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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昌平州東西爭鋒 僭號賊財人兼收

第四百四十二章、昌平州東西爭鋒 僭號賊財人兼收

  昌平州,隸屬順天府,本為縣置,正德改元,升縣為州,下轄順義等三縣,境內多山,赫赫有名的居庸雄關便在昌平境內。

  此時日薄崦嵫,暮色四合,莽莽群山之間隻見點點歸鴉,從長長官道上蜿蜒行進的人馬頭頂盤旋而過。

  “啞啞噪夕輝,爭宿不爭飛。未逐冥鴻去,長先野鶴歸。”

  隊伍之前的丁壽端坐馬上縱目仰望群鳥,曼聲吟誦瞭半闕國朝初年詩文大傢高啟所作的《歸鴉》,頗有些賣弄的向身旁之人笑問道:“白兄,此詩可還應景?”

  “才離宣府,丁兄便有冥鴻野鶴之思,不知可有”何枝可依“之嘆呢?”白少川淡淡道。

  丁壽仰天打個哈哈,“高季迪自負才學,辭官不拜,自尋死路,丁某入仕以來,受陛下垂意,劉公知遇,無日無夜不思報答,豈可並論!”

  “哦?”白少川向身後長長的隊伍回望瞭一眼,“恕白某眼拙,未看出丁兄歸心似箭之意。”

  丁壽幹咳瞭兩聲,向左右看看,見無人在旁立即壓低聲音道:“白老三,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可平心而論,從宣府回京也未見繞多遠的路,中間盤桓幾日迎來送往也是官場常情,免不得的……”

  “而今呢?”

  “而今……”丁壽看瞭看頗為龐雜的隊伍,咂咂略微發苦的嘴巴:“窮傢富路,車內還有眾多女眷,出門多帶些箱籠行囊也未必就是壞事,你也知曉,女人多瞭是麻煩,就幫著擔待一二,還有……”

  “你我交情,自可暢所欲言,但……”丁壽以見不得人的語氣帶著三分哀求道:“在手下人前你能否略微顧及下丁某薄面?”

  白少川掃瞭他一眼,淡淡言道:“盡量吧。”

  丁壽松瞭口氣,才道聲謝,又聽身後有人呼喚,扭頭見慕容白從廂車內探出半個身子,頻頻揚手。

  丁壽一臉生無可戀,向白少川道瞭聲罪,策馬向後奔去,白少川目視背影,搖頭輕笑。

  “小慕容,又怎麼瞭?”

  “太師叔,路上好悶,白兒想出去陪您。”慕容白可憐兮兮地哀求。

  “不是說過瞭麼,你在車裡陪巧姣,無須在外拋頭露面,有事我自會喚你。”

  “她這麼大人,哪用我陪,白兒已經在車裡憋瞭幾天瞭,悶也悶死瞭,好不好嘛太師叔?”

  “不成。”丁壽斷然搖頭,見慕容白小嘴下撇,滿臉不情願,厲聲道:“再不聽話,當心傢法伺候。”

  小手迅速摸向俏臀,慕容白苦著臉糯聲道:“好嘛,白兒遵命就是。”

  丁壽滿意點頭:“這才乖,太師叔是為你好,整日騎在馬上腿都變成羅圈瞭。”

  慕容白悚然一驚,“真的假的?”

  丁壽未及回答,於永又奔瞭過來,“衛帥,大太太那裡似乎有事。”

  “小慕容,老實在車裡呆著,不許搗亂。”一陣頭大的丁二爺,扔下這句話又向後趕去。

  慕容白破天荒的沒有應聲,在逼仄的車廂內將兩條長腿伸得筆直,左右比較,難得究竟,焦灼地向宋巧姣道:“誒,你看看,我的腿到底彎瞭沒有?”

  ***    ***    ***    ***

  “嫂嫂有何不適?”丁壽掀開車簾,一貓腰鉆進車廂。

  “無妨的,是小桃這婢子多心。”車廂內的月仙面色蒼白,依舊強笑寬慰。

  丁壽看她臉色自是不信,轉視一旁婢女道:“小桃,怎麼回事?”

  小桃才要張嘴,立即遭月仙呵斥:“小桃,不許給小郎添事。”

  “小姐她……”小桃看看月仙,支吾不言。

  “到底怎麼回事,說實話。”丁壽加重瞭語氣。

  小桃不敢有所隱瞞:“小姐胸中煩悶,已然幹嘔數次。”

  丁壽心中一動,“嫂嫂,你該不會是有喜瞭?!”

  丁壽藝成出山以來,經手女人不少,卻再無一個有孕,他也著實摸不著頭腦,若非瑞珠在前,他幾乎懷疑魂穿這具身子有不育隱疾,如果月仙真的有幸“中靶”,雖說是無心插柳,也算意外之喜。

  月仙玉面飛紅,低聲啐道:“胡說八道,你也不算算日子,哪有如許快的,你可是成心譏諷嫂子不守婦道?!”

  丁壽想想也對,這次重逢攏共也沒幾日,若說月仙現在有孕實在是有點那個。

  看丁壽滿臉失望,月仙紅著臉道:“你房裡許多女人,還愁沒人生個一兒半女,偏偏主意打到嫂子我身上,若是……你讓我如何見人。”

  那就不見人唄,孩子落地隨便按在哪個女人肚皮上還不容易,丁壽腹誹,嘴上卻道:“嫂子說的是,那你這幹嘔……”

  月仙用絹帕蹭瞭蹭唇角,輕聲道:“隻是一路顛簸,胸中氣悶煩躁罷瞭,偏偏小桃大驚小怪,驚動瞭你。”

  “她做得對,嫂嫂這裡無小事。”丁壽拍瞭拍車內廂板,此番走得急,宣府臨時湊來的廂車的確稱不上舒適,路面一些細微顛簸,人坐在車裡都要晃上三晃,難怪小慕容吵著要出來。

  “小弟這便讓隊伍停下,嫂嫂出來透透氣,歇息一番再趕路。”

  月仙拽住丁壽手臂,搖頭道:“小郎,這一路因為我們已經耽擱久瞭,你如今已是官身,可別誤瞭公事,嫂嫂無礙的,待到瞭縣城再歇不遲。”

  月仙說的倒是實情,宣府到京師這一路,快馬輕騎一天的行程,拖傢帶口走瞭三天還未到頭,難怪白少川對丁二擺出一張冷臉。

  見月仙執意不肯停歇,丁壽探出去看看天色,回身道:“如此嫂嫂暫且忍耐,待到瞭昌平縣好好安歇一晚,明日便可抵達京師。”

  囑托小桃好生看顧,丁壽跳出車廂,發覺隊伍不知何故又停止不前。

  “怎麼停下瞭?”丁壽行至郤永身前問道。

  長長的車隊裡除瞭月仙帶出的宣府傢當,還有巡撫朱恩與總兵神英為丁壽準備的一些“心意”,老神英還極為體貼的安排已升為千總的郤永帶瞭三百軍兵護送,此時郤永聽瞭丁壽問話,立時躬身回道:“似乎白公子發現瞭些古怪。”

  隊伍前頭,白少川默默凝視著道邊黃土,於永等錦衣衛散在周邊尋覓著什麼。

  “白兄,怎麼回事?”丁壽步行上前。

  “血跡。”白少川淡淡道。

  順著白少川目光,丁壽果見一處暗紅血斑,其上覆瞭一層薄薄黃土,如不細觀,極難察覺。

  “官道上人來人往,殺隻雞宰個鴨的,有點血跡很平常吧。”丁壽真心不想對著一塊幹涸血跡生事。

  白少川搖首:“血腥味還沒散。”

  “大人,這邊也有血跡!”

  “此處也有!”

  “屬下這邊也有!”

  仿佛是應和白少川,沿著官道方圓十數丈的范圍內連續發現瞭七八處被土掩埋的血跡,由不得丁壽繼續裝聾作啞。

  轉目四顧,隻見四周群山嵬嵬,在暮靄籠罩下更見險惡,令人望而生畏,丁壽擰眉道:“沖咱們來的?”

  “還不知,”白少川唇角微抹:“不過從地上足跡來看,來人斷不會少……”

  ***    ***    ***    ***

  簇簇密林中,隻聞兩長一短三聲鳥啼,數道人影從山林中閃出。

  “老石,可發現瞭什麼眉目?”呂金標握著手中閻羅鐵傘,向發出訊號的石雄焦急問道。

  石雄才要回話,一看呂金標身後冒出的四個人,張開的嘴巴又緊緊合上。

  雙尾鷹焦福見狀發出一聲冷笑,“石掌班,我們弟兄是奉瞭督主之命過來幫忙,你們東廠這樣總是拒人千裡,回頭尊駕幾個怕是沒法向你們丘督主交待。”

  “我們東廠的事本就無須你們西廠插手,幾位若是看不慣想走,悉聽尊便。”申顆掌班鮑子威摸著唇上兩撇小胡子陰聲回道。

  “那敢情好,喝酒吃肉睡大覺的日子清閑得很,哪個彪子願陪你們幾個廢物鉆老林子!”熊天霸將那對沉甸甸的板斧往肩頭一扛,真有立即打道回府的盤算。

  “你他娘嘴巴放幹凈些,說哪個是廢物?”石雄立時變瞭臉色,他身旁的未顆掌班公羊柏也將手中桿鞭攥緊。

  “說誰自己心裡明白,”天風子道人兩眼向天,神態倨傲道:“西廠中可沒死瞭個掌班,連仇人是誰而今都沒弄清的糊塗事……”

  “你他娘找死!”

  西廠初立,與東廠權力所轄難免有重疊糾葛之處,丘、谷二人雖說在面上還保持和氣,底下官校番子已然暗中較勁數次,東廠中人早就憋瞭一肚子悶氣,此番天風子又將崔朝棟之死拿來說事,石雄偏偏是與會之人,臉上仿佛被人狠抽瞭一巴掌,隻覺火辣辣的。

  石雄既有“惡豺”之名,當年在黑道綠林中也是殺人不眨眼的角色,急怒之下,東西二廠間僅存的那點面子也不顧瞭,手中判官筆快若流星,直向天風子當胸刺去。

  “來得好。”見對方來勢兇猛,天風子不懼反喜,眼見判官筆距胸口尚有數寸,隻聽“當”的一聲脆響,他手中長劍不知何時已然出鞘,一劍振開鐵筆,長劍立即反撩石雄小腹。

  天風子本為泰山玉皇觀弟子,其人武功雖高,卻心術不正,沉湎酒色,屢遭掌門師兄訓誡,他心胸狹隘,以為同門容不下自己,索性一怒之下叛出門去,在江湖中為非作歹,這道人本就性情暴戾,殘忍好殺,心中也無所謂同僚一說,一旦動瞭手,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殺招。

  石雄隻見劍花朵朵,寒氣逼人,匆忙舞動雙筆招架,仍被逼得步步後退,數次險象環生。

  見石雄遇險,東廠其他人自然不能坐視,公羊柏震腕揮鞭,桿鞭鞭梢瞬間抖成一個圓環向天風子脖頸間套去。

  “哈哈,東廠想倚多為勝,平日大爺真是給你們臉瞭。”熊天霸咧嘴大笑,手中卻不含糊,左斧“泰山壓頂”,右斧“橫掃千軍”,這兩下若是著實,隻怕公羊柏登時要被大卸八塊。

  飛龍斧掛著呼嘯破風之聲,直劈橫砍,又在兩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中悠然蕩開,熊天霸被震得連退兩步,手腕酸麻,抬眼看隻見眼前立著一個胡須茂密好似鐵塔般的壯漢。

  熊天霸識得這人是東廠醜顆掌班陸坤,平日蔫頭耷腦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屁來,不想還有這麼一膀力氣,當下好勝心起,操斧又上。

  大力神陸坤雖沉默寡言,在東廠十二掌班中卻是公認的大力士,性格也是直來直去,見熊天霸再度欺上,也不退讓,舞動他那條成人手臂粗細的熟銅長棍,與他叮叮當當戰成一團。

  那邊雙尾鷹焦福與鮑子威同樣交上瞭手,兩人都是身形矮小,焦福手持分水雙刺,如同彈丸般飛躍跳擲,動作快妙,圍著鮑子威轉個不停。

  鮑子威兵器是一雙鐵爪,將他大聖門的猴拳融入其中,在漫天刺影中閃轉騰挪,兩人有來有往,鬥得旗鼓相當。

  “大傢住手,聽我一言。”眼看自己人越打越亂,呂金標心中焦灼,欲待下場阻止。

  眼前一花,一個高瘦身軀擋在前面,曹大康陰惻惻笑道:“呂掌班莫非覺得打得還不夠熱鬧,要親自下場助陣?”

  呂金標怒道:“東西二廠既然奉命辦差,便該齊心協力,如今同室操戈,成何體統!”

  “便是為瞭辦好差事,這一仗才不得不打,所謂號令貴一……”曹大康森然冷笑:“今日早分個勝負,也好讓東廠諸位曉得誰主誰次。”

  呂金標怒火上撞,“遮莫曹先生便以為我東廠敗局已定?”

  曹大康嘴角微微下垂,點頭道:“然也。”

  “呂某領教。”對方欺人太甚,一向沉穩的呂金標也難壓怒火,猱身而上。

  曹大康不慌不忙,細長食指倏地伸出,指尖已籠罩呂金標半身穴道,呂金標未想對方點穴手法如此精妙,急忙倒退數尺,驚疑不定。

  一指逼退呂金標,曹大康原地未動,優哉遊哉負手而立,神態輕蔑。

  呂金標臉上發燒,大吼一聲再度欺前,混元鐵傘大張如翼,直撲曹大康。

  曹大康不屑冷哼,施展身形倏前倏後,穿行如飛,暗點對手周身三十六處大穴,呂金標雖有鐵傘護身,急切間卻也奈何不得。

  天風子以一敵二,遊刃有餘,三才劍法隱含天地易理,剛柔相濟,快而不亂,天風子雖因心性之故,劍法舒展正氣不足,凌厲卻更盛幾分,石雄二人聯手,竟被他逼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他奶奶的,公羊柏暗惱不已,他一手桿鞭其實頗有獨到之處,據傳是西域一前輩高人所創,這位高手在牧羊之時偶遇狼群,他便靠著手中桿子鞭,抽打豺狼,保護羊群,兵器中既有軟鞭繩標的招數,鞭桿也可作短棍使用,施展開來數丈方圓端的密不透風,可如今林間混戰,空間狹小,他這一手功夫先自去瞭一大半,眼見天風子持劍逞兇,不由心中一狠,摸向瞭腰間的淬毒飛梭。

  公羊柏綽號“神鞭飛梭”,飛梭暗器既可與他的鞭法齊名,可知厲害,不過梭上之毒見血封喉,公羊柏出身農傢,進東廠隻為謀口官飯,並無濫殺之心,等閑不願使用,今日看這賊道招招殺機,為求自保,也顧不得許多瞭。

  桿鞭貼身橫掃,逼得與石雄對戰的天風子上竄而起,公羊柏身子一旋,三枚飛梭瞬間成倒品字形往他身上射去。

  天風子才與石雄拆瞭一招,身在半空無處躲閃,拼盡餘力挽起數朵劍花,打掉胸前兩枚飛梭,眼見第三枚飛梭閃著藍汪汪的寒芒射向小腹,不由悲呼一聲:“吾命休矣!”

  一枚石子憑空彈出,撞歪飛梭,隨即一道身影快如閃電般從林間飛出,落地輕靈如絮,毫無聲息。

  “四鐺頭?!”公羊柏與石雄見瞭來人,脫口而出。

  丁壽看著一片混亂的眾人,微微蹙眉,“住手。”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東廠眾人依言退出圈外,西廠幾人卻未有收手打算,緊隨而上。

  “好小子,敢暗算你傢道爺!”天風子怒火攻心,也不道謝,劍如毒蛇吐信,直刺公羊柏咽喉。

  耀眼寒芒方起即收,丁壽手腕一翻,使出天魔手“捏字訣”,反手奪過天風子長劍,屈肘後撞,道人捂胸跌倒。

  熊天霸狂舞飛龍斧,張牙舞爪地朝陸坤追去,耳邊劍鳴聲驟響,未等他弄清狀況,隻見前路野草間赫然冒出一柄長劍,寒光閃閃,他的大腳丫子隻要再向前邁出半步,怕立時便要去和谷大用作伴,直將他驚出一身冷汗,保持著前沖的古怪姿勢,傻杵在原地。

  甩手飛出長劍,丁壽看也不看,二爺可不操心西廠是否會多個太監,身形沖天而起,焦福飛鷹十三刺的一招“雄鷹撲兔”才使出一半,便覺後領一緊,身子旋即一輕,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拉拽直墜山林,耳邊隻餘一個冰冷的聲音言道:“爺叫你們停手!”

  曹大康面前同樣多瞭一個灑脫如風的白衣人,與那三人魯莽相比,曹大康鎮定許多,端詳一番來人,笑道:“瞧尊駕風姿氣度,可是白三爺當面?”

  白少川嘿然,算是默認。

  “白三爺已非東廠之人,何苦蹚這個渾水?”

  這話東廠的人可不愛聽瞭,石雄叫道:“姓曹的,白三爺和丁大人往日是我等上峰,今後自然也是,你說話掂量掂量!”

  這話順耳,丁壽勉勵地拍拍石雄肩頭,換來對方點頭哈腰一陣諂笑。

  白少川輕敲折扇,緩緩道:“東西二廠皆是為朝廷辦事,爾等所為非劉公公所願見到,白某不得不管。”

  “我等此番也俱是受瞭劉老公指派……”

  “哦?劉公若不想讓爾等活命,吩咐一聲就是,何須這般麻煩。”

  曹大康目光轉冷,“白三爺,你我互不統屬,對你客氣幾分是看劉公公金面,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白少川劍眉微揚,“白某倒是真想見識一番曹先生的罰酒是何滋味。”

  “曹某成全你。”一言不合,曹大康立即動若江海,雙手十指擒、拿、封、閉、拗、沉、吞、吐,聲東擊西,變化無窮。

  眼見曹大康瘦長身影圍著白少川前後飛舞,呂金標暗暗撟舌:乖乖,原來適才姓曹的還未盡全力,一根手指已經可以通天瞭,這雙手十個指頭齊上,白三爺不會陰溝裡翻船吧?

  丁壽倒是抱著看戲的心態在旁賣呆兒,白老三若連這貨色都拾掇不下,豈會被劉瑾予以重托,隻要靜觀曹小子如何倒黴即可。

  白少川在曹大康旋舞身影中鎮定自若,也不發暗器傷人,隻是嚴守門戶,不給對手可乘之機。

  曹大康身法迅疾,攻速極快,須臾間已然攻出十餘招,一招快過一招,絲毫不見停頓,卻始終無法占的便宜,眼見另三人已被收拾幹凈,自己身陷東廠包圍之中,若不取勝一局,自傢四人怕是也無顏再回西廠當差瞭。

  正自焦躁,忽然瞥見白少川背心一處空當,曹大康心中大喜,身子撲前,運足指力,飛速向他靈臺穴點去。

  曹大康出身江南富戶,其父與族人爭產,急怒之下吐血而亡,他散盡傢財,四處求訪名師,學成後潛回傢鄉,不過數月間,曾與其父爭產的族叔一傢紛紛無病而卒,衙門難以斷案,隻得以染疫結陳,曹大康對自己的玄天指甚為自信,對方便是有真氣護體,這一下也可透體而入,他倒不敢真的重傷白少川,不過打算暫時讓其封脈閉穴,在眾人面前栽個跟頭,日後見瞭曹爺客氣一些。

  算盤打得不錯,可這一指點去,未中靈臺,卻鬼使神差地戳到瞭白少川如蝶展翅的折扇扇面,這扇面也不知是何材質,本可穿金洞玉的玄天指竟然點之不透,曹大康正覺奇怪,忽覺指尖一股熾熱傳來。

  “扇上有毒!”曹大康暗道不好,身形疾退,轉眼間那根細長食指已然腫脹如同一個小胡蘿卜。

  東廠一眾人等哈哈大笑,呂金標幸災樂禍道:“連白三爺的百寶扇也敢去碰,呂某不得不佩服曹兄真是有種!”

  曹大康連封手臂幾處經脈穴道,驚怒道:“解藥拿來!”

  白少川折扇一合,“先把今日事說個清楚。”

  一瘸一拐的焦福從林間走出,曹大康捧著腫得像根棒槌似的手指,熊天霸夾緊兩腿擦著冷汗,天風子捂著兀自生痛的胸口,憤憤地瞪著吐沫橫飛的東廠眾人。

  “昌平山裡出瞭一股子強賊,在京畿一帶殺人越貨,事兒鬧得有點大,劉公公憂心驚擾帝陵,囑屬下等打探消息,確實後就由兵部調兵剿滅。”

  “本來這點事東廠可料理明白,卻蹦出幾個臭蟲搶功,多虧瞭二位爺給他們長些記性。”

  東廠幾個掌班興高采烈,添油加醋,西廠人在屋簷下,一個個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敢怒不敢言。

  “昌平這地界還真是邪性,本官記得弘治年那個王璽(和第一卷的不是一個人)也是這一帶的吧?”丁壽蹙眉問道。

  “四爺好記性,”石雄諂笑,為瞭顯得與丁壽關系非凡,他直接省卻瞭官面稱呼,“昌平縣王璽聚眾劫掠數年,地方上沒人敢動他,還混瞭個”靠山王“的匪號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直到弘治十七年,多虧瞭四爺麾下的錦衣衛,才將王璽和其賊黨拿獲,您老手下的錦衣衛弟兄出手就是不一般,比某些混吃混喝的江湖騙子高明百倍。”

  石雄一捧一貶,把丁壽還未出仕時錦衣衛的功勞強按在他頭上,順帶不忘在已落在泥裡的西廠幾人身上再補一腳。

  “甭扯那閑篇瞭,那幫蟊賊到底是哪個山頭的?爺們有一隊人要打這邊過,這路上可安全?”月仙等一大隊人馬還在山外等著呢,丁壽著實沒心思糾纏。

  “小人確是抓瞭個嘍囉小頭目,還未及探出底細,他們會否吃瞭熊心豹子膽的與四爺作對,這可不好說。”石雄屬實吃不準這般草寇尿性。

  丁壽懶得再說,直接令石雄將賊人提來。

  石雄這次沒有半句廢話,他看得很明白,眼前人若想搶功他連爭的機會都沒有,老老實實聽命行事,丁壽對手下從來大方,真立瞭大功自也少不瞭他的好處。

  不多時,一個捆得像粽子樣的佈衣漢子被石雄拎瞭過來,去掉嘴上麻核,這名嘍囉才緩過神來便連連叩頭,絮絮叨叨乞求諸位好漢饒命。

  石雄上前正反兩個大嘴巴,讓這小子住瞭嘴,“聽清楚瞭,我們大人問話,你小子老實回答,不然大爺送你去見你那幾個跟班。”

  “幾位爺是……是官差?”嘍囉瞪大瞭眼睛,看著眾人。

  “是爺問你,老實回話,饒你不死,不然麼……”丁壽擺瞭擺頭。

  鮑子威陰聲冷笑,鐵爪一霎間撕掉瞭嘍囉肩頭一塊血肉,嘍囉疼得額頭冒汗,偏偏被石雄堵住瞭嘴,發不出半點聲息。

  “聽懂瞭麼?”丁壽再問一句。

  嘍囉連連點頭,眼淚都流瞭下來。

  丁壽示意石雄松手,那嘍囉喘瞭幾口大氣,對丁壽有問必答,唯恐回話不細再挨上一下,許多事未經詢問也交待個幹凈。

  這幫山賊安寨深山之中,約有七八百人,寨主名叫張華,平日打傢劫舍,攔路剪徑,也算逍遙自在,直到三個月前,又來瞭數百乞丐入夥,寨中人馬一下便破瞭千。

  “乞丐?是丐幫的?”丁壽訝然,京畿一帶都是丁七大信分舵中人,老七怎麼管的那幫叫花子,怎麼比錢廣進在的時候幹得還出格,都開始占山為王瞭!

  “不,不是丐幫,是幫子自宮的丐閹,”嘍囉急著解釋:“這幫沒卵子的破落戶原本在京師內外道路上行劫為乞,與小的們井水不犯河水,地方官兒也沒人願意搭理他們,可是最近這段日子京畿一帶他們待不下去瞭,逃到瞭昌平山上。”

  “怎麼著,他們嫌劫落單商旅小打小鬧,想玩票大的?”丁壽戲謔道。

  白少川掩唇輕咳瞭一聲,“被錦衣衛逼得。”

  “啊?我怎麼不知道。”丁壽不解。

  “難怪四爺您不曉得,這是去年九月的事,您當時還在西北呢,”略知詳情的石雄接口道:“老崔山東那檔子事據白三爺查是一幫子無名白下的手,劉公公他老人傢覺得萬千殘形之徒聚集輦股之側,恐有隱憂,於是重申男子自宮禁令,並下令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三日之內將這些徒惹是非的傢夥盡逐出京,敢有潛留者,坐罪論死,沒瞭這幫人憎狗厭的東西,四九城這陣子太平瞭許多。”

  嘍囉對石雄的話深有同感,點頭應和道:“這位爺說的是,那群沒卵子的傢夥沒一個好鳥,隻會搬弄是非,我們張寨主就是聽瞭他們挑唆,不甘心窩在一個小山寨裡當山大王,關起門來稱起瞭皇帝……”

  喲,這可是大新聞瞭,僭號稱帝等同謀反,可不是幾個山賊土匪的排面能比的,連西廠那幾個都打起精神湊瞭上來。

  “你們還要反啊?”這他娘不扯淡麼,二爺武功非凡,富可敵國,梅驚鵲那老梆子幾次三番勸自己扯旗造反,都理智地推脫掉瞭,就憑你們千把號烏合之眾,造反?我呸!啐你一臉臭狗屎!

  “弟兄們沒人信啊!”嘍囉苦著臉,“可架不住那幫閹人能忽悠,我們寨主不但稱瞭帝,還將軍丞相的封瞭一大堆,那個乞丐頭兒還自稱個什麼大總管,寨主身邊圍繞的都是那群閹人,說是怕玷污什麼內廷,我們這般老弟兄等閑連大王的面都見不到咯!”

  “張華就由著這幫子人胡鬧?”怪事年年有,唯有今年多,丁壽算是長瞭見識。

  “那幫閹貨鬼主意挺多的,京師南北要道上設立茶棚酒肆打聽消息,遇見落單的商旅直接麻翻,要是碰上有護衛的商隊,就雙管齊下,給山寨報訊路上攔截,的確幹瞭幾票大買賣,他們有功不假,可拼命的活計都是弟兄們幹的,憑什麼最後吃香喝辣的總是他們!”

  嘍囉拼命倒著苦水:“便說這次,今日才在房山幹瞭一筆買賣,其中有兩個漂亮小娘們,這要是往常大王直接幹瞭就完瞭,弟兄們沒準兒還能分口湯喝,可自打有瞭這幫子幹不瞭人事的閹貨,自己不成還不讓弟兄們快活,出主意把漂亮娘們都給寨主留下做娘娘瞭,我們多瞄一眼都按個他娘的什麼大不敬的罪名,操他們姥姥的!”

  “這不,夜裡又要搞個封妃大典,讓弟兄們四下踅摸生意做賀儀,要不小的怎麼倒黴催的落這位官爺手裡呢!”想起這些破事,嘍囉都覺得冤枉,今天就不該輪到他出山。

  該說的不該說的,小嘍囉交待個底兒掉,石雄一掌將人打暈,探詢地看向丁壽和白少川。

  “白兄,你說怎麼辦?”

  白少川漠然道:“既然這些草寇礙瞭劉公的眼,除去便是。”

  “二爺就知道自己是勞碌命,眼看回京瞭還要惹上點麻煩事,得,誰教趕上瞭呢,順手滅瞭他們吧。”丁壽無奈認命。

  “兩位大人,張華等犯雖說是烏合草寇,畢竟有千餘之數,是否回報京師,由兵部調派人馬圍剿?”丘聚派活兒時可沒說要直接動手,呂金標不想犯上峰忌諱。

  “爺身邊有兩個小旗的錦衣衛和三百宣府邊軍,收拾一幹草寇綽綽有餘,”眼皮一翻,丁壽似笑非笑道:“東廠不在丁某轄制之下,你們若不願去,爺不勉強。”

  幾人身上一寒,齊齊躬身道:“屬下聽憑大人吩咐。”

  “好,夠義氣,西廠的幾位朋友呢?”丁壽轉向瞭忐忑不安的曹大康等人。

  西廠四人緘默不言,白少川將一個拇指大的粉彩瓷瓶扔給曹大康,“這是解藥,諸位可以走瞭。”

  曹大康攥緊瓷瓶,幹笑幾聲道:“適才有言在先,我等較技隻為分清主客,如今既然甘拜下風,自當聽憑二位吩咐。”

  “痛快!”丁壽愉快地打瞭個響指,“那就別耽擱瞭,趕緊連夜把事辦瞭,京裡面還有一票女人等著二爺慰藉呢……”

  ***    ***    ***    ***

  群山深處,沿著一條曲折山岬,陡峭山勢漸漸平緩,四五裡外出現一片巨大空地,張華的山寨便建在此處,遠眺寨門,望樓高聳,刁鬥森嚴,可見確下瞭一番工夫經營。

  此時山寨內一片歡騰喧鬧,原本的聚義堂已改名稱為金鑾殿,張華的一幹“文武群臣”們一個個勾肩搭背,開懷痛飲。

  與這熱鬧歡慶場面不符的便是房梁上緊綁雙手吊掛著的幾人,一個個或怒或懼,俯視著眾寇群魔亂舞。

  一個身著戲臺上穿龍箭衣臂搭拂塵的高大漢子轉瞭出來,尖著嗓子叫道:“陛下駕到——”

  歡囂眾人都停杯離瞭座位,裝模作樣地揚塵舞蹈,山呼萬歲,一個粗眉巨眼滿臉胡子的大漢頭戴王帽,身披蟒袍,腳踩皂靴一步三搖地踱瞭出來。

  在鋪瞭虎皮的“禦椅”上一坐,大漢故作威嚴道:“眾卿平身。”

  “謝萬歲。”一幫人倒真把戲做足瞭,叩頭謝恩,再拜而起。

  “一幫子草寇,耍猴唱大戲麼!”吊掛著的一名少女嬌聲厲叱。

  “大膽!”拿著拂塵的漢子用他的公鴨嗓呵斥少女。

  “胡總管,別嚇著我朕的愛妃。”這位大漢就是在山上自立為帝的寨主張華,雖說被人教著當瞭一陣子皇帝,可原來匪氣仍在,說起話來不倫不類。

  張皇帝笑嘻嘻摸瞭摸自己帽子,“小美人,你也看出來啦,這身行頭還真是胡總管從山下一個戲班裡搶的,我朕穿著也別扭,可胡總管說瞭這鳥衣服是什麼天子威儀,不能不穿,那就將就著吧,既然當瞭皇帝,總得受這個罪不是。”

  “幾個跳梁小醜,沐猴而冠,關起門來充什麼皇帝,真不要臉!”少女不屑至極。

  “放肆。”那位“胡總管”倒是很盡職,隻要少女對張華不敬,立即喝止。

  “小美人說的是什麼意思?”張華是個糙人,少女的話他隻聽懂瞭不要臉的後半句。

  胡總管撓撓頭,“臣也不是全懂,聽著大概意思好像說陛下您是猴子戴著帽子裝人……”

  “好你個小娘們,將我朕當猴子,我朕先扒瞭你的衣服。”張華體發濃密異於常人,最忌別人拿此說笑,聞聽頓時大怒。

  “萬歲息怒,這大禮未成,咱們得按著規矩一步……”

  “去他娘的,我朕是皇帝,睡娘們還講個鳥球規矩。”張華離座就奔少女而去。

  “你這惡賊,用蒙汗藥算什麼好漢,有本事將本姑娘放瞭,面對面地打上一場,看看誰的手底下硬!”少女見張華走來,也自心慌,雙腳連蹬。

  人在半空雙手被縛,無處使力,姑娘折騰不瞭幾下便被張華抓住瞭腳掌,張華淫笑道:“不用比,男人見瞭漂亮女人隻剩下一個地方會硬,你有的是機會慢慢見識。”

  猩猩似的大手幾下將少女鞋襪扒個幹凈,露出白嫩纖巧的一對腳掌,看著白裡透紅的肌膚,張華口水都流瞭出來,這小娘們真是比前陣子抓的坤班那兩個小花旦還水靈。

  “惡賊,你要做什麼?快放開我!”少女拼命掙紮,怎奈張華力大,兩隻長滿黑毛的手臂猶如鐵鉗般握緊瞭她的腳踝。

  “做什麼?”張華呵呵大笑,當著手下臣子的面,伸出舌頭開始舔舐少女的白嫩腳掌。

  “呀——”少女終於被嚇得哇哇大叫,同時被吊的幾人紛紛開口。

  “這位大王,請放過小女,老漢願出重金換的傢人平安。”一個老者吊在一旁苦苦哀求。

  “丈人爹,省省吧,當瞭我朕的國丈吃香喝辣少不瞭你。”張華開始含著嫩芽般的一個腳趾吸吮,少女旅途奔波,被擒後又押送上山,根本未得沐浴,淡淡的咸味反讓他舔得更加起勁。

  “我出一萬兩!”老者見女兒受辱,聲嘶力竭地喊道。

  一萬兩銀子?!這幫人怕是哪個也沒見過,“金鑾殿”上一眾人都被驚呆瞭,連張華都松開瞭嘴,“老小子,你傢裡究竟做什麼的?”

  “我……”老者支支吾吾。

  “我傢老爺是經商的,傢資豐厚,隻要壯士高抬貴手,放我回去報信,區區萬兩白銀定然雙手奉上。”一個被綁的健壯漢子急聲道。

  幾個山寨頭領被張華喚過來商議。

  “大哥……不,陛下,一萬兩銀子啊,咱開山立櫃以來還沒綁過這麼大的肉票,這買賣值啊!”

  “沒錯,有瞭銀子想要什麼女人沒有,這小娘們脾氣暴,把她放身邊怕是夜裡睡覺都不踏實,不如放人換銀子。”

  張華也有些意動,“胡總管,你看呢?”

  “胡總管”高深莫測地一笑,“恭喜陛下人財兼收……”

  註:餘(沈德符)入都渡河,自河間任丘以北,敗垣中隱閹豎數十輩,但遇往來輿馬,其稍弱者則群聚乞錢,其強者輒勒馬術索犒。間有曠野中二三騎單行,則曳之下鞍,或扼其喉,或握其陰,盡括腹腰間所有,轟然散去,其被劫之人方蘇,尚昏不知也。比至都城外赤然,地方令長視為故常,曾不禁戢,為商旅害最酷。因思高皇帝律中,擅閹有厲禁,其下手之人罪至寸礫,而畿輔之俗,專借以博富貴,為人父者忍於熏腐其子,至有兄弟俱閹而無一入選者,以至為乞為劫,固其宜也。(《萬歷野獲編》)

  正德二年九月,申男子自宮之禁,令錦衣衛、五城兵馬限三日盡逐出之,有潛留京師者坐以死。時宦官竊權者澤及九族,愚民競閹其子若孫以圖富貴,有一村至數百人者,雖嚴禁亦不之止也。(《武宗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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