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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宗室子名實不副 天潢女進退兩難

第四百六十九章、宗室子名實不副 天潢女進退兩難

  “可是禮部刁難?”朱佑樞沉聲問道。

  皇明初立,明太祖“懲宋元孤立,失古封建意”,為拱衛皇室和加強邊防,分封子弟為藩王,各宗藩按親王、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等爵位順序,層層分封,親王作為一藩宗子,管轄本府所屬的自郡王以下各級宗室,宗室成員凡請名、請封等事宜,需經郡王府上報親王府,由親王府長史代表親王向朝廷奏請。

  宗室新生子女,出生三日後即啟各該親、郡王及管理府事者審實,每季仲月,類奏一次,王府每歲將宗支奏報於朝,仍令長史司呈報宗人府奏聞賜名,編入玉牒。簡單來說,就是每季度第二個月由王府長史代奏朝廷,宗人府核實,禮部官員按照該府字輩擬定雙名,以皇帝名義賜名,並列入玉牒,獲得賜名的宗室成員,以後才能再依次請封、請婚、請祿,換句話說,朱明子孫沒有名字,毛好處你都撈不著半點。

  明初之時宗支不繁還好說,洪武年間男女合計隻有五十八位,永樂年間一百二十七人,可這天下承平日久,百十年繁衍下來,宗支人數愈多不說,隨著官場貪風日熾,請名過程中還出現瞭種種弊端陋規,形成一道道利益產業鏈。

  明代宗室不能從事四民之業,全靠俸祿養活,生孩子也算一種另類致富手段,有的宗室私婚濫妾,以私生子冒充庶子,有的以女易子,有的以夭折的充還在世,有的將螟蛉義子冒充親子,此風愈演愈烈,成化年間晉藩陽曲王朱美垙妾室武氏和本府鎮國將軍鐘(?冕)夫人吳氏,各取異姓子假冒親子,請名食祿,繼任的陽曲王朱鐘鍑更是跟老爹的小妾通奸,還生瞭個兒子,自個兒王妃侯氏放縱宮人淫亂,你說這麼些沒皮沒臉的事一傢子關起門來全傢歡也就完瞭,朱鐘鍑由於跟他小媽不和,互相攻擊揭發,結果事發,武氏、吳氏與先王那位小妾俱賜自盡,同謀取異姓子者絞死,朱鐘鍑降庶人,王妃侯氏革封號,憲宗朱見深還算不錯,留瞭那個亂倫生出的私生子一條性命,隨他爹閑住,將這丟人事遍告各王府,奸生子不得請名、請封。

  不過成化爺還是小瞧瞭自傢親戚的繁殖能力,弘治年間慶成王朱鐘鎰破瞭老朱傢的生育記錄,子女至九十四人,驚動朝廷,山西巡撫懷疑其中有收養異姓混亂宗支的情況,請皇帝徹查,結果禮部查勘結果是慶成王子女俱王妃、夫人、並宮人室女所生,別無違礙,朱佑樘隻得捏鼻子認瞭,隨即立法:郡王自正妃外妾媵不得過四人,各將軍不得過三人,中尉不得過二人,著為令。朱明皇帝為親戚的下半身也算操碎瞭心。

  其實生子再多,宗室請名之路也是千難萬阻,有親王、郡王挾私報復,不給本府宗支請名的,也有抑勒宗人,凡請名封婚祿者,必索重賄的,更有甚者親兒女明算帳,凡子女應請名封婚嫁者,多抑勒不為奏;再有王府長史、屬吏差役等勒索賄賂,甚至明碼標價,郡王請名請封,一千兩銀子打底,鎮國、輔國、奉國三將軍五百兩,鎮國、輔國、奉國三中尉三百兩,而且這銀子花瞭人傢也未必辦成事,隻說卡在京城某一衙門胥吏處,縱然身為王子,你也沒地兒說理,隻有委屈痛哭的份兒;更有王府長史明目張膽地開記花帳,朦朧妄報,欺瞞朝廷,這百般刁難下來,便是傢境尚好的宗人也苦不堪言,更莫說還有許多傢境貧寒的宗室衣不蔽體,食不充饑,流移他鄉,餓死道路,哪有銀錢行賄,最後年六七十猶稱乳名而終其身,死後連宗譜都錄不得。

  即便運氣好,過瞭本宗親王郡王及王府官吏的刁難,請名宗室還要面臨禮部審核,其實這職責原本歸屬“掌皇九族之屬籍”的宗人府,結果被禮部嗆瞭行。因為自傢親戚五花八門的蒙騙手法,朱明皇帝對宗室審核愈趨嚴格,除瞭限制宗室納妾的人數、納妾時的年齡,同時對生母出身亦有要求,生母來歷不詳者不許請名,後來更是倡優所生子女,皆不許請名請封,不過仍是屢禁不止,萬歷年間秦王朱誼漶奏請諸宗庶子五十一人名封,被查出皆私婚濫妾所生,及遠年未經請名與未報者,遭禮部劾奏。

  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於到瞭“禮部儀制司官制名以賜”的時候,老規矩,還得拿錢,許多宗人因生計艱難,到此已無力再向禮部行賄,功虧一簣。有的即便有瞭名字,那名字也夠給自己添堵的,明代宗室人皆是雙名,其上一字為太祖所定,而下一字以五行相傳,朱元璋本意是避免子孫重名,借鑒瞭趙宋做法,為皇族各宗擬定派語(字輩),這樣一看名字,可以清楚區分宗室成員的支屬世次,隻是漢字數量有限,這麼個起名方法因為年久人多,不騰重復,禮部將常用字、生僻字、不詳字都用盡後,開始直接生造字,然後以金木水火土附之,於是除瞭給玉牒中增加瞭一大堆元素周期表外,還為時人增添瞭許多笑料,如晉府靖安王朱敏沒、朱敏濺;周府曲江王朱朝??、安昌王朱肅渣、洧川王朱恭榨;肅王朱紳堵;唐府的承休王朱碩鰾;岷府的祁陽王朱幹蛙、廣濟王朱幹腫等等,還有那位不知道是錢沒給到位還是禮部純粹沒安好心的汝陽王朱勤烝,你說兒子叫這個名字,他爹看自己老婆時能沒點別的想法……

  縱然有幸請下名封,也未必能按額支取祿米,大明朝打洪武爺那會兒,就沒給子孫發全祿,親王因地方豐歉,或有減支,郡王將軍等亦因民供有限,常祿悉減支一半本色,一半折色,其折色多不關支,最悲催的是寧夏慶王一脈,分封郡王並軍校俱於親王府祿米內分撥,百年來宗室繁衍,各宗支所需祿米全由地方州府供給,地方官又要給官吏發俸,又要給軍士發餉,哪有餘糧再養著一群宗室大爺,親王郡王們惹不起,還得厚享,將軍中尉以下,基本上就自生自滅,一傢老小幾天吃不上一頓飯的,大有人在,名雖宗室,苦甚窮民。不過老實說,依照大明文官的一貫揍性,就算能支付得起宗室俸祿,估計也要哭窮,打壓宗親從來都是刷聲望的法寶,第一代甯王朱權晚年就沒少受地方官的氣,萬歷皇帝那位寶貝兒子福王號稱“地連三省”的贍田地租,地方有司也從沒給齊,王府敢派人過來丈田,直接把你丫腿打折。

  興王朱佑杬之國未久,興府內就他老哥一個,肯定沒有其他藩支的那些糟心事,張景明、袁宗皋兩個長史豬油吃蒙瞭心也不會去敲詐他,算來算去,似乎隻有禮部官兒們會在此事上做文章,是以朱佑樞有此一問。

  “那些禮部官兒都是無利不起早,賞他們幾兩銀子也就是瞭,”朱佑樞冷哼一聲,隨即輕笑,“反正四哥傢大業大,不在乎這九牛一毛。”

  弘治皇帝對待皇親國戚寬厚是出名的,對這位四弟興王尤為大方,為瞭弟弟大婚湊份子賜給淮安儀真鹽一萬引(萬歷給福王鹽引千計被罵成瞭狗),後來又定下給興王食鹽每歲一千引;連就藩之地也是因之前指定的德安府與衛輝府被朱佑杬連連拒絕,乾脆由他自己找,才選定為安陸州;興王人還沒離京,弘治六年朱佑樘便又從弟弟所請,將安陸州赤馬野豬湖河泊所課鈔賜興王府,弘治十年又賜興府郢、梁二府遺田三千八百三十九頃畝,弘治十二年,再賜興王湖廣京山縣近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二頃。

  其實賜田問題倒是不大,許多王府賜田隻是名義上贍田,並不是真要劃出一大片田地來真歸某個王爺管,隻要地方上能湊出贍田所產的賦稅,解送王府即可,當然到時候真能解送多少就看地方上腰桿子有多硬瞭。

  戶部尚書周經便向孝宗皇帝建議,那一千多頃地上世代住種著一千七百五十多戶,都指著這片田地貼辦稅役,歸瞭王府必生怨氣,不如每畝田征雜糧二升,每年解送賦稅共計二千七百四石,來貼補王府支出,陛下您看這主意怎麼樣?結果孝宗皇帝直接下命這一千多頃地歸王府管業。

  周經一看這可壞瞭,王府人一旦管莊,收多少稅全憑自傢定啊,要是興王按皇帝那倆小舅子的操性,直接每畝徵收稅銀五分,比民田賦稅翻上一番,好好的自耕農變瞭佃戶,還要忍受王府壓榨,老百姓不是逃亡就得造反啊,急忙再次建議將每年田地徵收的一千石糧食解送興王府,管理莊田的事就算瞭吧,這樣陛下您既顧念瞭手足之情,也體現瞭仁德愛民之意。周經都把“仁民”的名頭搬出來瞭,一向仁孝的孝宗皇帝回答是:都已經賜給興王瞭,這事就這麼著吧(姑已之)。

  軟的不行,周尚書就試圖來點硬的,說陛下您不拿京山淤地當回事,老百姓可看得很重,如今湖廣襄陽、安陸地方上不太平,大白天都已經有流賊劫掠,這些地方可都與京山縣近湖淤地接壤,那些老百姓們不懂事,產業被奪,生活所迫之下可不會老老實實等著做“溝中之瘠”,保不齊會去從賊,這事您得掂量掂量,還是聽臣等的建議,算瞭吧。

  管你軟的硬的,擱朱佑樘這兒就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這田賜弟弟管理是給定瞭,你說襄陽安陸地方上不太平害得民不甯居,豈有此理啊,百姓都是朕之赤子,何其無辜,命令“所司盡心督捕,期於必獲”,“違者以失機罪”處理,好瞭,流賊也沒瞭,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興王朱佑杬開開心心接收賜田,他也真沒教周大人失望,“莊田稅銀(每)畝八分,三倍民田”,比起二張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蔣輪也不知曉榮王這話究竟是戲謔還是挖苦,跟著訕笑幾聲,不置可否,隻是躬身道:“該有的心意卑職早已備下,可卻無人肯收……”

  “哦?”朱佑樞略感意外,“禮官兒還轉瞭性不成?”

  “儀制清吏司那裡隻言說外藩請名早有定例,須年滿五歲方可,此時請名有違成法。”

  “扯什麼定例,這是我朱傢的傢事,四哥已經按照規矩二月請名,他們還嘰嘰歪歪個……”朱佑樞見蔣輪神色有異,欲言又止,攢眉問道:“可是還有別情?”

  蔣輪點頭,“袁長史尋瞭昔日同年,才探得些內情,說是今年乃是吏部京察與大計之年,凡事須得加倍小心,而且……”

  蔣輪覷著榮王臉色,低聲道:“說是陛下對宗藩屢有嚴令,他們也不好破壞成法。”

  “什麼陛下嚴令,還不是劉瑾那閹奴搞的鬼,又是降租稅,又是踏勘清丈的,汝王兄和涇王兄都吃瞭他的虧,本王不過是想早幾年為厚勳兄弟請封,他便借上諭之名說甚祖訓祿米早有定制,先皇在日幾時有這般麻煩!”朱佑樞想起為子請封之事被拒,怒火便抑制不住,狠狠捶案道:“離間皇親,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

  “就是,看那劉瑾身邊聚集之人,便知這閹人絕非善類。”朱秀蒨想起今日遭遇,立即隨聲附和。

  “郡主休要妄言。”蔣輪立即喝止,不忘心虛地看看四下,鬼知道這十王府中有沒有廠衛探子,外甥女少不更事,他可不能不防備一二,別到頭來事辦不成,還把興王府給折瞭進去,加瞭幾分小心道:“照王爺之意,此事要著落到劉公公身上?”

  “怎麼,你還想去捧劉瑾的臭腳?”朱佑樞撇撇嘴,不屑譏嘲道:“你拉得下臉,便不顧四哥的名聲瞭?”

  蔣輪勉強擠出幾分笑容,“下官也是無奈,總不能耽擱瞭小公子請名大事。”

  “耽擱幾年又有何妨,本王就不受那個閑氣!”朱佑樞憤憤一揮袖子,“忍氣吞聲去求那閹奴,就是得瞭名封,也臉上無光。”

  蔣輪被斥得面上發燒,求助地看向小郡主朱秀蒨。

  “王叔你不曉得,父王也是有難言之隱。”朱秀蒨眼圈有些泛紅,悲戚道:“先前大弟弟幾日而夭,父王母妃痛斷肝腸,如今好不容易再添新子,珍逾性命,特請瞭龍虎山邵真人為其打醮祈福,可沒有名姓,這齋醮如何辦得下去!”(朱佑杬長子朱厚熙的名字是嘉靖時補起的)

  聽瞭朱秀蒨道出原委,朱佑樞有心說四哥純粹是被湖廣地方上崇道之風給帶歪瞭腦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身為天潢貴胄竟信那勞什子,不過他如今也為人父,朱佑杬拳拳愛子之心,感同身受,看著侄女一臉淒婉之色,他也唯有悵然籲嘆。

  “那劉瑾的胃口可大得多……”

  蔣輪急聲道:“興王爺來時交待,隻要事成,不必吝惜銀兩。”

  “那閹奴性情怪異得很,便是使瞭銀子,也未必能成事。”朱佑樞蹙額道。

  “所以還需仰仗王爺。”蔣輪欠身再施一禮。

  “我?”朱佑樞微愕後嗤的一笑,“本王與那劉瑾並無交情。”

  “下官是想著雙管齊下,劉瑾那裡不妨送些銀子,隻求他不壞事即可,倘若宮裡再發瞭話,師出有名,諒旁人也說不出什麼來。”

  “難!”朱佑樞一搖頭,“不是本王自落顏面,論及寵信之深,本王這個親叔叔,還比不上那閹人,今上一日不見劉瑾,便心中不喜,對其言聽計從,我等宗親誰人有此殊榮,況且皇上若真是耳根子軟,肯聽本王的話,那厚勳的世子名位早便請下來瞭,何至於受那劉瑾閑氣!”

  蔣輪也略感意外,沒想到皇上對劉瑾恩榮如此優渥,眼角餘光瞥向朱秀蒨,看來也隻有這最後一招瞭。

  “興王爺遠在安陸,時刻不忘仰慕天恩,先皇駕崩更是痛徹心扉,隻因無旨不敢擅離封地,徒呼負負,此番郡主進京,還請王爺引薦拜見太後,代訴興王爺葵誠臣衷。”

  朱佑樞納悶,四哥生母邵貴妃還健在,蒨兒真要進宮也該先見那位親奶奶啊,怎地急著見起太後來瞭,張傢那娘們對朱傢親戚可不算熱絡,再一看蔣輪飽含深意的眼神,忽地恍然大悟。

  “你是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朱佑樞撫掌大笑,頷首道:“不錯,這些事情小輩開口,的確比本王方便。”

  “還求王爺成全。”蔣輪作揖道。

  “小事一樁,不過麼,你還忽略瞭一個人,”朱佑樞挑眉輕笑,“此人不但是萬歲駕前紅人,據宮裡傳出來的消息,他還憑著阿諛逢迎,討得瞭太後歡心,他若從中作梗,四哥的事怕會功敗垂成。”

  “何人?”蔣輪訝然,張太後的脾氣他也略知一二,平日隻對自傢人的事情上心,旁人見上一面也是不易,更莫提“歡心”二字。

  朱佑樞嘴角微微下撇,語氣中帶著七分不屑、三分怨恚,一字一頓道:“錦衣佞臣——丁壽。”

  “雄狐?!”蔣輪失聲叫道,王府儀衛屬錦衣衛序列,對這位近年間聲名鵲起的錦衣帥他自然早有耳聞。

  “原來是那個小賊!”朱秀蒨暗咬銀牙,心中發狠。

  ***    ***    ***    ***

  夜幕低垂,劉瑾府上便宴還未散去。

  雖無歌舞女樂佐酒,劉瑾酒興卻濃,丁壽漸覺耳熱神酣,老太監仍無罷飲之意。

  “公公,小子有些不勝酒力瞭。”面對劉瑾再次舉杯,丁壽推脫謙讓。

  “怎麼,哥兒你如今官職見長,這酒量反倒縮減瞭?”劉瑾放下酒盞,揶揄道:“可是不願陪咱傢這老朽瞭?”

  我怕個屁,要不是惦記著趁夜安撫顧傢丫頭,二爺喝死你個賺人眼淚的老梆子,心裡吐槽,丁壽臉上堆笑道:“小子怎敢,實在是府裡還有瑣事要處置,怕醉瞭腦子,理不清楚。”天都黑瞭,丁壽也拿不出回衙門辦公務的藉口來。

  劉瑾乜著眼,似笑非笑道:“你那府裡事幾時用你去操心,那兩個女管事不是將府中裡裡外外打理得停停當當,哥兒你隻是個甩手掌櫃罷瞭,還瞞咱傢?”

  丁壽撓撓頭,老太監還真對自己傢事門兒清,瞎話都不好編,皺著臉道:“小子的脾性您老都清楚,乾脆給您撂瞭吧,今兒個不小心,惹瞭一個姑娘不痛快,這不心裡一直惦記著,喝酒沒法盡興。”

  劉瑾呵呵一笑,自斟瞭一杯,“這才是實話,別整日裡公事傢事的搪塞咱傢,你喜歡哪傢姑娘,十房八房的盡管納到府裡來,隻要不誤瞭皇命差遣,那都是你自個兒本事,咱傢也樂得看你傳宗接代,開枝散葉。”

  “這姑娘傢與武定侯府有些瓜葛,想著郭侯爺那裡……”丁壽難得神情忸怩,搔搔眉梢道:“是以才沒敢告訴您老。”

  “顧采薇那丫頭?”劉瑾龐眉微揚。

  “公公也曉得她?”丁壽奇道。

  “與哥兒你相關的,咱傢哪件事不清楚。”劉瑾斜睨丁壽一眼,看得得他不禁心頭一跳,猜不透老太監是否話裡有話。

  “顧傢那丫頭品性不錯,也不算辱沒瞭你,至於武定侯那裡,”劉瑾輕蔑一笑,“你無須操心,滿朝勳戚,不差他父子兩個,不過麼……”

  丁壽心思又再提起,隻聽劉瑾徐徐道:“你這未來的丈人傢可不簡單啊!”

  “公公說的是。” 丁壽點頭認,心有戚戚道:“他爹娘的性情是有些古怪……”

  鳳夕顏的火爆脾氣他是早有領教,至於顧北歸那老傢夥,非官非商,上結公卿,下交江湖,交遊廣闊,有求必應,丁壽也有些困惑,人傢孟嘗君好客養士是為展其政治抱負,顧北歸這位大明“及時雨”花錢如海,除瞭闖出“賽孟嘗”的偌大名聲,似乎也沒撈到什麼好處,難道是單純喜歡敗傢?

  看著丁壽扶額蹙眉的愁煩模樣,劉瑾一笑,比掌如刀做瞭個下切手勢,“既然覺得是個麻煩,乾脆咱傢就替你處理乾凈,這傢世簡單的女娃兒,娶回傢裡也省心些。”

  “不勞公公費心,小子能應付得來。”丁壽慌忙將老太監那手掌刀給推瞭回去,好傢夥,娶個媳婦就要滅人爹媽,就算處理得再乾凈,二爺傳出去個專克嶽父嶽母的名頭,還有誰肯把自傢閨女嫁進丁傢宅門。

  “真的不用?”老太監還不死心。

  “真的不用!”丁壽苦著臉舉起酒盞,“公公,咱們還是繼續飲酒吧……”

  劉瑾朗聲大笑,“喝酒喝酒。”

  “都什麼時辰瞭,還沒喝夠呢!”隨著略帶埋怨的清亮女聲,一身勁裝的劉青鸞昂然進門,身後還跟著姐姐劉彩鳳,手捧托盤,衣袂飄飄,翩然而至。

  “二叔,這都掌燈瞭,您老也一把年紀,怎地喝起酒來還毫無節制。”劉青鸞湊近劉瑾,輕輕搖著他的肩頭,半是嗔怪半是撒嬌。

  老太監被侄女哄得開懷,“今日高興,下不為例。”

  “便是再高興,也該愛惜身子,”劉青鸞橫瞭鄰座人一眼,櫻唇微扁,“偏某些人不識趣,隻顧自己暢懷,不為他人操心。”

  這丫頭是又要找揍吧,丁壽心裡這通膩歪,斜楞著眼睛便要反唇相譏。

  “丁大人,聞得您陪二叔在花廳酣飲,彩鳳憂心酒多傷身,特備瞭些醒酒湯來,大人請用。”纖纖素手捧起托盤上的一隻玉碗,劉彩鳳盈盈淺笑,送至丁壽面前。

  看看人傢,丁壽斜睨一眼正對他憤憤而視的劉青鸞,接過玉碗道瞭聲謝,“累得姑娘費心瞭,換得某些人啊,怕是永遠也不如姑娘般想得體貼周到。”

  劉青鸞著惱道:“誰說的,這醒酒湯是我與姐姐一同熬制的,二叔,你也來上一碗。”

  唇剛及碗沿,丁壽立時止住,疑惑道:“你熬的?”

  劉青鸞眼睛向外一鼓,“怎麼?不行!”

  劉彩鳳幫著妹妹解釋,“二妹確是幫著妾身看著火候,耗瞭不少精神。”

  垂目瞅瞅玉碗中混濁湯水,丁壽猶疑道:“你沒趁機下毒吧?”

  “噗嗤”,劉瑾忍俊不禁,扭頭看看身邊氣得跳腳的二侄女,立即乾咳一聲,“壽哥兒,過瞭,青鸞也是一番好意。”

  “本姑娘堂堂華山弟子,講究個是非分明,我要殺你自會堂堂正正在比武場上,誰會使這下作伎倆!”劉二小姐厲聲嬌叱。

  丁壽晃晃腦袋,蒙誰啊,二爺接觸到的華山弟子,還真沒誰堂堂正正過,“二小姐,如果丁某沒記錯的話,您前番暗算人傢郭姑娘,連聲抱歉都沒說過,在下不解,這暗箭傷人、背後偷襲的手段,究竟是華山派仁義無雙段掌門親授,還是二小姐無師自通,青出於藍呢?”

  “你……愛喝不喝!”劉青鸞將端到劉瑾嘴邊的醒酒湯往桌上重重一摔,也不顧湯汁四濺,扭身便走。

  “青鸞!”劉彩鳳喚瞭一聲妹妹,秋波流轉,看向丁壽的目光中飽含幽怨,“我姐妹一片好心,大人何苦如此多疑。”

  “此湯若隻是彩鳳小姐親手烹制,在下深信不疑,來者不拒。”丁壽咕咚咚仰脖將一碗醒酒湯一飲而盡,亮起碗底,桃花眼中滿是笑意,“且倍感盛情,銘記五內。”

  “大人言重。”丁壽說得鄭重,劉彩鳳杏眼羞含,玉頰緋紅,低垂粉腮道:“不打擾大人與二叔雅興,妾身告退。”

  “小姐自便。”丁壽謙謙有禮地目送劉彩鳳離開,轉首嘻笑道:“公公,剛才小子言語唐突令侄,您別怪罪。”

  話是這麼說,丁壽在劉瑾面前放誕慣瞭,心裡全沒當回事,不想扭頭見劉瑾一臉肅容,心底不由一虛,老太監不會要給自傢侄女找場子吧。

  “好好的一碗醒酒湯,就這麼糟蹋瞭,”劉瑾垂目看著面前湯水已灑出大半的玉碗,抬眼望向劉彩鳳去處,喃喃自語道:“有些事,不能再耽擱咯……”

  ***    ***    ***    ***

  黃華坊,丁府後街。

  茫茫夜色之中,兩個身形小巧的黑衣夜行人沿著高大院墻一路潛行,在一處雕花墻下止瞭腳步。

  “就是這裡,聽榮王叔講此墻後面是後花園,穿過花園,東側後院便是主人起居之處,那小賊想必就住在那裡。”前面的黑衣人扯下面巾,正是興王府小郡主朱秀蒨。

  另一個黑衣人便是朱秀蒨的貼身侍女銘鈺,此時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糾結,“不是說劫富濟貧麼,摸到人傢臥室作甚,難不成郡主你想……”

  銘鈺橫掌在自己脖子下抹瞭抹,隨即被主人賞瞭一個爆栗。

  “那小賊縱然可惡,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我好端端的殺他作甚,你長些心眼好不好,”朱秀蒨恨鐵不成鋼地點著同伴額頭,“大凡寶庫定然離著主傢住處不遠,從那裡尋起來也能近便些。”

  “鬧半天你連人傢財寶放在哪裡還不知呢,”銘鈺可憐兮兮地捂著被戳痛的額頭,“怎麼不同王爺問個清楚?”

  朱秀蒨被氣笑瞭,掐著柳腰道:“我怎生去問?王叔啊,煩請你告知我那丁壽宅邸的藏寶之地在何處,侄女今夜去給您出氣,得瞭好處咱們叔侄二一添作五,大傢發財……呸,我說你腦子裡進茶湯啦!我旁敲側擊好不容易才打聽出這內宅大概,莫說榮王叔不一定曉得那小賊寶庫所在,便是知道,我也沒法張嘴問啊,堂堂郡主從親王嘴裡探路踩點,已經夠荒唐的啦!”

  抬手擦去臉上飛濺香唾,銘鈺噘著嘴道:“虧您也曉得這事荒唐,那還來這一遭?”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舅舅和袁長史竟然真的要給那小賊送禮,還不美死他啦!我給他來個先下手為強,等他知道贓私被盜的時候,嘻嘻,有他哭的!”朱秀蒨想著那一臉壞笑的小子氣急敗壞的模樣,喜不自禁。

  “可人傢畢竟是錦衣衛的首腦,裡面定然防備森嚴,你看這墻就有多高啊……”銘鈺仰望著丁府的峻宇高墻,心中總覺不妥。

  “這是他霸占人傢的府邸,與他有什麼相幹,憑我這一身武藝,就是龍潭虎穴也闖得一闖,怕個什麼!”朱秀蒨挺著茁壯胸脯道。

  “郡主,我這心裡慌得很,總覺得要出事,要不……我看……還是算瞭吧?”銘鈺縮肩弓背,仿佛鵪鶉般小聲囁喏。

  “別這麼婆婆媽媽的,人都到這兒瞭,怎麼能算瞭,你乖乖留在這裡給我把風,別被巡夜的兵馬司給逮瞭就是。”說著話,朱秀蒨已開始從頭到腳檢視自身裝束。

  “還有官兵巡夜啊!?”銘鈺身子縮得更低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那我們還是快走吧,要是真被抓住,舅老爺和袁大人還不得打死我呀!”

  “母妃那麼疼你,他們怎敢!你呀,踏踏實實在這裡等著吧。”朱秀蒨勉勵地拍拍銘鈺肩頭,縱身提氣,嬌軀一躍而起,在半空中足尖又一點雕花磚墻,施展梯雲縱身法,身形再度拔起丈餘,躍入高墻之內。

  “哎,郡主……”銘鈺話才出口,猛省起自傢是來做賊的,大聲不得,忙不迭雙手捂緊嘴巴,烏溜溜黑睛雙目四下張望半天,見闃寂無人才松瞭口氣。

  再抬頭,小郡主早已不見蹤影,銘鈺抱緊雙肩縮在墻角,一陣夜風吹來,遍體生寒,說不出的孤冷無助,小姑娘抹瞭抹眼角,喃喃道:“郡主,我怕……”

  ***    ***    ***    ***

  月光之下,丁府花園中假山崔嵬,花木叢簇,一片幽靜。

  蓁蓁花叢中忽地探出一個人頭來,那人左顧右盼,搔搔後腦,懵然自語道:“穿過花園就是主宅,可這花園門究竟在哪邊啊?”

  朱秀蒨天真地將事情想得很簡單,穿過花園,直趨主宅,縱是尋不得寶庫,也要卷走丁壽一批細軟,好好出口惡氣,可進得花園她才發現,這丁傢花園佈置與自傢王府的截然不同,單就尋個出路便教她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找到一條碎石小徑,偏還不敢沿著路走,躲在花叢樹蔭中行瞭一段,再出來那甬路又不見瞭蹤影,怎不教人急煞!

  不管瞭,這廝花園能有多大,不躲不閃照著南面闖過去,撐死一盞茶的工夫也就出瞭這園子,小郡主打定主意,隨即又考量起另一個問題,東躲西藏瞭半天,究竟哪面是南,哪面又是北啊?

  正當朱秀蒨咬著手指發愁,忽聽遠處傳來人聲,立即閃身縮進花叢。

  細碎腳步聲愈來愈近,人語也越發清晰,隻聽一個柔和悅耳的女聲道:“老爺出去一日瞭,還未回來?”

  另一個甜膩入骨的聲音道:“沒呢,你又不知咱們爺的性子,夜不歸宿是常事,今夜不定在哪裡快活呢!”

  隨即一串媚聲浪笑,朱秀蒨暗道一聲“無恥”,也不知她罵得哪個。

  “唉,若是今夜有處安歇,我也寬心瞭,隻怕爺夜半回來還未用飯,長此下去可要壞瞭身子。”

  “你就放心吧,譚管事早囑咐倩娘妹子和丁七傢的輪流守在灶上,斷餓不著他,嘻嘻,再說瞭,爺的身子結不結實,妹子你還不曉得?”本就柔膩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子曖昧旖旎。

  “哎呀,杜姐姐,你又拿我取笑!”柔和女聲多瞭幾分羞惱。

  “好好好,不說瞭,你最近鼓搗的那勞什子怎樣瞭?”甜膩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有人幫忙,還有些意外之喜。”

  “哦?與我說說。”

  “還不到時候。”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莫不是非要躺在爺懷裡時才肯說出來請功,呵呵,好讓爺多加把勁?”

  “杜姐姐,你……,人傢不與你說瞭!”

  甜膩聲音頓時又一通嬌媚蕩笑。

  奸夫淫婦,果真是物以類聚!朱秀蒨狠狠揪下身畔一束花枝。

  笑聲忽止,隻聽另一人擔憂道:“杜姐姐,你怎的瞭,妹妹適才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並非……”

  “無事,隻是適才一路有些乏瞭,妹子你獨自回去吧,姐姐在這裡歇息片刻。”

  歇息片刻?那我怎麼辦!朱秀蒨急忙分開花叢中一道縫隙,借著月色,隻見外間有一個淡紫衫裙的美婦人,眉眼間盡是妖冶風情,另一個身著月白襖裙的艷麗女子正小心攙扶著她。

  隻聽白衣女子關切道:“可是身子不適?小妹去請談先生過來探望一二。”

  紫裙婦人輕輕搖首,在白衣女子攙著自己的手上撫瞭幾下,笑道:“不過是區區小事,何必勞煩談先生。”

  白衣女子身子微微一頓,頷首道:“既如此,小妹先行一步,姐姐小心。”

  婦人駐足在朱秀蒨藏身的花叢前,目送白衣女子離去,良久也未曾移動。

  蹲在花叢中瞅著婦人的水蛇腰肢與豐腴臀峰,朱秀蒨心急如焚,最後心中一發狠,聽語氣這女子定然是那佞臣姬妾,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擒瞭她,逼問出寶庫位置。

  想到做到,朱秀蒨長身而起,電閃般竄出花叢,一手扣住婦人脖頸,粗著嗓子低喝道:“不許動。”

  婦人果然未敢動彈分毫,隻嚇得花容失色,嬌軀酸軟,顫聲道:“好漢饒命。”

  “說,這府中寶庫藏在何處?”朱秀蒨唯恐語氣不足,失瞭氣勢,又惡狠狠補瞭一句,“敢有虛言,立刻宰瞭你!”

  “好漢是為求財而來?”婦人媚眼斜?,似有不信。

  “不錯,隻要你肯乖乖配合,保你無恙。”

  “大爺放心,奴傢一定乖乖聽話。”又甜又膩的聲音中,婦人酥軟身子直接向後靠去。

  軟綿綿香噴噴的嬌軀倒在自己懷中,朱秀蒨一時無措,慌忙將之推瞭出去,“男女授受不親,你放尊重些!”

  “哎喲——”婦人一聲嬌呼,踉蹌瞭幾步,揉著被朱秀蒨推搡的香肩,頓足嬌嗔:“好漢爺,您好重的手,好狠的心啊!”

  “我……我不是有意的,一時失手,對……對不住啦,”縱然看不慣這婦人舉止放浪,可終究是自己失手傷瞭人傢,頭次做賊的小郡主頗為過意不去,道歉之後又緊著安慰對方,“你且放寬心,隻要取瞭財寶,我斷不會傷你分毫。”

  好一個雛兒,九尾妖狐杜雲娘笑得花枝亂顫,險些直不起腰。

  “你……笑什麼?”朱秀蒨惱道,覺得這婦人渾沒一點做人質的覺悟,卻忘瞭自己也沒半分當盜賊的天分。

  “奴傢不擔心,隻是有些為好漢爺您操心。”杜雲娘笑聲不停,胸前那對豐乳兀自顫動不休。

  “操心我什麼?”朱秀蒨不解。

  “操心您中瞭這個呀!”笑聲忽收,杜雲娘螓首一甩,滿頭青絲如瀑噴散,一蓬銀光疾射而出。

  二人相距極近,朱秀蒨猝不及防間急提一口真氣,雙足點地,?那間倒翻而出,雖避開頭臉要害,胸腹間仍有數處微痛,知曉自己已中瞭暗算,恨聲道:“好歹毒的婆娘!”

  “嘖嘖嘖,姑娘何必出口傷人呢,單憑你此次隻為求財,而不是害命,保不齊還是個初犯,姐姐我保下你這條性命,待擒下後看瞭真容,若是小模樣長得俊俏,能入得瞭我們老爺的眼,呵呵,那你的福氣就真到瞭……”杜雲娘掩唇輕笑,適才背後靠上兩團軟肉,便知是隻雌鳥,暗道自傢老爺還真是命犯桃花,連遭賊都是個母的。

  “休想。”中瞭銀針的傷處不覺疼痛,反有陣陣酥麻傳來,朱秀蒨心頭大駭,聽師父說起,這是對方暗器上塗毒的癥狀,久拖下去於己不利,急運玄門內功壓制毒性,隨即振臂而起。

  “別急著走啊,再陪姐姐說會子話。”笑語聲中,杜雲娘同時騰空而起,大袖飛舞,卷向朱秀蒨。

  “閃開!”朱秀蒨一聲嬌喝,雙掌圈動,一掌擊飛長袖,另一掌向杜雲娘拍去。

  “嗯?”杜雲娘秀眉微揚,隻覺對方掌法詭譎,似柔而剛,虛實不定,竟無處捉摸,纖腰一旋,飛身落地,“兩儀掌?焦辟塵那女雜毛是你什麼人?”

  朱秀蒨並不答話,縱身高躍,嬌軀在空中一轉一折,投入花園茂密林蔭之中。

  “梯雲縱,果然是武當派的。”杜雲娘美目中隱隱有厲芒跳動。

  原本幽暗的後花園中忽然人聲四起,數片燈火簇擁著向此處奔來,丁府護院的錦衣校尉囂嚷聲更是此起彼伏。

  “刺客在哪裡?”慕容白一馬當先沖在前面,拎著寶劍顧盼左右,躍躍欲試。

  “逃瞭。”杜雲娘眸光一轉,淡然道。

  “逃瞭?你怎地這般無用,連個刺客也拿不到?”慕容白嗔目質問。

  “雲娘姐姐,你無恙吧?可曾被那歹人傷到?”適才可人得瞭杜雲娘暗示,匆匆去通曉眾人,心中一直惦掛杜雲娘安危。

  “妹子放心,姐姐平安無事,”杜雲娘寬慰可人一聲,隨即掃瞭眼聞訊而來的杜星野,嫣然一笑,“杜大人……”

  “屬下在。”杜星野額頭見汗,他負責府中護衛,被刺客夜間摸進府邸,無論如何脫不開幹系,更要命的是,這刺客還不是他先發覺,大人回來他該如何交待!

  “加派人手,守護各院女眷,尤其不得驚擾大太太,其餘人等搜索全府內外,查看有無賊人同黨。”

  杜星野領命退下,慕容白奇道:“誒,這便完瞭,適才那個刺客逃到何方去瞭?我好追下去啊!”

  “不必勞煩慕容姑娘,中瞭我的披發銀針,她逃不瞭多遠。”杜雲娘圓潤嘴角噙著冷笑,很是自信。

  ***    ***    ***    ***

  空曠寂寥的長街上,朱秀蒨踉蹌前行,慌不擇路地逃出丁府,她不及與銘鈺會合,胸腹間毒氣迅速蔓延,她必須盡快覓地驅毒,如今身著夜行衣,單隻遇見巡捕營和兵馬司的邏卒,便分說不清。

  大概辨瞭下方位,朱秀蒨向西奔去,此時隻有回館驛一途,便是被舅舅教訓禁足,也顧不得瞭。

  半邊身子已是酥麻無覺,腦中愈發昏沉,那婆娘的銀針上也不知塗瞭什麼毒,武當正宗玄門內力竟壓制不住,早春二月,夜風甚涼,朱秀蒨用力晃瞭晃頭,光潔秀氣的嬌容上盡是汗水,邁著蹣跚步伐向澄清坊步去。

  “金爐香燼漏聲殘,剪剪輕風陣陣寒。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桿。”

  寂寂長夜何人吟詩!朱秀蒨悚然一驚,頭腦也清楚瞭幾分,遊目四顧,隻見街道兩邊房屋鱗次,烏蒙蒙的並無半個人影。

  難道毒發起瞭幻覺,朱秀蒨咬咬銀牙,欲待繼續前行。

  “夜漏更殘,冷月淒風,少兄獨影闌珊,莫非也是因這春色惱人,失卻睡意?”聲音突兀自背後響起。

  朱秀蒨驀地轉身,隻見一個人影佇立身後,月光之下,一雙標致的桃花眼熠熠生輝,再配上那副招牌壞笑,不是那姓丁的小賊還能是誰。

  丁壽上下打量朱秀蒨一番,“果然真人不露相,沒想到尊駕還是個夜走千傢的梁上君子,失敬失敬……呃!”本是長身玉立的瀟灑形象,忽然毫無風儀的打瞭一個酒嗝。

  丁壽舉袖掩著嘴中酒氣,一臉窘態,“對不住,今日酒喝多瞭些,夜風一吹,酒意上湧,以至人前失儀,少兄莫怪。”

  朱秀蒨本就做賊心虛,哪有心情與他廢話,隻道對方過來拿她,強提一口真氣,舉掌“呼”地就拍瞭過去。

  “怎麼好端端動上手瞭?”丁壽腳下虛晃,朱秀蒨一掌便落瞭空。

  朱秀蒨身子運轉不靈,一掌落空收勢不及,毒氣上竄,眼前猛地一黑,一頭便向地上栽去。

  身形跌落一半,戛然而止,朱秀蒨一晃神間,頭腦又清晰瞭幾分,直覺一隻大手托在胸前,阻住瞭自己下墜之勢。

  隨著一聲簡短口哨,輕佻的男子笑聲在耳邊響起,“原來是個女的……”

  朱秀蒨感覺胸前那隻大手非但沒有松開,反又在她那墳起胸脯上更用力地捏瞭兩把,心頭又羞又憤,偏偏身子酸軟無力掙脫,唯有扭頭怒視那隻手的主人,“無恥下流的混帳行子,快放手!”

  “好。”丁壽依言撤手。

  朱秀蒨胸前一空,隨即“撲通”一聲悶響,整個人結結實實跌在大街上,隻摔得小郡主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哎,你沒事吧?”丁壽半蹲著身子關切問道,見對方是個小女孩,白日裡那些許不快,二爺早忘得一乾二凈。

  朱秀蒨強撐起半截身子,眼眶中淚珠滾滾,泫然欲泣,滿是委屈地抽噎道:“你為什麼摔我?!”

  “是你讓我放手的!”二爺兩手一攤,一臉無辜。

  “你……”毒性夾雜怒火,齊齊上湧,小郡主兩眼一翻,暈瞭過去……

  註:正文一萬二千多字,備註史料多一些,大傢選擇觀看。

  1,上賜興王佑杬近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二頃,戶部尚書周經等執奏前項地土其住種之人一千七百五十餘戶,世代為業,雖未起科,然藉此以貼辦稅役,若歸王府必生怨尤,今宜從輕每畝徵雜糧二升,歲計二千七百四石,以補歲支不足之數。 上命與王管業。 經等復奏市井小民雖一物之微奪,彼與此尚生忿爭,況世守之業乎!且王府軍校倚勢侵淩,輕則逼迫逃移,重則激生他變,乞將前地每歲所徵雜糧內以一千石輸府,則皇上親親仁民兩淂之矣。 上曰業已賜王矣,姑已之。經等復奏近湖淤地自朝廷視之甚輕,自民視之甚重,若盡屬王府則照畝收租,此九潦一收之地何以能給!虎狼軍校苦加追責或怒不能供納,必欲自佃,又將驅其人奪其產,今湖廣襄陽安陸地方流賊白晝劫掠,正與淤地相接,此等愚民既無常產,衣食所迫亦未必肯為溝中之瘠也,乞俯從臣等之議。 上仍命依前旨行。(《明孝宗實錄》)

  2,嘉靖元年,安陸州知州王槐奏言:安陸乃皇上龍飛之地,宜復其民,而恩澤所加尤宜先,於藩邸佃戶查莊田稅銀畝八分,三倍民田,佃戶重困,今宜視民田起科,仍留勿輸,以供享祀修陵之用……歲辦等物量減十之五以示優恤。上曰可,各莊佃戶免今年田稅十之三,他年如故,第留勿輸。(《明世宗實錄》筆者按:地方求請免一半,皇帝隻給免三成,還隻限當年,今後照舊,嘉靖這點小算計打從即位開始就有瞭。)

  3,今帝系,以及各藩府名,其上一字為太祖所定,而下一字以五行相傳。其請名時,則禮部儀制司官制名以賜。年久人多,不騰重復,至創為不雅之字,而以金木水火土附之,最為可笑。至有讀其名,而今人捧腹絕倒者。因見宋人,亦有寓謔於宗室賜名,如士羯、士芑、士昆、士綏之屬,蓋以四字與“揭起?尿”同音也。刻薄無禮,蓋古今同然矣。(《萬歷野獲編》)

  4,慶成王朱鐘鎰是朱元璋第三子晉王朱棡曾孫,他究竟有多少兒子簡直是個羅生門,《明史?諸王傳》“生子七十人”,不過說的是他兒子朱奇湞;王世貞《皇明盛事》“慶成王生一百子,俱成長”,沒指出來說具體哪一個;隨後《棗林雜俎》就指名道姓打臉,“子四十四,長子(奇湞)襲封外,一早夭,二廢庶人,餘四十人封鎮國將軍。女四十九人,孫百六十三人,曾孫五百十人,見《玉牒》。王元美《皇明盛事》述雲”慶成王百子“,誤也。鍾鎰諡溫穆,《獻征錄》誤端順王奇湞。”也說把朱鐘鎰和他兒子的事搞混;《名山藏》記載“鍾鎰立王妃妾可二十人,四十四子,百六十三孫,五百十有曾孫,當王之身,子孫百人多不能相識。王自喜。世宗朝,圖上傢慶,世宗不悅,曰:不費吾祿米哉。”兒子數對得上,這話也像是嘉靖能說的,可世宗朝朱鐘鎰早死瞭;朱國禎的《湧幢小品》記載和《明孝宗實錄》最為吻合,“慶成王鍾鎰。諡榮惠。晉恭王之曾孫也。弘治五年八月。山西巡撫楊澄等奏王子女至九十四人。恐其中有收養異姓之弊。且為子鎮國將軍奇??戲等增年。冒支祿米。乞下禮部議處。並乞限各郡王以下。妾媵之數。禮部查勘覆奏。謂王子女俱王妃、夫人並宮人、室女所生。別無違礙。其冒支祿米。法宜追征還官。得旨。王子女既無違礙。其支勿論。冒支祿米不必追征。準作以後年分該支之數。法司原奏。有不許濫收子女事例。仍行各王府知會。自郡王以下。妾媵多少之數。再會官定議以聞。禮部復會議覆奏。謂郡王自正妃外。妾媵不得過四人。各將軍不得過三人。中尉不得過二人。從之。著為令。”不過朱國禎後面還補瞭一句:“王後生子至百人。俱成長。又皆隆準。自封長子外。餘九十九人並封鎮國將軍。”就是說老王爺沒閑著,後面還繼續生瞭,《湧幢小品》完本時已是天啟年,一百年下來“今本府數至二千餘人。他府有止二三十人者”,書中采用的是弘治五年記載。

  5,明代各宗支請名存在陋習及隨之的朝廷禁令:

  成化二十年,陽曲榮靖王妾武氏及鎮國將軍鐘(?冕)夫人吳氏,各取異姓子請名食祿,混亂宗支,嗣陽曲王鐘鍑奸父妾生子,且與庶母構怨,使人掩捕,多不法事,其妃侯氏更縱宮人淫亂,俱事發。武氏吳氏與王所奸妾俱賜自盡,同謀取異姓子者絞死,鐘鍑降庶人,侯氏革封號,收其冠服冊命,奸生子隨住,不得請名請封,其餘坐罪者有差,仍命以其事遍行各王府知之。(《明憲宗實錄》)

  正德四年三月,周王為其父悼王庶生子請名封,且言出宮人李氏,乞如汝陽王孫安泛等例。 禮部議李為樂女,於例有妨,詔以宗支事重,周王不宜冒請。 令革所生子為庶人,並革安泛等封,仍敕禮部通查各王府樂女所生子女,及禁與僧道剌麻往來。於是禮部因言各王府玉牒不載生母,所自考究無乞,自今許鎮巡與輔導官查系樂女及非良傢女所生,不分已未請名、授封、選婚,俱造冊送部,系庶生者俱候鎮巡移文,再行宗人府驗同玉牒,方為覆請名封,著為令,從之。(《明武宗實錄》)

  正德十六年,禮部言弋陽等王府將軍、中尉及所生子女,例應襲爵及請名、請封、選婚者,皆因宸濠挾私不為奏請,過期不得授封婚配。(《明世宗實錄》)

  嘉靖十一年,初慶庶人臺浤既以罪廢,長子鼒櫍幼未封,暫敕鞏昌王寘銂理府事……然銂……又貪刻,凡子女應請名封婚嫁者,多抑勒不為奏,以是失宗人心。(《明世宗實錄》)

  嘉靖二十三年,初胙成王府故奉國將軍安滔,嘗娶樂婦生子女及妾班氏所生,皆詐稱嫡出,至是淑人張氏具奏發其事,都給事中周釆言近例宗室妾媵將軍不過三人,中尉不過二人,今一切廢格,而諸王府奏選妾媵不言嫡嗣有無,奏報子女不言母妾來歷,冒濫滋甚,宜詳議例,著為令申。於是禮部覆:請各王府自今奏請,娶妾皆明著年齒幾何有無嫡子,及妾必例得選娶,所司核實奏報乃許之,諸凡庶生子女應請名封者,皆明著生年月日,及誰氏女第幾妾所生,不得以庶冒嫡,以奸生冒庶出,違者究論如法。詔允行之。(《明世宗實錄》)

  嘉靖二十七年,仍令各王府嚴宗室婚嫁狎近倡優之禁,所生子女毋得冒請名封,輔導官不諫者重究。(《明世宗實錄》)

  嘉靖三十年四月,革隰川王俊柏管理府事。俊柏抑勒宗人,凡請名封婚祿者,必索重賄,以致宗室子女過期不獲婚配名封者甚眾。(《明世宗實錄》)

  萬歷三十四年,秦王誼漶奏請諸宗名封,內敬樽等庶子五十一名,皆私婚濫妾所生,及遠年未經請名與未報者,禮臣李廷機發其事,劾奏秦王謾欺朝廷以圖僥幸……若從姑息,人將效尤,乞將長史高薦、廖惟俊、教授楊可教,重加罰治,並飭各藩今後仍妄奏者輕罰重革……又雲臣部於宗室名封一事年來振刷不遺餘力,查理不淹時刻,宗室似覺稱便,而間今所苦者顧在彼中,蓋諸藩王固多賢者,但不勝其左佈刁難勒掯,以及長史教授之需索,宗室苦之而不敢言,臣部知之而不敢禁更,得天語嚴飭,紓其困苦,仁至義盡,古棠棣行葦之風也。(《明神宗實錄》)

  萬歷三十五年,今秦府之奏婚封,不載勘合,妾媵報生不註年歲,明為私婚濫妄遠年所生,且敬鑾一人請封疏內已有庶一子名宜沿,而又開庶一子於請名疏內,顛倒紊亂,欺慢朝廷,宜將長史高薦、廖維俊、教授揚可教重加罰治,以為輔導失職之戒。又言宗室冒濫,各地方官宜嚴行查訪。(《明神宗實錄》)

  夫宗室偽濫、全在報生之時、或花妄為嫡生、或以女而易子、或以殤而冒存、買囑收婆、要結鄰佑、往實有之、自五宗嚴同保之結。而朦朧有連坐之法……惟是走京遊棍、指稱打點名色、要索宗室錢財、甚者定為銀數、沿為舊規、如郡王請名請封。動以千計。三將軍以五百計。三中尉以三百計。夫宗室本不出戶庭之人。而遊棍者積年鬼蜮之雄也。財貨誆收。未必為人出力。騙嚇不遂。卻能倚法為奸。幾會見京師某衙門聽囑。某吏胥受財耶。憑誰說耳。甯化王新薨、臣往吊奠、王六子、長者二十歲矣、尚未有名、向臣仰天痛哭曰、請名十五年、費銀千餘兩,部文未到、猶然乳名、時在次各府宗室百十餘人、皆稱本王有於六人、五為李妃所出、闔鎮軍民、無不共知、止以寫辦之人、差錯入府月日、又遊棍恐嚇、稱說立案不行、以此?延歲月、六子俱未得名、嗟夫、父為王。母為妃。其子請名十五年不得、臣竊痛之。此等奸徒。外指王府科以騙宗人。內空囑吏胥以撞太歲。有題準止一人而勘合私添三兩人者宗室謂得名矣。及至請封。則曰堂稿無名。有同胞之兄巳給誥命矣。其弟請封。則曰母封不對。經管教授。既非明白之官。造冊書供。卒多茍且之役。宗室名字又皆難辯之文愚宗不識事體。貧宗又無錢財。衙閑猾胥。往往舞文詐錯。致使查駁。弊孔多端。本難悉舉。行查之例。豈可不嚴。臣以為一切名封。既經親王與臣衙門會題矣。如有假濫。罪坐親王與臣。(《皇明經世文編.呂新吾先生文集》)

  宗藩婚嫁命名,例請於朝,貧者為部所稽,萬歷末至崇禎中,積千數,有白首不能完傢室,骨朽而尚未命名者。(《明史》列傳第一百三十九)

  議得宗室子女系出天潢,誠不可以混殽也。近乃務多子女以圖祿入,遂詐偽百出,至有一位而生數十子者,故奏報之籍信不可以不嚴,但前次屢經奏有定例,而奉行者一切???文,中?乞?、?房、花生?生等弊恬不知戒,不惟縻?傢有限之祿糧,而宗支?亂所?甚大,今後如再踵襲前弊,?本部查出防奏,將本位並保勘宗室通行革去爵祿,以示懲戒,長史教授等官及一應甘結有名人等,問擬?衛充軍。(《宗藩條例》)

  6,《大明會典》中對宗室納妾年齡、數量的規定

  萬歷十年議準、凡親王妾媵、許奏選一次、多者止於十人。

  世子及郡王額妾四人。長子及將軍額妾三人。中尉額妾二人 【弘治間例】(按:被慶成王逼出來的)

  世子、郡王選婚之後、年二十五歲、嫡配無出、具啟親王轉奏。長史司仍申呈巡按禦史、核實具奏。於良傢女內選娶二人。以後不拘嫡庶、如生有子、則止於二妾。至三十歲復無出、方許仍前具奏、選足四妾。長子及將軍中尉選婚之後、年三十歲、嫡配無出、照例具奏、選娶一人。以後不拘嫡庶、如生有子、則止於一妾。至三十五歲、復無出、方許仍前具奏。長子將軍娶足三妾。中尉娶足二妾。至於庶人、必年四十以上無子、方許奏選一妾。 【嘉靖三十一年例】 凡選妾禁例、悉如選婚。不許濫選流移過犯、及本府軍校廚役之傢。各王府每年備將妾媵姓氏來歷、並入府年月、攢造文冊送部。其子女生年月日、並名位行次、即填註本妾項下、以備名封查考。但有不遵明例、或年未及而預陳。或已生子而復娶。將本宗參奏罰治。所生子女、中尉以上、照濫妾例行。庶人不給名糧。

  7,關於明代宗室人數

  洪武年間:

  “國初親郡王將軍才四十九位”(《明倫匯編官常典宗藩部》),“洪武中親郡王以下。男女五十八位耳”(《皇明經世文編.徐文定公集》按:徐光啟是將男女都算上的數字。)

  永樂年 :“至永樂而為位者百二十七。”(《皇明經世文編.徐文定公集》)

  正德年:“正德年間親王三十位,郡王二百十五位,將軍中尉二千七百位”(《見聞雜記》按:男性宗室將近三千。)

  嘉靖中葉:“嘗考宗正籍,在嘉靖中葉,見存者一萬五千餘。”(張瀚《松窗夢語》)

  嘉靖三十二年:“今各親郡王將軍中尉。計九千八百二十八位。女計九千七百八十三位。通一萬九千六百一十一位。其位數多國初一百五十倍。”(《皇明經世文編.歐陽南野文集》按:歐陽鐸應該是按永樂年間的一百五十倍計算)

  隆慶初:“麗屬籍者四萬五千。而見存者二萬八千”。(《皇明經世文編.徐文定公集》)

  隆慶五年:“今則玉牒內見存者共二萬八千九百二十四位”(《明穆宗實錄》)

  萬歷年間:

  萬歷二年四月

  禮科給事中石應嶽題:“載玉牒者四萬,而存者可三萬有奇”(《明神宗實錄》)

  萬歷七年正月

  “居正又言今國傢難處之事,無如宗室,蓋國傢財賦有限,宗室生齒無窮今,玉牒見存者不下萬五千餘位”(《明神宗實錄》按:江陵當國這段時間宗室人口負增長)

  萬歷二十二年(即1594年)

  “萬歷甲午麗屬籍者十萬三千。而見存者六萬二千。”(《皇明經世文編.徐文定公集》)

  萬歷三十二年(西元 1604年)

  “甲辰麗屬籍者十三萬,而見存者不下八萬。”(《皇明經世文編.徐文定公集》)

  萬歷四十年二月

  “丁醜大學士李廷機、葉向高題:萬歷三十三年 玉牒宗支共計一十五萬七千餘位,今襲封新生已踰十四年,又有六十萬餘位矣,比之弘正等年間不啻百倍,開局纂修,必須設法、定限、分委、責成,謹列款以請。”(《明神宗實錄》)

  註釋:萬歷四十年突然出現一猛料,也是網上常被人引用的一則,萬歷三十二年還隻有八萬宗室在世,一年後突然翻瞭一番,如果說是將屬籍者不論死活全算在內,十五萬也說得通,可後面來個“十四年”後,又新增宗支六十多萬,也就是說在未來的萬歷四十七年,有宗室七八十萬(姑且將死人也算在內),可這記載的明明是已發生的事,且不說萬歷四十二年,東林及時雨葉向高已經乞骸骨返鄉,萬歷四十四年李廷機直接翹瞭辮子,那萬歷四十七年難道是李廷機借屍還魂,順帶統計瞭宗室的孤魂野鬼?

  可這則記錄為什麼出現在萬歷四十年的條款裡,再看看《萬歷起居註》的兩則記載:

  萬歷二十七年:

  五月四日辛亥,大學士趙志皋、沈一貫題:“為纂修玉牒事。先該臣等題奉欽依,將萬歷十二年以後玉牒照例續修。除文冊該宗人府陸續造到、及纂修書寫官照常題補外,臣等看得,紀載宗支,事體重大。先朝成化、弘治年間,玉牒止是二冊,正德年間四冊,嘉靖九年八冊,二十四年增至三十餘冊,萬歷四年至七十冊,十二年增至正副本共二百三十冊。?得彼時親郡王、鎮輔奉國將軍、中尉等爵宗支,共計十萬三千三百餘位,見令各王府襲封、新生又有五萬三千二百餘位,計約有一十五萬六千五百餘位矣。宗支愈益綿衍,冊籍愈益繁多,比之弘、正間不啻百倍。必須設法定限,分委責成,庶不至耽延歲時,妨誤重典。臣等謹將合行事宜,逐一開款,上請聖裁施行。臣等未敢擅便,謹題請旨。”

  萬歷三十九年:

  二十五日壬辰,大學士李廷機、葉向謹題:“為纂修玉牒事。先該臣等題奉欽依,將萬歷二十七年以後玉牒照例續修,其纂修、當寫官已經照常題補外,臣等看得,紀載宗支,事體重大,先朝成化、弘治年間,玉牒止是二冊,正德年間四冊,嘉靖九年八冊,二十四年三十餘冊,萬歷四年七十冊,十二年增至正副本二百三十冊,三十三年增至二百九十冊。查得彼時親郡王、鎮輔奉國將軍、中尉等爵宗支共計一十五萬七千餘位,見今各王府襲封新生已逾十三年,又有六七萬餘位矣,宗支愈益綿愆,冊藉愈益繁多,比之弘、正等年間不啻百倍。開局纂修,必須設法定限,分委責成,庶不致耽延歲時,妨誤重典。臣等謹將合行事宜,逐一開款,上請聖裁,臣等未敢擅便,謹題請旨。”

  這兩個題本基本內容是一個抄一個,區別是數字變化,可以看出《明神宗實錄》那萬歷四十年“又有六十萬餘位矣”是萬歷三十九年“又有六七萬餘位矣”的筆誤,根據起居註來看,萬歷十二年宗支共計十萬三千三,二十七年合計一十五萬六千五,十三年後的萬歷三十九年,“又有六七萬餘”,也就是萬歷末期宗室男女合計二十餘萬,還是不計生死都包含在內的數位。

  此時距離明亡還有三十年,按照徐光啟根據從洪武至萬歷年這段時間的宗室繁衍數量和明代人均壽命推算,“夫三十年為一世。一世之中。人各有兩男子。此生人之大率也”,得出結論“十年而增三分之一,即又三十年餘一倍也”,正常來講明亡之際玉牒中該錄有宗室四十餘萬,活著的估計也就一半,但有個前提,這得是承平年月,因為不久之後農民起義爆發,開始人工為大明宗室減員,明末很多王爺都沒有卒年記載,更別提那些還有很多活得還不如農民的閑散宗室。

  反正玉牒在明亡以後被毀瞭,明朝宗室人數說多少都有,非要說“百萬”也找不到證據反駁,所以大傢就看一樂,信不信在你。

  8,明代宗室待遇

  先說能領到祿米的情況:

  洪武初,親王祿米五萬石,不數年後以供給難繼,減至萬石,其後待慶、遼、肅、谷諸王俱歲給五百石,是高皇帝制祿已無定矣。永樂間秦、魯、唐府各五千石,遼、韓、伊府各二千石,肅府僅七百,慶府雖七百五十石,而郡王常於數內撥給,是文皇帝頒祿已變更矣。(《明倫匯編官常典宗藩部》按:慶王府這“七百五十”應該是“七千五百”的錯訛,不然慶王府的宗支集體上吊算瞭)

  洪武間初封親郡王將軍。才四十九位。女才九位。至永樂間增封親郡王將軍四十一位、女二十八位。通計百二十七位。未為多也。而當時祿米已不能全給。瀋府才本色六千石。秦府、魯府、唐府各五千石。代府三千石。遼府、韓府、伊府各二千石。岷府一千五百石。肅府僅七百石。慶府雖七千五百石,而郡王又嘗於數內分撥。俱不滿萬石之數。(《皇明經世文編.歐陽南野文集》)

  初制親王歲支祿米一萬石,後因地方豐歉,或有減支。郡王將軍俱有常祿,亦因民供有限,悉減支一半本色,一半折色,其折色多不關支。又如初封郡王歲支二千石。以後襲封具支一千石,後亦有例,初封郡王亦支一千石。(《雙溪雜記》(明)王瓊)

  嘉靖四十四年,乃定郡王、將軍七分折鈔,中尉以下六分折鈔,郡縣主儀賓等,八分折鈔。(《廿二史劄記》)

  寶鈔當時基本就是廢紙,折鈔的意思就是把祿米給砍瞭,所以“宗藩之貧困極矣”,即便不砍,“宗藩支庶仰食於官”,能支取多少,還要看地方官府,因此很多宗室生活窘迫:

  嘉靖四十年,代府奉國將軍聰浸等以祿糧積欠數年詣闕自陳。且言:臣等身系封城,動作有禁,無產可鬻,無人可依,數日之中曾不一食,老幼嗷嗷,艱難萬狀。有年踰三十而不能婚配,有暴露十年而不得殯埋,有行乞市井,有傭作民間,有流移他鄉,有餓死道路,名雖宗室,苦甚窮民,俯地仰天,無門控訴。請下所司,將積逋祿米共二十二季,清查催補,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飽,冒罪而死,亦所甘心。(《明世宗實錄》按:宗室將軍二十二年沒領到祿米,也夠悲催)

  嘉靖末,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嚴訥題本:“故自郡王以上,猶得厚享;將軍中尉而下,多不能以自存。其苦愁之狀,誠有非臣之所忍言者。食不充饑,衣不蔽體,生則假息於蓬蒿,死則委骸於溝壑,男婚女嫁,不能循理。甚至藏匿名姓,投身隸卒,勢之所逼,不得不然也。有司祿糧不給,安受其戾,無可奈何。或號呼於公庭,或聚辱於道路,或投石擲瓦於馬首,任於其土者檁檁度日,不獨懼辱,且懼變生於不測矣……夫民有農工商賈之業,宗藩舍祿米無謀身之策矣。坐視其斃而不救,雖途人且不忍,況天潢耶?”(《宗藩條例節?》按:地方官都開始擔心宗室過不下去要造反瞭)

  貧乏者十居五六,甚有室如懸罄,突無煙而衣露脛者。((明)張瀚《松窗夢語》)

  諸藩惟周府最稱蕃衍,郡王至四十八位,宗室幾五千人,以故貧無祿者,不得不雜為賤役或作為非僻。稍食祿而無力以請名封者,至年六七十,猶稱乳名終其身。故諸無祿庶人,八口之譏饉既不免,四民之生理又無望,雖生於皇傢,適以囚禁之,反不如小民之得以自活也。(王士性《廣志繹.豫志》)

  宗室張口待哺常苦不贍,其間窮困窘迫至有不可言者矣。(《明神宗實錄》)

  按:地方有地方上的難處,“以有限之賦稅供無窮之宗室”,的確捉襟見肘,隻是提理由的時候不太走心,經常拿著一段話抄來抄去。

  嘉靖三十二年,歐陽鐸疏:計天下歲供京師米,四百萬石。而各處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視輸京師之數,不啻倍之……即如山西一省,存留米麥一百五十二萬石,而宗室祿米該三百一十二萬石;河南一省存留八十四萬三千石,而宗室祿米一百九十二萬石。是二省之糧,即無水旱蠲免,升合俱完,猶不足以供祿米之半,況官吏俸廩,軍士月糧,皆取給其中,如之何其能供?

  嘉靖四十餘年,嚴訥題:今距嘉靖初四十餘年矣,所增之數又可推也。故天下財賦,歲供京師米計四百萬石,而各處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視輸京師之數不啻倍之。即如山西存留米一百五十二萬石,而宗室祿米三百一十二萬石。河南存留米八十四萬三千石,而宗室祿米一百九十二萬石。是二省之糧,即無災傷蠲免,歲輸不缺,亦不足以供祿米之繁。況官吏俸給,軍士糧餉皆取其中,如之何其能辦?

  按:隔瞭至少十年,山西河南一模一樣的資料,宗室祿米沒有絲毫變化,真當嘉靖嗑藥腦子不清楚啊。

  萬歷二年,石應嶽題:歲該祿糧可九百萬石計,各省存留之賦曾不足以供祿米之半。

  萬歷七年,張居正言:揭天下之賦以供之,尚不能給,況又有朝廷之經費、九邊之軍餉乎,是以有司極力措置常若不支。

  張老師清楚宗室問題“自今宜斟酌變通,稍為限制”,也知道“茲事體重大,未可輕議”,所以將這個問題留待學生將來解決,“待數年之後,皇上益明習政體,灼見弊源,乃時頒明詔告諭宗室,定為經久可行之制”,同時告誡“若失今不圖,歲復一歲,將來大患必起於此”。

  其實不止朝廷憂心宗室問題,宗室自己也覺得這麼下去不是事,也想各憑本事,自力更生,嘉靖中,宗室祜禗請“除宗人祿,聽其以四民業自為生,賢者應科目試。”不許。(《廿二史劄記》)(按:嘉靖沒同意宗室自謀生路的辦法,沒過幾年把同宗俸祿砍瞭一大半)

  萬歷中,宗室戴堉請“宗室皆得儒服就試,中式者,視其才器,中外職兼用。”始允行之。(按:這點看萬歷比他爺爺強,或者說老師的話真聽進去瞭。)

  9,明宗室品性

  明代宗室成員因為中前期藩禁太嚴,不能像前朝宗室一樣在政治、軍事上有所建樹,不過也有更多時間投身於文化、藝術甚至醫藥等方面,關於明宗室文化成就這方面有許多專門論述,不再多表,援引幾個宗科出仕後的死節例子:

  崇禎中,中部知縣名新堞者守城,死流賊之難。

  雲南通判壽當孫可望兵至,知不免,乃張蓋往見之,行三揖禮曰“謝將軍不殺不掠之恩。”可望欲降之,不從,遂遇害。

  鞏昌通判廷璋署秦州,城陷,為賊所執,使之跪,叱曰“我天朝宗姓也,今日惟求一死。”賊遂殺之。(宗室諸王傳)

  又寶豐知縣朱由椷、密縣知縣朱敏汀,亦皆以宗貢生出仕,死流賊之難。(武大烈傳)

  此皆萬歷以後許宗人應試得官者也。(《廿二史劄記》)

  當然明宗室中也不全是正人君子和可憐孩子,侵占民田、奸淫婦女和其他醃臢事肯定也沒少幹,那些廢庶人和生計無著的無名宗室也有欺行霸市,充作無賴劫道的,畢竟林子大瞭什麼鳥都有,兼並民田這方面士人縉紳與各府藩王半斤八兩,哪個底子也不乾凈,區別是士紳們改頭換面還能侍奉新朝,宗室隻有與國同休的份兒,人傢當瞭婊子還要立牌坊,自然要把亡國之罪按在另一個沒機會立牌坊的同業競爭者身上,人口“幾(近)百萬”的朱明宗室最適合來背這口黑鍋。

  10,再貼一條福王的,湊滿十條備註

  初福王之出封河南也,所賜贍田自河南派及山東,又派及湖廣,計湖廣派數四千四百八十五頃有奇,除王願減一千外,多方搜括止得田一千二百二十六頃,每畝徵銀三分,每歲該銀三千六百七十九兩有奇,已經按臣冊報,將藩司正項錢糧挪湊兩年之數起解。(按:被賜田四千五百頃,隻能得一千二百頃地的稅,除瞭湖廣,大胖子還派人去山東丈田,山東撫按“極言中使清丈之害”,隨即大學士方從哲帶領大小九卿科道及公侯伯等官進言萬歷,阻止“福藩清丈田地及開店貨鹽二事”,相比起興王來,文官們對待孝宗皇帝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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