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大半月,晚媚唯一的印象就是奔波。
從南到北,公子總共帶她去瞭四處地方,有深山也有市集,每一處停留三天。
停留的日子晚媚沒有別的任務,隻是尋一個人。
人畫在像裡,是個已經老邁的女子,依稀能看見顛倒眾生的過去。
這個人是誰晚媚沒有問,也曾經懷疑過她就是公子的娘親藍禾。
可懷疑最終被她自己否定。
資料記載藍禾今年四十六歲,就算顏色衰敗,也絕不會這麼老邁。
任務隻是任務,她要做的隻是使出渾身本事,不動用鬼眼來尋這個人。
前三個地方都沒尋到,她明顯感覺到公子的落寞,還有那越來越深的疲累。
到第四個地方時他其實已經絕望,臉埋在車廂的暗影,聲音冰冷:“這裡其實你來過,是你殺第一個的地方。”
晚媚“哦”瞭聲,心緒一時有些澎湃。
公子還在繼續:“韓傢是這裡最大的望族,韓修已經喪命,如今韓玥掌權,既然你也來瞭,不如順便收服他。”
晚媚愕然,想瞭有一會才想起韓玥是何許人也。
那一刻她也無限疲累:“尋人之後再做是嗎,我覺得我的心已經老瞭,怕是沒有本事再去收服誰。”
“對什麼都失去興趣,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要什麼?是不是還想要你那可貴的自由。”短暫沉默之後公子突然坐直,殺出這麼一句。
晚媚失語,一時間竟是無從回答。
沒有瞭小三,自由仿佛也就失去瞭意義,她是真的已經老瞭,老到失去向往。
“我到底要什麼……”喃喃之餘她抬頭,看向公子,目光已是十足荒涼。
公子沒有給她回應,而是突然將身子繃直,臉往南一側。
“秋芙蓉的氣味,你有沒有聞到。”
說完這句之後他突然發掌,一掌就將馬車劈得粉碎。
滿街的行人頓時嘩然,晚媚抬頭,清楚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背影。
公子沒有多話,蒼黑色大氅迎風一蕩,已經直追那背影而去。
追逃最終在一片樹林前結束,白發背影閃進密林,轉瞬就已消失。
林子是片尋常的樺樹林,可隱約飄蕩著霧氣,晚媚頓步,發聲提示:“這林子有鬼,公子小心。”
公子低著頭,似乎不曾聽見,毫不猶豫就跨進瞭林內。
晚媚於是也跟進。
進瞭林子光線就漸漸弱瞭,霧氣越來越濃,是片深淺不一的紫色。
晚媚連忙掩住呼吸,跨步時也分外謹慎。
走瞭不到十步林內不再寂靜,開始有細微的喘息。
晚媚凝目,看見不遠處有匹純白色的馬。
馬是純種,極度的俊逸,可卻將前蹄高高揚起,露出瞭駭人的性器。
有人就站在馬蹄前,一個孱弱的男人,被那性器霍然頂進後庭,發出一聲嗚咽。
晚媚愣瞭下,方才覺得惡心,卻看見那性器又往前,將男人小腹洞穿,刺出血淋淋一個深洞。
鮮血鬼魅地鋪灑開來,一滴滴極其粘膩,依稀裡化成瞭條赤紅的蛇,蜿蜒往前,動作緩慢。
就在晚媚快要屏息的那刻蛇爬進瞭一口鍋,鍋裡熱水鼎沸,瞬時就變成一片血紅。
有個人從鍋裡爬瞭出來,浮腫著臉,在沖她招手:“我傢男人餓瞭,我身子瘦不夠他填肚,你也來煮吧……”
晚媚踉蹌,發出聲低呼,連忙掩住瞭眼睛。
可是沒有用,就算她將眼閉得再緊,那一幕幕血腥卻還在她瞳孔裡更替,無休無止。
眼睛開始刺痛,象有把錐子在刺,晚媚感覺到有粘膩的鮮血正從眼眶流出。
“這林子會生幻像!”極度的恐怖之餘她嘶叫,從腰間抽出神隱,迎風就是一鞭。
不遠處的公子不語,在她瘋狂時卻是極度寂靜,將大氅後掠,雙膝漸漸彎曲。
地間濕滑泥濘,他居然就這麼跪瞭下來,姿態無比堅決。
晚媚大驚,看著他眼角也正滲出血淚,一時間已分不清是真還是幻像。
“去收服韓玥,將他的心收歸你裙下,三天之後再來找我。”
紫色的霧氣之中公子發話,仍是雙膝跪地,一掌將她劈出瞭密林。
※※※※
跪瞭不知有多久,公子已經感覺不到瞳孔刺痛,眼角的血也已經在兩頰風幹。
林內依舊沒有人影。
公子於是抬頭,問:“在這裡呆多久雙眼會瞎?”
還是寂靜。
公子的眼瞬瞭瞬,忽然間就有瞭焦距,目光灼灼望向密林深處:“一年之前我已經治好雙眼。如果娘執意不肯見我,我就在這裡跪下去,跪到再瞎瞭為止。”
林內於是終於起風,紫色的霧氣越來越濃,有個人白發蒼蒼,隱約站在林子的那頭。
“這個林子名喚禁瞳,我施瞭瘴氣。”那人影開口,聲音蒼老疲憊:“進來的人會看見自己內心的恐懼,待得越久就看得越深。你已經待瞭這麼久,告訴我你已經看見瞭什麼?”
公子定定,看著那道人影,一時間無限心酸,說不出一句話來。
剛進林子時,他和晚媚一樣,看到的都是血腥殘暴,那些淺表的恐懼。
可事到如今,在他瞳孔裡盤旋的恐怖映象就隻有一樣,來來回回不斷重復。
林子裡那人影又近瞭些,站定,離他隻有咫尺:“在這裡我養瞭許多熒蠱,你可以顯相給我看。”
公子拂起右手,一時間滿天熒火聚集,盈盈落到瞭他跟前。
有個人影形成,是四十歲風姿綽約的藍禾,他的娘親。
可是一轉眼那容顏突然老去,眼不再明媚,光潔的皮膚迅速起皺,不斷腐朽,最終皮肉化作一捧飛灰,隻剩下一幅骨架枯立。
“娘離我而去,這就是我最大的恐懼。”顯相之後公子低語,聲音裡第一次有瞭濃烈的感情。
他跟前的藍禾冷笑,滿是褶皺的臉寫滿失望。
“好男兒志在天下,我跟你說過多少遍,隻有夠強大才能掌握命運!”走近之後她看向公子,枯瘦的手伸出來,甩瞭他一記無情的耳光:“你最大的恐懼應該是兵敗城傾,而不是失去任何一個人!”
形容枯槁聲音邪魅,她如今已經成瞭鬼,早不再是小時候擁著公子數星星的那個藍禾。
“你看星星多漂亮,天空多寧靜,你就叫寧天吧寶寶,我們就這樣一輩子,把過去都忘瞭。”說這句話時的藍禾臉容恬淡,是公子記憶當中最美的模樣。
“我已經滅瞭血蓮教,兩件大事完成一件。”想到這裡公子緩緩起身,手掌合攏,握住瞭藍禾冰冷的指尖:“跟我回去吧娘,把你給自己下的蠱解瞭,三年之內,我必定讓你看見我坐上金鑾寶殿。”
韓傢大院,冬風蕭瑟。
可院中央一隻石洞裡卻溫暖如春,乳白色的溫泉水汽氤氳,攏著四壁碧青的茶樹。
韓傢不僅習武而且從商,運營鹽茶道已經十幾年,而今天是臘月初四,正是采冬茶敬謝客戶的老時間。
溫泉乳洞裡采摘冬茶,這已經足夠新鮮。
可更新鮮的是采茶方式。
溫泉內如今泡著六個十三四歲的少女,一色赤裸身子,正從頭到腳將自己洗盡。
洗盡之後六人上岸,各穿一件對襟薄紗,開始拿玫瑰露漱口。
紅泥小爐被點燃,涼水被註入爐內那刻少女們擰身,將腰彎低,微啟雙唇,到茶樹上銜下瞭第一片嫩葉。
一旁韓玥點燃麝香,開始解釋:“這是艷茶的第一道工序,名叫燕子銜泥,老朋友應該早就知道。”
在座的六位客戶有五人頷首,相視一笑。
“下來就該是雪峰凝翠。”有人甚至撫掌,開始代韓玥發話:“我喜歡小柳,二少要記得把她留給我。”
韓玥揚眉,笑得無聲,輕輕打瞭個響指。
六個少女已經采茶完畢,應他召喚往前,到客人跟前的長桌旁站定,輕車熟路地睡瞭上去。
六個人全都胸懷坦蕩,各自拿瞭一捧新茶放進乳溝,雙手合什開始禱祝。
禱祝完畢少女們又施瞭個禮,這才將雙手攏上雙峰,開始揉搓。
柔軟雪白的乳房擠壓著翠綠的新茶,體香混著茶香,在那道誘人的淺溝裡翻轉,這就是“雪峰凝翠”,艷茶之中最重要的工序。
少女們一色都是處女,平時食素,所以體味馨香身子纖細,揉茶時神色肅穆,並沒有一絲挑逗。
艷茶之道,就在於艷而不俗。
不多時小爐之中已經水開,新茶也被體溫捂得半熟。
韓玥起身,在每個客人杯裡註進熱水。
那六個少女也依次屈膝,在桌上半跪,將胸口新茶捧在手心,緩緩送到客人鼻前。
先前那發話的客人首先大笑:“甜膩卻不失清爽,這果然是我傢小柳的味道,我最最喜歡的味道。”
小柳一笑,將茶落杯,又雙手合什,悄聲隱退。
剩下那五個少女也都將頭垂低,在等客人聞香,好學小柳功成身退。
所有客人都很賞臉,唯獨那一張生面孔例外,聞那茶聞瞭很久,漸漸地開始蹙眉。
“艷茶之中的極品我有幸嘗過,聞著香氣冷冽入口極度甘甜。”蹙眉之後那人發話,聲音細軟:“不是這種次等凡品。”
韓玥的笑容於是就有些尷尬:“也可能……”
“顏姑娘的艷茶才是人間極品,韓少爺說是也不是?”不等他發話那客人又接瞭句,話裡已然藏針。
韓玥的心悶悶一疼,雙眼間的不羈立刻殺瞭出來,手掌一個翻覆指向那人:“這位女扮男裝的大爺,如果有意挑釁請外面說話,韓某自當奉陪。”
那人低眉,手指掠過發際,之後又往下,遮住瞭口鼻。
“看得出我女扮男裝,韓少爺眼力不差。”那人緩緩發話:“那麼還請韓少爺看看,可認得我這雙眼睛?”
這雙眼睛韓玥當然認得。
來者晚媚,而當日她就是這樣蒙面,綠紗之下隻露出一雙媚眼,設計殺死瞭他大哥韓修。
“我大哥韓修,就是死在你手上?”心驚之餘韓玥還是謹慎,出口問瞭一句。
晚媚默認,將盤在腰間的神隱一抖。
“韓修已經賠命,下面一個就該到你。抱歉讓你久等。”
乳洞之中她朗聲發話,鞭風掠起長發,雙眼半瞇恨意凜然。
韓玥為人不羈,但極有慧根。
韓修死後他收斂心性,所以武藝大進,早非昔日吳下阿蒙。
這場對決象晚媚意料中一樣精彩刺激。
如果她傾盡全力,可以在四十招左右取勝,一鞭挽下他頭顱。
可是殺人不是她今天的目的。
所以她藏技,在第四十招時故意落敗,被韓玥一劍刺過鬢角,冰涼的劍刃架上瞭頸脖。
頸後一縷長發滑落,晚媚迎風,露出一個清冷眼神。
韓玥的劍在她頸間打圈,割下血口:“到底我韓傢和你有什麼深仇,讓你……”
晚媚笑,眼神還是清冷,雙手攏到胸間,學茶女做瞭個捧茶的姿勢,送到韓玥鼻前。
“臨死前最後一道艷茶,滋味如何?”她呼著氣,輕輕發問:“是不是一如既往的芬芳馥鬱?”
韓府地牢,極度幽暗潮濕。
有人打開鐵門,腳步聲沉重,點燃瞭桌上油燈。
晚媚揉瞭揉眼,坐起身,睡眼迷離,然而姿態裡還帶著那種決絕,美的有股清冷之氣。
韓玥仰頭,將壺裡最後一滴酒喝盡,這才在桌前坐定,伸手去攏燭火,照著晚媚的臉。
“照你的意思你是顏顏的小妹。”看瞭有一會之後他開口:“可是你和她沒半點相像,從頭到腳都不象。”
晚媚冷笑:“她是我爹在路邊撿來的孤女,和我沒有血緣關系,別告訴你不知道。”
韓玥不語,伸手繼續玩燭火,肩頭雪花漸漸消融,打濕瞭他單薄衣衫。
晚媚的笑於是更冷:“今天你又去姐姐墳頭睡瞭麼,難道你不知道這也是種打擾?不知道她想要的那個人……”
“想要的那個人不是我,對嗎?”韓玥將手收回,接過瞭話頭,微微一笑,笑有九分玩世一分淒楚:“我知道。可你姐也知道我是個潑皮,是扭股兒糖,趕也趕不走。”
沒錯,顏姑娘名叫顏姝,的確是拿韓玥一點辦法也無。
彼時她年華正好,艷名遠播遼東,誰都知道顏姑娘胸口一捧香茶無價,不是有銀子就能買到的。
而韓玥和她的結識也是再簡單不過。
起因無非是茶,韓玥有幸,某天和傢兄列席,喝瞭一杯她胸口的艷茶,從此就對她垂青。
他這個人簡單,垂青就是垂青,第二天就開始登門,以她為圓心,活動范圍不超過一裡。
如果顏姑娘高興瞭,他的話就多,一般會說:“顏姝這名字一點不好聽,眼珠眼珠的,不如改名顏顏,多簡單明瞭。”
如果顏姑娘不高興,他也不叨擾,會拿瞭酒壺在她傢屋頂吹風,吹得無聊瞭就睡,睡醒又是希望無限的一天。
而顏顏對他始終冷淡,一雙眼睛裡似乎含瞭霧,誰也看不分明。
艷茶女,這個說不清高貴還是淫賤的職業讓她學會瞭沉默。
“春茶雀舌,請客官一嘗。”
這天她低眉彎腰,和平時一樣,將茶捧在手心,送到瞭客人跟前。
客人是個老客,久經色場,喝過第一口茶後突然伸出右手,毫不憐惜將四根手指探進瞭顏姝下體。
幾個翻滾之後顏姝變色,可那抽出來的手指上液體透明,隻見欲望不見貞潔。
被探之後沒有落紅,她已然不是處女。
那客人伸手,將愛液抹在她猶有茶香的雙峰,笑得是如此篤定:“破瓜之後茶就會帶有濁氣,你騙得瞭旁人騙不瞭我。”
顏姝的身子往裡,人駭成一團,隻能由著他將手指在乳房上磨蹭,一下又一下,最後變成瞭撩撥。
茶女失身則和娼妓無異,這是遼東人盡皆知的規矩。
那客人的手於是益發放肆:“奸夫就是你爹對不?成日抱把長琴以示高潔風雅的顏琴師,其實不過就是個和養女茍且的禽獸。”
聽完這句顏姝的眼卻是亮瞭,亮晶晶都是恨火,右拳緊握,手指微微顫抖。
耳光於是攜風而至,“啪”的一聲脆響,不是來自顏姝,而是來自從天而降的韓玥。
客人被煽到打跌,卻是不服,一口血唾沫吐出來:“韓傢雖然勢大,卻也未必一手遮天,你這是……”
“我這是來亮明身份。”韓玥打個哈欠,吹瞭吹手掌,眼打斜看他:“怎麼?浪子韓玥,我難道長的不象奸夫?”
奸夫。這名頭當然讓韓修暴跳如雷。
可韓玥無所謂。
浪蕩不羈不思進取行為不檢,他的壞名頭已經足夠多,不怕再多個沉迷女色。
對著顏顏時他依舊笑得滿不在乎:“我哥說瞭,如果我真喜歡你就娶你。我當然想,但更希望你別聽那些人放屁,什麼綱常倫理,你和他又沒有血緣,不如找個地方重新開始。”
顏顏當時沉默,一沉默就是三天。
三天之後她來找他,眼裡那團霧散去,已經可以看到決心。
“如果你願意,我想我可以嫁你。”
來之後她隻說瞭這麼一句,卻讓韓玥的心如春花漫放滿齒芳香。
韓府於是在半個月後大設喜宴,準備迎娶他們的二少奶奶。
韓玥此生第一次變得正經,親自關註婚禮事宜,誰要敢有一點瞧不上他顏顏的意思,他立馬眼珠橫暴老拳伺候。
婚事於是在他的脅迫下辦得極其鋪張,來客如雲要人無數,大傢親眼見證瞭一個天大的笑話。
韓氏顏姝,居然在新婚之夜出逃,而且卷走韓二少房內所有細軟。
她的主意,原來自始至終是和顏琴師遠走高飛。
但是顏琴師抱病在身,來日需要銀兩無數,這又是堅貞愛情不得不面對的困頓現實。
“她也沒法子,唯一的法子是辜負我。”看到空房之後韓玥長嘆,也不抓狂咆哮,隻是伸腳踢翻瞭一隻琴凳。
對他而言,這就不過是場背叛,一場由他癡枉而引起的背叛。
可韓修不這麼認為。
從他看世界的角度,這更是場關乎韓府顏面地位的背叛。
所以隻不過十天那兩人就被捉瞭回來,硬生生被拉開緊扣的雙手。
琴師被帶往地牢,還沒曾招呼就已經吐血連連。
而顏顏被送進瞭韓玥房間,說是任他處置。
韓玥當時是半醉的,也不能說沒有不甘,看她的時候就不免帶瞭怨憤。
而顏顏當時的表情決絕,象足瞭今日的晚媚,道:“就算是我欠你,你要我怎麼償還?”
“胸前一捧香茶,請顏姑娘誠心。”
韓玥當時這麼答她,心想一捧香茶換她永久自由,自己雖然還是貪戀,但也不算太過。
顏顏無語,在他跟前除盡衣衫,點燃薰香,又捧起一把新茶。
茶是新摘的碧螺春,碧青。而胸膛綿軟,也和記憶之中一樣雪白。
雪峰凝翠,這道工序進行瞭很久。
到最後茶葉捻成,顏顏半跪在桌子,將茶葉送到韓玥鼻尖,韓玥一時失神,竟發現自己眼眶半濕。
他有些尷尬,於是接瞭茶葉,借故泡茶轉身,將茶杯抱在手心,不敢看她。
“代價已經付過,你可以走瞭。”
平定好情緒之後他開口,茶杯送到唇邊。
身後沒有動靜,他隻覺得頸間一陣溫熱,然後有鮮紅色的液體飛濺,落進他手裡的密瓷杯,被他順勢喝進瞭喉嚨。
顏顏還半跪在桌面,不過再也不會發聲答他。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她撿起瞭暗藏的匕首,一劍封喉。
也幾乎在同一時刻,地牢的顏琴師吐血而亡。
他們的愛情終成正果,不得同在,卻得同歸。
“那杯茶,是我平生喝過最苦澀的茶。”敘述到這裡韓玥嘆息:“我是該得此報,因著貪戀一杯香茶,落到半生不能安寧。”
晚媚的眼於是半瞇:“你的意思就是我姐姐枉死,因為沒曾看見你那顆仁善的心?”
“她是不會看,看人用雙眼而不用心。但的確是因我而死,關於這點我不想否認。”
韓玥接瞭句,從懷裡掏出六隻瓷杯,擺好後倒滿清茶。
“你殺瞭我大哥,我殺瞭你爹和姐姐。這就是所謂孽債。”擺完之後他揚頭,朝晚媚一揮右手:“不如這樣,我們就讓老天來瞭解這段恩怨。”
晚媚不解。
“六隻杯子一隻有毒,我們就蒙上眼,輪流來喝。”
這一解釋晚媚就懂瞭,有些訝異:“你要放下你韓府基業來和我博命?莫非當然是傻子?”
“我已經說過我是浪子,浪子從來不聽規條,隻順從自己的心。謀算一世不如快意一時,你說是也不是?”
韓玥輕笑,拿佈條蒙住瞭兩人雙眼,想也不想就抬手,喝下瞭第一杯。
晚媚屏息,也抬手喝下一杯。
兩杯之後相安無事。
四杯之後還是相安無事。
她的眼前一片昏黑,什麼也看不見,卻越來越清晰聽見瞭彼此的心。
韓玥的手已經舉起,還是想也不想,端起瞭第五個杯子。
晚媚斂首,在一片黑寂之中,卻看見瞭顏顏不曾看見的,他敞亮的心。
第五杯茶必定有毒,他已經決意,用這種所謂公正的方式償還。
晚媚笑,一笑就有如顏顏當日般決絕,運指如風,將那杯茶搶過,一仰頭全數落肚。
“我和我姐一樣,不要你這所謂的容讓。”喝完之後她高舉杯子,將瓷杯摜得粉碎。
腹內立刻劇痛,這杯果然有毒,而且必定是劇毒。
沒錯,要收服韓玥必定先要抹平舊怨,她這步棋雖險但絕對有限。
可是她也清楚知道冒險無益,除瞭喝下毒藥,絕對還有一千一萬個法子達成目的。
她不智,隻是被這杯毒茶魅惑,被蒙上雙眼時聽見瞭自己內心的聲音。
如韓玥所說:“人應該順從自己的心。謀算一世不如快意一時。”
心裡有個白色清瘦的影子,在呼喚她一起歸去。
“不如就這樣好瞭。”倒下那刻她喃喃:“如果我過得這關,那就向前看,牢牢把握自己的命運。而如果過不瞭,那就去和小三團聚,到時候可以和他交代:‘不是我不夠堅強,而是天意如此。’”
※※※※
林內風止,藍禾沒有掙脫公子的手,又掏出一顆丹藥:“這是避瘴丹,你最好吃瞭。”
公子沉默,將藥接過,吞下,手握得更緊。
藍禾的另一隻手伸瞭過來,枯瘦粗糙的手,撫過他臉頰:“最近你瘦瞭,還是睡不好嗎?”
公子還是戒備,將她握得死緊:“不如現在你就隨我回去。”
“是因為離瞭娘親睡不好嗎?”藍禾嘆氣,不答他:“反正天色也晚,你就先睡這裡,我在林子後面蓋瞭間木屋,和以前咱們的木屋一模一樣。”
夜,越夜越清醒。
公子睜著雙眼,看藍禾漸漸熟睡。
木屋的確和小時候住的一摸一樣,簡陋然而幹凈,木桌木椅錚亮。
記憶漸漸的分明,往事開始在桌椅上重現,越夜越分明。
最早的時候他們是在南疆,藍禾從血蓮教逃出生天,被四十九個人輪奸後生下瞭公子。
那場血腥的記憶徹底摧毀瞭藍禾的精神,一直到七歲公子都沒有名字,無名無姓就這麼活瞭七年。
藍禾對他是時而冷淡時而熱情,熱情時就會把他摟在懷裡,將他抱到幾乎岔氣,一邊喃喃:“我隻愛你寶寶,最愛你,一切都為瞭愛你。”
公子一般就會由著她抱,雖然勒得生疼,但心裡很歡喜。
這樣的日子一直就過瞭七年。
七年之後命運轉彎,有人闖進他們的生活,如藍禾所說,成瞭他們的救贖。
那的確是個完美的男人,幽默溫柔出手闊綽,喜歡抱公子在膝蓋,拿胡須紮他小臉。
在那段日子公子天天笑,終於有瞭自己的名字。
象藍禾說的:“你就叫寧天吧寶寶,咱們就這樣一輩子,把過去都忘瞭。”
那時候的他是如此天真,以為他娘真的是已經痊愈,以為這世界真有樣東西,名字叫做救贖。
有太多東西當時的他不曾留意也不能預料。
比如說他就不曾留意,這個男人姓鬱名景成,而鬱是當朝國姓。
比如說他如何也不曾想到,這個國姓男人居然如斯深情,最後決定把他和他娘帶回京去,說是要給他們一個名分。
“這位是藍禾,八年之前我在南疆守關時認識。男孩名叫寧天,姓鬱,也是我的骨肉。”
回京之後鬱景成攬住公子肩頭,這麼跟府裡諸路人馬介紹。
當時藍禾就一陣瑟縮,覺得被所有人銳利的目光刺瞭個透。
到這時這刻,她才知道鬱景成原來是撫順王,身世顯赫,是和當今皇上同母的胞弟。
而當今皇上體虛,膝下無子,看情形很難萬壽無疆。
撫順王府內的每一位公子,將來都有可能是皇儲,能夠一步踏上龍椅。
鬱景成犯瞭個天大的錯誤,他以愛之名,將藍禾扯進瞭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就是從那天起,臉容恬淡的藍禾不見瞭,心裡那道舊創被撕開,血淋淋原來從沒愈合。
王妃打量她的眼光永遠是比刀還冷,而那個紫衫鴿血的殷梓,更是成瞭她每個夜裡的夢魘。
“殷梓來瞭,這人武功路子邪惡,寶寶你快逃!”
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她這樣抓狂醒來,氣喘連連,目光瘋狂戰栗。
不管王妃有沒有心加害,她的寶寶已經在她的臆想之中死瞭千次萬次。
蘇輕涯已經徹底摧毀瞭她的安全感,她的心有道可怕的裂縫,無論是誰都不能救贖。
事情終於變得不可收拾,慢慢慢慢的走到瞭那夜。
那夜月朗星稀,事到如今公子仍然記得分明。
隔著十數年光陰,他仿佛仍能看見藍禾披散長發,躡手躡腳朝他走來。
“寶寶醒醒。”一輪朗月之下她推醒公子,聲音已見邪魅。
公子醒來,抬頭看瞭眼頭頂滿月。
藍禾的手隔著紗帳伸瞭進來,抱著他,一直抱到桌前。
桌上有隻黑色的敞口碗,裡面盛著毒藥,碧瑩瑩直冒毒煙。
公子的頭就這麼被按瞭下去,越按越低,澄黑色的雙瞳迎上綠煙,眼見著光明就這麼一絲絲退卻。
“一個瞎子,就不會爭搶皇位瞭。”按低公子的那刻藍禾也抱住他,抱得如此緊,幾乎將他溺斃:“寶寶我這是為你好,我最愛你,隻愛你,所做一切都是為瞭你……”
是夜公子失明,年方九歲。
同年臘月,藍禾一手創立鬼門,立下的第一條門規就是男女不得相愛。
王府之內盯著公子的眼睛少瞭。
一個失瞭明的孩子,自然就不再具備威脅。
而這正是藍禾想要的。
“置之死地而後生,你懂嗎寶寶?”不止一次她這樣跟公子說,拍打他哄他入睡:“記得要變強,不依靠任何人,在人人都覺得不可能的時候反戈,最終站到最高。”
公子的夜於是就在這樣的期許之中變長,慢慢的終不能寐。
人生是如此有限,而他要學的東西太多,多到他開始覺得睡眠是種罪過。
蠱術,這個是藍禾的強項,他學得很快。
武藝,這個藍禾渾然不會,可是卻熟知血蓮教的至上心法,所以要教會他也並非難事。
比較有難度和挑戰的,是他還必須學會無情,學會放棄一切良善。
可最終他還是學會瞭。
在他以為,所有潛力他都已經使盡,已經絕無可能做到再好。
可是藍禾不這麼想。
壬寅年,那年公子二十四歲。
鬱景成久病不治,一個月後,他的皇帝哥哥也駕崩,於是他次子鬱寧遠以皇室血親身份即位,改年號為嘉佑。
一年之內發生太多事,藍禾變得異常沉默,有天終於在鬼門喃喃:“那個位子本該屬於你寶寶,你是長子,而且他那麼喜歡你,遠遠超過那個什麼寧遠。”
說這話的那天極冷,雪下得極大。
公子沉默,沒有糾正她的偏執,隻是往火盆裡添瞭塊炭。
藍禾於是走近,和他一起圍在火邊,好像閑話傢常:“我最近研究出一種新蠱,名字叫做‘瞬’,落到人身上,那個人立刻就會衰老五歲。”
公子“哦”一聲,不是太感興趣。
“我有兩個心願,一個是滅瞭血蓮教,一個是看你登臨天下。”
公子的神色於是肅穆瞭些,但能看得出疲倦,許久沒曾回答。
“覺得累,現在擁有的一切已經足夠瞭是不是?”火盆之旁藍禾笑得沙啞,長袖一甩,頃刻間已經奪門而去。
就是從那天起,藍禾失蹤,如此決絕毫無留戀。
隔日鬼門門主姹蘿來訪,在聽竹院內如數交代她的留言:“主人說,從今日起鬼門由公子做主。還說她會給自己落‘瞬’蠱,一年落一次。”
公子當時失語,隻覺得十指冰涼,那寒意一直蔓延到心。
“主人還說,公子不必找也找不到她,就當今天是她忌日。”姹蘿又接瞭句:“還有就是公子如果完成她兩個心願,那麼她自然會回來,也有解藥能夠解開瞬蠱。”
說完這句她就告退,隻留公子一人,在黑屋中無聲寂靜。
院裡風聲湧動,藍禾沙啞的嗓音似乎在隨風飄蕩,一撥撥哄他入睡:“睡吧寶寶,娘永遠愛你,隻愛你,所做一切都是為瞭你……”
在這聲浪之中公子癡坐,不知多久才冷笑出聲,幾乎笑出瞭淚。
一年給自己下一次“瞬”蠱,用這種法子來逼出他所有潛力,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得成大志。
這就是他的娘親。
那愛他至此的娘親。
“不要怨恨我寶寶。”身後藍禾突然在夢中囈語,眉頭緊鎖,身子瑟瑟發抖。
回憶應聲而止。
公子起身,脫下大氅,替她蓋好。
這麼一個細微的動作,藍禾卻是醒瞭,伸手去夠他臉頰:“你不要怨恨娘,娘是在親手毒瞎你之後才明白,有些恨我其實從來沒有放下,而人隻有足夠強,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公子跪低,不說話,隻是由她輕撫兩頰,在那曾經失卻光明的雙眼間婆娑。
“你能夠再次看見,很好。”婆娑許久之後藍禾嘆息,手突然下探,袖內飛出一隻蠱蟲,“嗖”一聲沒進公子穴位。
公子身體頓時僵硬,直直跪在瞭當場。
藍禾不諳武功,可運蠱如神,一隻袖內飛蠱,足以封住他穴位。
“可是你不應該違背我的意思。”落蠱之後藍禾起身,幽幽看他:“你想想,如果不是我逼你,你能在短短數年裡將血蓮教連根拔起?”
公子抿瞭抿唇,隻覺得滿齒血腥,堵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廂藍禾的白發揚瞭起來,手攏作蓮花,指尖亮起瞭兩團幽光。
那是兩隻極度美麗的蠱蟲,銀色,隻得一顆綠豆大小,周身卻散發著華美璀璨的光。
“它就叫做‘瞬’,最美麗的東西往往隻得一瞬。”藍禾輕聲,指尖略略拂動,那蠱蟲被她驅使,緩緩落到瞭她胸前。
隻是一瞬,兩隻蠱蟲鉆進瞭她心房,之後白發變黑皺紋撫平,她的明眸流彩,恍然間已是二十歲時那個傾倒眾生的藍禾。
“很美是嗎?”對著公子她苦嘆,手輕輕撫臉:“可惜的是隻得一瞬。”
言猶未落那一瞬已經結束。
衰老,在一剎那間到來。
就好像湖水被吹皺,她的皮膚片刻之間已經不見光滑,褶皺一條接一條推瞭上來,每一條都沉重無比。
之後是眼,雙瞳裡的清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變得一片混沌,迎風就會流淚。
最後就是一切的一切,她的頭發全白,甚至脫落不止一半,身子也佝僂,胸膛不再能挺直,手背上青筋畢現,開始長滿斑點……
美麗果然隻得一瞬,青春再現的代價是她頃刻間衰老十歲。
“本來應該隻下一隻,可是因為你忤逆我,所以再加一隻。”極速衰老之後的藍禾發話,手扶住椅背才能站立,但雙眼熾熱,寫的滿是瘋狂。
“身體裡有六隻蠱蟲的我現在已經七十歲,記住,我已經等不瞭多久。”
說完這句之後她轉身,拂袖,走的就和當年一樣決絕。
公子低頭,過片刻之後放棄運氣沖穴。
林內紫霧縈繞,他發覺自己已經失去氣力,對命運徹底無語。
三天之後回來復命,晚媚十分守時。
林子裡瘴氣還是很重,她在裡面穿梭,卻找不到公子。
幻像在不斷層疊,最後她終於看見瞭小三,胸前一塊皮被完整剝下,而刑風拿鞭蘸水,正將他一塊塊皮肉掃下,飛也似的濺上四壁。
“不!!!!!!!”絕望之餘她撕吼,十指攏上眼窩,隻差一分就要將眼珠挖出。
“筆直往前十步,你就能走出林子。”
林內這時有人發話,聲音清冷疲憊,正是公子。
晚媚連忙跨步,數到十之後果然豁然開朗,所有幻像頃刻不見。
密林深處原來是有間木屋,樣式簡潔門廊幹凈,看來一直有人住。
晚媚走進門,這才看見公子臉色蒼白,身子僵硬跪在地下。
雙瞳仍然刺痛,她揉瞭揉眼,不相信公子居然也被點穴。
“我的確是被點瞭穴,目前還沒有沖開。”地下公子冷冷發話:“你有兩個選擇,其中一個是殺瞭我從此自由。”
晚媚低頭,並沒有猶豫,運指立刻解開瞭他穴位。
“我不殺你。”解完之後她低聲說話,眼神堅定犀利:“你許諾過,要讓我媚者無疆。那我就跟著你,現在我想要的就是變強,強到能夠完全掌握自己命運。”
“變強,就真的能掌握自己命運?”公子冷笑,順著她的話反問,真氣蕩起衣角,“忽”一聲向前拍去。
木屋被他洞穿,一時間分崩離析,嘩啦啦在他身周倒下。
晚媚愕然。
在她記憶之中,這好像是公子第一次失卻冷靜。
天邊月冷,兩人就這樣對立,彼此心傷卻沒有交流。
“任務你完成沒有?”幾個呼吸之後公子已經恢復,從地上撿起大氅,緩緩披到肩頭。
晚媚低頭:“韓玥的價值就在於他的傢產,我有把握,將來讓他雙手奉上。”
服毒後她意識渙散,兩天之後醒來,最先看見的就是韓玥爬滿紅絲的雙眼。
她已經死過一次,殺韓修之仇抹平,純真猶如韓玥,已經在為她的醒來感激涕零。
他的心,她已經得到一半。
而她沒死,也是命運的旨意,是要她和過去作別,抬頭往前。
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既然已經完成咱們走吧。”公子又低聲:“我也是時候回京。”
征程於是又開始,馬車轆轆蓋著重簾,在一片黑寂沉默之中載他們往南。
晚媚雙眼刺痛,在瘴氣林中受瞭重創,此刻敷瞭藥裹著佈條,眼前更是漆黑一片。
旅程漫長的窒息,她在包裹中摸索,掏出那把扇子,伸手婆娑。
扇面受熱,五言絕句開始有瞭變化。
涼露撫琴揚
九州遺眾芳
銀河安無舟
彼岸已定香。
這二十個字中斜藏的“涼州安定”開始發出紅色熒光。
寫這首詩時,刑風在這四個字上落瞭赤蠱。
赤蠱,會在一年之後醒來,而且隻有在冬日黑夜受熱,才會顯相發出熒光。
一年之後晚媚在鬼門的地位鞏固,應該能夠周詳的計劃從鬼門逃脫。
而除瞭晚媚,又有誰會在冬日黑夜去婆娑一把扇子。
刑風的心思不可謂不細膩。
可是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麼讓人無語。
就是恰巧此刻,晚媚被禁瞳,該看見的沒看見。
也是恰巧此刻,車裡的公子睜眼,眸裡寒光湛湛,不該看見的,卻看瞭個分明。
※※※※
一個月,這是笑蓬萊朱啟大老板留給小三的期限。
“你這丫頭太次,明天我另送個姑娘來。”走的時候他甩袖:“你在一個月內將她調成另一個玉惜,否則我就拿你來抵,去我笑蓬萊做頭牌小倌。”
小三沒有表情,隻是爬起,坐上他的輪椅,將脊背立直。
第二天人果然送來。
小三淡淡,沒有拒絕。
朱啟於是篤定,一個月後前來驗貨。
“她說她不想做另一個玉惜。”最終小三卻是攤手,瞧也不瞧他:“我已經放她走,而且也無意去你那裡做倌,要砸要打請便。”
“我不砸也不打。”這次朱大老板卻是冷靜,含笑看他:“隻不過做不做倌,卻也由不得你定。”
“倌是什麼你可知道?”將人帶回笑蓬萊後,朱啟咬牙拽起小三頭發:“為什麼你不破口大罵,不罵我無法無天?”
小三仰頭,挺直腰,由他去拽,並不答話。
朱啟無法,怒火頓時上升,一把將他脊背上衣服扯破,下身挺硬,隔著層底褲將他頂牢。
“倌,起碼要能悅人。”到這時小三才輕聲:“你認為我能嗎?”
朱啟揚唇,手熾熱,一條條撫過他背上交錯的傷痕。
“皮相不完整沒關系,因為有人和我一樣,就喜歡欣賞別人的痛苦。”他輕聲,將雙膝又是用力一頂,敲上小三小腿。
小三吸氣,努力往前,靠近瞭桌子。
朱啟的手在往下遊移,已經滑到他腰,在那裡深深流連。
桌子就在跟前,小三咬牙,一氣跪直身子,將桌上的茶壺揚手摔破。
有塊尖利的碎瓷形成,他將它橫握在手,一個擰身,已經抵上瞭朱啟眼窩。
“我的痛苦,還輪不到你來欣賞。”說完這句他垂頭,瓷片銳利,在朱啟眼旁劃下深深血痕。
朱啟看他,笑,竟是泯不畏死意氣縱橫。
“你以為我怕死的話就下手。”他道,伸出手來,緊緊握住小三手掌:“朱某從一個跑碼頭的小混混爬到今天,也輪不到你來教我死字怎寫。”
小三沉默,手掌不肯挪開,被他越握越緊,有鮮血從指縫流出,一滴滴墜下,落瞭他滿臉。
瓷片閃著溫潤的光,就這樣僵持,最後還是頂上瞭朱啟左瞳。
“你不妨刺。”到這刻朱啟還是張狂:“刺完之後,我看你怎麼爬著離開笑蓬萊。”
“誰說人傢要離開。”
房裡這時突然響起一把女聲,絕頂的曖昧銷魂。
向晚夜來香,鬼門新絕殺晚香,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甜美天真。
“他不走。”來到小三跟前後晚香彎腰,握住小三手掌,將那瓷片深送,一記穿透瞭朱啟左眼。
“和你一樣,今天他要留屍在此。”
做完事情之後她才起身,跟朱啟的屍首說瞭這麼一句,嫌掌心血污,於是伸手,將鮮血斜斜抹在小三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