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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11)

  距離風暴過去已有月餘,這艘來自中國的商船還停靠在泰國的港口。

  大副呆在艙室裡一動不動,兩隻眼睛通紅,守著面前那部衛星電話。派出去搜救的船隻和無人機全都無功而返,現在,他全部的希望就寄托在這部衛星電話上瞭,因此,他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個船員來報:「大副,好幾邊都在催瞭,咱們已經比預計的航程耽擱瞭太久,已經沒辦法再拖下去瞭。」

  大副頭也不擡,說:「不是跟你們說瞭嗎,就說咱們的船因為風暴的原因,正在檢修,再拖上個幾天……」

  「可是……」

  船員張瞭張嘴,可最終還是沒說什麼,他有些喪氣的應瞭一聲:「好的,我知道瞭。」

  大副揮揮手,將他打發走,繼續專心的等著電話。

  這時候,原本安靜的船艙裡突然響起一陣蜂鳴,大副激動得一把抓起眼前的衛星電話,按下接通鍵,可電話那頭卻沒有傳來半點聲音……

  蜂鳴聲還在繼續,大副摸瞭摸褲兜,發現原來是自己的手機在響,他掏出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外國電話號碼。

  帶著猶疑,大副按下瞭接通鍵:「喂?」

  「是我……」

  聽著熟悉的聲音,大副險些淚流滿面,他激動地說:「船長,真的是你!你還好嗎?你現在人在哪裡?我這就派船過來接你!」

  電話那頭的程子俊說:「我很好,你不用擔心……長話短說,我現在人在吉隆坡……」

  「吉隆坡?馬來西亞?」

  大副滿腹驚疑,船長什麼時候跑到那裡去瞭?雖說泰國與馬來西亞毗鄰,可畢竟是另一個國傢,船長怎麼漂著漂著,竟漂到旁邊的國傢去瞭?

  隻聽電話那頭的程子俊接著說:「詳細的在電話裡解釋不清楚,還是見瞭面再聊吧,我看瞭下,離的最近的港口是巴生港,等你們的船到瞭咱們再聊……」

  大副還想說什麼,電話那頭卻傳來一陣「嘟嘟」的忙音。

  「這小子……」

  大副笑著放下電話,然後抓起船上的通訊設備,喊道:「全體註意!啟航!巴生港!」

  ……

  巴生港是馬來西亞著名的港口之一,距離吉隆坡僅40公裡,本就是程子俊他們商船回航的必經之地。

  此去泰國並不算遠,因此第二天清早,商船便緩緩入港,停靠在岸邊。大副站在甲板上焦急的向下望著,一眼就看見一身休閑打扮的程子俊正站在岸上,指揮著岸上的工人,似乎在裝運什麼貨物。

  奇怪的是,站在他身邊的,似乎還有一名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子,兩個人舉止親昵,神態曖昧,似乎關系匪淺。

  大副心裡納悶:「自己跟船長也有些年頭瞭,怎麼從來不知他在馬來西亞還有一個相好?」

  終於,船停靠完畢,艙門打開,大副迫不及待的奔向門口,順著懸梯下到岸上。程子俊似乎沒有發現身後的大副,正與身旁的女子親密的交談著什麼,時不時的,發出一連串笑聲。

  別看大副下來的急,可真到瞭程子俊的近前,反倒不急瞭。他就默默的靠在一根柱子上,點瞭一支煙,遠遠看著程子俊,臉上帶著止不住的笑意。

  終於,程子俊還是發現瞭他,他三步並作兩步的,快速沖到大副跟前,給瞭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這個快40歲的老男人,被他這麼一抱,臉上竟罕見的顯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他隨即假裝厭惡的推開他,說道:「去去去,我對男人可沒興趣……」

  誰知,程子俊卻依舊緊緊的抱著他,不願意撒手,他說:「大副,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大副悚然一驚,問道:「告別?」

  程子俊終於放開他,說:「對,我以後都不回船上瞭……」

  大副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從中看出什麼來,他的表情嚴肅瞭許多,卻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你別開玩笑瞭……你不找你媽媽瞭?」

  誰知道程子俊搖瞭搖頭,說:「對,不找瞭……」

  大副一口吐掉煙頭,抓著程子俊的肩膀,說:「操!你是不是瘋瞭?怎麼突然說胡話?」

  這時,年輕的楊可如走到程子俊身邊,程子俊溫柔的握住她的手,說:「我沒說胡話,是真的,不找瞭,以後都不找瞭……」

  大副目瞪口呆,老實說,他早就想勸他這麼幹瞭,可他一直不聽,現如今卻因為一個不知名的女子,讓他放下瞭。他一時間,也不知該做出怎樣的反應,他應該替他高興的,可不知怎麼的,心裡卻空落落的。

  「走吧……」

  程子俊搭上大副的肩膀,說:「咱們找個地方,好好吃一頓……」

  ……

  傍晚,吉隆坡出瞭名的夜市已經熱鬧非凡。

  程子俊,楊可如,和大副三人,在熱鬧的夜市中找瞭一張桌子,上面擺滿瞭各種各樣的美食和啤酒,三人風卷殘餘瞭一陣,桌子上已經杯盤狼藉瞭。

  菜過五巡,酒過三味,大副挺著飽脹的肚子,用牙簽剔著牙,一邊饒有興致的看向和程子俊一起的那名女子。她吃的很香,任誰也不會想到,如此一副嬌小的身體,食量卻是極大,就像十幾年都沒有吃過東西一樣。

  「這麼說……」

  大副收回看向女子的視線,問程子俊:「風暴發生時,你被暗流卷到瞭不知名的地方,暈瞭過去,然後多虧瞭這位楊思君美女,才把你救瞭上來,之後你就一直在她那裡養傷,直到痊愈,才給我打來瞭電話……」

  程子俊點點頭,說:「就是這樣。」

  這是程子俊與媽媽商議好的方案,他在馬來西亞有熟人,幫媽媽弄到瞭一個馬來西亞華僑的身份,這身份雖然不是那麼經得起推敲,但如果一直生活在國內的話,倒是也沒人能瞧出什麼來。

  於是,原本今年年滿50歲的楊可如,搖身一變,變成瞭21歲的楊思君。

  大副瞇著眼,說道:「這麼說,我倒是要好好敬這位楊美女一杯瞭……」

  大副端起酒,說:「感謝你……幫他脫離苦海……」

  大副一飲而盡,然後抹瞭一把嘴,說:「我先幹瞭……你隨意啊……嗝——」

  他很沒風度的打瞭一個酒嗝,然後跟沒事似的,繼續說:「你幫他解脫,也是幫我解脫……你是不知道,我勸他勸得多辛苦啊……」

  楊可如也跟著喝瞭一大口,原本不喜飲酒的她,因為在島上飽經惡魔果實的摧殘,如今已經覺得酒無比的好喝瞭……當然,最好喝的,還是可樂!

  大副已經有些喝多瞭,他開始絮絮叨叨的講述著以前的事情,從他最初見到程子俊時的情形,到帶著他在海上到處找他媽媽,再到後來在海上重逢,他居然搶瞭他船長的位置,無奈之下,他隻能當瞭他的大副,再後來,他發現這個小子居然有兩把刷子,帶著他們賺瞭不少錢……

  「你知道嗎……」

  「要……要是我有女兒……肯定把我女兒嫁給他……」

  「哎……可惜啊……我到現在還是光棍……」

  大副說到這裡,已經情難自已,開始自顧自的絮叨起來……

  他一個人絮叨瞭半天,到最後,居然奇跡般的繞回到正題上,說:「楊……嗝——楊小妹啊……我叫你小妹你不介意吧?」

  「你可得好好對我們船長啊……他這個小子啊……太苦瞭……」

  說著,大副竟忍不住的哽咽起來。程子俊有心制止,卻被他置若罔聞。

  他接著說:「你知道嗎,他當時隻有那麼小……就跪在我的面前,求我,讓我帶他去找他的媽媽……我能不答應嗎?後來沒找著,他就想跳海,自己找,我們就把他給綁瞭……」

  「你猜……他當時跟我說什麼?」

  楊可如好奇,就問:「他說瞭什麼?」

  大副又咂瞭一口酒,說:「他說啊,他說你們綁我,我不恨你們,但總有一天,我還會來這裡,不管花多久,不管用多少年,我都一定要找到媽媽……」

  「我說孩子啊……你會送命的啊……」

  「他說,就是送瞭命,我也認……因為她是我的媽媽啊……」

  大副的話,將程子俊帶回瞭年少時光,他嘴角微微上揚,再回想從前,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楊可如心下感動,她在桌子下面偷偷握瞭握兒子的手。

  大副再次看向楊可如,說:「要是沒瞭你……他這回可就真的送瞭命瞭……所以我得謝謝你……」

  說罷,又舉起瞭酒杯。

  「我先幹……你隨意……」

  ……

  一個晚上,同樣的說辭,也不知道重復瞭多少遍。

  大副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船上瞭,船已經駛離瞭巴生港,往國內駛去瞭。

  正如承諾的那樣,程子俊果然再也沒有回到船上,船長的位置,兜兜轉轉瞭這麼些年,又回到瞭他的頭上,可他卻沒有一點興奮的意思。

  「罷瞭,由他去吧!」

  這一瞬間,他突然有瞭種為人父母的心情——子欲遠行,如何能攔?

  他又想到溫柔恬靜的楊可如,露出欣慰的笑容——

  「應該會幸福的吧……」

  於是他起身,來到船艙裡,決定不再去想他……

  他看到船艙裡的船員們正在忙忙碌碌的搬運著什麼,問道:「你們這是忙活什麼呢?」

  其中一個船員回道:「可樂!全是冰鎮的!一共100箱呢!」

  可樂啊……

  他突然想起自己訛程子俊的10箱可樂,笑著搖瞭搖頭——

  這小子……還真是叫人沒法不去想他呢……

  ……

  幾日後,北京。

  獨自在菜市場買菜的程廷軒正為瞭一塊半塊的豆腐,與攤主爭執著。

  「不要切這麼大……你切的這麼大一塊,我一個人也吃不瞭啊……」

  「唉……算瞭算瞭……我還是不買豆腐瞭,晚上有一個菜,也得瞭……」

  於是他拎著一小捆小白菜,兩個饅頭,外加一頭蒜,打算打道回府。

  這時,一個約麼40多歲的女人攔在他前面,說:「哎喲,這不是程老師嗎?來買菜啊?」

  程廷軒看清來人,不由得露出一絲羞赧的笑容,點著頭說:「嗯,來買菜……張老師,您也來買菜啊?」

  那名姓張的老師把手一揚,排骨、活魚、青菜,應有盡有。

  程廷軒低頭看瞭看手裡幹巴巴的小白菜,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傢裡就我一個人,一個菜正好,兩個菜嫌多,不像你,還有果果……」

  張老師問道:「你們傢……小俊,還沒回來呢?」

  程廷軒點頭,說:「他跑出海,一去就是大半年的,我都習慣瞭……」

  說著,他問張老師:「您買完瞭嗎?」

  「嗯,我買完瞭。」

  「來來來,我幫你提……哎喲,這魚真新鮮吶,還活蹦亂跳呢!」

  兩個人都是高校的老師,雖然不是同一院系的,但都住在學校傢屬院,算是順路。張老師名叫張瑤,今年45歲,一副典型的傢庭婦女的打扮。別看她現在這樣,10年前她可是他們學校裡的一枝花,穿著打扮,可是時髦得緊,她老公是企業高管,薪資不菲,經常送她名牌服飾,她那會兒也高調,總是打扮得跟個明星似的,出入學校教室,每每總能引發不小的轟動。

  她還有一個18歲的女兒,名叫果果,正好考上瞭她媽媽所在的大學,就在傢門口上學,所以也不住學校宿舍,都是回傢住。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卻因為10年前那場變故,變得低調樸實起來,她再也沒買過,或是穿過名牌服飾,再也沒畫過時髦的妝容,收斂起所有的鋒芒,變成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如今10年過後,竟沒多少人再記得當年的一枝花瞭。

  程廷軒原本是不認識張老師的,卻因為10年前的那場變故,逐漸的讓他們認識瞭彼此,又因為頭幾年各自都還處於各自的感情傷痛之中,沒走出來,直到最近幾年,才逐漸的解開心結,願意接納一些新的人和事,於是兩個人才有機會走得更近一些。

  說起10年前的那起變故,還與程子俊他們有關。

  原來當年,適逢暑假期間,張瑤他們一傢人也決定帶著8歲的果果,到國外去玩一趟,不知是否是命運的安排,也選擇瞭普吉島。

  事故發生瞭,張瑤的老公梁文博,以及雙方的4名老人,全部在那起事故中不幸遇難,僅張瑤和8歲的女兒果果奇跡般的生還。那次變故之後,張瑤沈寂瞭許久,她褪去所有的鋒芒,將自己包裹起來,不願再與外人接觸。

  這時候,她遇到瞭因為同一起事故而導致親人故去的程廷軒,兩個苦命的人相互傾訴,相互支撐著,走完那段最艱難的路。

  程廷軒不由分說的,幫張瑤拎過菜。

  張瑤倒也沒有拒絕,兩人一路走著,從菜市場走回學校。

  like father,like son。

  木訥的程廷軒不知該說些什麼,就隻悶著頭走路,尷尬微妙的氣氛在兩人間來回流轉,終於被一通電話給打斷瞭。

  是張瑤的電話,她接通之後,隻不到10秒鐘,便苦笑著掛斷瞭電話。

  程廷軒有心搭話,便問道:「是果果吧?」

  張瑤點點頭,說:「她說晚上跟朋友出去玩,不回傢吃瞭。」

  「那這……」

  程廷軒比量瞭一下手裡沈甸甸的菜。

  兩個人又沈默瞭。

  終於,來到瞭張瑤傢的樓下,程廷軒尷尬的笑著,遞上手裡的菜,說:「你到瞭。」

  張瑤接過菜,猶豫瞭一下,還是說:「我一個人,也吃不瞭這麼多……反正你也沒吃呢,要不……」

  程廷軒不待張瑤說完,就搶先說:「那我就打擾瞭!」

  說完,許是意識到自己答得太急瞭,不好意思的撓瞭撓頭,張瑤和他對視瞭一陣,兩個人突然一起笑瞭。

  「還是我來幫你拎菜吧!」

  說著,程廷軒搶著拎過張瑤手裡的菜,大跨步的上樓瞭。

  ……

  楊可如燒菜不甚在行,因此程廷軒練就瞭一手燒菜的好手藝,不比張瑤差。

  兩個人一起在廚房忙活著,第一次合作下廚的兩人展現出瞭難得的默契,不多時,一桌豐盛的晚餐就做成瞭,糖醋魚,紅燒排骨,蒜蓉小白菜……

  兩人一個人負責拿碗筷,一個人負責端菜盛飯,配合的親密無間。

  終於,一切整理妥當,兩個人面對面的坐下,程廷軒已經許久都沒有享用過如此豐盛的飯菜瞭,如今看著這一桌美味,不禁食指大動。

  張瑤笑吟吟的看著他,也不急於動筷,突然間,說:「要不然,喝點?」

  程廷軒聽得口水直流,說:「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傢裡之前存瞭不少酒,後來……也沒人喝瞭。」

  張瑤說著,站起身來,走到一間小屋,踮著腳翻找著。

  「老程……你喜歡和白的,還是紅的?」

  「老程」這個親密的稱呼讓程廷軒心裡一熱,他回道:「要不就喝紅的吧,這樣你也能喝點……不然就我一個人喝,太沒意思。」

  張瑤回過頭看來瞭他一眼,說:「行,那就喝紅的。」

  張瑤老公之前是企業高管,平時應酬什麼的少不瞭高檔紅酒,傢裡因此囤瞭不少,後來一直沒人喝,就囤在傢裡,10年過去,軟木塞的香氣與紅酒的果香充分的混合在一起,更加醇厚濃香瞭。

  「啵」的一聲,酒香四溢……

  張瑤還沒喝,就仿佛已經醉瞭似的,臉頰紅撲撲的,她給自己和老程都倒上一點,然後舉起酒杯,說:「咱們說點什麼呢……」

  程廷軒也舉起酒杯,想瞭一陣,然後說:「就敬……孩子吧。」

  「嗯,敬孩子!」

  然後舉杯喝瞭一口。

  「好酒啊!」

  「別光顧著喝啊……來,吃菜,吃菜!」

  正這時,程廷軒的手機響瞭,打來的是程子俊。

  程廷軒冷哼一聲,故意沈著聲音,接通瞭電話:「喂,爸,是我……」

  「你小子……還記得有我這麼個爹啊?我還以為你早把我給忘瞭呢!」

  「哎,爸,瞧您說的,哪能啊……」

  「說吧,啥事?」

  「我回來瞭。」

  「回來?回哪?」

  「回咱傢啊?爸,我就在傢門口呢,沒帶鑰匙……你沒在傢啊?」

  程廷軒與張瑤尷尬的對視瞭一眼,支支吾吾的說:「我……我在你張瑤阿姨傢呢……」

  「哦!!」

  「你別多想啊!今天買菜的時候碰到瞭你張阿姨,剛好果果晚上有事……」

  「行,爸,你不用解釋瞭,我都懂!」

  「你……你懂個屁!」

  程廷軒的氣不打一出來,他掛斷電話,臉帶歉意的跟張瑤說:「呃,那個,張老師啊……我恐怕得回去一趟……我傢那小子……」

  張瑤拍瞭拍程廷軒的手背,說:「行啦,孩子為大,你快去吧……」

  張瑤的手軟軟的,程廷軒心裡簡直樂開瞭花,他戀戀不舍的走到門口,說:「我……我就給他開個門……然後我還回……回來……」

  張瑤笑著點點頭,說:「嗯,我等著你。」

  ……

  程廷軒火急火燎的趕回自己傢,恨不得腳下生風。

  出瞭電梯間,就看見自己的兒子站在那裡,正要發火的功夫,卻看見他身邊站著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年輕女孩……

  一肚子的火氣頓時消失無影,他咳嗽瞭一聲,故作平靜的說道:「回來啦?」

  程子俊猛地上前,給瞭他爸爸一個大大的擁抱,說:「嗯,回來瞭!」

  當著陌生人的面,程廷軒有些不好意思,他緊著推開兒子,問道:「這位是?」

  程子俊說:「我介紹一下,她叫楊思君,是馬來西亞華僑,我這次出海認識的……」

  然後他又轉向女孩,說道:「這是我爸,程廷軒。」

  喲!這是帶女孩子回傢來瞭!這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啊!

  程廷軒不敢怠慢,連忙熱情的打著招呼,然後打開門,讓女孩進傢裡坐坐。

  那模樣看在楊可如眼裡,多少有些滑稽。

  也不怪程廷軒沒認出她來,一來他根本也想不到那一層,二來,楊可如剪瞭從未剪過的短發,還留瞭齊劉海,她從小學習跳舞,從來都是將頭發紮起來系在頭後的,就算是不訓練時,也會將長長的頭發散下來,因此這短發的造型,別說是程廷軒瞭,就連程子俊一開始也沒認出來。再細細的穿著打扮一番,完全就是時下年輕女孩子的模樣,任誰也想不到她就是這個傢曾經的女主人楊可如。

  進瞭傢門,屋裡的陳設一如10年前,什麼都沒有變過,隻是看起來都陳舊瞭不少,顯得有些孤寂和落魄。

  傢裡收拾得不像從前那樣整潔,處處都流淌著一個獨居男人生活的痕跡,吃剩下的半個饅頭,小半碟咸菜,還有廚房裡的,一截不知道放瞭多久的蔥白……

  「抱歉,抱歉,平時都是我一個人,有點亂……」

  程廷軒說著,緊忙胡亂的拾掇著,好歹騰出一塊方便坐人的地方,他說:「小楊,你坐啊,我去給你們倒水,再切點水果……」

  楊可如有點看不下去瞭,她說:「叔……叔,您不用忙瞭……」

  程廷軒緊著擺手,說:「沒事,沒事,你先坐會兒,一會兒就好……」

  接著又跟兒子說:「小俊,你先帶她看看電視什麼的……」

  說著,便開始滿世界的翻箱倒櫃——

  「我明明記得傢裡還有幾個蘋果來著,叫我放哪去瞭……」

  程子俊索性站起身來,說:「爸,您也別瞎忙活瞭,你不是在張阿姨那兒來著嗎?你趕緊回去吧,不用管我們倆瞭……」

  程廷軒皺瞭皺眉,說:「哎……這怎麼行……小楊難得來一次……」

  程子俊說:「不難得,不難得,我們還得在傢裡住上一段時間呢,不急在一時……」

  「這……」

  聽兒子說要帶這女娃在傢裡長住,看來是真相中瞭啊……

  「也好,也好……那我去去就回?」

  程子俊一擺手,說:「快去吧!」

  「哎等一下……」

  說著,程子俊從隨身的行李裡翻出一個小紙袋子,塞到爸爸手裡,對他說:「給張阿姨帶的,你給她送過去吧……」

  是一條精美的女士絲巾。

  程廷軒嘴上說著:「你看看這……我們又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這……合適嗎?」

  程子俊說:「東西是我買的,你就負責送個快遞,有什麼不合適的……」

  程廷軒咧開嘴笑瞭,說:「那成,那……我走啦。」

  說罷,美滋滋的,關上門走瞭。

  轉眼間,屋子裡又隻剩下程子俊和楊可如兩個人。

  程子俊大大咧咧的往沙發上一躺,說:「老爸出去約會瞭,你不介意吧?」

  楊可如叉著腰,嘟著嘴,說:「介意!當然介意!」

  「啊?」

  楊可如忿忿的說:「你瞧他把這傢裡給禍害的,也太亂瞭……不行,我必須收拾收拾!」

  敢情是為瞭這啊……

  程子俊放下心來,媽媽有很重的潔癖,即便是在無人的荒島上,也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因此看到傢裡這樣,她便坐不住瞭。

  程子俊本來想著,借這個機會,跟媽媽好好親熱親熱,現在看來,估計是要泡湯瞭。

  於是他挽起袖子,跟媽媽說:「媽,我幫你一起收拾……」

  楊可如捶瞭他一拳,說:「你要死啦!還敢叫我媽!」

  程子俊連忙改口道:「對對,你瞧我這張嘴……老婆,我幫你一起收拾……」

  「誰是你老婆啦!又瞎叫!還不趕緊過來幹活!」

  「來瞭,老婆!」

  「欠打是吧?」

  ……

  張瑤傢。

  程廷軒去而復返,手裡還拿瞭一條價值不菲的名牌絲巾。

  他將絲巾遞給張瑤,說:「那個……這是小俊送你的,你……你可別誤會……」

  張瑤接過絲巾,她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過這種樣式的服飾瞭,很是喜歡。

  她笑著接過來,說:「誤會?誤會什麼啊?」

  程廷軒抓耳撓腮,不知該如何解釋,看得張瑤撲哧一聲,又笑瞭出來。

  「你啊你啊,我怎麼以前沒發現,原來你的嘴這麼笨!」

  「快坐下吃飯吧,我又把菜熱瞭一遍,趁熱吃,再涼瞭就不好瞭。」

  晚飯其樂融融,程廷軒大快朵頤。

  張瑤問:「小俊,他還好吧?」

  程廷軒說:「他啊,好得很!你知不知道,他這次回來,帶瞭一個馬來西亞的姑娘,還說要長住幾日。」

  張瑤眼睛一亮,說:「是嗎?真難得啊,小俊也開始談戀愛瞭。」

  「是啊,我看那姑娘不錯,挺有眼緣的,這小子總算是幹瞭件不讓我操心的事瞭,唉……」

  張瑤笑著抿瞭一口酒,說:「原來你還開玩笑,要是小俊一直不找對象,就等我們傢果果大瞭,讓他倆結婚呢……」

  程廷軒笑著說:「哎,別提瞭,要是你們傢果果跟瞭我們傢那小子,我都覺得虧得慌,果果是個多好的姑娘啊,嫁給那小子,豈不是便宜他瞭……」

  「你別這麼說,小俊也挺出息的,聽說這兩年出海也賺瞭不少錢呢,辛苦是辛苦瞭點,不過年輕人嘛,辛苦點也是好事。」

  程廷軒冷哼瞭一聲,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拼瞭命的出海是為瞭什麼……」

  話及至此,餐桌上突然安靜瞭下來,張瑤手裡捏著酒杯,來回的搖著,似是陷入瞭某種回憶當中。

  程廷軒一臉懊悔,說:「是我多嘴,是我多嘴,我……我自罰一杯!」

  說著,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張瑤露出一絲苦笑,說:「你說這麼多年過去瞭,你和我都放下瞭,可小俊那孩子……」

  「是啊,這小子,就是倔!我勸他的話,他全當耳旁風,真是氣死我瞭!」

  「可那畢竟是他的媽媽啊,也可以理解吧……」

  程廷軒想要說什麼,最後重重的嘆瞭一口氣,說:「都怪我,要是我當年沒和他媽媽離婚,就不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瞭……」

  說著,他又自顧自的倒滿瞭一杯,一飲而盡。

  張瑤抓住他的手,說:「老程,這不怪你,小俊那孩子懂事的很,現在這樣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的錯?」

  「誰的錯也不是……真要怪的話,隻能說造化弄人吧……」

  張瑤見程廷軒也不說話,隻低頭喝著悶酒,於是說:「我也好久沒見小俊那孩子瞭,不如咱們去見見他吧,你看怎麼樣?」

  張瑤見程廷軒有些猶疑,於是說:「不是還有個小女朋友嗎?我幫你把把關,看看她人怎麼樣。」

  「這……好吧。」

  程廷軒終於同意瞭。

  張瑤說:「老程,小俊他們也沒吃呢吧?這菜還剩這麼多,我給他們帶上吧。」

  於是兩人忙前忙後,兜兜轉轉一圈之後,再度向程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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