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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平民亂校場點兵 挾小將另辟蹊途

第四百二十七章、平民亂校場點兵 挾小將另辟蹊途

  「鄜州知州孫侃幹什麼吃的!?」

  「延安知府趙楫是豬腦子麼!?」

  「田奉璋這些人的耳朵裡塞豬毛啦!」

  丁壽大聲咆哮,將延安府上至知府,下到知縣罵瞭一個幹凈,猶不解氣,自己櫛風沐雨,累得跟狗一樣四處求救兵,千叮嚀萬囑咐,隻要謹守門戶,不讓賊勢蔓延即可,就這麼點小事延安府這些孫子都做不好,幹嘛不買塊豆腐集體撞死!

  「亂民攻掠如此之速,當是早有籌謀,縱使未繳獲陳正所部軍器旗仗,也當有他法破城。」戴欽面色凝重,延安民亂糜爛至此,也大出他的意料。

  「戴將軍,適才的事就當未曾發生,如今形勢危急,丁某再度敦請,可否遣兵平亂?」說不記仇是假的,可形勢比人強,丁壽如今有求於人,不得不放低姿態。

  戴欽神色變幻,終究重重一嘆,搖頭道:「未得軍令,戴某還是不得隨意調兵,請緹帥恕罪。」

  「你……」丁壽勃然變色,義憤填膺,若不是顧忌在人傢地盤,自己又沒有大義名分,他早就翻臉把這姓戴的給拿下瞭。

  前番寧夏鎮城他敢放翻劉憲,是因為有李祥、仇鉞等軍中實力派人物支持,科道言官與鎮守太監也幫著鎮場子,又有欽差身份的張雄當場背書,有驚無險,最多在朝中背個跋扈難制的風評,這名頭對丁二而言倒是無所謂,他本來也沒指望能在那幫大頭巾處混出個「徽稱」來,反正虱子多瞭不咬,債多瞭不愁,錦衣衛的大名已然夠臭的瞭,隻要能得到實惠,名聲算個屁!

  可在延綏鎮,尤其是在人傢府內,自己若是沒憑沒據的翻臉,對方保不齊會直接掀桌子,就他手下帶來那點緹騎,怕是給這些百戰邊軍塞牙縫都不夠,便是脫身自保無虞,事後他也有很大的把握讓這姓戴的老東西全傢在詔獄裡過下半輩子,可眼前剿白蓮教匪的事就耽擱瞭,洛川城的慘象猶在眼前,丁壽自問做不到無動於衷。

  「告辭瞭。」話不投機,再留此地毫無意義,丁壽打算傳書固原,讓陜西巡撫曹元回師關中穩定大局,他則立即親赴榆林,面見陳瑛痛說利害,分延綏精兵南下平亂,至於戴欽老小子,咱的賬可沒完。

  丁壽還沒出門,迎面差點撞上一名匆匆趕來的仆役,那人立在一旁躬身告罪,二爺也沒心情和下人計較,隻聽那仆役對戴欽施禮言道:「啟稟老爺,有客來訪。」

  起身送客的戴欽此時也是心中糾結,不願多做應酬,擰著眉頭道:「便說某病瞭,不便見客,待來日……」

  「老哥哥我一路風塵仆仆地趕過來,戴老弟你不請酒也就罷瞭,反要給我吃閉門羹,豈是待客之道。」伴隨著一陣爽朗笑聲,一名神態粗豪的中年軍官沖進瞭院子,身後還跟隨著一個與他容貌相近的錦衣少年。

  一見來人,戴欽遠遠微笑拱手,「小弟深知,薑兄若要進來,舍下哪個人也不敢去攔,是以這」閉門羹「,薑兄是萬萬吃不到嘴的。」

  「言不由衷。」軍官指著戴欽大笑,「令千金我便不敢招惹,若是她在府門前,定是一雌當關,萬夫莫開。」

  「薑兄取笑。」知其所指,戴欽老臉不由一赧。

  看老友窘相,來人更是開心,幸得身後少年上前行禮,才算緩和瞭戴欽面上尷尬。

  「賢契果然將門虎子,氣度不凡,老哥你後繼有人啦。」

  聽瞭誇贊少年靦腆一笑,薑姓軍官喜在心頭,嘴上卻笑罵道:「老弟莫要誇他,這小子也是個沒大出息的,聽說你那丫頭返傢,便央著我過來探望,行事不分輕重緩急,誒!」

  「他二人青梅竹馬,心中記掛也是應有之義。」戴欽會意一笑,吩咐傢人去請小姐過來拜見長輩。

  「這位公子看著面生,不知是哪傢高門子弟?」客套說笑過瞭,來人終於發現瞭一旁板著面孔的丁壽,隻怪二爺年歲實在太輕,對方隻想是過來拜訪的哪傢將門子弟,當然既然要戴欽親自迎送,估計長輩的身份不低。

  「薑兄,這位是當今緹帥,錦衣衛都指揮使丁壽。」

  「緹帥,這位是……」戴欽還未介紹完,那薑姓漢子已然一個大步上前,深施一禮,「下官協守延綏副總兵薑漢,攜犬子薑奭見過緹帥。」

  丁壽食指蹭瞭下鼻子,淡淡道;「別客套瞭薑大人,丁某還有要事待辦,不打擾您幾位敘舊瞭,告辭!」

  「下官早聞緹帥威名,難得今日一見,豈能輕易錯過,且請稍作盤桓,容下官恭聆教誨。」薑漢拉住瞭丁壽袖子,言辭懇切。

  人傢把話說成這樣,丁壽真倒拉不下臉走人,隻好重新回瞭客廳,換茶入座,隨著薑漢探問,他把此行來意說瞭一遍。

  「緹帥為陜西之事奔波劬勞,一路辛苦,國朝有此良臣,實乃朝廷之福,三秦父老幸甚。」薑漢長籲短嘆,滿懷感慨,要不是知道這位是榆林人,丁壽幾乎以為他傢在延安呢。

  「這些虛頭就不要多說瞭,薑將軍,您能否出兵襄助平亂?」又萌生幾分希望的丁壽不覺身子前探,一臉希冀,管你是參將還是副總兵,對二爺來說,派兵遣將才是真的,其他的都是扯淡。

  「戴兄所言也是實情,陳總鎮確是嚴令延綏堡寨邊軍不可擅動,軍法森嚴,我等實不敢違令出兵。」薑漢兩手一攤,一臉無奈。

  丁壽心裡這個窩火啊,既然還是沒辦法,那拉著二爺扯什麼臭氧層子,當爺很閑麼,立即拍案而起,連招呼都懶得再打,直接撒腿走人。

  就當丁壽再度準備走出門去,忽聽廊廡間傳來女子清脆嗓音。

  「爹,您找我?誰來瞭?」

  洋洋盈耳,娓娓動聽,丁壽隻覺這聲音耳熟得不行,再看門外進來一名美艷少女,白衣碧笛,煢煢孑立,美目輕輕流轉,已將屋內眾人看個明白。

  「小淫賊,你怎地來瞭?」

  少女嫣然一笑,顧盼生姿。

  ***    ***    ***    ***

  戴府花園。

  「這麼說,你不是為我來的?」

  花叢掩映之中,戴若水擺弄著手中金牌,笑若春花綻放。

  「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是,若早知道你是戴將軍之女,我又何苦與令尊糾纏,專程尋你便是瞭。」

  丁壽而今鬱悶得很,本以為這丫頭隨瞭自己一路,怎麼也有點「落花有意隨流水」的情思在,今日不期而遇,他再盤算一下幾次會面的地點,太白山、寧夏鎮城、綏德州,合著小丫頭順著邊道回傢探親呢。

  「是尋我還是要回你這勞什子?」戴若水嘻嘻笑道。

  「都一樣。」禦賜金牌在蔥管般的纖細嫩指間來回跳動,看得丁壽眼熱心急,忍不住抬手去搶。

  「不一樣。」戴若水纖指一點,金牌倏地收回袖中,讓丁二撲瞭個空。

  「我的小姑奶奶,延安府萬千百姓正陷於亂民教匪之手,你我這裡敘談幾句,那邊可能便有幾人喪命,幾戶破傢,我實在無心情與你磨牙。」對這不識大體的小丫頭,丁壽急得跺腳。

  「看在百姓們面上,金牌可以給你。」白玉凝脂般的手掌重新將金牌托起。

  「若水果然深明大義,丁大哥未看錯你。」丁壽喜笑顏開,沒想再度撲瞭個空。

  「可不是白給你,你得應下我一樁事。」將金牌捧在胸前,戴若水螓首微搖。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丁壽噴出一口濁氣,點頭道:「什麼事,說吧。」

  「還沒想好,待到想起時再說。」戴若水倒也痛快,直接將金牌丟瞭過來。

  幸福來得太容易,丁壽一時沒反應過來,握著猶帶少女淡淡體香的禦賜金牌,不敢相信道:「這便給我瞭?」

  「怎麼,不要?」戴若水瞪圓瞭一雙杏眼。

  「要,要,要!」丁壽忙不迭連聲點頭,生怕這丫頭變卦,一溜煙兒跑出瞭花園。

  「沒腦子的小淫賊。」戴若水櫻唇微扁,拍怕手掌,「出來吧,鬼鬼祟祟的。」

  薑奭從一株花樹後繞瞭出來,踮腳向丁壽離去的方向望瞭又望,直到確認人走遠瞭,才似乎松瞭口氣。

  看他這畏手畏腳的模樣,戴若水心中便覺有氣,「看什麼!你都長這麼大瞭,還是小時候的老鼠膽子?」

  薑奭被訓得一縮脖子,低聲道:「能不怕麼,這人可是當朝緹帥,聽爹說前不久寧夏巡撫都被他拿進大獄,還不明不白死在瞭裡面……」

  「這小淫賊色膽包天,想來別的膽子也不會小。」戴若水掐著柳腰,嘻嘻嬌笑, 「就是腦子不太靈光,若是他一口拒絕,我還真不知怎樣把那牌子給他。」

  「既然你已打算還他,又何必提什麼條件?」薑奭不解問道。

  「你不知那小子有多可惡,如果不要挾點好處,我實在消不瞭胸中這口惡氣。」戴若水皺著瓊鼻,恨恨說道。

  熟知這位小姑奶奶脾氣的薑奭心中猛地一突,不禁悄悄挪步,可惜還是沒逃脫戴若水的眼睛。

  「小薑呀,許久未見,你的功夫進展如何瞭,讓姐姐來考校一番如何?」戴若水一雙美目笑成瞭兩道彎月。

  「我能說不麼?」薑奭怯怯問道。

  「不能。」戴若水語笑嫣然,露出兩排森森貝齒。

  ***    ***    ***    ***

  戴府書房。

  此間主人戴欽緊鎖濃眉,沉聲道:「依你所說,我們定要幫他這個忙瞭?」

  薑漢點頭,「與其說是幫人忙,其實也是幫自己。」

  「這話怎麼說?」戴欽奇道。

  「延綏地狹民困,糧草皆需關中支應轉運,延安府一亂,後續軍資接濟不上,怕是幾萬兵馬不戰自亂,你我便等著被朝廷問罪吧。」薑漢喟然一嘆,粗豪的面容上愁容揮之不去。

  「薑兄杞人憂天瞭吧,」戴欽不以為意,笑著開解老友,「不說各處倉庫邊儲積存,便是當年餘肅敏開墾出的屯田秋糧也夠暫解燃眉之需,何至兵變一說。」

  「你呀,是在綏德呆的久瞭,歷經兩朝,你覺得那些田畝還剩下多少在屯軍手裡?又有多少糧食會上繳軍需?想想綏德衛的軍屯,你心裡也該有些底數。」

  「至於邊儲,」薑漢面色更加愁苦,「你當我此來為何,我收到消息,查盤延綏等處倉庫的禮科給事中曾大顯,目前已清查出的便有各處糧料浥爛糠秕足有三萬六千餘石,佈匹浥爛三萬匹以上,正欲具本參奏管糧僉事宋禮、先次參與盤糧的給事中丘俊等人。」

  「那楊總制……」戴欽擔心起瞭老上司。

  「楊總制一個」總理無方「的過失怕是難逃瞭,深究下去,怕是前任巡撫的熊繡也要牽連進來。」薑漢緩緩頷首,面色凝重。

  「而且據探聽到的消息,京中還有科道官遣出,欲要清查延綏和寧夏倉庫歷年草料多支、拖欠、虗出、挪移折放俸銀的事……」

  「劉瑾如此興師動眾查盤天下,到底圖個什麼!」戴欽咬牙切齒,額頭青色血管都已凸顯而出。

  「朝中的事不是你我能幹涉的,這個時候還是想方設法穩固自身才是,與丁壽作對絕非明智之舉。」薑漢輕拍戴欽肩頭,苦口相勸。

  「可是劉僉憲他死的不明不白,難道就……」

  「愚兄曉得,你是想為同僚鳴不平,可事到如今,這些意氣之爭還有何用,君子如水,隨方就圓,出兵平亂賣他一個人情,既保境安民又可保全自身,便是楊總制知曉我等難處,也會體諒一二。三思吧老弟。」

  戴欽默默點頭,「小弟也深知百姓受殃,耽擱不得,隻是適才與他爭持太過,如今委曲求全,是否前倨後恭,令人不齒?」

  死要面子活受罪,誰教你沒事讀那些酸書的,以為掉兩句書袋便可與那些大頭巾稱兄道弟不成,薑漢心中恨鐵不成鋼,耐著性子道:「老弟,適才來看,若水那丫頭似乎與丁帥關系匪淺啊……」

  「薑兄何意?小弟傢風甚嚴,若水雖自幼頑劣好動,但其師崖岸卓絕,隱居世外,小女縱不敢稱芳蘭竟體,有林下風度,可也絕非水性楊花之流。」戴欽濃眉豎起,涉及門風,打定主意要辯個分明。

  「老弟誤會瞭,若水是我看著長大的,她的秉性愚兄還不清楚麼,我是說借著小輩這個由頭,中間有個轉圜……」

  「老哥是說……」

  戴欽若有所悟,正待細問,忽聽書房外面一陣嘈雜聲起,伴有兵器撞擊及幾聲悶哼。

  戴欽眉峰一皺,外間是自己親兵守衛,什麼人大膽敢來擅闖,「何人在外……」

  「咚」的一聲響,書房門直接被人一腳踢開,一個人影擋在門前。

  「緹帥,何故如此!」即便動瞭服軟的心思,丁壽的無禮舉動也讓戴欽心中不滿。

  丁壽凌厲目光從二人面上掃過,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物,朗聲道:「協守延綏副總兵薑漢、分守延綏東路參將戴欽,跪前聽旨!」

  ***    ***    ***    ***

  「什麼?能抽調的騎軍數不足二千!」

  才被請入上座的丁壽又蹦瞭起來,洪武六年設置綏德衛初便屯兵數萬以守,如今調兵平亂隻派出這麼點人,是打發要飯的呢!

  「緹帥息怒,非是我等於有意搪塞,徙鎮榆林後,延綏鎮額有馬步騎操官軍五萬八千六十七員,經成化、弘治朝後在冊僅餘二萬五千四百二十三員,數量聽來不少,卻是包含常操、新募、輪班種種門類,分守本鎮所管三十四城堡已是捉襟見肘,這千餘精騎實是急切間東路竭力籌措之數,還請丁帥明察。」

  盡管對被迫下跪有些恚怒,但提及軍務,作為統率延綏東路驕兵悍將的戴欽,還是講解得頭頭是道。

  「賊勢已有數萬,這區區千把號人能濟得什麼用。」丁壽可不想做第二個陳正,上趕著給人送菜。

  「末將麾下勁悍驍勇,皆慣戰精銳之兵,絕非巡賊捕盜之軍可比,緹帥若存疑慮,下官願為馬前先行。」戴欽起身請命。

  「戴將軍且安坐,丁某豈有不信之理,」丁壽也不願把戴小妞的老爹得罪狠瞭,寬慰道:「隻待蕩平賊寇,消弭教亂,丁某定為戴將軍上表請功。」

  老子這麼個大活人你沒看見麼,薑漢看著丁壽溫言勸解不情不願坐下的戴欽,眼珠都有些發紅,生個漂亮閨女就是好啊,把人往死瞭得罪都不記仇,傢裡那幾個婆娘肚皮怎麼就不爭氣,那麼多人才隻給老子生出一個兒子。

  「緹帥若覺人單勢孤,在下倒有一策。」薑漢急於表現,萌生瞭一個主意。

  「薑將軍請講。」丁壽喜道。

  「延綏邊地士敦節義,多出將才,不乏渴求報效朝廷之將門軍餘子弟,不妨張榜招募義勇,收為羽翼,以壯軍勢。」

  「這……好吧,不過軍情緊急,待軍中人馬準備已畢,無論募集多少人手,也要出兵平亂。」丁壽病急亂投醫,隻好來者不拒。

  薑、戴二人拱手領命,外出佈置。

  戴欽不愧軍中宿將,一條條軍令發下,一應瑣碎事宜處理周到,無論被點選軍將還是留守軍卒,謹遵號令,士卒咸服,無一置喙生事,轉日之間,出征之事已料理完畢。

  校場之上,千餘虎賁齊聚,盔纓燦爛,衣甲鮮明,上千匹戰馬與其兩倍的馱馬蝟集一處,人喊馬嘶聲直沖雲霄。

  騎軍另一側,同樣聚集瞭數百人馬,馬上騎士裝束雜亂,有的人一身精鐵鎧甲,大多數則隻披瞭一件皮裘短襖,兵器馬具同樣捆紮各異,望之遠不如邊軍騎兵整齊,所共通者唯有一身散發的剽悍勇猛氣息。

  確如薑漢所說,延綏地接邊荒,人皆好勇尚武,地無所產,平日以斬馘為生計,聞戰則喜,告示才貼出來,便應者雲集,自帶糧馬兵械前來報到,怕是綏德州外,尚有聞訊而來者不絕於途。

  應征者中,除瞭想憑首級立功領賞搏個功業出身的軍餘民壯,也不乏閑極無聊的將門子弟,這些人都披著傢傳鎧甲,身邊還有傢丁護持,幾個關系近的聚在一起大聲說笑。

  「良臣,你說延安府的亂賊真有傳聞的那麼大聲勢?」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撣瞭撣身上的魚鱗葉明甲,百無聊賴地問向身邊同伴。

  他問話的人與他年紀相當,生得濃眉大眼,器宇軒昂,一身青紵絲曳撒甲,坐在馬上腰板挺得筆直,聞言點點頭,「出兵如此之急,怕是賊勢劇烈,非同小可。」

  「娘的,我說老頭子這麼熱心讓我湊熱鬧,還說什麼幾個流民亂賊成不瞭氣候,是白撿的功勞,回來便可授個實職的鬼話,怕是巴不得小爺死在外面,他好把世襲的職位傳給傢裡那個丫頭生的小崽子。」青年憤憤一甩馬鞭,好像自己親爹就在眼前。

  「世威,休要胡言!」同伴四下看瞭眼,低聲道:「你若再不知收斂這張嘴,被有心人聽去,隻一個不孝的名頭,你也一樣襲不得職。」

  「誰在乎那個!」青年咧嘴一笑,「祖上世職本就是馬上得來的,丟瞭憑本事再取就是,老頭子歲數大瞭,隻知抱著小娘守著祖上那些餘蔭過活,便以為旁人也看重那個芝麻綠豆大的官職,一傢人算計來算計去,也無趣得很。」

  「倒是你良臣,早早襲瞭祖職不說,在郡庠書讀得也好,便是棄武從文,也有一番天地,何苦要蹚這趟渾水?」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同伴青年握緊馬韁,抿著嘴唇輕聲道:「熟讀諸子百傢,是為明瞭春秋大義,並非圖三考出身,安傢以武功傳傢,自然要在馬上建功立業,若是失瞭本心,愧對先人。」

  「說得不錯,馮禎將軍卒伍起傢,累功升至本衛指揮僉事,如今以署都指揮僉事分守寧夏西路,我等又如何不能……」

  青年正興奮地口若懸河,忽聽身邊有人示警,「噤聲,有人來瞭。」

  數十匹駿馬向校場飛馳而來,當先一騎身披黑色大氅,身後簇擁十餘錦衣騎士,延綏副總兵薑漢與東路參將戴欽分列左右,戰馬不敢稍稍搶前一步。

  目視當先意氣鷹揚的年輕人,青年咂著嘴巴,不無艷羨地輕聲對同伴道:「那人便是當朝緹帥、錦衣衛都指揮使丁南山,嘖嘖,好大的威風啊,看著比你我還小上幾歲……」

  同伴不答,隻是凝望著眾星捧月般的丁壽身影,心中默念:仕宦當作執金吾,果然不虛!

  見官長親至,千餘騎士人人屏息靜氣,喧鬧之聲頓止。

  畢竟軍馬皆是戴欽所屬,丁壽駐馬不前,示意他上前施令。

  戴欽帶馬從校場騎陣前掠過,麾下軍士昂首挺胸,恨不得將主往自己身上多看一眼,在上官心中留個好念想。

  都是自己統率多年部屬,戴欽並未在騎軍陣前多做耽擱,而是來到瞭所募義勇陣前。

  「杭雄杭世威!」

  這幾人穿的盔甲太過醒目,青年又搖頭晃腦的生怕被人認不出,戴欽自然有留意到。

  青年聽得戴欽一口叫破自己名字,頓覺臉面有光,喜上眉梢道:「難為將主還記得小侄!」

  「你這廝鳥滿月酒時還在本將胳膊上拉過青屎,如何忘得掉!」戴欽一點面子未留,直接翻起瞭舊賬。

  看著周邊幾個好友的揶揄目光,杭雄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支支吾吾道:「將……將軍怕是記錯瞭,許是另一個同名同姓的鳥人幹的醃臢事。」

  戴欽淡淡道:「兒時舊事丟些面子算什麼,若是戰場上不遵號令,進退無據,丟的可是自傢性命。」

  杭雄面容一凜,馬上叉手道:「謹遵將主教誨。」

  上前幫他整瞭整衣甲,戴欽拍著杭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父親當年也是沙場中敢打敢殺的一條硬漢,卻早早染上瞭官場暮氣,斷送瞭大好前程,你要為傢中爭口氣呀!」

  杭雄臉漲得通紅,梗著脖子道:「將主放心,杭雄斷不會辱沒祖先門楣。」

  戴欽點頭,目光轉向瞭杭雄身邊,「安良臣?」

  「正是標下安國。」安國在馬上欠身施禮。

  「你不是已經襲瞭傢中指揮僉事的職位麼?」

  「軍中尚未出缺,標下賦閑傢中不過空領俸糧,豈能錯過此報國之機。」

  「好。」戴欽嘉許頷首,隨即朗聲道:「諸位義士,爾等皆是能騎劣馬,開得硬弓的邊地豪傑,今日自願報效朝廷,可見拳拳報國熱忱,某有一言說在前頭,既入軍伍,便要聽從軍令,但有違令不從者,軍法從事。」

  「聽憑將軍吩咐。」招募義勇轟然應聲。

  戴欽撥馬回到軍陣前,高聲道:「我等大明邊軍,守土安民乃是天職,今有白蓮教匪禍亂百姓,染指關中,我等此去將這些亂民反賊一鼓蕩平,滅此朝食,但有不遵號令,貽誤軍機者,定斬不饒。」

  一番話遠遠傳出,震得眾軍士耳鼓激蕩,大傢都曉得將主治軍嚴謹,立即齊聲應答:「吾等謹遵將主號令!」

  戴欽向身後人瞥瞭一眼,冷然道:「此番出征由當朝緹帥丁大人領軍,錦衣衛之名爾等當也知曉,若有逡巡不前、搶功冒進之人,本將破例法外施恩,交由詔獄收容,爾等可自己掂量輕重。」

  戴老頭給我找事呢是吧,詔獄裡關的都是欽命要犯,幾個丘八想進去吃牢飯,怕還不夠資格,見隊伍中已有軍將相顧失色,丁壽催馬上前,略一提氣,聲音便遠遠傳瞭出去。

  「本官未曾領過兵,卻與邊軍弟兄共歷過生死,諸位有一點大可放心,有丁某在軍中,賞罰最是分明不過,眾位盡可放手殺敵,斷不會有人貪奪他人功勞,官職犒賞兵部也隻從優發放,但有半句食言,諸位盡可拆瞭丁某這身骨頭喂狗。」

  校場中哄然大笑,軍士與義勇們頓有此言深得我心之嘆,沙場喋血他們並不在乎,最擔心的是什麼,還不是怕被人貪墨瞭功勞,打生打死白辛苦瞭一場,寧夏的消息也傳來這裡不少,相比丁壽不依官場規矩連下瞭幾人大獄的事情,底層軍士隻聽瞭個熱鬧,並不關心許多,反而是羨慕石溝墩軍和夜不收那些同袍,經過一次血戰,多數人都成瞭小康之傢,讓他們眼熱不已,這次大傢還是跟著錦衣衛的這個官兒出去打仗,也不敢多奢望,每人掙個幾畝良田總該盡夠吧?

  盡管戴欽對丁壽言行看不太慣,也不得不承認,這傢夥幾句話戳中瞭軍漢心中癢處,他二人這一番恩威並用,當收事半功倍之效,當下狠狠一揮手,「起行!南下平亂!」

  軍鼓響動,數千匹戰馬轟然起行,迎著呼嘯寒風,蜿蜒南下。

  「薑兄,這綏德軍務便由老哥費心瞭。」戴欽向薑漢囑托道。

  「老弟盡管放心殺賊,哥哥我便坐鎮此間,斷不容邊地有失。」

  薑漢寬慰完戴欽,又與丁壽寒暄幾句,目送二人所帶騎軍遠去。

  「爹,你為何不讓我同去軍中效力?」薑奭從一旁冒瞭出來,愁眉苦臉滿是委屈。

  「你戴叔父熟閑戎務,功能並著,你跟著去也出不瞭什麼彩頭,刀叢箭雨的,你若有個閃失,爹該怎麼向列祖列宗交待,再說爹還有別的事安排你去做。」

  「什麼事?」薑奭一著急不由牽動胸口,眉頭一蹙。

  「你捂著胸口做什麼?可是哪裡不舒服?」薑漢關切打量著寶貝兒子。

  「沒,沒什麼……」薑奭掩飾地笑道,「想是今晨舉石鎖時抻瞭筋骨,氣息有些不暢。」

  「打熬筋骨也不必如此拼命,老子可就你一棵獨苗,指望你養老送終呢。」薑漢滿是憐惜地埋怨瞭兒子幾句。

  「爹爹身體康健,長命百歲,兒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

  「胡說八道,嘴上也沒個把門的,」薑漢笑罵瞭一句,又擰著眉頭道:「若水那丫頭也是,自己爹爹出征,怎麼也不來送一送,真是不曉事,嘿嘿,還是養兒防老……」

  聽到戴若水的名字,薑奭不覺皺著眉頭呻吟瞭一聲,胸口更覺疼痛,那小丫頭昨夜吵著隨同出征,人傢長輩在,丁壽肯定不會率先吐口,戴欽則直接一瞪眼,把女兒罵瞭回去,這丫頭越來越不服管教瞭,等此間事瞭,還要好好盤問一番她和丁南山的關系,女孩傢傢,張口閉口什麼「小淫賊」,聽瞭戴欽都覺得心頭狂跳,口唇上燎起瞭一層火泡。

  因此昨夜戴姑娘心情很不好,本該倒黴的丁南山一夜都在和薑漢、戴欽商議軍機,一時下不瞭手,被殃及池魚的薑公子又做瞭替身的人肉沙包。

  「爹原想著你與若水青梅竹馬,若是結成連理,榆林與綏德兩地將門便可攜手進退,如今看來這丫頭……」回想戴若水與丁壽的親昵樣子,薑漢搖搖頭,這二人關系怕是沒那麼簡單,不說那丫頭娶進來會鬧得傢宅不寧,恐怕連丁南山也要得罪,而這人又是當前萬萬得罪不起的,可若是直白地告知兒子斬斷情絲,會不會傷他太過,年輕人再莽撞生出事來……誒,為人父母真是不易啊!!

  「爹可是有煩心事?」薑奭見老爹一臉愁容,關切問道。

  「啊?無妨,隻是爹想不明白,為何那丁南山手握禦賜金牌,卻要苦口婆心與你戴叔叔分說究竟,還險些撕破瞭臉面,其後為父說和下已然事有轉機,他又迫不及待地動用金牌,此子究竟安得什麼心思,為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啊,」薑奭撓撓頭,「孩兒倒是略知一二……」

  「你是說禦賜金牌在若水手裡?!」薑漢一雙眼睛瞪得好似銅鈴相仿。

  薑奭點頭,「嗯,而且好像是丁大人送給若水姐的,要回去還伏低做小,費瞭好大口舌……」

  要色不要命,這小子都該滅九族的罪過瞭!我說戴老鬼不給他個好臉子,他還上趕著送笑臉呢,原來由頭在這兒呢,瞧著意思,這趟下來戴欽這官袍怕是要換上一換瞭……

  「爹,爹,你怎麼瞭?」見父親臉色變瞭又變,薑奭不知何故,急聲問道。

  「沒事,爹想著回去將你那幾個不爭氣的姨娘全都狠狠揍上一頓!!」薑漢鼓著腮幫子道。

  ***    ***    ***    ***

  延安府治,膚施縣。

  延河水、西川、金明川三河於北方安塞縣合流,匯聚成延水南下,與城池邊轉而向東,流入滔滔不息的奔湧黃河。

  夜色當中,延安知府趙楫立在城頭,望著城下密密匝匝好似繁星的亂軍營寨燈火,重重嘆瞭口氣。

  「誒!」許是受瞭知府大人感染,身後佇立的幾位大人也開始一個個長籲短嘆,城頭上愁雲漫佈。

  「老公祖,依您來看,這援兵還等得來麼?」延安府推官趙繼宗滿臉皺紋都堆在一處,可見心中糾結。

  「等不來也要等,難道我等屈膝向逆賊投誠麼!」瞪著城外萬千反賊,洛川知縣田清眼中都要噴出火來。

  趙繼宗白瞭田清一眼,忍瞭沒與他計較,老頭子丟城破傢,已然夠可憐瞭,若是話說得重瞭,想不開從城樓上跳下去,田傢滿門罹難,他於心何忍,當然趙推官可不會承認是顧忌老兒身後站著的兩個錦衣衛。

  「令尹多慮瞭,刑廳並無此意,隻是憂心城池安危罷瞭。」趙楫望著城外泛著銀光的曲折延水,緩緩開口道:「看這賊勢,怕是一直向北去瞭,也不知安塞縣而今如何,能否守得住。」

  「安塞有個守禦千戶所,自保當是無虞,哼,當初我二人要不是受瞭陳正蠱惑,容他將城中守軍精銳帶走,如今怎會困守孤城!」趙繼宗想起那日陳正吐沫橫飛的情景,便是一肚子懊悔,自己也是豬油蒙瞭心,竟附和他說的鬼話,姓陳的死有餘辜,連累你趙大爺可就罪大惡極瞭。

  千戶所?趙楫扯瞭扯嘴角,他並不如趙繼宗般看好安塞,千戶所其中有多少空額他不屑查知,可當地的軍馬數量卻絕對不足,也不要問趙府臺是如何知道軍務的,會同陳逵、劉憲等人挪移馬價銀的名單上,還有他的大名在呢。

  沒有騎軍騷擾遮蔽,憑那不滿員的小小千戶所,自守或許勉強,隻要膽敢出城,怕是會被這些殺不完的賊骨頭瞬間淹沒……

  趙楫滿嘴苦澀,白蓮教匪再這般泛濫下去,他這個延安知府就快成瞭膚施知縣瞭,到頭也難逃朝廷治罪,可那又如何,自己兩榜出身,向這些註定敗亡的亂賊屈膝投降?他自問還拉不下這個臉來,如今也隻好祈求上蒼,讓那位錦衣緹帥快些帶兵來援,若是再遲上幾日,他趙楫說不得就要與城同殉瞭。

  「府臺大人,您看!」一直關註城外賊勢的田清突然開言。

  順著田清手指方向,趙楫不相信地揉瞭揉昏花老眼,「這河水變瞭顏色?」

  「聽,這是什麼聲音?」趙繼宗也感覺到瞭些許不對。

  城頭眾人豎起瞭耳朵,似乎夜色之中隱隱有哭嚎淒喊之聲傳來,宛如厲鬼哀啼,慘不忍聞。

  「這是地底冤魂索命?」趙繼宗臉色蒼白,聲音顫抖。

  緊接著眾人便感到地面微微顫動,似乎千軍萬馬在奔騰飛馳,大傢相顧駭然,不知究竟發生何事。

  片刻之後,極目遠眺的地平線上突然冒出一片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向城下亂軍營寨處狂奔,鬼哭之聲更加明顯,好似地獄之門大開,無數惡鬼蜂擁而出……

  ***    ***    ***    ***

  「快,動作快些,誒,你小心點!」

  綏德武庫前,薑奭指揮著一眾軍士正在裝載一輛輛單輪和雙輪大車。

  「小薑,我到處找你。」一襲白衣的戴若水百無聊賴地走到近前。

  「若水姐什麼事?」隨口應瞭一句,薑奭還是忙著張羅裝車。

  「我好悶,怎麼辦?」戴若水單手支頤,俏坐在石階上。

  薑奭打瞭一個激靈,「你……該不會又尋我」切磋「吧?」

  「看你的老鼠膽子,」戴若水扁扁朱唇,「我現在沒那心情,隻想找你聊聊。」

  「那就好,」薑奭胸中大石落地,「待我忙完此間事再聊。」

  這小子敢說「不」瞭,戴若水柳眉豎起,「現在!」

  「現在真不行,我正忙著呢。」薑奭一臉委屈為難。

  倩影一閃,戴若水立在薑奭面前,「你又不出去打仗,忙個什麼?」

  「誰說我不去瞭,這不馬上……」薑奭自覺失言,馬上閉緊瞭嘴巴。

  可惜為時已晚,戴若水狐疑地看向他,「馬上做什麼?」

  「沒……沒什麼。」薑奭扭過頭去。

  玉笛一揮,將薑奭的臉正瞭過來,戴若水明眸凝視,嬌叱道:「看我的眼睛!」

  「這不看……看著呢麼。」薑奭眼神躲閃,不敢正視。

  「小薑,從小到大你可什麼事都沒騙過我,說,你是不是要南下尋我爹?」戴若水踮腳拍著薑奭腦袋,和顏悅色地笑道。

  薑奭被逼無奈地點瞭點頭。

  「太好瞭,正愁不知他們在何處呢,帶我一起去。」

  「不成!」薑奭這次堅決搖頭,「爹交待過,萬萬不能讓你知道。」

  「我如今已經知道瞭,再說是不讓知道,又不是不能去,快點,我去備馬。」戴若水快語如珠。

  「連知道都不成,更別說讓你去瞭!」薑奭哭喪著臉道,「何況兵兇戰危,你若有點閃失……」

  「呸呸呸,烏鴉嘴,你都不怕,我會有事!」戴若水不滿嗔怪。

  薑奭連連搖頭,「那也不行,讓你去瞭爹會罰我,見到戴叔父他也不會高興,爹說和你走得太近還會得罪丁大人……」

  「我的事礙著那小淫賊什麼瞭,你少聽你爹胡……呃……那個說。」總算記起薑漢還是長輩,戴小妞嘴下留德。

  「那也不成,我不能惹爹不開心。」

  「你就不怕我不開心啦?」戴若水吊著一雙俏目,緊盯著薑奭。

  「怕!」薑奭慫得實誠,「但還是不能帶你去。」

  「你皮癢瞭不是?」

  「反正被你打也不是一次兩次瞭,這回就是打死我也不能答應你。」薑奭抄手盤膝往地上一坐,一副要殺要剮隨你便的模樣。

  「你……」沒想到這從小欺負到大的鼻涕蟲認瞭死理這般難纏,戴若水一時竟沒瞭辦法。

  烏溜溜的眼珠轉瞭幾轉,戴若水登時又有瞭主意,矮身親熱地扶住薑奭肩膀,柔聲道:「小薑,今日你帶瞭我去,今後咱倆還是親親熱熱的好姐弟,要不然……」

  薑奭陡覺脊梁骨升起一股寒意,「不然怎麼樣?」

  戴若水咯咯一陣嬌笑,貼著薑奭耳朵低聲道:「不然等爹回來,我便央著他去你傢提親,這輩子姐姐我非-你-不-嫁!」

  薑奭猛地打瞭一個寒顫,蹭的一下從地上蹦起,「來人,給戴小姐備馬,立即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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