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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崇禎的最後時刻(三)

第九章 崇禎的最後時刻(三)

  乾清宮。

  乾清宮為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坐落在單層漢白玉石臺基之上。面闊九間,進深五間,高二十米,重簷廡殿頂。殿的正中有寶座,兩頭有暖閣。

  臺面至正脊高二十餘米,簷角置脊獸九個,簷下上層單翹雙昂七踩鬥栱,下層單翹單昂五踩鬥栱,飾金龍和璽彩畫,三交六菱花隔扇門窗。

  殿內明間、東西次間相通,明間前簷減去金柱,梁架結構為減柱造形式,以擴大室內空間。後簷兩金柱間設屏,屏前設寶座,東西兩梢間為暖閣,後簷設仙樓,兩盡間為穿堂,可通交泰殿、坤寧宮。

  殿內鋪墁金磚,殿前寬敞的月臺上,左右分別有銅龜、銅鶴、日晷、嘉量,前設鎏金香爐四座,正中出丹陛,接高臺甬路與乾清門相連。

  坐落在單層漢白玉石臺基之上的不隻是乾清宮,而是後三宮都共用瞭這塊寬闊的漢白玉石臺基,成為瞭一個整體,高低俱都相等。

  共用的這塊整體結構的月臺,是三層結構,具有防備的作用,需要時可以站滿三層大內護衛,每一層的視角都有高低不同的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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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鷹從雲層的空洞中墜下,在空中華麗的旋轉鷹身,風中猛扇巨翅飛向紫禁城,飛越午門,飛越皇極殿、飛越中極殿、飛越建極殿。

  黑鷹瞧見乾清門瞭,揮舞巨翅的速度緩瞭下來,尖利的鷹嘴朝天鳴叫一聲,巨翅再次扇動飛越乾清門。鷹眼左顧右看似乎在尋找什麼,最後停落在乾清宮的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上。

  黑鷹在乾清宮殿頂上舒展瞭兩下巨大的翅膀,低下頭用鷹嘴梳理瞭兩下翅膀上的漆黑羽毛,然後擡頭仰望重疊在一條線上的三大殿背後的漸沈夕陽,大順的兵已經進入外城瞭。

  黑鷹焦急的原地旋轉兩圈,然後又跳到瞭殿頂簷角上的脊獸身上,俯視乾清宮東暖閣,暖閣裡燭光搖動,崇禎帝就在東暖閣裡,他坐在禦座上,一手按在禦案上,正書寫著什麼,兩名宮女正在兩邊侍候著。

  黑鷹突然熱淚湧出不止,不願意再逗留在這個傷心地,展翅高飛向外朝三大殿而去,不一會已飛越午門出瞭紫禁城。

  黑鷹去意已決而飛快扇動巨翅,突然好像於心不忍懸停於空中,黑鷹又回首望向乾清宮方向,熱淚再次湧出,又折回展動巨翅重飛向乾清宮,在乾清宮東暖閣上方滴下瞭最後的熱淚。

  那滴落的熱淚並不孤單,因為開始落下綿綿細雨陪伴它,黑鷹見細雨靡靡不怕自身濕瞭羽毛,反而露出獲得慰藉般的笑意。最後黑鷹猛扇動巨翅展翅高飛,再次入鉆入瞭雲層之中,直到再也看不見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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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宮,東暖閣。

  內閣首輔魏藻德跪伏在崇禎帝禦案前面,渾身顫抖不止,默不作聲。

  崇禎帝身上還是那件藍色袍服,頭上是網巾和束發冠與巾帽,燭光下,崇禎帝的臉顯得光潤瞭些。

  崇禎帝一手拿著年初自己下的第五次罪己詔,閱覽著。一手拿著毛筆在紙上寫著什麼,因為有臣子在的緣故吧,崇禎帝表現出皇帝的威嚴架勢。

  崇禎帝道:「你是群臣之首,如今國難當頭,還有何法救國?」

  魏藻德跪伏於禦案前,沈默無語,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渾身顫抖。

  魏藻德:「……」

  崇禎帝道:「朕嗣守鴻緒十有七年,祖宗托付之重,不想今日無一人可解朕憂。」

  魏藻德:「……」

  崇禎帝道:「退下…」

  魏藻德慢慢的起身,面對崇禎帝慢慢的退出東暖閣,臨出門前,魏藻德面向崇禎帝再次跪伏於地磕瞭三個響頭,然後起身離去瞭。

  葒兒見魏藻德一走,外面風把細雨刮瞭進來,剛想要關門,外門卻有一名宮人來到,葒兒一看是技師陳圓圓,便迎瞭進來。

  陳圓圓一身鵝黃色端正宮裝,神情平靜又隱藏憂愁,來到禦案前跪伏於地,然後擡頭望著崇禎帝。

  陳圓圓道:「皇上,傢宴快好瞭,皇後娘娘和嬪妃還有公主都傳瞭。」

  崇禎帝沒有擡頭看風華絕代的陳圓圓一眼,依然獨自沈浸在痛苦中,用手上的毛筆不斷的寫著些什麼。

  崇禎帝道:「朕,馬上就到,你先去吧。」

  陳圓圓道:「臣妾遵旨。」

  陳圓圓優雅的站起身子,墜地宮裙下的三寸金蓮緩緩後退,退到暖閣大門邊後,陳圓圓雙眼濕潤著擡起螓首看瞭一眼崇禎帝,不堪一握的蛇腰輕輕一轉,便走出瞭東暖閣。

  翠兒見陳圓圓一出暖閣,就從長袖中伸出玉手把暖閣的門給關上瞭,此時天已經黑下來瞭,外面隻有風和細雨在空中彼此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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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從窗的縫隙鉆瞭進來,吹動禦案上燭臺上的燭火,燭光便不停的微微晃動起來。

  崇禎帝道依然坐在禦座上,手上拿著毛筆一遍遍的在新的禦紙上,抄著年初的第五次罪己詔裡的一些字句。

  華夏歷史上第一次明確地頒佈「罪己詔」的人是漢文帝,罪己詔等於皇帝打自己的臉,自古也沒幾位皇帝給自己下罪己詔的,崇禎帝就是其中一位。

  崇禎帝邊寫邊念道:「朕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為朕赤子,不得而襁褓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穢,貽羞宗社,致疚黔黎,罪非朕躬,誰任其責?」

  葒兒和翠兒見崇禎帝又在怪罪自己瞭,兩人輕移到瞭崇禎帝的身邊,葒兒替崇禎帝磨墨,翠兒哪來瞭一件披風給崇禎帝披上。

  崇禎帝邊寫邊念道:「所以使民罹難鋒鏑,蹈水火,堇量以壑,骸積成丘,皆朕之過也。」

  淚水在崇禎帝的眼眶再也留不住瞭,而流瞭下來,翠兒用自己的絲巾幫崇禎帝擦拭淚水,感覺淚水是火熱的。

  崇禎帝邊寫邊念道:「使民輸騶挽栗,居送行賚,加賦多無藝之征,預征有稱貸之苦,又朕之過也。」

  葒兒默默的修長白皙玉手,打著顫繼續緩緩默默,葒兒堅強的忍住自己就要奪眶的淚水,微張紅唇,貝齒輕咬下唇。

  崇禎帝邊寫邊念道:「使民室如懸磐,田卒污萊,望煙火而無門,號泣風而絕命,又朕之過也。使民日月告兇,旱潦存至,師旅所處,疫蔓為殃,上幹天地之和,下叢室傢之怨,又朕之過也。」

  崇禎帝忍不住瞭,放下毛筆,仰身在禦座上,臉上是傷痛和屈辱混雜不服氣的神情,說話的聲音有些哽咽瞭。隻一會,崇禎帝又捻著毛筆繼續開始寫。

  崇禎帝邊寫邊念道:「至於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前鼠而議不清,武將驕懦而功不舉,皆朕撫馭失宜……忠君愛國,人有同心,雪恥除兇,誰無公憤!」

  崇禎帝的屈憤爆發,狠狠的把毛筆丟到地上,然後站瞭起來,步履瞞珊的走下東暖閣大門,邊走邊開始抽泣。

  崇禎帝抽泣道:「朕以藐躬,上承祖宗之丕業,下臨億兆於萬方,十有七載於茲。政不加修,禍亂日至。」

  崇禎帝突然跪到瞭地上,並向前爬行,用手打開東暖閣的大門,外面的風和雨一下就打到瞭崇禎帝的身上和臉上。

  崇禎帝抽泣道:「抑聖人在下位歟?至於天怒,積怨民心,赤子淪為盜賊,良田化為榛莽;陵寢震驚,親王屠戮。」

  葒兒和翠兒見此立刻跑過來,想要關上暖閣的大門,不讓風雨侵襲崇禎帝。但是被崇禎帝輕輕的一推,兩人便受不住男人的力量,跌倒在暖閣的地上。

  葒兒翠兒齊聲道:「皇上…皇上…嗚嗚…」

  神經兮兮的崇禎帝這時跪在地上爬出瞭暖閣,爬到瞭寬闊的月臺,崇禎帝擡頭仰望明月,哭訴著。

  崇禎帝抽泣道:「國傢之禍,莫大於此。今且圍困京師,突入外城。宗社阽危,間不容發。不有撻伐,何申國威!朕將親率六師出討,留東官監國,國傢重務,悉以付之。」

  葒兒激靈,見崇禎帝不肯回暖閣,立刻從暖閣的地上撿起剛才滑落的披風,再跑出來披在崇禎帝的背上,然後葒兒用自己的身子輕蓋在崇禎帝的身上。

  翠兒見此,自己也淚如雨下,隻是在細雨中,已經分辨不出那些是淚那些是雨水瞭。翠兒伸出一雙玉手捂臉也痛哭瞭起來,風不停的吹來,翠兒的翠綠宮裝在細雨中如波浪般翻騰,螓首上的發絲也散亂瞭並在風中飄舞著。

  崇禎帝抽泣道:「告爾臣民,有能奮發忠勇,或助糧草器械,騾馬舟車,悉詣軍前聽用,以殲醜類。分茅胙土之賞,決不食言!」

  崇禎帝抽泣道:「朕,決不食言,決不食言啊,大明啊,要亡瞭呀。」

  崇禎帝站起身子,抽泣減緩,心情平靜瞭許多,但是眼神中多瞭一種從前沒有的堅毅之色。崇禎帝擡手用袖子擦瞭擦臉,轉頭望向乾清宮方向。

  崇禎帝平靜道:「傢宴…朕該去傢宴…傢宴瞭…」

  葒兒翠兒一聽崇禎帝這話,預感到瞭什麼,兩人事先溝通好瞭似的同時對著崇禎帝跪下。

  葒兒道:「奴婢知道該做些什麼,奴婢這就和皇上告別瞭,奴婢兩人就回廂房以身殉國。」

  翠兒道:「奴婢這輩子能侍奉皇上,是上輩子積德福,這輩子才能待在皇上身邊,奴婢心滿意足。」

  往乾清宮已經走瞭幾步的崇禎帝,聽見她兩人說這些話,站住瞭腳步,轉過身來欲哭無淚的望著她們兩人。

  葒兒翠兒才十八九的年齡,正是人生的黃金階段,竟然遇到國破傢亡的事情。她們年紀雖然小,但是知道講氣節講忠貞,更懂得什麼是忠君愛國。

  崇禎帝歪斜著嘴巴,臉上都扭曲瞭,一副想哭的樣子,可是剛才哭完一時淚水已經流幹瞭。

  崇禎帝張開雙臂,走瞭過來擁抱起兩名隻到自己胸前的葒兒和翠兒,三人抱做一團,淚水再次哭瞭出來。前幾秒崇禎帝已經哭不出淚水瞭,開始當三人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淚水又在奪目而出。

  崇禎帝的熱淚不斷的滴落眼眶,一滴滴的滴到葒兒和翠兒的螓首和臉上,兩人感覺那淚水是火熱的,兩人的內心得到瞭最大的慰藉。

  崇禎帝哭道:「朕知道你兩人屬意於朕,朕也喜愛你們,但是命運讓我們這輩子是不可能瞭。」

  葒兒哭道:「皇上,皇上,奴婢已經知足瞭,皇上能抱奴婢,奴婢就是死瞭也是快樂的。」

  翠兒哭道:「今身奴婢不能做皇上的人,奴婢下一輩子也要尋到皇上,下一輩子奴婢再也不要離開皇上瞭,嗚嗚。」

  崇禎帝哭道:「如果是太平日子,朕本意是要納你們做妃子的,隻是……」

  崇禎帝再也講不下去瞭,松開抱著兩人的手,望著兩人不斷的搖頭,熱淚在眼眶裡都快堆滿瞭。

  葒兒翠兒知道離別在即,雙雙整齊瞭兩下自己的宮裝,兩人齊齊向著崇禎帝跪伏於地,連磕三個響頭,然後兩人起身手拉著手,一起轉身走回瞭剛才的東暖閣。

  崇禎帝好像沖過去留住她們,但是想到闖賊已經破外城瞭,內城也不久會被攻破的,還有許多的事情必須去做。

  崇禎帝忍住瞭喊住她們兩人的聲音,但是,當看到兩人即將打開東暖閣的大門的時候,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兩人的音容笑貌瞭。

  崇禎帝終於忍不住大喊並同時朝葒兒翠兒跪下:「葒兒,翠兒!」

  葒兒和翠兒聽見皇上喊自己,兩人同時回首看著崇禎帝,兩人臉上露出已經決然的笑顏,兩人擡起雙手朝他招手,一紅一翠的兩位少女在風和細雨中宛如天上的仙女。

  崇禎帝喊道:「朕,今日納葒兒為忠貴妃,朕,今日納翠兒為貞貴妃。朕,對天發誓,永結同心,生生世世,永不分開……」

  葒兒和翠兒聽見崇禎帝突然而來的肺腑之言,兩人就要臨行前聽見皇上講出瞭自己最喜歡聽到的話,兩人熱淚奪眶,看著崇禎帝相擁痛苦起來。

  三人相隔十步,跪伏互相磕頭,就這樣把天地拜瞭。

  三人互視著緩緩起身,萬分不舍的轉身,崇禎帝走向乾清宮,葒兒翠兒走向東暖閣,三人雖然這一輩子再也不能相見瞭,但是三人的心願已瞭,心裡坦蕩蕩瞭。

  葒兒和翠兒在東暖閣內癡望著崇禎帝走向乾清宮的背影,慢慢的關閉上瞭暖閣的大門。

  一會兒,東暖閣裡的燭光滅瞭,隻同時聽見兩聲凳子倒地的聲音,葒兒、翠兒離開瞭。

  崇禎帝走到乾清宮大門口,再次回轉身子,再次跪在月臺上,給忠貴妃和貞貴妃最後磕瞭一個頭。

  崇禎帝平靜道:「葒兒、翠兒,你們先走一步,朕一會就來尋你們瞭……」

  這時,乾清宮的大門打開瞭。

  周皇後、坤興公主、陳圓圓、懿安皇後等嬪妃全部出現在瞭崇禎帝的眼前,眾人俱都雙淚濕潤。坤興公主沖瞭過來,抱住崇禎帝大哭起來,小小的身子穿著雪白的宮裝,活像一位純潔的天使,隻是此時卻哭成瞭淚人瞭。

  崇禎帝低頭撫摸著坤興公主的螓首,攙扶著坤興公主,一起走進瞭乾清宮。

  乾清宮的大門緩緩的關上,風和細雨再也吹不進來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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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關。

  吳三桂左右為難的來回渡步著,救駕還是不救駕?如果救駕,山海關就送給瞭清兵,而且自己的五萬餘人怎麼和據守京師的李自成打得過呢?吳三桂估計李自成少說也有十幾萬的兵力攻打京師,自己就算救駕趕得上,自己也打不過。

  如果不救駕,崇禎帝一死,自己就被夾在瞭滿清和大順中間,兩頭難做人瞭。

  而且自己的全傢幾十口人都在京師居住,如果不救駕,就成瞭叛賊奸臣,以後自己將在人民面前一文不值瞭。

  如果去救駕,李自成肯定殺自己全傢來解恨,全傢幾十口人就要全部給崇禎帝陪葬瞭,包括愛妃陳圓圓。

  狡猾的吳三桂,想來想去,認為隻有保住瞭自己的實力,以後才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才有和李自成或者多爾袞討價還價的本錢。自己傢人的性命,在被逼成這樣的情況下,隻能拋棄瞭。

  吳三桂認為,亂世之中,隻有自己是最重要的,如果像督師孫督師那樣做人,自己戰死瞭什麼也得不到,想到這裡,吳三桂倒是挺佩服左良玉的為人,那樣先保存自己再愛國。

  吳三桂認為像孫督師那樣戰死太不值得瞭,亂世之中,手上一定要有兵,那樣才有話語權。

  吳三桂前思後想,決定不回京救駕,但是要作出回京救駕的樣子出來,那樣就是告訴天下,吳三桂是準備回京救駕的,最後隻是沒有趕上京師就被攻破瞭。那樣就不能怪罪吳三桂不救駕瞭,吳三桂也去瞭,隻是沒有趕到而已。有罪但是也無天子懲罰自己瞭,因為天子很可能不在人世瞭。

  吳三桂本意是投降李自成的,因為李自成比滿清強大太多瞭,於是吳三桂打定瞭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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