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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五、

  我提前十五分鐘來到教室,做好準備迎接‘數據分析與統計推斷’的新挑戰。這次我選擇坐在前排中間,後背挺直、紙筆鋪開,期待給廖教授留下深刻印象。他準點推門走進教室,臉色有些疲倦和精神不振,可我看見他時仍然興奮不已。一半是因為這個星期學習效率太高,對於廖教授今天的提問充滿信心和期待。另一半也是因為上次在課堂上太過羞恥,我想挽回顏面。總之,我打算在這節課好好展現自己。

  像上節課一樣,廖教授先刷刷刷寫下這節課的教學任務和大綱,水筆在白色展示板上發出吱吱聲響,照平時我一定會因為這種高頻聲音皺眉捂耳。今天卻完全不同,我一眼不眨盯著廖教授背後,著迷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直到他轉身開始提問題。

  「上一次留給大傢的閱讀材料,誰能來總結第一個案例要點?」

  我的手高高彈起來。

  「你來,」廖教授抬抬下巴示意我回答,假裝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用最清晰響亮的聲音,有條不紊地回答這個問題。沒人知道昨天晚上我在鏡子前如何精心排演,抑揚頓挫、表情神態,都讓我表現出最完美的狀態。相信從此以後,不光是廖教授,周圍同學也會對我刮目相看。我心中充滿自豪……哦,是的,事情進展得相當順利。

  「還有人嗎?」廖教授環顧教室。

  這是我結束發言後廖教授的唯一反應……沒有誇獎?好吧,這可有點讓人失望。

  沒有一個人舉手。

  「嗨,各位同學,我可不是隨便挑案子當你們的閱讀材料呢!」

  大傢輕聲笑起來,廖教授繼續提問:「誰能從這個案子得到啟發,解釋一下超高層建築在不同社會經濟背景中的利益驅動?」

  我想都沒想,手又彈起來……全教室就我一個人舉手。

  廖教授抿瞭抿嘴唇,一言不發地指著我。

  這個回答比第一個還要精彩,讓我不敢相信的是他在我回答問題時沒有任何反應。任何老師都會微笑,或者至少給我一些鼓勵性的點頭。廖教授看起來就像一塊石頭,這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太不一樣瞭。

  第三個問題被拋出,我仍然是唯一舉手的學生。很遺憾,在我回答完後,他還是什麼都沒說。不僅如此,直接放棄瞭之後的提問環節,在剩下的時間裡全部都是他說我們聽。我縮在座位裡,真想一槍崩瞭自己。廖教授非常善於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我,無論我做得多好還是多糟。

  下課後,我收拾好書包,紮在人堆兒裡準備偷偷溜出教室。經過講臺時,廖教授叫住我,我隻能停下來,等著他講話。

  「今天上完課後,到我辦公室來見我,」廖教授道。

  「但是我……我……我聽懂今天的課程,能自己應付!」我不想去,我已經打定主意再也不在廖教授的課堂說一句話、消失都行,大不瞭明年重修這門課。

  廖教授沒說話,隻是盯著我,那眼神好像在告訴我他不是提要求,我沒的選擇。我低頭看著鞋尖、點點頭,然後飛奔跑出教室。

  剩下的一整天我都在誠惶誠恐中度過,耳朵邊嗡嗡作響,幾乎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隻是盲目地記筆記,有時候筆記都提不起勁兒,幹脆拿手機把板書或演講直接拍成照片。我漫無邊際琢磨著廖教授會對我說什麼,心中的不安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強烈,這次談話十之八九不會愉快。批評、打擊、生氣,無論廖教授說什麼,我都會痛徹心扉很受傷。

  我不知道廖教授怎麼定義‘上完課’,如果是普通的課程表,那我下午三點就結束瞭,不過如果算上我在圖書管打工值班,那就得等到六點之後。我選擇後者,如果那時廖教授已經下班回傢或者臨時有事,我就可以留言說自己來瞭但他不在,然後躲過這一世紀大劫難,或者叫世紀大羞辱。

  沒錯,我這輩子從來沒被老師叫過辦公室!

  到達廖教授辦公室時,他正在等我。當我說等時,我的意思就是等--沒在看文件、沒在書寫、沒在瀏覽電腦,沒在玩手機、沒在拉小提琴。他什麼都沒做,隻是坐在書桌後的大椅子上,手肘撐在扶手,手指交叉,靜靜看著門。

  我有點喘不過氣,慢騰騰走到他對面,坐瞭下來,喃喃道:「我早上忘瞭說上完課還要在圖書管打工,剛好是今天,所以來得比較晚。」

  這句話我本來想用鏗鏘有力的語調說出來,瞧吧,我有充足的理由違抗你的命令。我心裡甚至還有些暗自得意,你在課堂上如此羞辱我,我發個小脾氣不是很正常的事兒麼?可不知怎麼回事兒,他一句話不用說,隻用一個眼神就讓我敗下陣來。從嘴巴裡出來的調子別說振振有辭,簡直可以說是搖尾乞憐。

  「郝彤,」廖教授沒理睬我的解釋,而是用危險而沉靜的聲音道:「我不能讓你在我的課堂上炫耀擺顯,這麼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事實上,這很讓人尷尬。你看到其他同學看你的眼神瞭嗎?這就是你想要的名聲?你想要的效果?」

  我盯著桌面上的一處花紋圖案,腸胃翻攪。這次談話比我想象的更糟,廖教授在教訓我,對我所做的努力全盤否定,好像我是個淘氣的孩子。從來沒人這樣跟我說話,尤其是老師。我的眼眶一熱,感覺眼球變得濕潤。媽的,真是太好瞭,這正是我需要的--在廖教授面前表現得像個愛哭的孩子。我使勁把淚水控制住,然後長長吸住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因為太過刻意,整個身體都在晃動。

  「回答我,」廖教授沉默瞭許久後說。

  「不,」我低聲回應,終於鼓起勇氣看向他。

  廖教授倒並不顯得生氣,他看起來……也許是失望,或者別的什麼,某種轉瞬即逝、難以言喻的情緒。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在努力啊!」我一肚子委屈,聲音也控制不住提高瞭些,「我以為你想讓我好好學習呢。」

  「我希望所有的學生都能認真學習,郝彤。」廖教授的身體稍稍前探,說道:「如果你在課堂上繼續像今天一樣,他們沒辦法上我的課。」

  我更加委屈,這股情緒又轉瞬變成不滿、再變成憤怒,在胸中繞瞭一圈又一圈,然後跑到喉嚨。我張開嘴說出根本沒過腦子的話,「怪不得大傢都討厭你。」

  廖教授轉移目光,沉默下來。

  我以為他會站起來對著我大喊大叫,指著門命令我從辦公室滾出去。然而他沒有,隻是坐在那裡,非常安靜,好像我真的說中他的忌諱,找到最好的辦法懲罰他。

  良久,廖教授再次看向我,「你討厭我嗎?」

  「我幾乎不認識你,」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不是答案。」

  「我討厭你有時給我的感覺,」話一出來,我就後悔瞭。

  廖教授的下巴抽搐,輕輕說道:「好吧,我很抱歉,我從來沒打算讓你有任何感覺,除瞭關於‘數據分析與統計推斷’這門課是否能教得讓學生滿意。」

  「真的嗎?」我反問道,聲音有點兒大。

  廖教授向椅子後退瞭退,我可管不瞭那麼多,態度越來越不客氣,「你早上不是在傷害我的感情嗎?剛才不是嗎?把我說得像個幼稚無知的小女生!廖教授,你不用擔心,我以後不再來上你的課,我會跟同學借講義,參加學習小組,你這門課我大不瞭不要優等,不要你教好瞭。我不可能是這個學校第一個不去上課的學生,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所以沒什麼大不瞭的!」

  「那就這麼做吧!」廖教授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我好像被他扇瞭一巴掌,廖教授竟然同意瞭,一點兒都沒挽留……我隻是氣頭上的話啊!一時間心裡全是委屈,我含著淚說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讓我上你的課。」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留下來。」

  我用力咬住下唇,我知道為什麼,但我不想承認。迷戀老師似乎太幼稚、太可笑,那都是剛來初潮的中學小女生做的事。然而事實是我確實想向他學習,渴望得到他的認可,因為我確實喜歡他、迷戀他。

  「不,你不能!」廖教授忽然說道。

  我嚇瞭一跳,不敢置信自己的愚蠢,「我……大聲說出來瞭?」

  「是的。」廖教授面無表情。

  「好吧……這無關緊要,」我挫敗地說道。

  「這關系非常大,郝彤,」廖教授靠到椅背上,雙臂交叉在胸前,「我不能讓你在這裡,用這樣的方式看著我。」

  好吧,否認這一點毫無意義,盡管我能感覺到耳根開始發熱,「為什麼不?」

  「因為我不會……我不能……」廖教授閉上眼睛,撥弄瞭下頭發,然後指著門道:「請出去,這場談話不會有好的收場。」

  「為什麼?」我沒有挪屁股,而是固執地要求他給我一個答案,「你要告訴我不可能嗎?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而像你這樣的人,永遠也不會喜歡我這個類型?」

  沉默……長長的沉默,令人心驚肉跳。

  「不,」廖教授終於出聲,聽起來很疲倦,「郝彤,但這不是問題所在,你心知肚明,所以別再裝模作樣瞭。」

  我的心臟當場漏跳一拍!我是說真的,千真萬確漏跳一拍,我一直以為那隻是一種修辭手法呢,但實際上我真是感覺到心臟凍結片刻,然後又開始以每秒一百萬次的速度跳動,耳朵被鼓膜震得隆隆作響。

  「好吧,那麼……」我不去管內心的震撼,故作鎮靜地說:「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我們都是成年人,當然可以像成年人一樣解決這個問題。」

  廖教授用顯而易見的語調回道:「我們不能這麼做,郝彤。」

  「你怕什麼?你覺得我會給你惹麻煩?讓你丟工作?向學校揭發你騷擾?」

  「這是其中的一部分,」廖教授喃喃地說。

  「我絕不會那樣做。」我脫口而出,口氣越來越堅定,「我不會傷害你,而我也知道你不會讓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兒。」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當瞭你兩天老師?」他揚起眉毛,好像認為我的自廂情願非常可笑。

  我沉默不語,拒絕回應他的問題。該死。我終於遇到一個喜歡的男人,一個被我深深吸引的男人,而這一切在開始之前就結束瞭?我討厭辯解、討厭爭吵、討厭小題大做。即使我有千句萬句話要說,可還是選擇放棄。

  我挺直雙肩,深深吸瞭一口氣,挫敗地說:「你知道嗎?我喜歡你這麼說,但也憎恨你這麼說。」

  廖教授無奈地嘆口氣,坦白道:「規定……學校有規定,反對這種事。」

  廖教授當我白癡麼,有規矩又能怎樣?我還沒來得及阻止自己,張口說道:「規矩見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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