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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尼爾1900年10月7日,上午9時,貧民窟)

  “她們,不會,有事。”

  “是。”

  狹小的地下空間中,燭光搖曳著,照亮瞭靠近墻角的一隅。

  一位少女安坐在床邊。

  皮膚潔白,身材纖細的她低垂著頭。手掌放在身體兩側,緊攥著那裡的床單。

  她的身旁,數人靜靜佇立著,不時隨著少女的話語,輕輕點頭,以示贊同。

  伊芙正在說的,是攸關蜜兒以及另外兩位姐妹生死的大事。

  這些受蜜兒之托,留下保護伊芙的女性們,對這位來歷不明的少女所說的話深信不疑。

  隻是輕描淡寫的一語,就打消瞭她們的不安,打消瞭她們對好友、敬重或愛護之人性命安危的一切顧慮。

  而她們對這種突兀得不請自來的信任感,毫無丁點困惑或是不自然感。

  “如此,誰人,將前來?”

  “賽門先生和琳花姐,還有海婭小姐,海婭一定會來。”

  “那麼,我們,便前往,等待。”

  “好的。”

  “我想,一個人,呆會——謝謝,諸位,我片刻後,就上來。”

  “不客氣。”

  眾人整齊而木然地轉過身,沿著梯子,一個接著一個有序地返回地面,將伊芙留在瞭構造簡單,環境卻很舒適的地下室中。

  待到眾人離去,梯子頂端位於地面的蓋板被放下,伊芙立刻行動起來。

  她起身來到嵌在墻壁中用於通風的數根竹管前,將堵塞在管口的佈團全部取出,然後在室內四處撒下藏在衣兜內的某種粉末。

  拉姆市的氣候不適宜竹子的生長,這種輕便的且構造奇妙的“木頭”隻在查隆的極少邊遠地區和尼爾出產。不易腐蝕、中空,卻又牢固耐用的特性,使得其成為一種無可代替的,受窮人青睞的(盡管如此,它也不便宜)建築材料。除瞭用於臨時搭建支架,或是作為低矮建築的支柱外,它還常被用於制作傳聲筒和通風渠等。

  此處,埋設在土墻中的竹管便是如此,既可加固地下室的的結構,又可用來通風,可謂一舉兩得。

  伊芙用一塊濕巾捂住口鼻,屏住呼吸,靜待著室內的空氣流逝,良久才放下遮掩,大口呼吸。

  “仁慈的主,咳咳——”

  相較於眾人前斷續破敗的句法和措辭,獨自一人的伊芙,恢復瞭正常的語速和語調——就是不時有些咳嗽。

  “吾等蒙恩,得其佑護;願天上的靈、地上眾生,都原諒我的罪行;賜福予我,使我得照應同伴、散播福音的光,照亮前路,引導黑暗峽谷中的羔羊,步入殿堂——”

  伊芙單膝下跪,面朝西方,懷抱雙手於胸前,念誦著某種罕見的頌詞,十分虔誠。

  突然,一陣心悸莫名地襲來,伊芙又咳瞭幾下。她下意識地扭過頭,望向身後空無一物的墻壁——那是拉姆市區的方向。

  她伸出右手的食指與中指,輕輕地放在胸前。

  手指劃過,從上到下,然後是從左肩到右肩。

  “瑪麗……願你平安無事——薇薇安、瑪麗,我不會辜負你們的。”

  (尼爾1900年10月7日,上午9時,莫頓的旅館)

  “啊呀,好久不見,最近忙吧?”

  旅館的後門口,這裡的大廚正在檢查年輕幫廚剛剛拉來的滿滿一車蔬菜、水果、魚、貝類和肉類。

  正忙著擦汗的年輕人見大廚抬起頭,一臉開懷地對自己身後不遠的什麼人打起招呼,他嚇得連忙轉身——背對著道路的他當然看不到身後的景象,他所不解的,是他居然沒有察覺到有人接近到如此近的距離才被大廚發現。而他自己,更是渾然不覺。

  大廚的“等級”,絕非常人可比——這一點,他在進入這間旅館幹活之後的第一個禮拜就領教瞭——更別說,他還是正對著街道的。

  該死,怎麼會一點腳步聲都沒聽到呢——感嘆自己實力不濟的年輕廚子一邊轉身,一邊將正舉在額角附近的手巾悄悄在手指間纏瞭兩圈,以防不測。

  “還好啦。大叔,莫頓‘爺爺’在嗎?”

  “老大在前面趴著呢。”

  輕靈悅耳的嗓音回響在耳旁,望著眼前的少女朝自己招招手算是打瞭個招呼,神經緊繃的年輕幫廚不禁安下心來。

  原來是海婭大姐——那自己沒發現也是正常的。

  好幾年前,這個年輕人還是一位手藝非凡的竊賊時,曾試圖潛入這間旅館行竊。

  請想象一下——當你自認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伏在屋外,悄悄地探出腦袋從窗縫朝屋裡窺視時,屋裡的所有人,無論是打掃的,打瞌睡的,還是倚在墻邊偷懶打諢的,忽然之間把腦袋齊刷刷地朝你這邊轉過來死死地盯著你——這種堪比恐怖故事的場景便是這位年輕人當年的親身經歷。

  從那時起,他便“自願”留瞭下來,在這裡打工幹活,直到今日。

  又過瞭些時日,年輕的小偷——那時的他已經是這裡的幫廚瞭——經歷瞭一些事,同時也明白瞭許多事。

  其中之一,便是這間旅館裡的人,除去莫頓不算,統統不是一般貨色。

  之後,再將海婭大姐與他們相較,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得出如下結論——海婭是個“怪物”。

  戰神在上!這種形容一點兒也不過分。

  “麻煩大叔去叫叫他,我,我,不太方便在店裡露面。”

  “咦?哦,是客人的關系吧?好的,我這就去叫他——你!把菜推進去,我待會再檢查!”

  “是是是——”趁著大廚轉過身,“資歷淺薄”的年輕廚子毫不介意被海婭看在眼裡,悄悄地對自己嚴厲的上司吐瞭下舌頭。

  海婭微微一笑。

  年輕的廚子也笑著對海婭咧開瞭嘴。

  “老大。”

  “呵……趴得太久瞭,脖子有點酸——我瞧瞧,今兒個吃什麼?”

  像是早就在此等候一般,還沒等大廚轉身邁開兩步,一個打著呵欠沒睡醒似的幹癟老頭,搖搖晃晃地著搖擺著上身,腳步虛浮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他慢吞吞地踱步過來,看起來很隨意地翻檢著板車上的蔬菜,一邊熟練地在其中摘出幾隻正躲在菜葉下大快朵頤的蟲子,將它們丟到地上。

  “魚和肉還算新鮮,這幾顆菜老瞭點,隻能煲湯瞭。”

  “是——你別在大姐面前丟人現眼,跟我進來!”

  一臉無奈的年輕廚子隻得聳肩。他抬起車把,熟練地操持著寬大的板車,將車頭掉轉方向,跟在大廚的身後,把今天要用的菜穩穩當當地推進後廚——同時做好瞭挨罵的準備。

  “查裡斯還是老樣子呢。”

  “嗯,這小子。”

  還未等海婭與莫頓話音落下,就聽見不遠處傳來瞭那位名叫查裡斯的年輕廚子所發出的“哎喲”一聲——按照過往的經驗來判斷,他應該是被大廚用舀湯的大木勺敲瞭腦袋。

  “趴在前臺都能聽到後門的動靜,真不愧是莫頓,你的耳朵還是一樣靈。”

  海婭並沒有和莫頓約好在此見面。

  莫頓的的突然出現,隻是因為(趴在旅館前臺打瞌睡的)他察覺到瞭後門處海婭的動靜——這足可令人嘆為觀止的神乎其技對海婭來說已經見怪不怪瞭。

  “嗯,嗯,見過這裡的客人瞭?”對海婭的吹捧,莫頓並不買賬,他立刻就猜到瞭海婭的來意。

  “見過瞭,一群討厭的傢夥。”

  “嗯,嗯。”

  “尤其是那個女人!”

  “嗯,嗯。”

  “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女人!”

  “嗯,嗯。”

  “狐貍精!”

  “嗯,嗯。”

  “賽門最討厭這種女人瞭!”

  “嗯?嗯。”

  “所以啊,莫頓……你得幫我——”

  “嗯哼——不行。”莫頓抽抽鼻子,輕描淡寫地回絕瞭。

  “你放心好啦,我隻是想讓你‘幫’這個女人離賽門遠一點。”

  “嗯——”

  “或者,你也可以‘幫’賽門離這個女人遠一點,這總行瞭吧?”在莫頓思索的期間,海婭一直滿懷敵意與殺氣地瞄向旅館二樓的方向。

  “……”

  “拜托啦!”

  “……客人們很晚才回來,別吵鬧。”

  “那就是答應瞭?謝謝莫頓!”

  “……”莫頓不置可否,他彎下腰,湊近海婭小聲問道,“你真的覺得,隻要把這些客人伺候好,再找到那個小丫頭,他們就會打道回府?”

  “我看啊,沒那麼簡單。”海婭嘆瞭口氣。

  “你明白就好——我再問你,你找到那女孩後,會怎麼做?”

  “老老實實交給市長會保險些——不過先從她身上弄點情報出來也是應該的——昨天情況如何?”

  “這些人,從第一天來就沒消停過,昨晚也在貧民窟裡瞎轉悠瞭一夜,看上去不完全是為瞭找人啊,哪有這樣找人的?能找到就怪瞭——市區那邊,還是老樣子,我隨便應付幾下就好。”

  “我這邊不太好,貧民窟和郊區太大瞭,我隻能盡量收集。地契這種東西,能完好保存到現在的還真不多,大多都在戰爭期間毀壞或遺失瞭——市政府那邊也是一筆糊塗賬。再加上小可已經偷偷攢瞭不少,我都搞不明白現在哪塊地是有主的,哪塊是無主的。”

  “嗯,小可姑娘啊……要我去‘提醒’她一下嗎?”

  “還是,不要瞭吧。”海婭苦笑著,不甘而無奈,“要是以前,弄死那個小賤人也無妨。可現在,賽門一定會生我的氣的。”

  “……這個臭小子。”

  “賽門他才不什麼臭——”

  “嗯,嗯,知道瞭,知道瞭——地契又不會長翅膀飛瞭,等她折騰得差不多瞭我再去取就是。”

  “沒錯,照現在的勢頭,說不定她能替咱們省不少事——盯緊點就好,反正市長回來之前,大宗土地的持有者變更與登記都是得不到批準的。”

  “也好,也好。有牽掛是好事,但也不要心慈手軟。”莫頓抬起頭,頂著刺目的日光,望向天際的一角。

  輪廓隱約可見的巨大月亮掛在在天邊,蜷縮於黯淡的陰影中。

  “放心吧,大不瞭,除瞭賽門,統統殺掉。”陽光的映射下,海婭的臉上浮現出燦爛的微笑。

  “……昨天,又住進來幾個人。”

  “咦?什麼人?男的女的?”

  “市裡也出瞭很多亂子。”

  “聽說瞭——瑪格麗塔博士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是她的話——我可以容忍。”

  “——我說的是火災的事。”

  “那個沒什麼大不瞭的,反正警察什麼都查不出來。”

  “……海婭,你把情報的來源寄托在別人的身上,哪怕那人是賽門,也是個錯誤——琳花才‘休息’瞭一天,你就成瞭半個瞎子、聾子。”

  “那個騷狐貍,讓她吃點苦頭才好!”

  “差不多就可以瞭。所有人裡,隻有兩個是我看走眼的——你不該讓賽門‘替你’把持著這麼有價值的人。”

  “知道瞭,賽門這次一定會把這個賤人像塊破佈一樣一腳踹開,到時候我正好把她拿下,然後新仇舊恨一起——”一想到失去瞭賽門庇護的琳花就要落到自己手裡,海婭很是開心。

  “你以後最好——”

  “最好把琳花用鏈子栓起來,讓她老老實實地幹活,不要成天再去勾引男人!”

  “……”沉默瞭一陣後,莫頓指指背後,“昨晚住進來的是芬特人,我這旅館裡越來越熱鬧瞭。”

  “哦,聽說過。”海婭想起來,自己曾接到過有關他們的線報,“芬特的武官是吧,叫什麼哈紮?傻子一樣,大搖大擺亮明瞭身份在貧民窟裡活動,他能找到那女孩兒我就把海婭倒過來寫。”

  “別小瞧瞭這種‘傻子’——他們就睡瞭不到五個鐘頭,之後又去找人瞭。”像是回想起什麼愉快的往事,莫頓露出微笑,“這種人一旦多瞭,聚在一起,會變得無比強大,強大到足以改變世界。”

  “好吧,如果你都覺得厲害,那就一定是真厲害瞭。”

  “想起以前,我也——算瞭,不提瞭,蜜兒的事情有人向你報告過嗎?”

  “漢娜還算是個知道好歹的,這件事就是她的人通知我的。”

  “你打算怎麼處理?”

  “倉庫周邊都封鎖瞭,那邊的碼頭也關瞭。貧民窟可經不起傳染病折騰,真要真是什麼‘疫情’,就隻好一把火燒光瞭——賽門一定會恨我的。”

  “有人被傳染嗎?”莫頓捋著延至胸口的長長胡須,皺瞭下眉頭。

  “這個嗎,我覺得像是中毒呢——漢娜她們不就沒發病嗎,所以應該不是傳染病吧?”海婭把雙手抱在胸前,思索起來。“大夫也診過瞭,要不我去看看好瞭?”

  “……海婭,”莫頓抬手晃晃,“你先不要去,不要靠近蜜兒,找個別的什麼人先去探探。”

  “為什麼?”

  “……感覺。”

  “好,也不知道琳花是怎麼想的,蜜兒出事,她肯定擔心壞瞭,安排她們見‘最後一面’也好——我先走一步瞭,別忘瞭讓那個狐貍精離賽門遠點兒!”

  “嗯,嗯,我盡量,去吧。”

  海婭退後幾步,抬頭望著二樓的方向,咬著嘴唇望瞭片刻。她先是做瞭個鬼臉,而後又啐瞭好幾口,才有些不情不願地離去。

  走出大約十米後,海婭閃入瞭路邊的一條巷子,動作輕靈無比。

  莫頓的目光始終追隨著海婭的身影,即使她消失在視線中,這個額上佈滿瞭皺紋,身形佝僂的老人的眼神也始終精準無誤地鎖定在海婭此刻所在的方向與位置。

  “老大,要進來嗎?”捂著腦袋,一臉愁苦的年輕廚子出現在莫頓的身後。

  “我出去一會,店裡你們照應著。”

  “好,大哥早點回來,你該多休息的。”

  莫頓轉過半個身子,微笑著——他的笑容慈祥而又安寧——撥開查理斯的手,在他捂著的痛處那裡捏瞭幾下。

  “咦,不疼瞭?”

  “午飯不用等我瞭,晚飯——我盡量吧。”

  “好——吧,老大,我剛學會一個新菜,你晚上可得回來。”

  望著旅館的後門被關好,閂上後,莫頓才放心離去。

  他弓著腰背,一左一右地晃著腦袋,慢慢騰騰地漫步在不算寬敞的道路中,一直向前,直到這片區域的邊緣,磚木與棚戶的交界處。

  然後,老人不見瞭。

  一個身材既不魁梧,也不消瘦;身高既不出挑,也不矮小的中年人出現在瞭陽光下,朝著貧民窟的深處快步走去。

  (尼爾1900年10月7日,上午11時)

  賽門快步行走在狹窄的,由錯落不齊的雜亂棚戶所形成的道路上。

  據手下報告,位於平民窟東側的馬車站今早迎來瞭約三十個警察。他們此刻正駐紮,或者說死守在從東側進入貧民窟的要道上——巴恩斯果然是聰明人,他提前考慮到瞭賽門潛回貧民窟的可能性。

  貧民窟的入口很多,但能通行馬車的道路僅此一條,而且還必須得是車身較窄的訂做馬車才能勉強通行。

  賽門不想在警察那裡浪費時間,也不想與他們起沖突,於是他選擇在貧民窟東北側的入口下車,徒步前往蜜兒的所在處——就是要走上好一段路。

  賽門的腳步很快,茱斯汀從容地跟在後面。因為時間緊迫,茱斯汀沒有更衣的時間,但在這條黏濘的泥土路上,她絲毫沒有為她早上那一身冗長的裙裝所累而減緩腳步——得知賽門要從這條路通過後,她一下馬車就卸掉瞭及地的禮裙,下身隻著吊帶長襪跟在主人的身後。

  緊身的薄襪十分寫實地勾勒著茱斯汀後腰、臀與修長雙腿的曲線,伴著她的每一步,緊翹結實的臀部牽動著大腿,輕快而矯健地踏步行走在糟糕的路面上。

  這對伴在賽門身側的瑪格麗塔固然沒有太大影響——她頂多不時瞄兩眼,然後暗暗羨嘆,但對緊隨瑪格麗塔身後的一群穿著白大褂的年輕人們來說,“殺傷力”未免過於激烈——尤其是對占據他們一半數量的年輕男性而言。

  這些人都是瑪格麗塔的學生,平時疏於鍛煉,又或背或扛著大小包裹的他們,頗艱難卻又忠誠地隨行在自己敬重的導師後方。

  一整群穿戴整齊的“白衣人”闊步穿行在貧民窟中。這樣的景象,已經有很多年不曾見到瞭。而今,貧民窟中唯有一些上瞭年紀的人,或是“較博學”的人士,方才懂得“白衣人”的意義。

  醫生與護士、醫療官、各種醫務人員——這些人真的闊別貧民窟太久瞭。

  以賽門的腳力,無視這盤曲的道路,直接飛簷走壁,不多時便可抵達蜜兒的身邊,但他沒有如此做,反而配合著瑪格麗塔與她的學生們的步伐,以常人可及的速度穩步前進。

  相對於蜜兒等人的生命,大傢的安危同樣重要。就算賽門不在乎自己也染上那種“病”,作為一個領袖,他也必須優先考慮到貧民窟所有人的生命安全,確保引領瑪格麗塔匆匆組織的醫療團抵達“病源”的所在——這一路上,茱斯汀和瑪格麗塔達成瞭這樣的一致,齊力說服瞭心急如焚的賽門。

  從道路左前側的屋頂,縱身躍下一位少女。

  “主人,警察目前無動向。”

  “知道瞭,盯緊。”

  “是。”

  稟報現狀的同時,少女一直寸步不差地同步在賽門的左後側。稟報完後,她又立刻攀躍上道路一側的棚屋,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同樣地,又一位少女躍下,這次是右側。

  “主人,此地到蜜兒所在處的所有道路都已凈空。”

  “辛苦瞭,請確保你們從貧民窟外請來的大夫的安全。”

  “已派專人隨行,另有暗中保護。”

  “做得好。”

  “謝主人。”

  幾乎是剛才那位的翻版,這次的少女以同樣的方式前來,又以同樣的方式消失。

  之後還陸續又有數位女性現身向賽門稟報瞭貧民窟內外的事態進展。

  瑪格麗塔一言不發,毫無動搖地快步行走著。

  茱斯汀也是一樣。

  賽門更是神態自然,言行老練地支使著這些姿色過人的女性們。

  唯獨瑪格麗塔的學生們躁動不安起來。

  女性學生們對剛才那幾位一閃而過的女人們緊身衣下的火辣身材過於羨慕而交頭接耳。

  男性學生們更是對此氣血上湧,不能自已——這多半得益於貧民窟所特有的暴露雙腿的緊身衣款式。

  更別提那幾個女人的姿色瞭。

  “你看今天報紙瞭嗎?老師到底和這個少年究竟——”

  “不知道,不過這個少年好帥氣!”

  “你小點聲!別讓老師聽見。”

  “不會吧?老師真的和他是‘那種’關系?”

  “你看到瞭嗎,你看到瞭嗎?”

  “好漂亮,全部都是美人啊。”

  “我現在舉雙手贊成在貧民窟開辦小學的計劃瞭——早知道上個月我不該投否決票的。”

  “我也是。”

  “安靜!”

  厲聲喝止下,不安分的學生們立時安穩下來。吞咽著口水的男生也好,天性喜好緋色新聞的女生也好,統統拜服在大陸第一名師的威壓之下。

  瑪格麗塔不怕別人說閑話。

  她更擔心的是賽門與茱斯汀事先關照過的“請保持安靜,不要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賽門的心情很復雜。

  徘徊於盡早得知蜜兒的病情,以及保障醫療人員安全之間的矛盾同時,賽門也不禁感慨。

  琳花一手創立的情報體系,竟是如此重要又好使。

  即使短暫地脫離瞭琳花的控制,這套“系統”依舊能夠維持某種程度可以接受的“低效”運作。

  按照茱斯汀的說法,要是情報系統沒出問題,賽門少說能提前三個小時知道這些事。

  賽門斜眼看瞭看茱斯汀,他突然有種想法——琳花故意安排茱斯汀出現在自己身邊不是沒有原因的。

  琳花為賽門囚禁後,茱斯汀的一言一行,每招佈置,都無時不刻地提醒著賽門,向他暗示著琳花的重要性。

  罷瞭,罷瞭。

  雖然不甘心,但等琳花見過蜜兒,就放她一馬吧。

  大不瞭以後把她的工作場所限定在傢就是瞭,這樣也便於把情報控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主人。”

  男性的學生們已經把眼珠子都瞪直瞭,而陷入沉思的賽門卻未註意到又有一位姿色極佳的女子已經跟上瞭他的腳步。

  “芭堤雅,告訴漢娜——謝謝,她處理得很好。”

  “是,我會轉告——她好像有些怕你會責怪她呢。”

  “怕?她什麼時候‘怕’過我啊。”賽門無奈地笑笑,“蜜兒的事情是與她有關——但這件事,我總覺得是某些人蓄意為之。”

  “漢娜姐也是如此想,她讓我提醒你,要提防那個——”芭堤雅把嘴唇湊近賽門的耳側,“——那個藍發小女孩。”

  “……嗯,漢娜人呢?”

  “這——漢娜姐正在勸琳花去看看蜜兒,這很可能是她們最後一面瞭。”

  “沒錯——你是什麼意思?勸?”

  “是,”芭堤雅面帶疑惑,“我當時也在場,琳花看上去——也很著急,但是又——”

  “她不肯去見蜜兒?真的?這種時候?”

  “是,而且她不肯說明原因。虧得蜜兒昏迷中一直在喊兩個人的名字,其中一個就是琳花。”

  “我知道瞭,你去告訴蜜兒——要當心自己別被傳染上瞭——請一定要堅持住,我馬上就到瞭!他的賽門哥哥馬上就——”

  “呃——主人。”芭堤雅的神情很是“有趣”,透著一絲戲謔之色的她似乎是在強忍譏笑,“主人,蜜兒小姐喊的另一個名字可不是你的——我想想,好像是叫,‘伊芙’?”

  “哈?”

  賽門撓瞭撓頭,他本能地把視線移開,以回避開這尷尬的境地——左邊是聽出瞭某些端倪的瑪格麗塔,右邊是同樣一臉不解的茱斯汀,身後則是愈發激烈的交頭接耳。

  更別提身邊還有個一臉壞笑的芭堤雅。

  “主人,漢娜姐還覺得,這很可能是引誘你現身的某種伎倆。”

  “……有意思,到頭來,我反而成瞭獵物麼?”

  “所以,這是個好消息——漢娜姐認為,蜜兒應該性命無虞。”

  “……原來如此,漢娜的考慮不無道理——但蜜兒所受的苦卻是實實在在的,我要那個藍發的——我知道瞭,她叫‘伊芙’是吧?我要她付出代價!”

  “是,漢娜已命朵拉佈置好一切。”

  “就是這樣,很好。我都明白瞭——我現身之後,就等那個‘伊芙’跳進你們的口袋是吧?”

  “主人英明。”

  賽門心情稍霽,終於獲得一絲寬慰的他,再次註意到芭堤雅的神色,他伸手捉住她的下巴。

  “芭堤雅,你剛才的表情很不錯啊。”

  “承蒙主人——誇獎。”芭堤雅面露喜色。

  “今晚在傢裡等我。”

  “是,我的主人。”芭堤雅瞞著朵拉孤身前來“邀功”,等的正是這一刻。

  “把對付琳花時用過的那些傢夥準備好。”

  “咦?主人開恩!那幾件連漢娜姐都沒法——”芭堤雅的臉色驟變,她知道自己玩過火瞭。

  “少瞭一件,你這個月就別想下地瞭。”賽門露出壞笑,抵著芭堤雅的下顎將她推開。

  “啊咳!”

  聽到瞭茱斯汀的提醒,意識到自己因得知蜜兒可能有救而有些忘形的賽門轉過頭去。

  這一次,他看到的,是與他同樣充滿信心的瑪格麗塔,以及面色慍怒且愈發不解的茱斯汀。

  還有聽到瞭自己與芭堤雅的交談,而隊形瀕臨崩潰的瑪格麗塔的學生們。

  “茱斯汀。”

  “是,我的大老爺。”茱斯汀的語氣中明顯包含著不悅。

  “你不用跟我去瞭,你到我傢去見見琳花,務必問出她不肯前往的理由——”

  茱斯汀稱呼賽門為“大老爺”,卻一向喚琳花作主人,賽門自然多有不滿。當著外人面不便發作的他,索性將茱斯汀遣去傢中,好讓她親眼瞧瞧她掛在嘴邊的主人——那個不聽話的女人,琳花的“下場”。

  “是,我也覺得古怪,這絕不是主人的本意。”

  “要是她實在不肯說,就把她綁上,說我命令必須把她帶去。”

  “這種事我不會答應。”茱斯汀直言不諱地回絕瞭賽門。

  “茱斯汀,你想,漢娜能判斷出的事,琳花當然也能想到!”

  “……所以?”

  “所以她才不去的!”賽門進一步堅信瞭漢娜的判斷。

  “是的,但願如此,希望蜜兒平安無事——但這種推測無法解釋女主人不願前往探視蜜兒的理由,主人應該知道女主人和蜜兒的關系。”

  “嗯,這個確實古怪。”

  “賽門,我理解瞭,琳花小姐,不去探視與之關系密切的另一位名為蜜兒的女性——如此,‘蜜兒生命無虞’的推論成立是必要的條件,但並非充分。”正當賽門沉思之際,已經完全從對話中聽懂瞭事態的瑪格麗塔開瞭口,“我的意思是說,請你不要過於主觀,也不要過於樂觀。”

  “……博士有何高見?”被當頭潑瞭冷水,再加上考慮到瑪格麗塔身後的學生們,賽門故意表現得有些冷淡。

  “那位琳花,我曾見過。”沒有受賽門態度的影響,瑪格麗塔客觀而理智地闡述著自己的意見,“上次我見識過她處理事情的手段,是個精明的人,比學院裡的那些笨蛋們強多瞭,要是她有朝一日去學院——呃,我是說她會選擇那麼做,自有其原因,我建議尊重她的判斷。”

  “……嗯,好吧,我乖乖聽話就是。”賽門一臉淡漠地望向瑪格麗塔,同時又對她悄悄咋瞭眨眼,“還有什麼建議麼?”

  “呃,那個,我,剛才我是——”總算是意識到這種交談方式十分地不自在,但顧忌到身後學生們的眼光,瑪格麗塔隻能猛朝賽門使眼色,“——嗯哼!所以說——那個——既然是有人設計,你就不能——”

  “完全正確,所以說,那個‘伊芙’一定會現身。這次我一定會逮住——”

  “不對!你會安排埋伏——這種事情對方當然會想到啊!”

  “是嗎?所以呢?難道要我撤掉埋伏,仍憑對方來去?”

  “出於理性的判斷,我覺得安排太多人反而會正中對方下懷——對吧?”瑪格麗塔自己都有點不太相信這種純粹是出於邏輯而作出的推論。

  “別再說瞭,我意已決。”賽門對芭堤雅點點頭,示意她速速離開,前去佈置,“放心吧,博士,我現在知道瞭,那位‘伊芙’確實不是一般人,可她不過是個小女孩,能奈我何?”

  瑪格麗塔還想再努力勸勸,但茱斯汀從一旁握住瞭她的手。

  茱斯汀用指尖在瑪格麗塔的手心敲瞭幾下,瑪格麗塔便默默地退後,放棄瞭對心意已決的賽門的勸告。

  無視眾多近在眼前的線索,和其所構成的合理推論,瑪格麗塔隻得強迫自己壓下心頭的不安與懷疑。

  要相信自己的男人——瑪格麗塔博士如此說服自己。

  (與此同時)

  “窗戶,全部,關上。”

  “天窗,也要,關上。”

  “門下,塞上,幹草。”

  女人們正忙著在一間大棚屋內上下佈置,依照伊芙的命令,她們堵上瞭這間棚屋的所有出口與縫隙。

  “謝謝,你們,出去下。”

  “是。”

  伊芙的命令下,所有女人動作整齊地從棚屋此刻唯一的出口——一扇很窄的門排成一列走瞭出去。

  伊芙深吸幾口氣,從隨身的小包裡取出一些粉末,一個小型的香爐,一隻火褶子和一撮引火物。

  她老練地操作著手裡的工具,用它們燃起一縷熏煙。

  之後,伊芙四下看看,將香爐擱在瞭屋裡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你們,可以,進來瞭。”

  屋外的女人們又魚貫而入。

  面對著神色平穩的紅發少女,她們站成數排,靜靜地等候著她的下一個命令。

  “把‘賽門’,帶到,這裡來。”

  “是。”

  “請務必,隻帶他,一個人。”

  “這,他的身邊必然有幾個人跟著,恐怕——”

  “他的,親信嗎?”

  “是。”

  “那樣,更好——去吧。”

  “是的,主人。”

  “不要,叫我,主人。”

  “是。”

  “請,各位,深呼吸。”

  女人們大口地吸氣,又長長地吐出肺中的氣息。

  “繼續,呼吸,十次。”伊芙把視線轉向一旁,看著棚屋角落裡的香爐。

  對不起,薇薇,瑪麗。

  對不起,蜜兒以及各位。

  雖然時間將近,但我已經無法繼續忍耐下去瞭。

  從現在開始,我要用自己的力量來拯救你們,拯救所有人。

  ——拯救這個黑暗的世界,將光明送給你們。

  面朝西方,伊芙祈禱著,在胸前劃瞭個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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