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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陳知府妙解官經

第四百一十三章:陳知府妙解官經

  寧夏巡撫衙門。

  「給諫去而復返,緹帥屈尊枉駕,敝人這小小撫臺衙門真是蓬蓽生輝啊!」寧夏巡撫劉憲滿面春風地迎向前來興師問罪的二人。

  「客套話就不要說瞭,我等此來是為貴屬管糧僉事賈時而來。」丁壽也不廢話,單刀直入。

  「賈時?他一個區區五品,又如何得罪緹帥?」劉憲微露訝異。

  「賈時指使馮鉞,燒死大沙井驛百戶李茂,如今馮鉞已然招供,僉憲莫非還想包庇不成?」這段時日查盤糧儲,賈時等人沒少給安奎添堵,早憋瞭一肚子氣。

  「本憲公私分明,豈有包庇人犯之理。」劉憲正氣凜然。

  「如此,就煩勞僉憲的人帶路指引,咱們早點瞭結公事,也好得空敘敘私誼。」才寬趕回花馬池佈置防務,囑托丁壽萬萬以秋防大局為重,不要牽連太廣,引得寧夏不穩,丁壽雖看劉憲不順眼,也不想無謂多找麻煩。

  「不必勞煩緹騎,賈時侵吞公帑,倒賣軍資中飽私囊,本憲已命人將他緝拿下獄,還未及審問,既然緹帥要人,將人犯提走便是。」

  事情變化出乎丁壽意料,端詳劉憲神情未見有何異處,難道這劉憲真的與寧夏貪腐並無瓜葛,還是丟卒保車的無奈之舉……

  「好,這便提人。」安奎倒是幹凈利落,從到寧夏開始他便鉚著一股勁,不將這些國之碩鼠蠹蟲挖個幹凈決不罷休。

  ***    ***    ***    ***

  寧夏鎮撫臺衙門的大牢陰暗潮濕,發出一股濃濃的黴臭味。

  雖然常出入詔獄,丁壽對這味道依然不適應,蹙眉掩鼻,與雲淡風輕的劉憲和一臉興奮的安奎二人形象截然不同。

  重重的牢門打開,安奎迫不及待地鉆瞭進去,「賈時,出來受……」

  安奎好像突然被掐住瞭脖子一般,後半截話全卡在瞭嗓子裡,隨後跟進牢房的丁壽見瞭牢內情景也是一呆。

  一個身形微胖的中年人懸吊在兩個牢房間隔柵欄的橫檔上,眼突舌吐,情狀駭人。

  「這是賈時?」丁壽問向身旁的安奎。

  安奎砸吧砸吧嘴,無聲點頭。

  「怎麼回事?獄卒何在?」劉憲咆哮道。

  「小人在!」一個瘦小枯幹的黑衣牢頭被傳瞭過來,噗通跪倒,哆嗦著連連磕頭請罪。

  「讓爾等好好看顧賈時,怎地人犯死於非命還不覺察?」

  牢頭哭喪臉道:「小人實在不知情由,賈大人進來後便不讓小的靠近,小人不敢違拗。」

  「不敢違拗他的意思,便敢搪塞本憲之令?」劉憲冷笑,「你是看管不力呢,還是人本就是你害的?」

  「小人萬萬不敢!!」獄卒以頭搶地,大呼冤枉。

  「賈時是用自己的腰帶自縊的。」丁壽舉目望著賈時勒得青紫的脖頸,隨口說瞭一句。

  「誒,千古艱難惟一死,賈時之罪尚未定案,何苦想不開尋此短見,可悲!可嘆!」劉憲頓足捶胸,搖頭不已。

  「劉廷式,定是你殺人滅口,妄圖湮滅證據,還不從實招來!」安奎霎時紅瞭眼睛,他在寧夏查盤邊儲,步履維艱,處處受制,眼見有人犯可以打開缺口,不想再一次死無對證,徹底沒瞭線索,難道寧夏邊儲這麼大的漏洞,都是由這個死人抗麼。

  「給諫慎言,足下雖為言官,可以風聞言事,但也要有的放矢,如此誣蔑本憲清名,但請拿出證據,否則休怪在下不講情面,上表彈劾。」劉憲眄視安奎,神情陰冷。

  「僉憲不要在意,安給諫也是憂心案情,急不擇言,大傢都是為朝廷盡忠辦事,該彼此體諒才是。」丁壽笑著做起瞭和事佬。

  「緹帥是明事理的人,您為陛下巡視西北邊防,當知曉輕重利害,個別有心之人的胡亂攀咬,您還是辨別一下真偽的好。」劉憲拱手一禮。

  「一定一定。」拉住行將暴走的安奎,丁壽點頭笑應,官袍下另一隻手倏然緊握,王八蛋,拿話擠兌二爺,早晚給你點厲害瞧瞧。

  「大人您看。」將屍身放下細細檢查的郝凱突然舉起瞭賈時右手。

  安奎以為發現瞭賈時被害的證據,精神一振,大步奔上前去,丁壽也與神情猶疑不定的劉憲圍瞭過去。

  「這是……血?」丁壽見賈時右手中指上似乎有幹涸血痂。

  「劉廷式你怎麼說?」安奎興奮道。

  「給諫,你見過何人是被紮破手指謀害的?」劉憲橫瞭個白眼,暗罵腐儒。

  「大人請看。」於永從賈時懷中取出一張血漬斑斑的手帕。

  「鬥轉星移一朝安,西冷亭上雀南遷。獨立空庭時落日,東郊殘花映堂前。」丁壽輕聲誦瞭一遍,挑眉道:「這寫的是什麼?」

  「似乎是賈時的絕命詩,」劉憲攢眉嘆息,「賈時成化二十年甲辰科進士出身,入仕二十餘年,宦海漂泊,星移鬥轉,一朝身安卻是命隕之時,鳥雀南飛,日落影單,好比昨日殘花,風光不再,誒……」

  「這樣傷春悲秋的心境,難怪姓賈的想不開呢。」丁壽取笑一聲,將那團血帕隨手一卷,扔到瞭郝凱臉上。

  「緹帥,這其中尚有疑點……」安奎急聲道。

  「什麼疑點不疑點的,人都死瞭還提這有的沒的作甚,給諫你寫個奏疏,到時本官署名就是。」

  「緹帥明察,老夫當一同署名。」劉憲附和。

  「僉憲,署名的事先不急,如您所說,事有輕重,如今寧夏防務才是重中之重。」丁壽親熱地與劉巡撫攜手出瞭牢房。

  「緹帥放心,才部堂行文已到寧夏,老夫早已安排佈置,寧夏文武官佐已選派精兵,調撥軍資,斷不會讓韃虜得逞。」

  安奎看著二人背影,憤憤一跺腳,也跟瞭出去。

  郝凱則向於永得意地揚起下巴,將那份摔倒臉上的血帕小心疊好,塞進瞭懷裡。

  ***    ***    ***    ***

  夜,寧夏鎮城驛。

  丁壽孤燈獨坐,兩手恨不得將頭皮都抓破瞭,對面前這首所謂的絕命詩還是沒猜出半點頭緒。

  二爺從不相信賈時會發出什麼人之將死的感慨,這種人在軍馬、鹽課甚至糧草上都敢伸手,典型要錢不要命,這種光棍被人當成棄子心中鬱鬱可想而知,怕是隻想在臨死前多拉幾個陪葬,丁壽倒不介意成全他這臨終遺願,可是你這血書好歹寫的明白些啊。

  過度用腦造成體內能量消耗過快,血書沒明白,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瞭,丁壽暫時死瞭心,順手去摸桌上的一盤頂皮酥果餡餅。

  這點心是以核桃、芝麻、葡萄、棗等果子碎屑拌糖後做餡,外層用牛羊乳和面粉或塗表烘焙,酥脆香甜,不過若以丁大人的刁嘴來嘗,這頂皮餅也就是後世他娘的酥皮五仁月餅。

  「嗯~」丁壽明明記得這點心端上來的時候是堆成寶塔型的,他還一口沒碰呢,塔尖上的這塊哪兒去瞭。

  丁壽四下尋摸著,屋裡鬧耗子瞭?不能夠啊,怎麼一點動靜沒聽見,二爺如今的功力就是一隻蚊子從屋裡飛過,不敢說能分清那條腿上的肉多瞭幾絲,是公是母總能搞個明白,更別說一隻耗子瞭。

  正在百思不解的丁壽突然發現肩頭多瞭些東西,伸手拈起,碎成瞭粉末,酥皮?!抬頭仰望,一袂翠袖拂搭在橫梁上,青翠玉笛在纖纖玉指中滴溜溜轉個不停,紅潤小嘴正咬著雪白的酥皮餡餅,笑靨如花,吃得歡實。

  「就今天!就今天心裡有事,我忘瞭看房梁!你屬燕子的?天天在梁上築窩!」丁壽氣急敗壞,按理說有個姑娘成天跟著是件挺開心的事,何況這姑娘還很漂亮,可這丫頭成天這麼神出鬼沒的,二爺實在太沒安全感瞭。

  「小淫賊,你……在幹什……麼呢?」含糊不清地問瞭句話,戴若水三口兩口將一塊頂皮餅吞到肚裡,一提裙角,從梁上躍下。

  「不幹你事。」丁壽沒好氣道,「我要睡瞭,你也上去睡吧。」反正兩人在一屋睡覺也不是第一次瞭,彼此都沒避諱。

  戴若水卻一把將桌上血帕搶過,「你對著勞什子瞧瞭半宿瞭,到底看什麼呢?」

  「你怎麼什麼都搶?對瞭,我的金牌呢,還我!」丁壽終於想起瞭要命的事。

  「不還。」戴若水秋波一橫,清脆地吐出兩個字。

  要不是怕打不過你,二爺早把你摁床上「法辦」瞭,丁壽心裡發狠。

  「幾個字謎你有什麼可看的?」戴若水不屑地將血帕扔瞭回去。

  「字謎?你能猜出來是什麼?」丁壽驚喜問道。

  「又不是什麼難題,怎麼猜不出來。」戴若水詫異道。

  「快告訴我是什麼。」瞌睡來瞭送枕頭,剎那間丁壽真以為自己有天命瞭。

  「不說。」又是清脆的兩個字把丁二的瞌睡抽醒瞭。

  「誰教你說我屬燕子的。」戴姑娘俏鼻一皺,沖丁壽做瞭個鬼臉。

  「我還是屬老鴰的呢,隻能跟在姑娘後面飛,」丁壽涎著臉笑道:「姑娘你大人大量,別和我一般見識。」

  「本姑娘個子小,沒那麼大的肚量,你也別拿好話應付我,你的嘴呀本姑娘太清楚瞭。」戴若水抱著肩頭盤坐在椅上。

  「那你說怎麼辦?」有求於人,丁壽隻得服軟。

  戴若水眼珠一轉,促狹道:「你立刻給本姑娘弄來一隻燕子,我便幫你這次。」

  「燕子?現在這時候早就往南飛瞭,我上哪兒尋去。」丁壽傻眼。

  「想辦法咯,我看好你。」戴若水起身拍拍丁壽肩頭,一派勉勵之狀。

  看丁壽一臉窘相,戴若水得意萬分,伸瞭伸修長腰肢,轉身看著丁壽大床道:「瞧你這床也蠻舒服的,本姑娘小憩片刻,等你抓來瞭燕子再喚醒我。」

  一道飛燕剪影突然從帷帳上閃出,戴若水唬瞭一條,急忙扭身,隻見丁壽正在燈前兩手拇指交扣,其餘八指大張,擺著一副可笑的樣子。

  「剛才的燕子……」戴若水遲疑問道。

  「不管真假,好歹是隻燕子。」丁壽示意她回頭,戴若水扭過頭去,見帷帳上一隻飛燕撲閃著翅膀,振翅翱翔。

  「這是你扮的?」戴若水驚奇萬分。

  「你沒見過手影?」丁壽奇道,這類手影遊戲漫說後世,便是在宋明也不是稀罕物,戴丫頭還真沒見過世面。

  戴若水嘟著紅艷艷的香唇,微微搖頭,他自幼離傢在終南山學藝,天地仙侶性子沖淡,掃雪烹茶、撫琴弄簫等名士風范皆是上上之選,民間瓦舍的雜耍手藝卻一竅不通,戴若水若不是天性活潑,怕也早成瞭不食人間煙火的絕塵仙子。

  見小丫頭輕抽鼻尖可憐兮兮的模樣,丁壽一時不忍,也使出渾身解數博卿一笑,帷帳上時而蹦出一隻兔子,忽而又變成一隻貍貓,再突然化身天狗,丁大人還不顧形象地配上幾聲犬吠,逗得戴若水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丁二所學有限,兩輩子知道的花樣變個通透也沒花多少時間,抹瞭一頭汗道:「戴姑娘,小生黔驢技窮瞭,放我一馬吧。」

  「好啊,看在你這小淫賊還算賣力的份上,便算你過關瞭。」戴若水笑語盈盈,一副寬容大度的模樣。

  「我謝你啦。」丁壽咽下這口悶氣,又將血帕推瞭過來,「您看這個……」

  「笨——」還不忘貶低一句的戴若水坐在桌旁,玉手蘸瞭杯中茶水,在桌上比比劃劃。

  「」鬥轉星移一朝安「,這」鬥「字移過一」點「,又加上個」一「,是什麼?」

  「」平「!」丁壽恍然。

  「」西冷亭上雀南遷「,」冷「字留西邊一半,」亭「留上半截,」雀「字下半身飛走瞭,可不就是這個字麼!」戴若水筍指點著用茶水剛寫出的一個「涼」字。

  「原來就是拆字啊。」醒悟過來的丁壽也蘸著茶水,開始寫寫畫畫。

  「」獨立空庭時落日「,嗯~,庭中無物、一人獨立、時落日,哈,是個」府「字。」

  「」東郊殘花映堂前「,嘿嘿,是個」陳「字。」被戴若水解出其中關鍵,丁壽毫不費力破開瞭後兩句。

  「孺子可教,還不算太笨。」戴若水一臉欣慰地點瞭點頭。

  丁壽哭笑不得,「謝您老指點。」

  「不必客氣,」戴若水老氣橫秋地擺瞭擺玉掌,又蹙著黛眉道:「這‘平陽府陳’是什麼意思?」

  ***    ***    ***    ***

  巡撫衙門書房。

  「老夫就知道,這賈時不會輕易被我們要挾!」

  劉憲狠狠一捶書案,看著自己剛剛書就的「平涼府陳」四個墨跡淋淋的大字,目光陰冷。

  「他不仁,就別怪咱不義,我這就將他一傢老小滅瞭!」被擺瞭一道的丁廣同樣咬牙切齒。

  「算瞭,這事先緩緩,讓你的人立即趕赴平涼,把東西拿過來。」如今錦衣衛的首腦坐鎮寧夏,那個安奎又一身書生意氣,劉憲目前不想弄出太大動靜,白給人送把柄。

  「僉憲,他要是不肯交呢?」丁廣遲疑道。

  「你已經逼死瞭一個五品僉事,還要問我怎麼做麼?」劉憲斜睨丁廣。

  「這……畢竟賈時他是自己尋死的,平涼可是固原鎮的地盤,弄大瞭不好收場啊……」

  對丁廣這瞻前顧後的樣子,劉憲嗤之以鼻,「如今陜西各府不是忙著剿滅萬馬堂餘孽麼,這些亡命徒在固原鎮眼皮底下連堂堂錦衣緹帥都敢截殺,豈會在乎一個小小的平涼知府!」

  「可要給固原那面打聲招呼,畢竟他們當年也分潤瞭好處……」

  「丁將軍,你也是當官的,這種心照不宣的事能拿到明面上說麼,如今的三邊總制不是楊都堂,朝中掌權的也不是那三位閣老啦!」劉憲真是覺得和這傢夥組隊心累。

  「卑職明白。」丁廣也下定瞭決心,扭身而去。

  「陳逵,你最好與老夫放明白些。」劉憲呼呼喘著粗氣,盯著那四個墨跡未幹的大字,久久不語。

  ***    ***    ***    ***

  平涼府治平涼縣,工科給事中吳儀下榻的高平驛館中迎來瞭一位不速之客。

  「黃堂夤夜造訪,有何貴幹?」吳儀一臉警惕地看著面前的平涼知府陳逵。

  「聽聞給諫明日啟程,陳某特來送行。」等不到吳儀請讓,陳逵自顧尋瞭一處坐下。

  「好意心領,明日清晨在下便要趕路,恕不久留。」吳儀也不入座,直言送客。

  「陳某一片至誠善意,給諫何必拒人千裡。」

  吳儀冷笑,「平陽府奸宄出沒,公文尚且有被盜之虞,容不得在下不小心。」

  陳逵似乎聽不出話中諷刺之意,哂然道:「如今驛館內外有固鎮精兵嚴密把守,給諫還有何擔心之處?」

  「在外曰奸,在內曰宄,外奸易禦,內宄難防。」吳儀擲地有聲。

  「好一個內宄難防,看來陳某是脫不得幹系瞭。」陳逵大笑。

  「黃堂自當明白,否則在下擬就報送朝廷的文書又如何會失竊。」吳儀盯著陳逵一瞬不瞬。

  「陳某的確明白,隻怕給諫明白得還不夠。」陳逵將掩在袖中的一個藍佈小包裹推到瞭吳儀面前。

  「這是……」吳儀面帶猶疑。

  「區區薄禮,給諫一看便知。」陳逵自斟瞭一杯茶,好整以暇地細細品味。

  吳儀遲疑再三,還是將包裹打開,見其中是一沓賬冊,翻開細看,裡面記載瞭寧夏、固原二鎮文武官吏貪墨舞弊之種種罪狀,涉及包括由弘治年到正德二年任職的歷任巡撫、副使、管糧兵備等數百名各級官員,其中不乏朝廷方面大員,觸目驚心。

  陳逵捧著茶杯將飲未飲,斜睨面色青白不定的吳儀,嗤的一笑,「給諫,這份禮物可能彌補你丟失的那份公文。」

  「這……這個……」吳儀滿口苦澀,期期艾艾說不出話。

  他雖是弘治十五年的進士,卻一直在傢賦閑,今年二月才同段豸、曾大顯、周鑰等幾位同年得以授官,新官上任,吳儀也是一腔熱血,本想在此次查盤中大顯身手,做出一番成績,事實上他也確實做得不錯,憑著賬目中的一點疏漏,抽絲剝繭,翻出瞭寧夏平涼兩地官員侵盜挪用馬價鹽課官銀的證據,誰料公文書就便不翼而飛,他本來心中懊惱萬分,現在看來,他發現那些事和這份賬冊相比,不過九牛一毛。

  「這是從何處得來?」半晌,吳儀才幹巴巴憋出一句話來。

  「無關緊要,陳某隻是保證,其中所載千真萬確。」

  「你想我如何做?」

  「哎呀,給諫身為言官,又有查盤重任在肩,如何做還要陳某來說麼?」陳逵故作驚訝。

  「你這是害苦瞭我呀!」吳儀不是傻瓜,這份東西就是個燙手山芋,放在手裡捂不住,交出去基本上就把官場中人得罪遍瞭。

  「錯!陳某是真想交吳老弟這位朋友。」

  「你?」吳儀抬眼看瞭一眼陳逵,鄙夷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罷瞭吧。」

  陳逵大笑起身,「吳老弟看不起陳某啊,是,陳某有時也看不起自己,想當年十年寒窗,少年登第,陳某也有一腔報國熱忱,想著上報天子,下育黎庶,為國為民做出一番事業……」

  「那你……?」陳逵說的就是吳儀當今所想,奇怪這貪瀆之官竟與自己想法相同。

  「形隨勢變,身不由己啊。」陳逵拍著吳儀肩頭,悵然嘆息。

  「想做事,就得當官,可你當瞭官會發現:上司貪,同僚貪,下屬貪。你若不貪,便被旁人視為異類,上峰有疑,同僚遠離,下屬推諉,讓你根本就做不得官,要想好做官,就得和光同塵,和大傢一起——貪!」

  「依你所說,想好做官,便要當貪官,當瞭貪官才能做好官?」見陳逵點頭,吳儀不屑一笑,「荒謬!」

  「這不是荒謬之言,而是金石良言。」陳逵拍著吳儀眼前賬冊,「這裡面有貪官污吏,可也不乏名臣能員,在朝野中薄有清名,人傢為什麼官當得這麼有裡兒有面兒,有滋有味,便是懂得一個道理:水至清則無魚。」

  隨著陳逵話聲,一沓銀票拍在瞭吳儀面前。

  「你這是公然行賄……」吳儀第一反應跳瞭起來。

  「別激動老弟,」陳逵將吳儀按回到椅子上,「千裡做官為的吃穿,你如今寒窗苦讀熬出瞭頭,還忍心讓高堂妻兒再如往日一般捱苦受窮麼?」

  「我……」吳儀有苦自知,弘治十五年的進士出身現在才得選官,吏部大挑屢屢不中,固然是時運不濟,無錢打點也是原因之一。

  「再說這銀子也不是給你的,」陳逵笑容狡黠,「劉公公對老弟有知遇之恩,你這好不容易出趟外差,來日回京豈能沒有一份心意獻上……」

  吳儀倒是有所耳聞,凡是外官入京或京官外差回來都要到劉瑾府上送禮,不過他這次查盤陜西的差事沒有固定回程時限,他一時沒想到這裡。

  「不說遠的,錦衣衛丁大人現在西北,為瞭你老弟安全,連固鎮邊軍都調動瞭,你還不投桃報李表示一番……」

  吳儀腦中一片混亂,木然點頭,「那這賬冊……」

  「說瞭是你老弟的見面禮,這東西不是你我的身份能受得起的,至於別人麼,呵呵……」 陳逵飽含深意地點瞭點桌上銀票,「屆時不要忘瞭替哥哥我美言幾句呀……」

  ***    ***    ***    ***

  出瞭驛館,陳逵仰望天上月色,唇角輕勾,「老賈,如今楊都堂去位,樹倒猢猻散,咱哥倆個人顧個人吧,你也莫怪兄弟不仗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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