡還在很失控地大聲喊叫著:「我靠!用不用我給您跪下來磕倆頭啊?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

  「唉,老許這人啥都好,就是沒耐性!」白浩遠看著我搖瞭搖頭,接著推門而入:「怎麼瞭?」

  許常諾氣鼓鼓地看著康維麟,又轉過頭氣餒地看著我和白浩遠:「浩遠,小何組長,我是沒辦法瞭。這位康老爺醒瞭之後,我找護士幫他拾掇瞭渾身上下、又喂瞭飯喂瞭水,尋思著差不多瞭就讓他說說昨天晚上的事,結果他可趕上徐庶瞭,愣是一言不發——跟我倆在這」熬鷹「呢!我又問瞭問關於那幾封匿名信和羅佳蔓的事情,也是一個字都不說。嘴硬的犯罪份子都見過吧?嘴硬的證人和受害者你們誰見過?搞得像咱們刑警對他搞迫害似的!」

  我仔細一瞧躺在病床上的康維麟,這位大叔看樣子的確是被精心捯飭瞭一番:整齊的側分頭很明顯是修剪過的,昨天被白浩遠和許常諾扛在肩上時紮的他倆脖子疼的胡子也都被剃掉,露出瞭光潔的下頜,嘴唇和臉頰的顏色也紅潤瞭許多,而並不像那種保持低血糖狀態幾小時後那種發灰發青的感覺,整個人看樣子很精神。當我和白浩遠走進病房裡的時候,他分明雙眼微睜著,可當許常諾把他的情況跟我和白浩遠說清楚之後,這大叔竟然又把眼睛閉起,開始假寐。

  「他傷沒事兒吧?」白浩遠問瞭一句。

  「沒事,為瞭以防萬一,昨天剛到這兒之後我讓護士給他打瞭一針防破傷風,吊瞭小半瓶消炎藥,今早又剛換的紗佈和碘伏。」許常諾說完,直接腿一抬躺在瞭旁邊的空病床上,打瞭個大大的哈欠,「……不行瞭,小何組長,我申請瞇一覺!可把我困廢瞭!你跟浩遠兒你倆問吧……」說是「申請」,但許常諾真的一點商量的意思都沒有,把早就解瞭鞋帶的翻毛皮靴從雙腳上一踢,順手把身上的毛呢西裝外套朝著床頭一甩,回手把病床上擺著的那卷棉被展瞭開來,一回神就鉆進瞭被窩。

  「那行吧……可辛苦你瞭。」

  我無奈地看瞭看許常諾,又從門口處搬瞭兩把折疊椅,一把展開後放到瞭白浩遠面前,一把留給自己。白浩遠也不說閑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以後,直接對康維麟開門見山:

  「康醫生,咱們見過面的您還記得吧?我是羅佳蔓女士遇害一案的主要負責人白浩遠,現在在我身邊的這位,是我們F市警察局重案一組目前的代理組長何秋巖;再加上剛剛讓您給急得團團轉的許警官,昨天就是我們三個把您救下來的。現在整個市局裡,對這個案子最為關切的三個警察都在這瞭,康醫生,請您務必配合我們調查——請您務必把昨天殺手的外貌特征告訴我們,並且,請告訴我們,您寫那個匿名信的目的是什麼,可以嗎?」

  「什麼匿名信?我不知道……」

  「——誒呦我操!您這‘吃瞭吐’反射弧玩得可真長!」貓在被窩裡的許常諾立刻聽不下去,轉過身對著康維麟暴喝瞭一聲,又迅速地轉身抱胸而眠,「早知道這樣昨晚就不他媽管這老傢夥瞭,愛他媽死不死!還不如直接去抓瞭練勇毅就結活兒得瞭!」

  「老許!」白浩遠一撇嘴,頗有意見地皺起瞭眉頭。

  「許師兄,你還是休息吧,這邊就先交給我和白師兄。」我走到病床邊,拍瞭拍許常諾的後背,然後站到瞭病房儲物櫃的前面,用身體隔開瞭康維麟和許常諾之間的可視范圍。

  沒想到聽瞭許常諾的話,康維麟立刻睜開瞭眼:「你們把練勇毅,已經抓起來瞭?」

  「沒錯,就在昨天我們仨去救你的時候,咱們已經安排人進行瞭抓捕,練勇毅現在就在局裡關押。」

  康維麟摘下眼鏡,拿起床頭的眼鏡盒,取出眼鏡佈擦瞭兩下鏡片,又平靜地問道:「審瞭麼?」

  「還沒呢。」白浩遠回答道。

  康康維麟嘆瞭口氣,兩條眼鏡腿在雙手中各捏一條,表情立刻痛苦凝重瞭起來,呆呆地望著前方:「唉,師生一場啊……」

  白浩遠和我相互對視瞭一下,然後又跟對方點瞭點頭:看樣子匿名信上最後隱去的那個名字,就應該是練勇毅瞭。

  我深吸瞭一口氣,轉身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康維麟:「康醫生是吧,初次見面唐突瞭,不過我還是想說:您這人還真是有趣的很。您給我們相關辦案人員寄來匿名信就好,省廳和我們市局局長,你也派人挨個寄瞭一封您是何意?而且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我回瞭自己傢住而不是在宿舍?」

  「想知道這些,其實很簡單。」康維麟側目看瞭看我,「早聽說市局有個年輕有為的何警官,」伯爵「餐廳開槍、蘭山會所單槍匹馬面對槍手,雖然沒有多少經驗,但是敢想敢幹,很瞭不起。不過你放心,我沒有想要要挾誰的意思。」

  「您這還叫」沒有想要要挾誰「?你難道忘瞭匿名信最後那句話是怎麼寫的瞭嗎?要麼我給您念念?」白浩遠半嘲弄地笑道,另外一半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那隻是一種說辭而已,」康維麟深沉地說道,「就算是你們最後漏掉瞭練勇毅,我其實也沒辦法怎麼樣的。」

  「那萬一咱們真的漏掉瞭呢?」我問道,「萬一昨天晚上沒人去殺您、或者您沒來得及給咱們打電話,萬一那些狗仔娛記們沒爆料出羅佳蔓之前進行過整形,我們所有人真的不見得,會把您留下的最後一個空跟練勇毅聯想到一塊去。如果這樣,您又會做什麼呢?」

  「呼……」康維麟眨瞭眨眼,嘆瞭口氣,看著前方緩緩說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就隻能怪蒼天無眼,外加羅小姐她……呵呵……命運多舛瞭!」

  看著眼前這位大叔氣定神閑的模樣,再加上他說的這些令人意猶未盡的話語,我不禁開始懷疑,這個康維麟在這個案子當中的作用,絕不是一個被迫卷入其中的旁觀者,或者一個單純的人證。

  「昨晚襲擊者的模樣,你看清瞭麼?」白浩遠又問到。

  「沒有……那人蒙著臉,穿一件深灰色運動棉服,頭上還戴瞭一頂墨藍色棒球帽,跟我差不多高,可我真沒看見臉。也不知道他是在哪拿到瞭我房間的門卡,沒等我回過神直接開瞭鎖就進屋瞭。」康維麟說完不耐煩地咳嗽瞭一聲,又說道,「賓館走廊裡應該有監控鏡頭吧?相對於問我,我想警官們應該還是去查監控錄像為好。」

  「好吧,那……」

  「你等會兒,」我用手攔住瞭白浩遠的肩膀,開口問道,「康醫生,殺手在您身上戳瞭這麼多刀、但是沒一處致命傷,身為一名優秀的主任醫師,您不覺得這個殺手有問題?」

  「何警官說話有趣得很,」康維麟的語態慢條斯理,「我是被害的,殺手到瞭我房間後因為受傷昏瞭過去,其他就什麼都不知道瞭;他沒殺死我,是我的萬幸,難道我還應該去幫著一個要殺瞭我的人考慮怎麼把自己弄死嗎?」

  「是,我又唐突瞭。不過康醫生,您打電話聯系我們、到殺手趕到對您行兇,我按照您的傷情猜測,這中間應該有一定的時間差吧?而昨天當我和白警官、許警官到瞭之後,根據現場情況,我猜您當時並沒有準備逃跑,也並沒利用一些東西對賓館房間門進行一些障礙設置,您仿佛在等著殺手來,不是麼?」

  「」他怎麼打你不打別人「、」他怎麼隻是打你沒把你絆摔「,說起來像兩黨和解前小學老師的說辭,可這簡直是明代鎮撫司詔獄裡的問話呢……」許常諾背著身子,仿佛夢囈一般哼唧瞭這麼一大串。

  康維麟聽瞭我的質疑,立刻對我怒目相向:「這叫什麼問題?我活到現在從來沒有遇到過那種狀況,一時慌瞭神很正常吧?何況昨天我打完電話後殺手就來瞭,哪還有什麼時間差!」接著又看向白浩遠:「白警官,這位何代組長,我看年歲也就是我們醫院實習生那般大而已,就這種沒經驗、沒常識又沒禮貌的人,現在也能當重案組這樣關鍵部門的代理主管瞭嗎!」

  「呵呵,您還會生氣吶!」許常諾微微晃動瞭一下身體,繼續背著身子打盹。

  「康醫生……康醫生,您消消氣!您理解理解,我們何警官剛剛外派出去,回來之後就加入到咱們這個案子中來瞭,有點著急、忽略瞭方式方法,情有可原對吧?您先消消氣……」白浩遠先安撫瞭一下康維麟,隨後又把我拉到一邊,低聲道:「秋巖,這康維麟五十來歲,在市立醫院、醫科大學和民總醫院都有不小威望的,自然脾氣也惹不得;而且你也是,你說你問的這些問題,怎麼那麼像安保局的特務問出來的呢?你別著急行嗎?這樣,你先別說話瞭,我先問,等之後再有什麼你想問的再說,成嗎?」

  這是我又一次被說成特務思維,而且還是除瞭夏雪平之外的人。我捂著嘴,用掌心在臉上搓瞭一圈,最後隻好點點頭:「問他關於案子的事吧。」

  「那是必須的,你也先歇會兒。」白浩遠重新坐下,又對康維麟問道,「康醫生,我們換個問題吧:我先問問,你為什麼要在匿名信上隱去練勇毅的名字?」

  康維麟嘆瞭口氣,沒有作聲,神態卻有些萎靡。

  「是因為,練勇毅曾經是你的學生嗎?」白浩遠追問道。

  「嗯……他是我曾經最欣賞的學生。他傢裡沒錢沒背景,資質其實並不算好,但他是我教過的學生裡面最努力的。他能做到今天這種程度,很不容易……可惜瞭。當初還是因為他,我才認識瞭羅小姐。」康維麟娓娓敘述著,緊接著又倒抽瞭一口氣,「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那些匿名信,是他幫我遞出去的。」

  「你是怕被他拆瞭信後,打草驚蛇?」我仍然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是想讓他清楚,是我給瞭他一個機會!」康維麟依舊不忿地轉頭望向我,接著又輕嘆著說道,「……唉,至於他是自首也好,還是抱著僥幸心理掩蓋一切逃避制裁也好,那都罷瞭。」

  許常諾打瞭個哈欠之後,又開瞭腔:「徒弟殺瞭人、師父幫著抹瞭名字,卻買瞭其他四個……這還真是師生情、深似海。」

  我回過頭看著休息也讓人覺得神煩的許常諾哭笑不得,不過康維麟的這個答案,聽起來的確好像有點什麼違和感。

  白浩遠盯著康維麟看瞭三四秒,然後也低下頭嘆瞭口氣,我想他也認為康維麟的理由稍稍有那麼一點牽強,但接著他又問道:「那請問您是如何得知,殺死羅佳蔓的,一定就是你在匿名信上寫的這四個名字,外加練勇毅?您是親眼看到瞭嗎?」

  康維麟閉上眼睛,沉瞭一口氣,又抬手正瞭正自己眼鏡腿的位置:「羅小姐生前跟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曾經跟我說過,她說有五個人要殺她,並且她告訴瞭我他們的名字,當時我還以為,這五個人是要合謀害她……」

  「我的老天爺,我聽不下去瞭!」許常諾忙轉過身,稍稍帶著些不屑看著康維麟:「她生前說的,她懷疑有人要害她,然後正正好好五個人,而且又正好是這五個人殺瞭她?羅佳蔓是開瞭天眼,還是說她是個」賭怪「?」

  「我也麻煩問一句,F市警察局現在還有能尊重人的嗎?」康維麟一聽,又是嗔怒無比。

  「你得瞭吧?我昨天晚上到剛才他倆進來的時候,我都多尊重你啦?你連個屁都不放!」

  許常諾斜瞪瞭一眼康維麟,繼續轉身閉目養神。於是這次輪到康維麟無語瞭。

  「那你對於這五個人想要殺羅佳蔓的事情,在羅小姐當初告訴您的時候,您就沒有一點的懷疑,或者認為是佳蔓自己胡思亂想?」白浩遠看瞭一眼背身的許常諾,繼續對康維麟問道。

  「事實不是證明,那五個人確實殺瞭她麼?雖然他們的方式,跟我起初在腦海中設想的不一樣。」康維麟頓瞭頓,繼續道,「而且,我相信她,我相信羅小姐。無論娛樂新聞還是八卦雜志上面怎麼寫她,說她是什麼高級妓女、什麼」最低惡女「羅佳蔓,但在一段……在一段簡單的長期合作的醫患關系中,她在我眼裡,隻是一個樸實直率的縣城女孩羅美娟,我相信羅小姐不是一些人想象的那種人。」

  「您這樣相信她,康醫生,是有原因的吧?」白浩遠嘴角微微翹起,盯著康維麟。

  「能有什麼原因?羅小姐對我確實……」

  「——您和羅佳蔓,並不是普通的」長期合作的醫患關系「;您和羅佳蔓,一直在交往戀愛,是這樣的吧?」白浩遠的表情突然嚴肅瞭起來。

  「啥?」我則完全傻掉瞭,我看瞭看康維麟又看瞭看白浩遠,「這是真的?」

  「誒呦我去!」許常諾也半坐瞭起來,「我的‘媽親’吶,這傢夥還有意外收獲?」

  康維麟慌張地看瞭一眼白浩遠,又沮喪而遺憾地閉上瞭眼:「這是誰告訴你的?」

  「這世上哪有包得住火的紙啊?你是學理科出身的吧,康醫生?想當年,我要不是為瞭來F市而念瞭警官學院,我曾經也想過去學理科。你知道咱們理科生的通病嗎?那就是理科生的邏輯——咱們理科生,便是自詡技術和知識過人,就應該得到榮譽,然而你卻忽視瞭別人重視的是什麼。我想在白色巨塔裡面,還有無數人,對您康醫生不服氣,一直都在賊著你‘主任醫師’的這個頭銜和位置。所以你的一舉一動,別人都會盯著。你的長期神秘患者客戶是羅佳蔓的事情,不僅是昨天晚上告訴我這件事的人,醫院裡很多人早就知道,而且即便羅佳蔓和你每次在醫院裡都掩飾、你們倆每次越會的地方都在郊區,你們倆的感情,再包括羅佳蔓和練勇毅的瓜葛,很多人也早就知道。」白浩遠說到這,搓瞭搓鼻尖,「康醫生,如果你說你跟羅佳蔓隻是單純的醫患關系、或者說她隻是你的客戶,那麼至少剛才你說的,她在遇害前告訴你名字的事情,即便我們相信,這也不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雖然陳春、林夢萌和練勇毅已經在我們局裡拘留,但我們還得從頭開始、從一個指紋開始查起,到最後還不一定會有結果。有很多東西我們能問到的都問瞭,有些我們來不及想起,我們還是希望您能主動說說您所知道的、還有您和羅佳蔓之間的事情,這是幫助我們查案,也是在幫著告慰羅小姐的在天之靈,不是嗎?」

  康維麟睜開眼睛,吞咽下一口氣,咬瞭咬牙,開口道:「行啊,我想如果我繼續否認,你們也可能會查出來……我跟羅小姐,實際上,在她遇害之前已經領瞭結婚證,所以從法律意義上來講,羅小姐是我的妻子。」

  「我的天啊這!高手!這是個高手啊哈哈……不好意思!」背對著我、白浩遠和康維麟的許常諾突然憋不住笑瞭出聲,「唉,這羅佳蔓還真是禍水紅顏哈!我剛就想,你說這羅佳蔓在咱們F市的時候,這一天得多充實?早上睜開眼睛,身邊摟著的是鄭影帝;起來床瞭,上上班遇見二倚子陳春幫自己量尺寸試衣服,完事還得應付林夢萌安排的什麼土豪、鉆石王老五的應酬;下午吃瞭飯,得去哄哄小狼狗衙內成公子,晚飯的時候還得跟你康醫生談戀愛,這小生活過得真精彩啊!可真是石榴裙之下,引無數男兒競折腰!」

  「許師兄,你這個時候當著康醫生的面兒說這些,你是不是有點‘KY’啊?」我實在聽不下去許常諾冷不丁來幾句的吐槽,伸手推瞭一下他的後背。而等我再轉過頭後,似乎在配合著許常諾的那些惡意玩笑,在康維麟的臉上,我竟看到瞭一絲無畏的自豪和悲壯。

  本來笑到興頭上的許常諾被我推瞭一下後,立刻回過瞭頭:「我怎麼啦!另外,小何組長!……啥叫‘KY’啊?」

  「就是說你沒有眼力見兒!」白浩遠也皺起眉頭,瞪瞭許常諾兩眼,「我說老許,以前也沒見你這樣啊?咱們逗哏也得分場合不是?要麼你上屋外頭歇一會兒?」

  「我還不是被這大叔折騰的?行,不吱聲瞭行吧!」說完之後,許常諾開始把被子疊成個豆腐塊,然後把腦袋枕到瞭被子上繼續轉過身躺著。

  埋怨許常諾歸埋怨,不過康維麟突然說自己已經跟羅佳蔓領瞭結婚證,這的確還是讓我和白浩遠大吃一驚。

  「你們領瞭結婚證,卻並沒有住在一起,這個正常嗎?」我站直瞭身體,對康維麟發問。

  康維麟看瞭看我,眨眨眼笑瞭:「你還年輕,而我已經到瞭這個年歲瞭,羅小姐也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人到中年萬事休,無論過去怎麼樣,到瞭這個年齡,一來希望日子能夠過得比以前踏實,二來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夠在踏實的基礎上過得舒適一點。我們不會像年輕人那樣追求每一分每一秒的陪伴,都希望在相互依靠的時候可以給對方和自己留出足夠的空間。結婚證隻是給自己一個安慰和該承擔的責任、給對方一個名分和尊重,但我們的關系,仍然是像戀愛時候那樣。」

  「那麼現在佳蔓死瞭,你也不覺得分開住是一種錯誤的決定麼?」我又冒犯地問道,我這下是故意的,我想看看康維麟的反應。

  「羅小姐的死……我當然痛苦!我……呵……抱歉!」說著說著,康維麟又咬著牙,從鼻子裡緩緩噴出三股氣,然後難過地閉上瞭眼睛。

  ——他難過得很克制,跟他之前的情緒比較起伏不算太大,但也的確足夠痛苦,中規中矩,我沒看出來什麼問題。

  看著康維麟,白浩遠想瞭想,又問道:「那麼康醫生,羅佳蔓親口告訴瞭你這五個人要殺她,你清不清楚、或者在事發之後,你有沒有推測過他們五個人的殺人動機呢?」

  康維麟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然後目光又垂瞭下來看著白浩遠,若有所思地口中含瞭一股氣:「如果這麼說的話,可能有失公平……羅小姐對於她的遭遇,還有……就像許警官說的那樣,還有在她自己身上發生過的那些齷齪,都是對我十分坦誠的——或許是我自大,正因為我知道瞭這些,我才想著要去給她一個名分、去呵護她,並原本打算一點點接觸那些人,好讓羅小姐有機會離開那個骯臟的圈子……可是,就算是到現在,除瞭我曾經的學生練勇毅之外,其他那四位我都還沒見過。至於練勇毅,他一激動對羅小姐下手,或許真的是我對不起他……」

  「你對不起他?這是什麼意思?」我搶嘴對康維麟問道。

  康維麟轉過頭看瞭看我,又閉上瞭眼:「即便是被警察問話,老師搶瞭學生所愛,這種事情也是很難以啟齒的吧?」

  「你是說羅佳蔓跟練勇毅之間,也有男女關系糾葛?」

  「我本身就是醫學界的,整容醫美,也算是外科醫療的一種,裡面的很多事情我也是清楚的:就現在這個時代,隻要是去接受自身超過50%整形的女性,哪有不跟自己的男主刀或者經理醫師發生點什麼的?」康維麟慚愧地說道。

  「——嗬,分別殺瞭羅佳蔓五次的五個人,跟羅佳蔓都有或多或少的肉體關系?這事情是不是有點巧瞭點兒?」

  我懷疑地看著康維麟,但當我話音剛落,白浩遠又拍瞭拍我的手背:「其實,昨天我從他們民總醫院聽到關於康醫生和佳蔓他倆的戀情的時候,這方面的事情,也被事無巨細地告知瞭……」

  「呵呵,我還真沒想到,在背後嚼人耳根的還真多……羅小姐本身就死於兇殺,可這天底下,仿佛就沒有一個想讓她在九泉之下安息的!」康維麟憤忿地朗聲說道。這一嗓子,直接給我身後的許常諾震得清醒瞭,立刻坐起瞭身子無奈地看著他。

  「康醫生,您放心吧,真相會水落石出的。我們今天過來也是因為案子卡住瞭,不得已,而且根據我們警方的規定,我們確實需要來看看您,如果有什麼冒犯或者打擾到的地方,還請您包涵。」白浩遠一聽康維麟都那樣講瞭,而且眼見也再問不出什麼來,便這樣說道。康維麟對他的場面話硬是沒有任何反應,接著他又看向瞭我:「何代組長還有什麼需要問的嗎?」

  康維麟的證詞就像是一杯清澈的白開水,沒什麼味道,又沒什麼浪花,跟他的身份似乎有點那麼不符,尤其是我剛剛知道瞭他居然還和羅佳蔓領瞭結婚證,就算是像他自述的那樣,他和羅佳蔓的情感亦如一杯白開水,但夫妻之間總該有點……什麼別的東西吧?或是默契、或是精神和靈魂上的欲望,更具體一點的描述,我卻一時間也說不清。我總覺得他的這些話還是有不對勁的地方,可一時之間我也說不清,按照邏輯,康維麟的證詞大抵是成立的。

  我想瞭想,隻好找瞭幾個問題道:

  「在練勇毅那兒認為,是您從他身邊搶走瞭羅佳蔓,練勇毅怎麼沒遷怒於您呢?」

  「這我就不知道瞭……」康維麟聽瞭我的問題,雙眼也很茫然,「或許,小練跟我一樣,也是礙於曾經的師生關系,跟我不好宣泄吧。隻不過羅小姐說過,對於我和她在一起的事情,練勇毅對此很憤怒,他應該更傾向於認為說,是羅小姐勾引瞭我。」

  「那你跟練勇毅之間,也沒有就此進行過任何談論嗎?」

  「沒有。」康維麟搖瞭搖頭,又抬起眼睛充滿怨念地看著我,「何警官,我知道這些問題問出來,都是你的職責所在,但也請你給我留點作為高級醫師的顏面,可以嗎?」

  「呵呵,我無意損害您的顏面。倘若在未來上瞭法庭,康醫生,你會幫助檢察院和警方作為證人指控你的學生練勇毅嗎?」

  「會的。」康維麟咽下瞭剛剛一直含在嘴裡的氣,堅定地看向瞭我,「殺瞭羅小姐的兇手,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瞭解瞭。」

  此後再也沒什麼需要問的,我和白浩遠、許常諾便離開瞭病房。

  「我就他媽不願意跟這幫警務系統編制外的狗雞巴醫生打交道!當然,除瞭醫生,還有他媽的律師、傻逼建築工程師和賺絕戶錢的股票交易員!兩黨和解之後,我是沒看出來民生有多改善,倒是為社會培養出瞭四類高級流氓和勢利眼!」一出瞭住院部大樓,許常諾便像吃瞭槍藥一樣開始罵街。他口中的這四個職業,往往都是兩黨和解之後,屢出素人政客的群體。

  「還沒歇過勁兒呢?」白浩遠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許常諾。

  「你是沒看到!這麼大個警務醫院,不算咱們警察系統自己人,來看病住院的還有一幫周圍居民呢,那幫護士一看這姓康的沒有生命危險,哪可能24小時都看著?那怎麼辦?就剩下我幫著陪護瞭唄——好傢夥,昨天我給這老小子是又端屎又擦尿的,我對我親爹都沒這麼伺候過!完事兒你看見沒,誒,醒瞭之後對我什麼態度?跟過去新政府剛建立時代對待階級敵人一樣!哦,你是民總醫院的官兒、醫學院的祖宗,你到哪誰都得捧著?真他媽氣死老子……」

  「行啦,別抱怨瞭,你讓秋巖放你幾天假不就得瞭?對吧秋巖?」白浩遠說著用胳膊肘碰瞭碰我的胸膛,但這時候我正琢磨著事情。

  「秋巖?秋巖!合計啥呢?」白浩遠伸手在我眼前晃瞭晃。

  「嗯。」我答應瞭一聲,躊躇在原地。

  許常諾無奈地撇撇嘴,在我臉上吹瞭口氣,直接搶走瞭我手裡的車鑰匙:「不管你給不給我假,我先再借你車躺一會……媽蛋!累死人瞭!……這SUV的後車座是舒服哈!」說完,他大踏步走向車子,開瞭車鎖後,直接打開瞭後門上瞭車。

  我撓瞭撓額頭,直接轉身推門走進瞭住院部收發室,出示瞭警官證後我用收發室的電話給醫院保衛部打個電話。

  「江主任您好,我是市局重案一組代理組長何秋巖……嗯,您好,不好意思打擾您,我問一下,你們人手現在夠嗎?……嗯,對,我這需要……對,就是昨天半夜由我們許警官送來的那個傷者,他叫康維麟,民總醫院的主任醫師……兩個人就夠瞭,主要想跟您打聲招呼:請暫時不要讓他出院,他是我們現在一個兇殺案的重要證人,跟被害人還是夫妻關系……如果他想出院,請您直接聯系重案一組,出瞭什麼問題我來承擔……好的,謝謝!」

  「你這麼做……你是要軟禁他?」白浩遠訝異地看著我。

  「我這是在保護他。」我想著剛才康維麟的表現,狠狠地咬掉瞭一塊幹癟的嘴唇死皮,「練勇毅是被咱們逮瞭,萬一那個殺手不知道呢?」

  「嗬,秋巖,我看你分明是信不過康維麟。」

  「你不覺得,康維麟說的話都有點不對勁麼?而且總感覺他是說瞭半句,咽瞭半句,搞不好還得留出來一小段讓別人自己去猜。而且你沒發現,當他談論羅佳蔓的時候,情緒是波瀾不驚的麼?你想想你剛剛來的時候。跟我在車上聊胡師姐的時候,你是什麼狀態的?」

  白浩遠也陷入瞭深思,停頓片刻之後對我擺瞭擺手:「秋巖,你不能用大部分來度量某些個案。康維麟就是這樣的人,上次我帶老許還有小鄭他們第一次見到康維麟的時候,他說話就是這樣的狀態。至於,你說他和羅佳蔓……就像他說的,有些人在一起過日子也好、談戀愛也好,就是那樣的不咸不淡。你別看我父母都在農村,他倆的關系也那樣,一輩子過得跟兩傢人似的,倒也沒什麼吵架臉紅的事情,一問起來還都覺得自己跟對方感情不錯。你也別太多疑瞭,畢竟現在來看,康維麟也就算得上是一個普通被害者傢屬。」

  「希望是這樣吧。不過先把他圈在這,絕對沒壞處。」

  「那你可小心瞭,這事情過後可別被市政廳廉政署、檢察院和媒體那幫人知道——尤其是媒體。」

  「」去他母親「的媒體。」我無所謂地對白浩遠攤瞭攤手,「對瞭,林夢萌昨天晚上錄的口供你看完瞭麼?」

  「你被邵老找去的時候,我都看過瞭。我還在」警務通「裡上傳瞭一份掃描版的,你打開手機就能看到。」

  「那等下回去的時候你來開車,我得看看她的口供,回去之後就審練勇毅。秦耀跟我說昨天晚上抓他回來的時候,這傢夥嘴嚴得很,再拖下去,搞不好咱們還得給他放瞭。」

  「成。」

  打開車門,我和白浩遠不約而同地露出瞭反胃狀的表情,不為別的,就為車裡電臺正放送的地方臺時政評論節目中,藍黨籍市議員肖聲那聽起來如同黃鼠狼吹灶臺風箱的亢奮嗓音:「……你看看,到現在CBD那邊還沒停呢!已經有市民憤怒到砸東西瞭!在Y省紅黨的執政官們,請你們睜眼看看老百姓的苦難吧!請你們放開耳朵,聽聽老百姓們的憤怒和痛苦吧!你看為什麼在整個東北加上蒙東和R省,在咱們Y省周圍這一片,就我們F市會發生這樣的群體性事件?主持人,以及聽眾朋友們,讓我來給你們細數一下:L省是我們藍黨掌權;M省,由藍黨和他們紅黨組成聯合省政府——不然他們紅黨在M省行政議會就是少數派政府;蒙東這邊由蒙古族組成地方黨團聯盟主政,這個我沒的說,當然你們可以去看,在整個大蒙區,我們藍黨的影響力也是不容忽視的……請其他嘉賓不要打斷我,請其他嘉賓不要打斷我,我知道你們紅黨在大蒙區也是有比較優勢的……我們再來看R省,也是我們藍黨和地方黨團組成聯合政府,當然省長方亞夫是我們藍黨」中原系「中堅力量。那麼大傢看,我們藍黨執政地方都沒有發生像今天這樣的民眾抗議示威活動,那為什麼在紅黨執政的Y省、F市會有如此激烈的抗議!為什麼在今天紅黨執政的國傢首都,也會有這樣如此激烈的抗議!就是因為楊君實身為紅黨Y省領袖卻不作為!就是因為成山市長貪污腐敗!就是因為他們紅黨的袞袞諸君騎在人民的頭上……」

  「靠,道德制高點上面的風景獨好!在Q市、G市、T市和C市,也得有像樣的國際金融中心大廈和那麼密集的外資銀行總部吧?」白浩遠盯著調頻LED屏幕罵瞭一句,「老許,你怎麼還聽上這玩意瞭?老許……」

  「呼……呼……」沒想到在後座上躺著的許常諾,早已經把自己的棉大衣外套蓋在身上,睡得滿臉口水,右手裡還攥著一包我從邵劍英那裡拿到的秘魯香煙。

  「這孩子,真是累著瞭……」

  「許師兄也真是神人,聽著這種節目也能睡得呼嚕震天響!」

  說完,我抬手關瞭收音機,關瞭車門,隨後打開瞭林夢萌昨天的口供。花瞭整整一路的功夫,我總算是看到瞭關於這位死去的性感尤物羅佳蔓的過去——果然就像八卦娛記團隊爆料出來的那樣,她並不是什麼富貴人傢出身的墮落千金,也不是什麼擁有海外名牌學院學歷的高級名媛,這單純的就是一個,一隻野雞被相中後,被抓過去跟那些狻猊饕餮狴犴交合之後,變成瞭一隻外表華麗、內在畸形的鳳凰的故事。而林夢萌和練勇毅,自然都是負責抓這隻野雉的黃巾力士。

  「喂,學長,你這邊讓我查的東西我都查到瞭,」正巧在我看完這份口供之後,傅穹羽給我打來瞭電話,「我是拜托廖哥查的,查到瞭……」

  「行,先不在電話裡細談瞭。辛苦你。」

  「哥,客氣啥,應該的!」

  「申雨彬和欒雪瑩她倆回來瞭麼?」

  「哦,她倆給我打過電話瞭,唉,這倆姐妹兒出門誰都沒帶充電寶,手機又都沒電瞭,剛剛打電話的時候告訴我在長途客車站充電呢,不過馬上就要回來瞭。」

  「什麼?」我聽後有點免不瞭的暴怒,「這麼大的事情坐長途汽車去的?為什麼不問局裡用警車啊!」

  傅穹羽立刻尷尬地口吃瞭:「她……她倆合計著,那個……能省點個人開銷,然後月底瞭能換成津貼……」

  「唉我的老天爺!那麼點錢能買幾個煎餅果子?萬一耽誤瞭事情呢!……行吧,等她倆回來我得給她倆好好上課!你先幫我準備準備,清理出來一間審訊室,等我回局裡就跟白師兄一起審問練勇毅,你幫著做筆錄。」

  「知道瞭哥。」

  「呵呵,那幾個新來的又闖禍瞭?」待我掛瞭電話之後,白浩遠哭笑不得地看著我。

  「倆小姑娘,為瞭省錢,希望月末能多拿點津貼,今天我讓她倆去羅佳蔓老傢查一查羅佳蔓的過去,結果這倆丫頭自己坐長途客車去的,而且手機都沒電瞭!孔子講」吾日三省吾身「,我以為我前幾個月幹的那些破事兒已經夠不著調的瞭,沒想到還有比我不著調的!沈副局長是怎麼想的,把這幫人招進來的呢?」我略有失控地痛訴著。

  「哈哈哈,沒辦法,小姑娘傢麼,現在都這樣!」白浩遠笑瞭笑。

  「小姑娘,現在最不讓人省心呢!」車後座的許常諾打瞭個哈欠,抹瞭抹臉上的口水,然後坐直瞭身子看著前方,「現在的小姑娘,我告訴你,秋巖,可會精打細算瞭,她們是寧可讓公傢損失、不願意讓自己占便宜占的少瞭;寧可讓男朋友被人坑,自己也不能受到一點委屈!那有的,從進入青春期之後,跟自己父母都斤斤計較呢!一個個的可不好惹!所以,秋巖,你把招子也放亮嘍,你這孩子心眼也直,到時候可別被你那個小女友給算計瞭!」

  「誒不是,許師兄,我這正說著申雨彬和欒雪瑩的事情呢,咋又聊到我身上瞭?」我無奈地回過頭看著許常諾,白浩遠則在一旁撿笑。

  「嘿嘿,誰讓你最近剛談戀愛呢?」許常諾也一臉訕笑,隨即有一板正經起來,「我說,你啥時候把她領來,讓咱們正式見見咱們」代理組長夫人「啊?」

  「我……我……」

  我怎麼領到重案一組呢?昨天他倆見到的,明明是我跟小壞丫頭在聊天。而且,我倒也真想領,問題在於我腦子可以搭錯瞭弦,真牽著夏雪平的手進瞭辦公室跟眾人說:各位,我女朋友就是我媽媽,你們的夏組長,我還真怕他們每一個都嚇得撞墻。

  「別『我我我』的,到底領不領來啊?」白浩遠看著我,繼續咧著嘴巴問道。

  我靈機一動,準備化解掉這個問題:「不是,你們這麼著急見我的女友,你們啥意思呀?」

  「啥意思?咱們重案一組確實狼多,但是每個人要麼都是有情人瞭、要麼都是有老婆瞭,一天天柴米油鹽的還能對你傢那位流哈喇子怎的?」許常諾把嗓音提高瞭一個八度,「我可聽說新來的這倆省錢小姑娘,尤其是那個欒雪瑩,她可看上你瞭。」

  「哈?不能吧?」我立刻傻眼瞭。說實話在我的認知裡,我還真沒覺得欒雪瑩對我有意思,但這小姑娘也確實沒在我腦海裡留下什麼印象。

  「秋巖,當著你白師兄的面兒我也不怕得罪人,但我說句難聽的:在局裡,尤其是咱們這種還得在槍林彈雨裡出生入死的部門,一個單身人士看上一個有伴兒的,可不是啥好事,往小瞭說這事情容易犯紀律、或者被人指指點點,往大瞭說可能都會影響你拿槍、查案子,搞不好還會丟瞭性命!」

  「誒,誒,你倆快看,前面這人?」白浩遠正準備把車子開進市局大院的大門,突然連忙在我的手背上拍瞭三下。

  「你別打岔!我說浩遠,提到你的事情你就想回避……」許常諾還在跟白浩遠打哈哈呢,這邊我已經從懷裡掏出瞭手槍推上保險,盡管我還沒看明白前面怎麼回事。刑警之間約定俗成的暗號,既是當同僚袍澤在任何情況下在自己的手背上拍三下的時候,一定要做好戰鬥準備。

  「不是,你看啊!你不覺得前面這人眼熟嗎?」白浩遠一邊著剎車,一邊對許常諾大叫道。

  許常諾瞇著眼睛仔細盯瞭幾秒正巧擋在車前這個男人,也忍不住慌亂地邊掏出手槍邊大罵道:「我操!這他媽的……」

  ——就在剛才許常諾吐槽現在的小女生的時候,一輛黑色的沃爾沃轎車停在瞭警局對面那傢南島風格的茶餐廳門口。其實當時我已經註意到瞭,那輛高級轎車居然沒掛車牌,但因為自己正在聊天,心裡便隻想著等下下瞭車之後,再去制服警察大隊知會一聲,然後讓他們去處理就好。

  但緊接著在說話間,從車子後門處走下瞭一個五官端正、容貌俊朗、身材苗條的光頭男人,那男人下瞭車後,在市局門前這條狹窄但車流量較多的馬路上,閑庭信步地走向瞭警局大門。而當白浩遠、我和許常諾依次看到瞭男人右手中那條伯萊塔M9手槍的時候,我們才都感到大事不妙。

  而且這個男人,正是成曉非的父親,F市現任市長成山。

  ——他難道是來殺人的嗎?現在這個時間,徐遠、沈量才,還有林夢萌、陳春、練勇毅,可都在他面前的市局大樓裡……

  在白浩遠還沒完全把車子停穩,我便立刻解下安全帶,打開車門跳下瞭車;雙腳找地的時候還踩到瞭一塊極其光滑的冰面,於是我一不留神還稍稍崴到瞭左腳腳踝,但事情緊急,我隻能不顧劇痛,三步並作兩步,舉著槍走到瞭成山身邊。

  「成市長,日理萬機,您來這裡幹嘛?請您放下手裡的武器好嗎?」

  成山轉過頭,卻用著他那雙豌豆粒大小的眼睛和藹地看著我,抿起瞭顏色淺而寬度薄的嘴唇,對著他此前完全沒見過面的我,送給瞭我一個如同藏在這片密佈烏雲的天空後面的陽光般的微笑。

  隨後,他抬起手槍,指向瞭自己的太陽穴……

  與此同時,他身後那輛無牌照的沃爾沃轎車,立刻發動,飛速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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