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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

第20節

  我聽到那女人在鎖門,我心裡有些慌亂。過瞭十來分鐘我走過去,發現鎖從內側是可以打開的。

  小小心心地開門,看到外面的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我輕輕關門,立馬跑瞭出去。

  走到俱樂部大門口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懵逼瞭。

  我簡直不知道自己看到瞭什麼,之前兩個小時的記憶似乎消失瞭,我心脹高速地跳動沒法平息,腦袋一片空白,隻能思考眼前的事情。

  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辦,怎麼面對,怎麼處理。就隻想著先回傢,回傢冷靜一下再說。

  我走出大門,看到太陽已經斜瞭。

  走在大門口的一大排階梯上,腳步都是虛浮的。

  我走著走著,就感覺到自己右邊好像有什麼東西,但我心裡想著事情,也沒閑心去理會。繼續走,那東西就繼續跟著我,直到我走下所有臺階,走到那放著大炮的花壇前,我一轉頭,看到我右邊走著一個女孩。

  奚沾雨。

  是奚沾雨。她就像失神瞭,路也不看,恍恍惚惚地走,似乎想什麼東西想得出瞭神。

  「奚沾雨。」我叫她。

  她突然轉過頭來看我,面上有些驚恐,眼睛睜得很大。

  「你,為什麼在這裡?」她問。

  我看著她,吞瞭口唾沫說:「是你,是你走路的時候沒有看路。」

  「喔,……喔。」她神經質地點頭。

  「你……沒事吧?」我心想,她當然有事,她剛才被人…………

  「我沒事,我沒事,我,」她搖搖頭:「我沒事,沒事。」

  「喔。」我點點頭,看著她的樣子有些心疼。我到底該不該繼續裝下去?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走瞭。」她轉身要走,我心裡卻突然溢出一種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感情,那種感情讓我心口發痛。

  「奚沾雨,等一下。」

  「嗯。」

  我一叫她,她竟然立刻停下腳步轉身面對我,就像在等我叫她。

  看著她的臉,她的眼睛還在發紅。我說:「你好像……狀態不太好。」

  「我……我沒事,我沒事,沒事。」

  「喔,這樣。我想……」

  「嗯?……怎麼?」

  「沒什麼,沒什麼。」

  「喔,那,我走瞭。」

  「那個。」

  「什麼?」

  「那個,我,和你順路。」

  「喔。」

  「走吧。」

  「好,走吧。」

  她和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完全不一樣,像換瞭一個人,如果不是因為我在倉庫看到那麼多,我可能根本沒法理解這一切。

  我每一次叫住她她都會立刻回應我,也沒瞭之前的古靈精怪和鬼點子,我感覺她需要人陪,很需要人陪。

  我們肩並肩在廠區裡走,這裡綠化極好,到處是大樹,路邊還開滿白色的小花。我想說話,又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更不敢安慰她。

  卻聽到她說:「你……那個,你是和胡霜兒分手瞭吧?」

  「啊?」

  「你是來和胡霜兒分手的吧?」

  「嗯……,算不上吧,我和她……不算交往過。」

  「這樣?你們沒接吻過嗎?不,我不該問這個。你們……你們抱過嗎?」

  「哈哈,」我笑得很幹癟:「我和她就是朋友,普通朋友。」

  「不,你不是,這點東西我還是看得出來。……算瞭,你不想說。」

  我搖搖頭:「沒有說的必要。」

  「所以,你要去加拿大?」

  「呵呵。」

  「你不去?」

  「我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她?」

  「不知道。」

  「因為王濤?」

  我不想再回答瞭。

  她說:「你不想說,我不問瞭。」

  我們繼續肩並肩走,快到兵工廠大門口瞭,她又說:「你住上海?」

  「嗯。」

  「暑假才回來。」

  「嗯。」

  「你平時都在奶奶傢嗎?」

  「嗯。」

  「你都是這樣和女生聊天的嗎?」

  「嗯。……呃,現在狀態不好。」

  「我懂,你剛剛分手瞭。」

  「嗯。……不,不算分手。」

  「不用騙我。」

  「嗯。」

  我們走出大門,往同一個方向走,路上的人很少,陽光已經從金色變成深黃色,照在老舊的建築上,有些溫柔。

  「哈——」奚沾雨長長出瞭口氣。

  我轉頭看著她,看著陽光照在她頭發上,讓她的頭發泛出紅色。

  「奚沾雨,你狀態看起來一點都不好。」

  「是嗎。」

  「你怎麼瞭,你想給我說嗎?」

  「我,」她停頓片刻,說道:「我也就這樣瞭。」

  她沒頭沒腦說出這句話,我卻從她的聲音中聽出瞭絕望。我突然有一個感覺,我覺得如果我現在放她回去,她今天晚上就會自殺。

  「奚沾雨。」

  「怎麼?」

  「你知道這裡有什麼好吃的餐館嗎?」

  「你平時都不在外面吃飯嗎?」

  「在這裡沒有過。」

  「附近有一傢,我等下可能要去。」

  「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可以。」她點點頭。

  她帶著我拐進小巷裡,走著走著食物的香味就越來越濃,緊接著我們沿著條石樓梯往下,很快就聽到瞭列車的汽笛聲。

  「到瞭。」她說。又拐過一個墻角,看到這裡有一傢藏得好深的餐館。

  「這裡吃什麼?」

  「吃面啊。」

  這是一傢小小的面館。

  「他們這裡什麼好吃?」

  「我來幫你點。」

  她點完我們就在桌子前坐著,我看著她她看著我,兩個失意的人。

  此時陽光已經開始泛紅,把一切都照得朦朦朧朧,她的臉也沒有之前那麼艷麗,反而顯出一種溫柔。

  我看她歪著腦袋,對一切都心不在焉。

  兩碗牛肉面很快就端瞭上來,都是酸辣口味的,牛肉被切成很多小塊,能隨著面一起吃下去。

  「他們的牛肉都是新鮮的,不是冰凍牛肉。」她冷冷說。

  我挑起面往嘴裡送,那味道好吃到嚇瞭我一跳。

  「好吃,我覺得這個很好吃啊。」

  「呃。」她隨口答應。

  我們吃完面,付瞭錢,她就在前面走,我就在後面跟著,就像有一種默契,我們始終沒有告別分開。她帶著我不斷往下,我看到瞭鐵軌,接著,我們走上瞭一個十分老舊的火車站臺。

  我不禁說道:「這裡比那個老火車站還要老。」

  「嗯,這裡都廢棄瞭,不會有火車在這裡停的。」她說著,走到站臺長長的石椅上坐下,我也跟著她坐下。

  她問我:「你和胡霜兒怎麼認識的?」

  我想瞭想說:「我經常,從她傢樓下走過。」

  「然後呢?」

  「然後……她傢的陽臺上有很多花。」

  「你看到瞭花?」

  「嗯,她就在花裡。」

  「你就喜歡她瞭?」

  「嗯。」

  「真好。」

  我不想說什麼,就看著前方的鐵軌被夕陽映得通紅。卻聽她又說:「但是你們能在一起的時間太少瞭對吧?」

  「是。」

  「所以她還是喜歡其他人瞭。」

  「嗯。」

  「而你又有要去加拿大?」

  「可能吧,應該會去瞭。」

  「所以到頭來還是得分開?」

  「嗯。」我點點頭,就像自己在和自己說話。

  「你說話為什麼總是『嗯嗯嗯』的?」

  「哼哼。」我笑笑說:「都是小的時候,我奶奶總是告訴我要慎言,寧願不說話,也不要說錯話。」

  「你奶奶……」

  「嗯。」

  「哼哼。」她也笑笑:「你真的幸運。」

  「為什麼?」

  「你的命運和我不一樣,你沒瞭胡霜兒,還會有張霜兒、劉霜兒。你生在上海,可以去加拿大讀書,你的世界很大。世界就是屬於你這種人的,你生下來就是享受生活。」

  「我自己的感覺可和你說的不一樣。」

  「那是因為你沒有過過我的日子。」

  「怎麼樣的日子?」

  她轉過頭來看著我,我感覺到她的目光,也轉頭看她。夏天的風吹在她臉上,讓她紅色的頭發漂浮起來。夕陽讓她的臉朦朧,讓她的眼神,有些溫柔。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她問。

  「學生,高中生,舞蹈演員,嗯,你是藝術生嗎?」

  「我是妓女。」

  「什麼?」

  「我是,婊子。」她轉過頭,在鐵軌外就是長江,夕陽已將江面照得通紅。對岸的山頭顏色很深,就像連綿起伏的剪影。

  「不,你不是。」

  「我是。」她在嘆息,聲音很無力。

  「你不是。」

  她拉開背包的拉鏈,從裡面拿出一個黃色紙袋遞給我。

  「這是什麼?」我問。

  「錢。」

  我打開紙袋,發現裡面是兩疊現金。

  「這就是我賣自己的錢,兩萬。」

  我把紙袋卷好,又裝回她的背包裡。

  「你不是。」我又說。

  「我都給你說瞭,我是雞,我就是賣肉的,你出錢我也可以賣給你。」

  「你不是。」

  「為什麼這麼說?」

  「我就是看得出來,你是被迫的,你是有原因的。你不是,你是好女孩兒,你是好女孩兒,我看得出來,我知道,我知道。」

  我剛說完她就開始哭,我心裡全是悲涼,那種情緒驅使我抱住她。

  她就靠到我胸口,我能感覺到她全身都在顫抖。

  傍晚的風越來越涼,我緊緊抱住她直到夕陽西下,直到雲彩褪去光澤,天空變成暗藍色。

  當她哭完瞭,她的身體就開始發冷,我就用手在她手臂上搓。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不知道為什麼抱她抱瞭這麼久,但我就是覺得自己必須做這些事,如果不做,我自己會難受。

  等天色暗到快不能視物瞭,我就拉著她的手帶她回去。我不停問她傢住哪裡,她就不斷給我指路,但莫名地,始終是我帶著她。

  直到把她送到樓下,我知道要和她分開瞭,心裡就感到難受。我不斷叮囑她不要做傻事,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然後她就哭瞭,我也哭瞭,我不懂為什麼,但就是哭瞭。

  然後我抱住她,她抱住我,我們用力抱著,好像要把對方的骨頭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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