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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神機營緹帥觀兵 兵仗局閹宦請賞

第五百零四章 神機營緹帥觀兵 兵仗局閹宦請賞

  大校場中,塵土飛揚,殺聲盈天,神機營各哨官兵正在各營教師督導下分別習練武藝器械。

  「箭者,殺人於百步之外,射者必量其弓,弓量其力,無動容作色,和其肢體,調其氣息……」

  一個弓箭教師邊解說步射要訣,同時指導其所訓練的弓兵握弓的手法、足法,逐一糾正。

  「師父,咱這弓弦軟塌塌的,怕是我傢那婆娘也能拉得開,這能練得甚射術!」待指點到自己時,一個弓手發起瞭牢騷。

  「就你小子話多,身上皮癢瞭不是?」那教師直接賞瞭多嘴的弓手一記爆栗。

  軍營禁令中教得眾人牢記上下尊卑,想起軍法嚴酷,那弓手脖子一縮,堆笑道:「師父莫怪,徒兒隻是心憂軍中考校時射不中那八十步外的箭靶,自己得瞭下等挨頓板子也就罷瞭,不是還擔憂墮瞭您的面子嘛!」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營內比較武藝,定瞭三等九則,有進則賞,不進則罰,不是挨打便要罰銀,況且就算你舍得挨打受罰,那考核五次以上原等不進者,打四十軍棍便要革退,這神機營不同別處營伍,錢糧給得充足,每日飯食也盡管夠,一旦遭革著實肉疼,眾人多是選拔進營後才敞開肚皮吃瞭幾天飽飯,都是打起精神勤習技藝,保住飯碗為要,若能再掙得幾分賞銀,那自然好上加好瞭。

  「一個個他娘還沒學會走,便急著要跑瞭?當心摔死你們幾個賊廝鳥!」那教師也是軍卒出身,性格粗豪,笑罵瞭一句後便向眾人解釋:「沒聽老話有講:莫患弓軟,服當自遠;莫患力贏,引之自伾。開始練習讓你們用軟弓輕箭,射得遠而不平,多中靶為上,下一步才是開硬弓,發重箭,讓你們射得平而不遠,待你們啥時候練到能扯硬弓,射重箭,箭去得又平又遠,且又多中的時候,那才算練成瞭真本事……」

  摸著下巴上的濃須,這弓箭教師得意笑道:「那時候你們的箭,不中則已,中必深入,賊人身中一箭就得躺下,不死也得去他半條命!」

  一眾弓兵俱都領會,神情激動,紛紛嚷著請師父指點,教師讓眾人排好隊伍,指著遠方所立箭靶道:「看靶子和看賊人一般,不得眨眼,練得就是個眼法,你們初時射箭,盡可往高瞭瞄,寧可越靶不中,也不要夠靶不著,跟他娘沒吃飽飯一個鳥樣……」

  丁壽在不遠處瞧著這隊兵士,笑道:「言傳身教,淺顯易懂,有些意思……」

  「這些教師按例都是營內弓箭刀槍火器等技藝精熟者選出,未免有些粗鄙,讓恩帥見笑。」跟隨身旁的戚景通略微欠身道。

  丁壽笑著擺手,「兩軍對壘又不是寫文章做學問,掉書袋有何增益,我看這樣挺好,兵士們也能接納,隻是這些人教授武藝,為眾兵師范,勞苦倍常,可別委屈瞭他們……」

  戚景通躬身道:「恩帥所見極是,按軍中之例,這些教習在軍兵食糧之外,每名每月加銀三錢,外加每月得米六鬥,教成全隊,請賞冠帶名色,教無所成,革其錢糧,不致空靡銀餉。」

  「好,你辦事,我放心。」丁壽嘉勉地拍拍戚景通肩頭。

  「那些人在作甚?」丁壽又指著遠處一群兵士,那些人並無何兵器配備,隻是肩荷重物,一個個發足狂奔,急趨一裡左右,才稍微停歇,轉身又跑回原處。

  「練足力。」戚景通道。

  「足力?」

  「人之血氣,用則堅,怠惰則脆,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君相亦然,況於兵者?」戚景通束手道。

  也就是說不能讓丘八們過得太舒坦?丁壽微微蹙眉,「那如何才算練成?」

  「足力麼,一氣疾跑一裡,不氣喘才好。」戚景通老實答道。

  五百多米沖刺跑,連口大氣都不讓喘?丁壽有些牙疼,「那些人肩扛背荷的是甚物件?」

  戚景通望瞭一眼,「該是沙囊一類,隻消分量足即可,末將對此並無許多要求。」

  迎著丁壽疑惑目光,戚景通解釋道:「兩軍作戰,必著重甲,平日演訓荷以重物,再逐漸加增,待臨戰即便身披鐵甲重鎧,亦可身輕體健,進退自如。」

  丁壽嘬瞭下牙花子,沒有多言,轉身向別處行去,戚景通急忙跟上。

  又觀瞭藤牌、斬馬刀、鏜鈀等處演練,丁壽終於沒忍住,「世顯,你為軍士打熬筋骨原是好意,隻是這些兵士也多是窮苦出身,底子薄,可千萬別因小失大,將人都練廢瞭。」

  戚景通垂手道:「恩帥教誨的是,營中所定例規也是旨在練兵之力,不宜過於太苦。」

  丁壽憂心頓消,笑道:「世顯果然面面俱到,營內戎務交於你手,我算選對……」

  「小心!」戴若水忽然一聲嬌叱。

  不須提醒,丁壽已然瞥見一桿長槍掛著風聲呼嘯飛來,槍頭正對戚景通後心。

  戚景通面向丁壽身姿未變,頭也不回,左手向後一抄,已將那飛來槍桿牢牢握在手心之中。

  「教恩帥受驚,末將罪也。」戚景通雙手捧槍舉過眉心,低頭請罪。

  「世顯身手依舊不凡,看來營中俗務也沒教你擱下功夫。」丁壽撫掌輕笑,隨手將那桿槍接到手裡。

  「咦?」槍入手便覺一沉,足有十斤左右的分量,難怪方才有那等破風之聲,丁壽細看手中槍桿,槍頭已然去掉,隻用韋絮包裹,該是平日練習所用。

  正當丁壽還在查看,七八個軍卒已然疾奔而來,一個哨長上前揖瞭一禮,立即跪倒:「屬下人槍法對練,不想一人持槍不穩,被挑飛瞭出來,驚到貴人大駕,標下罪該萬死。」

  「押上來!」那哨長向後一揮手,立有兩個軍卒被押解著跪在丁壽等人面前。

  丁壽掂量著手中長槍,俯視跪倒二人,身上都穿著厚厚的紙竹護具,滿面慌亂。

  「這槍是誰的?」丁壽問道。

  「是小……小人楊淮的,小人該死。」那人許是過於害怕,黃豆大汗珠不停從額頭滾下。

  「連兵器都拿握不住,恁地無用。」丁壽半真半假地板起瞭臉。

  軍卒慌忙磕頭求告:「小的……該死,將軍饒……嘶——」

  那人突然倒抽口冷氣,整個面容都扭曲得皺成一團,丁壽眉頭一攢,戚景通已經一步搶上,扯下那人身上綁著的護具衣襖,隻見肋下淤青一片,手指輕輕一碰,那軍卒立即疼得咧嘴齜牙。

  「骨頭斷瞭……」戚景通扭頭看向丁壽。

  「快帶去看軍醫。」丁壽立即吩咐下去,轉目看向另一人,身材瘦削,兩腮無肉,看著貌不驚人,沒想到竟有這等手勁。

  「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李隆,見過丁將軍。」那人叩首行禮,並無同伴那等張皇不安。

  「你識得我?」丁壽挑瞭下眉。

  李隆幹癟的唇角帶出幾分諂媚的笑容,「每月從將軍手裡領餉,闔營上下兄弟誰不識得您老。」

  丁壽「哈」瞭一聲,「既知軍中袍澤都是手足兄弟,何以還下如此重手?」

  「小人豈敢軍中生事,所為俱是遵照戚將軍吩咐。」

  「哦?」丁壽目光投向一旁戚景通,後者同樣擰眉不解。

  「戚將軍所定比較之令:軍中較藝,相殺如仇怨,不得藏私。故而小人適才未敢留力,失手傷瞭同伴。」李隆侃侃而言。

  戚景通躬身抱拳,「軍中確有此令,末將思慮不周,請恩帥治罪。」

  丁壽揮揮手,「世顯治軍嚴明,何罪之有。」

  掂瞭掂手中槍桿,丁壽笑問:「你槍法如何?」

  「尚可。」李隆道。

  丁壽將槍桿拋瞭給他,「考校考校。」

  那哨官立即領瞭李隆等人下去準備,丁壽稍微活動瞭下手腕,「世顯,據我所知,凡是長槍槍頭重不過兩,以鋒利輕快為上,桿輕腰硬根粗,才是軍中制式,怎地這李隆習練的槍桿頗有些分量?」

  「不獨是他,營中軍兵所用器械均分輕重兩類,平日將重者運用純熟,臨陣之際使輕者更能得心應手,不至為器所欺。」

  丁壽苦笑,「好吧,想來這是世顯你練兵手力之法咯?」

  「恩帥明鑒。」戚景通拱手回道。

  說話的工夫,那邊廂已然幾隊兵士排列整齊,李隆換瞭把帶鋒長槍,正在場中躍躍欲試,距他二十步遠處立瞭一張人形木靶,高五尺,闊八寸,目、喉、心、腰、足五處俱有小孔,各懸一寸木球在內。

  有人為丁壽搬來椅子,丁壽領著戴若水入座,吩咐道:「開始吧。」

  站立身後的戚景通揮手下令,「擂鼓。」

  隨著鼓聲響起,李隆擎槍作勢,飛身向前,二十步距離一閃而過,人到靶前槍出如風,咚咚咚咚咚,聲如急雨,靶孔內圓球與槍尖碰撞之聲連綿不絕,他有心賣弄,連戳五孔足有五遍,最後一勢猛地後踵著力一蹬,單臂順步紮槍,槍鋒將木靶穿心而過,方才罷手收槍。

  圍觀軍士轟然叫好,李隆面露得色,到丁壽等人身前收槍行禮。

  丁壽滿意點頭,對戚景通道:「還算不錯,賞他一兩銀子,算我出的。」

  戚景通應聲,李隆欣喜拜倒:「謝大人。」平日營中考校武藝,超進一等方有五分賞銀,這一下便抵得他二十次超進之賞,還在眾軍及貴人面前露瞭臉,可是多少銀錢也買不到的。

  「你也別高興太早,拿出五錢來給剛才被你傷瞭的弟兄作湯藥費,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麼。」丁壽促狹道。

  還沒到手賞錢就少瞭一半,李隆心頭咯噔一下,笑容頓凝,丁壽卻是開懷一笑,起身對眾軍高聲道:「眾將士,平日訓練可嫌辛苦?」

  眾人哪敢對上峰所定條例置喙,俱都高喊道:「不苦。」

  丁壽睜圓瞭眼睛,奇道:「不苦?那看來是要請戚將軍給你們再加些操練名目瞭……」

  戚景通守身持正,治軍森嚴,從不徇私,當管營號頭以來選軍練兵無日懈怠,神機營上下軍兵對其又敬又怕,此時聽瞭丁壽的話暗暗叫苦,立即就有人七嘴八舌道出「辛苦」、「求將主莫再加操」等語。

  丁壽哈哈笑道:「辛苦便好,今日勤操苦練多一分,來日沙場對敵便多上一分活命機會,不管為國為民,還是為傢為己,萬不可有所懈怠,便是哪天不吃這碗飯瞭,有這一身本事傍身,去到街上跑馬賣解,也能比那些耍把勢的樣子貨們多賺上幾錢!」

  眾軍哄笑,隻覺這位丁將軍沒那許多大道理,說話直來直去,甚對脾性,是個妙人。

  離瞭此處,戚景通又引著丁壽去看五千下營的馬軍操練,戴若水悄悄湊到丁壽身邊,低聲道:「小淫賊,我看那個什麼李隆的大槍戳法嫻熟,可不像是會失手的樣子……」

  丁壽輕笑一聲:「那是自然,憑他那桿大槍的戳法力度,真要如殺仇怨般不留餘力,僅那一戳便能要瞭楊淮的命。」

  「你是說……他是故意的?」戴若水杏眼閃動,「那你適才為何不揭穿他,還要給他打賞?」

  「人傢確是未違軍令,隻因那飛來一槍我便處置,倒顯得丁某小氣,」丁壽聳聳肩,滿不在乎道:「況且槍法習練不易,李隆那手」青龍探爪「槍勢已達一發透壁境地,陣仗中定是個破甲的好手,用人麼,略其細而求其大,有一技之長者皆可為我所用,這就叫宰相肚裡能撐船。」

  聽著丁壽大言不慚,戴若水抿瞭抿唇,斂眉道:「可他是傷瞭同伴騙你的賞銀啊?」

  「所以我讓他把賞錢吐出一半來,還拿話點撥瞭他一下,他識相就該曉得怎麼做瞭,再者說……」丁壽向前面引路的戚景通處使瞭一眼,「這位也是用槍的高手,你當李隆那點小伎倆瞞得過他,既不當面點破,我又何苦做這個惡人!」

  戴若水這才曉得丁壽適才對李隆話中有話,自己竟還擔心他被人騙瞭,真個杞人憂天,惱道:「你們這些當官的,心眼兒太多,也不知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和若水你說的自然句句是真,至於那些大頭兵們……半真半假咯,比方說這群廝殺漢要真要去街頭賣藝,九成九會被那些打花架子的同行們擠兌得餓死!」扔下這句話,丁壽揚長而去。

  戴若水愣瞭片刻,嗔惱地一跺腳:「缺德!」快步追瞭上去。

  ***    ***    ***    ***

  「老爺安好。」聞得丁壽到來,麻全立即跑過來參見。

  丁壽上下打量瞭一番,隻見麻全須發間夾雜的盡是粟米草籽,打趣道:「你這夯貨又去馬廄裡打滾兒瞭?」

  麻全搔搔頭,呵呵傻樂:「托老爺福,小的如今睜眼是馬,閉眼也是馬,白日裡陪著它們在泥地裡翻騰,夜裡聽著它們鼾聲入睡,日子過得從沒這般快活愜意!」

  「將你這廝派來這兒,可不是單讓你快活的,世顯,營中戰馬如今飼養得怎樣?」丁壽轉頭問道。

  戚景通肅穆的神情中終於浮現瞭幾分笑意,「托恩帥洪福,麻全針對營中馬政提瞭許多見解,又定制養馴之法,如今營中戰馬喂養得宜,蹤蹲聽令,待過些時日當能馴得進止觸物不驚、馳道不削,四蹄邁行皆有章法、既疾且穩的境地,屆時騎軍可任驅馳調度,景通想見,照此下去,便可請將五千下營軍馬恢復舊數。」

  一聽還有更多馬兒可以看顧,麻全喜得抓耳撓腮,急問道:「敢問將軍,何時增進新馬?這戰馬可是精貴得很,和人一般,須得選好馬種,小心飼養,最終方可成器,馬虎不得啊!」

  丁壽笑罵:「你這夯貨隻曉馬經,不通人事,恁多戰馬一天一鬥的豆料,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買的多瞭若是籌措不出飼料來,我拿你剁瞭去喂馬不成!」

  麻全心思簡單,又是與丁壽府裡廝混慣瞭的,聽瞭訓斥也不在意,摸頭憨笑道:「隻消能養馬,就是把我做瞭草料,小人也無二話。」

  「真是憨憨,你都做瞭馬料,還誰人去喂馬!」丁壽心知自傢這個馬夫滿腦子都是養馬喂馬,說多瞭也是糾纏不清,索性道:「你且耐心等著,那馬又不能從天上掉下來,總得太仆寺那裡貿得新馬,才有的給你調撥吧!」

  麻全不情不願,垂頭嘟囔道:「老爺恁大本事,讓太仆寺的官兒聽話還不容易,盡是推搪之詞,待哪日真用騎軍之時,馬不堪用吃瞭敗仗,可莫怨是小的坑害之故!」

  「打你這張臭嘴!」二爺還指著神機營給自己爭臉呢,出師未捷你就先來個烏鴉嘴,丁壽氣得直想抽人。

  戚景通急忙勸阻,「恩帥息怒,故謂馬者,人之命也,麻全也是好意提醒,慌不擇言,恩帥勿要與他計較。」

  麻全見勢不好,抱頭溜之大吉,丁壽氣道:「瞧瞧,瞧瞧,有這樣當差的麼,走時連安都不請,到底誰是誰老爺!」

  「麻全性情憨直,並非有意為之,末將亦有縱容之過,念其養馬辛勞,恩帥就網開一面吧。」戚景通說的也是實情,營中按職位不同,揖跪皆有定例,行少行多俱是觸犯軍法,少不得要棍棒伺候,幸好麻全在營中專職飼馬,沒有正式軍職在身,否則以他粗枝大葉的性子,怕是早被打得皮開肉綻。

  丁壽吐出一口濁氣,「他這糙人也的確不適合營伍,暫時無人可用才將他頂上,世顯你受委屈瞭。」

  「恩帥言重。」

  不過麻全這鳥人說的話也確有幾分道理,太仆寺那裡我是該花些心思,大明馬政弊端非隻在這軍營之中,二爺可別要緊時候被太仆寺那群傢夥卡瞭脖子,丁壽摩挲著下巴暗中尋思。

  戚景通不知丁壽把主意又打到瞭太仆寺上,引著丁壽上瞭校場高臺,一聲令下,眾軍又開始分別演示弓馬騎射與沖陣砍殺,霎時間校場中人喊馬嘶,鐵蹄陣陣,往來馳騁,好一番雄壯聲勢。

  丁壽看得興高采烈,忽然想起好像漏瞭什麼,側頭道:「世顯,這近兵遠兵步戰騎戰都看瞭不少,怎地未見有火器習練?」

  戚景通面露窘態,垂手道:「此乃末將謀劃不周,本月操練的火藥鉛子俱已告罄,軍士暫無從習練。」

  丁壽不在意地揮瞭揮手,「欸,這等小事你又何必急著攬過,再去兵部請撥就是。」

  「這……」戚景通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

  「你我關系非比旁人,世顯有話但說無妨。」

  「好教恩帥知曉,按弘治元年定例,凡軍器除存操備之數,其餘皆入庫,京營春秋操演所用盔甲、槍刀等件俱軍器局開操關領,歇操歸還,火器管理更為嚴格,一應神器每件皆書營司隊伍姓名,如遇上操,則令各軍神槍等手照名給領,撥給火藥馬子鉛彈等物,赴營從實射打,待到住操之日送局交收,如有炸破不堪者,告明看驗交繳,另鑄給用,如系個人損毀,則要懲治賠償。」

  「這也是應有之義,有何不妥?」丁壽在南京可是吃瞭流出火器的虧,對嚴格管理再贊成不過。

  「並無不妥,隻是……唉!」戚景通嘆瞭口氣,硬著頭皮道:「神機營以往操練荒疏,所撥鉛藥本就不比京營,末將又不願見眾軍士飽食終日,急於求成,屢有加操,故而鉛藥等物耗用勤瞭些,若不再精打細算,恐耗不過春秋操演。」

  丁壽瞭然,說白瞭就是訓練量跟上去瞭,後勤物資沒跟上,不過這種在戚景通看來的難題對他而言不過小菜,寬解道:「世顯安心練兵,此等瑣事交我來辦。」

  「又累恩帥費心。」戚景通面帶慚然。

  「說的甚話,你這一天到晚長居營中,費的心思可比丁某多多瞭。」丁壽說笑一句,又搖頭嘆道:「不過堂堂神機營,竟有一天會為瞭火藥之事發愁,還真是今不如昔,江河日下啊!」

  戚景通同樣感慨萬千,「遙想當年,太祖高皇帝起兵和州,都督焦玉進獻所制火器,太祖觀其勢若飛龍,洞透層革,盛贊用此取天下如反掌,此後南征北伐,天下歸於一統,太宗文帝三犁虜庭,延置神機諸營,以都督焦玉掌管,監制火器,專習槍炮,是以武功遠邁前王,撫今追昔,怎不教人汗顏……」

  「焦玉?」這名字陌生得很,丁壽眉頭微揚:「可是東寧伯先祖?」

  戚景通欠身回道:「東寧伯先祖襄毅公為天順年間得爵,且其傢為歸化達官,與焦都督並無關聯,據末將所知,其並無後人在朝為官。」

  「哦?歷經高祖文皇二帝,且有如此軍功,為何其人其事不見經傳?」丁壽好奇,朱八八也就算瞭,能從他手上活下來的功臣勛貴都是夾著尾巴的超級忍者,那朱小四可是出名的體貼部下,難道也會犯下晉文公的蠢事。

  「這末將卻是不知瞭,據軍中皆傳焦玉本是貧賤出身,武夷山中偶遇仙長傳書,得窺火器之道,不過大明定鼎百餘年來所傳兵書之中並無火攻之術刊行,也是一樁咄咄怪事。」戚景通擰眉不得其解。

  「想不出來便不要想瞭,時候不早,該看的也都看瞭,涇陽那邊想必酒宴已然備齊,先祭五臟廟,席上我還有事要說。」丁壽並不在意焦玉和他的手中所謂的火攻奇書,不知古人是不是溫良恭儉的儒傢品德作祟,凡是寫點什麼兵書戰策都要托些玄學來歷,不是偶遇仙人傳道就是從哪個莫名其妙的外國人處聽來的,總而言之就不是自己寫的,有毛病找他們去,想來焦玉也難脫此類,且不管焦玉碰見的是真神還是假仙,以二爺發展的眼光來看,一百五十年前的火器著作便當時真有先進性,也早被滾滾向前的歷史車輪拋在腦後,誰他娘還去惦記!

  ***    ***    ***    ***

  今日並非走陣大操,丁壽隻言是心血來潮隨處看看,婉拒瞭神英父子陪伴,但席間該有的應酬還是少不瞭的,好在恰逢孫洪在宮內當差,省瞭一個敬酒的麻煩。

  「緹帥今日觀感如何?」神英舉杯敬酒,笑呵呵問道。

  「涇陽不愧老於行伍,嫻熟戎務,執掌神機營不過寥寥數日,部下已有精兵之象,相比丁某屍位素餐,住營之日屈指可數,實在慚愧!」就沖這老兒不貪權不斂財,放手戚景通施為,丁壽就不吝多贊上幾句。

  你若是都像今日般將女人領進軍營,那還不人心浮動,來瞭不如不來,神周瞥瞭眼坐在丁壽身旁舉止親昵的戴若水,心中暗自嘀咕。

  神英開懷大笑,「緹帥過譽,老朽愧不敢當,此皆世顯之功也。來來來,賢侄女,且嘗嘗這道菜,可是京師名廚的拿手菜……」

  聽聞戴若水乃戴欽之女,神英登時熱絡非常,他久鎮邊地,與戴欽也算舊識,雖與戴若水素未謀面,卻自來熟地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儼然以人傢長輩自居,戴若水也不知這位胡子全白的老爺爺與自個兒爹交情究竟有多深厚,不敢造次,還真老實瞭許多。

  神英不住替戴若水添酒佈菜,還一個勁兒地誇贊丁壽少年俊彥,文武雙全,可謂世間女子良配,想充月老的心思幾乎滿滿寫在臉上,漫說丁壽被他當面誇得不好意思,連身後站著的神周都替自傢老爺子臉紅。

  「咳!」實在看不下去的神周重重咳瞭一聲,心道一聲爹,戚景通還在邊上,您給兒子留點臉吧!

  「少將軍可是身體不適?」丁壽關切道。

  「哦,勞緹帥動問,標下是有一些困乏。」神周尷尬笑道。

  「年紀輕輕如此不中用,多學學人傢戚將軍,每日與官兵一同打熬筋骨,何止羸弱如斯!」神英回頭訓斥兒子。

  老爺子您想討好旁人,也不必這麼在人前損我呀,神周委屈得想掉眼淚,訕訕道:「孩兒謹記教誨。」

  「你且下去吧,為父還要與緹帥敘話。」

  反正也沒眼看瞭,走瞭好,神周行瞭一禮,便要告退。

  「少將軍留步,丁某還有一事相托。」

  神周一怔,神英已然搶聲道:「小犬何人,如何能當緹帥相托,有事盡管吩咐就是。」這就將兒子賣個幹凈。

  「涇陽當知陛下恩準錦衣衛增補五千軍士,另有京營調撥至巡捕營的數千官兵,將與神機營一同操練,少不得還要勞煩諸位一視同仁。」丁壽席上拱手一笑。

  神英哈哈一笑,「區區小事,緹帥放心,無論操演習練,還是每日食糧,俱與營內官兵等同。」

  丁壽笑容意味深長,「丁某之意並非僅此,神機營官兵亦要視巡捕軍士等同。」

  神英父子二人四目相投,面露不解,戚景通卻先醒悟過來,「大人是說……要神機營參與捕盜?」

  丁壽自矜笑道:「不錯,當兵的不真刀真槍見瞭血,終是算不得數,可是韃子遠在塞外,一時半刻也無從尋去,好在巡捕營捕盜轄境不小,就拿域內那些山賊草寇練練手,也未嘗不可。」

  神英捻須沉思,「各部官兵輪番出去剿匪捕盜,對外隻以巡捕營名號,也無須由兵部指派,確是少瞭許多麻煩,隻是消息一旦泄露出去,恐怕會有麻煩……」

  「後續有何麻煩自有丁某料理,涇陽莫非信不過在下?」丁壽嘴角噙笑,眉頭微微上挑。

  神英心頭隨之一跳,轉眼變幻笑容道:「豈敢,緹帥乃天子近侍,聖眷素厚,老夫有何放心不下。」

  「如此最好,煩勞涇陽費心安排咯……」

  「小事一樁,哈哈……」

  一老一小二人相視大笑,就將這事定瞭下來。

  「緹帥,標下我……」神周納悶,這檔子事你們和老爺子定下也就算瞭,哪有我插嘴的餘地,何必單要讓我留下不可。

  「少將軍勿急,你的事也與此有關。」丁壽笑容神秘,悠悠道:「巡捕營有內外之別,日前丁某向萬歲請旨,請增兩名參將以都指揮銜分管內外巡捕營……」

  丁壽環視席間眾人,神英神情疑惑,神周面帶不解,戚景通若有所思,戴若水對他們所談之事充耳不聞,正用筷子和一個水晶蹄髈較勁,好吧,這妞就是個添頭,不用在意。

  「內巡捕營負責城內治安緝盜,本是錦衣衛職責所在,丁某擬派北司杜星野出任,至於城外麼,少將軍,可願到巡捕營屈就啊?」

  「我?標下願意!」神周先是一怔,轉念便狂喜點頭。

  神英白眉微攢,「小犬年輕識淺,怕是難當方面大任……」

  「爹……」神周不樂意瞭,有這麼擋兒子官路的老子麼。

  丁壽仰天打個哈哈,「少將軍隨涇陽多年,長於軍伍之中,乃將門虎子,況且在巡捕營還有丁某照應,涇陽還有何放心不下!」

  看著兒子躍躍欲試,一臉期待,神英猶豫再三,隻得點頭,「那老夫便將犬子托付緹帥。」

  神周喜不自禁,自斟一杯滿飲而盡,拍著胸脯道:「爹、緹帥,盡請寬心,管他什麼強盜流寇,旬月之間,我定將他們一掃而凈。」

  「隻怕未必。」一直嘿然的戚景通突然插話。

  「戚將軍此言何意?莫是信不過我?」神周嗔目,面帶不滿。

  「不得無禮。」神英呵斥兒子一句,打狗看主,這戚景通是丁壽舉薦過來,私下關系怕是比你我父子還要親近。

  「戚某豈敢輕視少將軍,實乃憂心新訓之兵未經戰陣,恐在賊手吃瞭虧去。」戚景通正色道。

  「戚將軍杞人憂天瞭吧,一群打傢劫舍的烏合之眾,有何懼哉!」神周並非不通兵事的膏粱子弟,自少年起便隨神英出塞鎮邊,軍務嫻熟,按神機營操練之法,新軍嚴加整訓便成可用之兵,如何連些賊盜都剿滅不瞭。

  「畿魯響馬並非尋常流寇盜匪,因京衛屯軍雜居其地,人性驕悍,好騎射,聚賊黨邀路劫掠,倏忽來去,勢如風雨,不可等閑視之。」戚景通臉色凝重,繼續道:「反觀神機營多為步軍,若嚴陣以待,賊必遠遁,我等追之不及,倘兵伍約束不嚴,還會給賊以可乘之機,少將軍不得不防啊。」

  「我卻不信,這幫響馬還能比韃子還難對付!」神周年輕氣盛,對戚景通警醒不以為然。

  「休得多嘴,」神英教訓完兒子,便捋著白須沉吟道:「未料勝,先料敗,世顯此乃持重之言,新卒未經戰陣,陡見賊騎漫天盈野撲面而來,確有陣腳大亂之虞,老夫出入兵間數十年,此等虧也未嘗沒有吃過……」

  「但不知涇陽可有破解之法?」丁壽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傢底在陰溝裡翻瞭船。

  神英搖頭失笑,「教緹帥失望,老朽無非也就是平日嚴明號令,戰時約束陣腳,並無妙計良策。」

  丁壽捶捶掌心,無奈道:「可兵卒愈是不見陣仗,便愈不堪用,總不能因為響馬盜勢熾難制,巡捕官兵便兩眼一閉,聽之任之吧?」

  神英與戚景通擰眉沉思,神周事關己任,也絞盡腦汁苦想對策。

  「我有辦法!」新蔥似的玉手拈著牙筷,高高舉起。

  你知道個屁!別給二爺添亂瞭,丁壽強擠出幾分笑臉,「來,若水,吃個雞腿。」

  丁壽想用吃的堵小丫頭的嘴,可惜戴若水並非海蘭,對夾到盤中的雞腿視而不見,一本正經地拉著丁壽手臂,道:「我真有辦法,你還記得小薑子嗎?」

  「這時候提他作甚?」當著二爺面惦記著千裡之外的青梅竹馬,丁壽心裡還真有些拈酸。

  「你還記得他給爹營裡運送火器時半路被馬賊偷襲嘛?當時參與護送的都是民夫鄉兵,也沒怎麼見過陣仗,卻幾下子就將萬馬堂那些賊人給打得落花流水,抱頭鼠竄……」戴若水生怕被丁壽打斷,快語如珠,幾乎不停歇地將當時情景描述瞭一遍。

  「妙!」戚景通聞聽眼睛一亮,擊拍桌案道:「用戰車行則為陣,止則為營,以車為正,以馬為奇,進可以戰,退可以守,我怎沒有想到!」

  神英霽顏笑道:「非隻如此,車兵還可運輸輜重糧秣,永樂八年太宗文皇帝北伐時,便用武剛車三萬輛運輸糧草二十萬石,踵軍而行,保證北伐大軍無糧草之虞。」

  「兵車內既可藏火器,也可遮蔽兵卒,還可充為營壘,爹,餘肅敏昔年總督宣大時所造鷓鴣車不就是可以橫結為營,且有將軍炮置於車廂,虎尾炮置於角柱,隨賊四面所至,皆可移柄而擊之嘛!」神周多年的軍中光陰並未虛度,立時觸類旁通。

  也不怨神英、戚景通兩個老行伍一葉障目,明軍戰車多用於邊軍禦虜,京營將士並未配備,是以一時未曾想起,稍經戴若水點醒,立時融會古今,提出許多建策。

  丁壽撫掌笑道:「用戰車環衛軍馬,可束部伍、為營壁、代甲胄,誠然有足之城,不秣之馬,好好好,有事這般敞開瞭談,群策群力,還能有何麻煩無法解決……」

  丁壽定瞭調子,不忘向身旁人擠瞭下眼睛,恭維道:「若水,此番可幸得有你在啊!」

  清麗白膩的俏臉微微揚起,戴若水朱唇輕抹:「你曉得就好。」

  ***    ***    ***    ***

  出瞭神機營,帶著幾分醺意的丁壽並沒回府,而是直接奔向瞭北安門外的兵仗局。

  「哎呦喂,丁大人,哪陣風把您給吹來瞭,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兵仗局太監孫和親自跑到官署外迎接,那張不知塗瞭幾層粉的煞白面孔直往跟前湊,丁壽強忍著才沒將他推開。

  「無事不等三寶殿,丁某此來自然有事請托孫公公。」丁壽懶得跟這位喜好塗脂抹粉的兵仗局太監多廢話,打算開門見山。

  「哎呦,這話可折煞奴婢瞭,您丁大人有事差個人過來吩咐一聲就是,奴婢豈有不聽命的道理。」孫和簡直可謂剖肝瀝膽,義薄雲天,瞧那樣子恨不得將心掏出來送給丁壽。

  「孫公公執掌兵仗局,責任深重,丁壽豈敢那等輕慢處之。」

  「什麼深重不深重的,不過是萬歲爺和劉公公他老人傢恩典,賞奴婢的一口飯吃,這點體面可不夠在丁大人您面前抖威風的!」孫和呵呵笑道:「來來來,咱們進去說。」

  說著話孫和便親熱地要挽丁壽手腕,旁邊戴若水搶先一步將那隻手抓在瞭手裡,隨即斂衽一禮,莞爾道:「小女子見過公公。」

  「這位姑娘是……」孫和一把抓瞭個空,好像才發現旁邊還有一個活人。

  「山西副總兵戴將軍的女公子。」丁壽笑著為二人引見。

  「果然是將門虎女,名不虛傳,呵呵……」孫和盯著二人好似連在一起的手掌,尷尬地搓瞭搓自己那同樣塗瞭厚粉的白膩雙手,幹笑幾聲,延臂道:「裡邊請。」

  借著孫和前面引路的空當,戴若水傳音道:「小淫賊,你和這個不陰不陽的太監很熟絡麼?」

  丁壽同樣傳音入密回道:「我是和他不熟,但他似乎特別喜歡與我親近。」

  「他身上的脂粉味教人渾身不適,今後不許你和他走得太近。」戴若水悄悄警告。

  丁壽一聲苦笑,這丫頭怎生還和太監吃起味兒瞭。

  進瞭廳堂,分賓主落座,丁壽略過寒暄,直言道:「孫公公當聽說,錦衣衛又要增補五千軍士,這衣甲軍器少不得還要勞煩公公,這裡先行謝過。」

  工部虞衡清吏司掌管的軍器局負責為京營將士制造提供軍器軍裝,恩給巡捕營的衣甲自由他們來管,不過錦衣衛名屬侍衛上直軍,其所用的軍器儀仗等則要由內府監局統領的兵仗局負責。

  「奴婢還當什麼事呢,兵仗局不就幹著這個差事麼,何用您丁大人特地來尋咱傢說一聲,呵呵……」孫和掩唇嬌笑,丁壽頓感一陣惡寒。

  丁壽瞥瞭眼蛾眉緊蹙的戴若水,故意嘆瞭口氣,「沒法子啊,陛下垂愛委以重任,朝堂上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丁某怎敢稍懈……」

  孫和仿佛感同身受,跟著唏噓道:「丁大人為國操勞,著實辛苦!」

  「所以,」話鋒一轉,丁壽又道:「若是孫公公不嫌見累,可否允丁某親自去武庫揀選一番,若是陛下垂問之時,敝人也好心中有數。」

  孫和笑道:「丁大人這等身份尚且親力親為,奴婢怎敢謝拒,丁大人,請……」

  別看孫和舉止打扮女裡女氣,做事還真有說幹就幹、雷厲風行的爺們氣概,當即便引著丁壽去兵仗局武庫。

  「兵仗局承造軍器共有盔二十三種,甲二十一種,弓、箭各六種,刀十九種,槍二種,儀仗兵器九種……」

  「丁大人請看,每副鐵甲領葉三十片,身葉三百零九片,分心葉十七片,肢窠葉二十片,均用石灰淹裡軟皮穿甲;青佈鐵甲,每一副用鐵四十斤八兩,選用厚密青白棉佈,火漆小釘釘甲……」

  「表裡異色鴛鴦戰襖,長四尺六寸,裝棉花絨二斤,褲裝用細密闊白棉佈,實以真正棉花絨半斤,染青紅綠三色,俱是身寬袖長,(革翁)鞋長為九寸五分至一尺或一尺二分,密衲堅完……」

  武庫之中孫和如數傢珍,丁壽卻左右顧盼,心不在焉。

  不知何時,孫和已停瞭介紹,含笑道:「丁大人,對這些衣甲軍器可還滿意?」

  「啊?滿意,十分滿意!」丁壽隨手拾起一把倭腰刀,手按刀柄,「嗆啷」一聲,出鞘半尺,隻見刀光如水,鋒寒逼人,確是殺人利器,並非倭國朝貢貿易進獻而來的文玩樣子貨。

  收刀入鞘,丁壽環顧四周堆積如山的軍械器具,狐疑道:「聽聞兵仗局還承造火車、火傘、各式將軍炮、神銃等火器,怎地未曾見著?」

  孫和端詳二人,嘴角露出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丁大人此來非隻為錦衣衛新軍衣甲吧?」

  丁壽幹笑幾聲,「孫公公也曉得丁某如今在神機營裡兼差,對火器自然也多些興趣。」

  「一應神機火器幹系重大,若是泄露出去奴婢的罪過不小,自不會同尋常軍器堆放一處,大人要觀,奴婢不敢不允,隻是旁人……要暫且回避。」孫和掃瞭一眼戴若水,其意自明。

  戴若水才要說話,丁壽已然道:「若水,你在外邊等我。」

  「丁大人,這邊請。」孫和延臂一禮,當前帶路。

  「小淫賊,離著他遠些。」戴若水厭棄地盯著孫和背影,不放心地囑咐瞭一句。

  「放心。」二爺便是賣身,也得挑個好買主啊,丁壽暗道。

  火器倉庫深藏地下,外間守備森嚴,內中陰涼幹燥,孫和一邊在前引路,一邊道:「丁大人來得巧,朝廷火器通常集中在三、九兩月承造,剛剛有一批完工的送來。」

  「為何獨選中在這兩月?」丁壽背負雙手跟在後邊,倒不是為瞭崖岸自高的擺譜充樣,實是擔心被孫太監給趁機牽瞭手去。

  「隻因這兩個月天氣溫暖適宜,利於銅水凝結,」孫和行至一間石室外,命守衛軍卒打開石門,展臂笑道:「丁大人,您先請。」

  丁壽也無暇客氣,當先走瞭進去,隻見室內空間甚廣,整齊排放著斬馬銃、手把銅銃、手把鐵銃、碗口銃等各式火器,他拾起一把銅手銃,輕撫銃身,發覺其上還刻有銘文。

  「皇明所造火器每支都有其編記,除書制造某年某月某日外,以」天、奇、武、英、功、勝、神、電、威、烈「等字作首字,以為形制,後加數字為序,一眼便可知其產量。」孫和解釋道。

  丁壽手中的銅銃是一桿火門槍,火門之外有藥池可開閉之火門盞,用來直接點燃引火藥。

  拿著比量瞭一番,丁壽道:「這東西可結實牢靠,不會炸傷瞭人吧?」大明火器愛炸膛的傳聞他在後世可沒少聽過。

  丁壽這話可是有些質疑孫和的業務能力,這太監也不惱,微笑道:「按大明例制,火器制成後,由科道言官每三月檢視一次,從兵仗局任取一件樣品和成品比較,再行試放,驗放無誤方能收貯,至於各地衛所征解入京的軍器則由兵部和工部各派員在試驗廳會同試驗,合格的收存備用,不合格的下令重造,怎會有殘次之物入庫……」

  稍微頓瞭一頓,孫和面上笑意更盛,「況且而今劉公公又有嚴令,所造軍器不堪者地方提調三司及軍衛有司正官並管局官傢產罰沒入官,奴婢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傢性命開玩笑。」

  丁壽對老太監嚴刑峻法習以為常,並不見怪,隻是手中這個東西……

  「這式樣打洪武年就開始有瞭吧,怎地也不更新研制些新花樣出來?」 即便後世不是軍迷,可沒吃肉也見過豬跑,丁壽還真看不上這些老掉牙的玩意,隨手就丟在瞭一邊。

  孫和微微躬身,「怎能沒有研制新品,兵仗局幹的就是這個,不過兵事非同小可,欲善其事,先利其器,有新樣火器研制出來,首先由軍器局出樣,再由兵部試驗,果真便利可用者,便宜請朝廷撥銀多造,至於似非所宜的,則諫言不應多制,可少出樣品,送邊鎮驗證其用。」

  若非看中瞭兵仗局推陳出新這個職司,二爺何苦與你多磨牙,丁壽微微撇嘴,記掛著另一樁事,左右看看,「既有槍銃,怎不見有鉛子兒火藥?」

  「火藥?」孫和一怔,隨即輕笑道:「丁大人說笑,兵仗局毗鄰皇城,將火藥存在此處,萬一有何意外,我這小衙門毀瞭不打緊,可要是驚瞭聖駕,如何擔當得起啊!」

  沒存在這兒,那皇城裡的火藥局就更別指望瞭,丁壽心中失望,不免掛在瞭臉上。

  孫和歪歪頭,看著丁壽笑道:「丁大人此來,到底因為何事,如今此間並無他人,可坦言相告瞭。」

  娘的,這些宮裡混的,也沒哪個傻子,還是直來直去的好,丁壽索性挑明,「丁某此番全為瞭神機營操演所需的槍藥鉛子。」

  「教場所用的軍器和火藥不都堆積在東條兒胡同的槍局裡麼,神機營差人去取便是。」

  跟二爺裝糊塗?丁壽皮笑肉不笑道:「若是領出來的還夠用,丁某又何必勞煩公公,神機營操練得勤,那點兒槍藥不夠塞牙縫的。」

  「那便讓兵部照會工部,命盔甲、王恭二廠再撥即是,想劉、李兩位堂官沒哪個敢駁瞭丁大人的面子。」

  「丁某自信會有這面子,隻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前番因著地方軍器繳納之事,處置瞭戊字庫侯寬等上下一批人,加上錦衣衛剛抄沒瞭薑榮,誰知道工部中有誰會不會心存芥蒂生出事端……」

  「再則為瞭給陛下早些訓出一支強軍,神機營加操可不會少瞭,外朝那些眼皮子淺的言官若隻盯著槍藥鉛子那些小賬聒噪,丁某可沒那些閑工夫與他們天天磨牙打嘴仗,是以……」丁壽滿面笑容看向孫和,「還是一勞永逸的好。」

  還有一點丁壽沒提,兵仗局掌有研發之責,神機營火器乃是必需之物,如今又要籌建車營,那些新鮮物件他要搶先一步配備在自己手裡。

  孫和聽瞭丁壽的話臉上笑開瞭花,「丁大人是明白人啊,咱們自傢人,奴婢這兒可不就是比工部管的軍器局更貼心嘛!」

  說話就說話,你上什麼手啊,有求於人的丁壽隻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一隻手被孫和握起,孫太監的那雙手冰冷滑膩,感覺就像兩條鯰魚盤在自己手上,引得他汗毛倒豎,強忍著才沒把手抽出來。

  孫和輕拍著丁壽手背,自顧道:「丁大人可是給咱傢出瞭個難題,給您交個實底兒,京營一年操演要打掉鉛子兒二百多萬個,莫道咱傢下轄的火藥局,就是算上軍器局的兩個廠,那些東西也是僧多粥少,入不敷出。」

  「孫公公的意思是事情辦不瞭?」丁壽語聲轉冷,孫太監隻要敢點頭,他抽手就賞他一大嘴巴,當二爺便宜好占嘛!

  「難辦歸難辦,可丁大人的事兒再難奴婢也得辦啊,」孫和沒有把丁壽手放下的意思,兀自不休道:「丁大人來找奴婢是賞我這個臉,否則直接去尋萬歲爺和劉公公,結果不都是一樣……」

  算你小子明白,丁壽這幾天請討太多,有些抹不開面子對小皇帝張口,何況神機營那裡還有與劉瑾賭氣別苗頭的心思在,非到萬不得已,他也不願去求劉瑾。

  「不過槍藥這些東西非同小可,朝廷三令五申密切關防,漏泄火器者治以重罪,非是咱傢信不過大人您,那神機營人多手雜的,萬一有個疏漏……」

  丁壽把手從孫和那雙鯰魚似的兩掌間抽出,冷冷道:「孫公公也不妨有話直說,想要多少?」

  「丁大人誤會奴婢啦,咱都是為萬歲爺當差,能幹那昧良心的事兒嘛!」孫和一臉委屈幽怨,「奴婢隻想著有甚由頭,可以光明正大地照看著那些玩意兒,便是有人追查起賬目來,也多個人證說頭不是?」

  丁壽吸瞭口氣,「神機營右掖尚差個管營內官,孫公公可願屈就?」

  孫和躬身便是鄭重一禮,「奴婢謝丁大人賞。」

  「如今孫公公的賬目可說得清瞭?」

  孫和訝然道:「有甚可說的,兵仗局借神機營教場試驗槍炮,費些槍藥鉛子再正常不過……」

  「鉛子兒不是入不敷出麼?」

  「每年花許多銀子養那些匠夫圖個什麼,日夜趕工就是瞭,再不然便多招納些人來,」孫和一拍胸脯,「丁大人放心,一切盡包在奴婢身上。」

  「那槍藥呢?硫黃、硝石可都貯在廣積庫,那兒和戊字庫一般,可也是工部的人……」

  孫和奸笑一聲;「丁大人您就寬心吧,咱大明幾時缺過硝石啊,山陜、湖廣、河南、四川盡多石硫磺,硝石等物皆是官賣,私自煎硝的都治以重罪,沒有地方撫院兵道開具的商引,商販無法完稅販運,隻消奴婢這裡出個條子,不管是山西產的鹽硝,還是山東產的土硝,便是四川也會有人源源不斷的把貨送來,奴婢隻擔心神機營的軍卒打不完吶……」

  丁壽這才算放瞭心,「四川遠在西南,道阻且長,還有人受這個辛苦?」

  「那可不,一年幾十萬斤的產出,地方上吃不下嘛。」

  「哦?巴蜀之地還真是物產豐隆,名不虛傳。」丁壽隨口道。

  孫和道:「自古硝出隴道,劍州江油便恰在陰平道上,硝石蘊藏,出產豐富,也不足為奇。」

  陰平古道?江油?丁壽努力將這些地名與腦中的職方司地圖對應,霍然一驚,「那江油可是接鄰龍州?!」

  ***    ***    ***    ***

  丁府門前迎來送往的吊客不斷,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宅門裡什麼貴人往生,隻有丁府中人自己曉得,純是自傢老爺狗拿耗子主動攬上門的喪事。

  「不是說陸郊在京中沒什麼親友嗎,怎地每天從早到晚喪客都沒斷過?」丁府門外,戴若水望著來來去去的吊客,甚是奇怪。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陸郊下獄的當口自沒什麼親朋好友,可如今復瞭功名,那些同年故舊還不過來慰藉一番,豈不失瞭禮數!」丁壽一臉鐵青瞅著往來人群,冷笑道:「何況陸門還出瞭個清門烈婦,不鬧得人盡皆知,如何對得起一番苦心!」

  「顏氏就在後院住著,前邊這樣大張旗鼓地給她辦喪事,她也不忌諱一二……」戴若水嘟著櫻唇,搞不清這些人的古怪心思。

  「心都死瞭,還忌諱這個!」丁壽一聲嗤笑,「聽聞自己一死還能給陸傢與兒子掙得清譽聲名,她唯有苦笑罷瞭……」

  「可憐人,荒唐事……」戴若水螓首輕搖,惋惜道:「她如今心喪若死,豈不成瞭徒具形骸的行屍走肉?」

  「也未必全就心死,聽人說她夜半常到陸郊窗下徘徊,少有的幾次對談先生開口,也是問她兒子若傷心過度,可會留下隱憂之類……」丁壽無奈嘆瞭口氣。

  「靈堂擺在這裡,她自然就靜不下心,小淫賊,這出鬧劇還要到什麼時候?」

  「三日停喪已過,朝廷追贈賜額也都下來瞭,明兒就讓他滾蛋!」丁壽成天看著自傢府裡的靈棚也覺礙眼。

  「唉!」戴若水觸景傷情,少有的多愁善感,「女人守寡真是不易,小淫賊,你要引以為鑒,以後莫要幹這混賬事瞭。」

  丁壽黑著臉道:「放心,我想出瞭個釜底抽薪的主意,今後再想糊塗也沒機會瞭……」

  ***    ***    ***    ***

  劉瑾端坐榻上,目光從在座幾位閣臣面上掠過,「今兒請幾位大人來,是有一建白,煩請幾位閣老票旨。」

  李東陽等人面面相覷,往日一應章奏劉瑾均可任意批答,幾人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哪還有可辯駁餘地,今日怎地這大太監突然轉瞭性子,客套瞭起來。

  焦芳率先道:「內相革除舊弊,剛正英明,所陳之事均是憂國恤民之見,我等自無不可。」

  「焦閣老客氣瞭……」劉瑾哈哈一笑,眾人才要跟著附和幾聲,卻見那劉瑾笑容忽地一斂,幾人不禁心頭一跳,不曉得又是何等嚴苛之法將要推行。

  「詔令:民間寡婦盡嫁;傢有親停喪未葬者,盡焚之。」

  註:

  1,焦玉這個人很有意思,《中國軍事史略》、《中國化學史話》等兵器學技術史都提到過他,對他和他的著作相當推崇,日本火器史專傢有馬成甫認為焦玉是神機營第一任都督,封東寧伯,把焦玉獻火龍槍作為制造金屬火銃的起始年代,不過如小說中提到的,東寧伯一脈其實是蒙古達官,而且《明實錄》裡也沒有關於焦玉的記載,以上學者多是根據流傳最廣的《火龍經》序和「永樂十年東寧伯焦玉」題名認定,不過《火龍經》真正問世時間已經是明中後期,所以也有學者認為《火龍經》為偽作,且否定焦玉其人真正存在。但是署名焦玉流傳的火攻書還有其他幾部,其中《海外火攻神器圖說》中序題名為「永樂十年仲春吉旦東寧焦玉自序」,將作序時間精確到永樂十年二月初一,且並沒有伯爵一說,更為可信,翁同龢手跋《火龍神器陣法》末尾載:「兵部蒙溪張尚書閱神機營,偶見神槍、神炮鑿祖焦玉名字」,可見焦玉的確監制過神機營火器,清人劉耀椿跋《海外火攻神器圖說》載:「火攻神器圖,前有焦玉敘,自雲得之仙傳,署其裡籍曰」東寧「。寧國元(代)屬江東道,(焦)玉元人入明者,蓋亦寧國人」,由此可以推論後人應該是把籍貫東寧的焦玉附會成瞭東寧伯焦禮一系,畢竟《火龍經》多是手抄流傳,明人連武功秘籍都有抄錯的先例,有些疏漏在所難免,以上也隻是一些學者推斷,還是那句話,歷史資料,大傢兼聽則明。

  2,中國使用戰車歷史可以上溯幾千年,盡管《明史》中載嘉靖三十七年,「(俞大猷)嘗以車百輛,步騎三千,大挫敵安銀堡。文進上其制於朝,遂置兵車營。京營有兵車,自此始也」,但實際上雖然在嘉靖後期京營才配有專門的車營,但京營運用兵車的時間要遠早於嘉靖,土木之變的北京保衛戰「京城內外約有千輛取為戰車,車列四周,步騎處中,車廂用鐵索連木板,藏神銃於內,俟交陣始發,每車刀牌手五人,乘間下車擊敵,敵退則開索縱騎兵逐之」,嘉靖三十年也有「五軍營戰車官軍四千二百人」,至於邊軍在更早的成化、弘治年間便分別組建過一些車營作戰,正統十二年九月大同總兵官朱冕等也請用戰車備戰。

  3,嘉靖二十九年題準:兵仗局將一應神器每件書營司隊伍姓名。如遇上操、就令各軍神槍等手徑赴該局照名給領。仍給火藥馬子鉛彈,赴營從實射打。住操之日送局交收。如有炸破不堪者,告明看驗交繳,另鑄給用。

  4,西安門試驗官廳設立於嘉靖年間。

  5,(劉)瑾又令寡婦盡嫁及停喪未葬者盡焚棄之(《明武宗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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