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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六)

第四十四章(六)

  白凈的病房,白潔的床被,卻難見生命的明亮。

  親女昏迷,慘白如墜。佳慧凝視著監護儀,坐姿略顯僵化。

  接二連三的變故,再堅強的軀殼也變得孱弱起來。

  情感上的裂痕,在這一刻,相比失去,仿佛也不值得計較。

  沉默,一種壓抑的平靜,而內心,難免泛起莫名的波瀾。

  事源於一條動態更新。白穎在朋友圈上傳瞭一張全傢福。

  有嶽父母,她,我,以及兩個嬰孩。這是一張百天慶時的合照。

  沉浸在喜悅的景象,沒有配文,沒有心情。除瞭照片,什麼都沒有。

  彼時,彼地,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荒誕,不寒而栗的怪異。

  這時候帖出這張全傢福——氛圍,不合時宜。

  待撥打電話已經無法打通,得到閆陳兩人的技術支援,很快確定她的IP地址。

  抵達租住地,以防萬一,兵分兩路。這是勸佳慧留下的說法,事實上,我更擔心一種狀況。

  人到門口,眼看門半掩著,心生不妙。

  推門而入,地上肉眼可見血跡,拖爬的血痕,仿佛被抹佈抹過,地臺上殘留排泄物惡臭,混著血腥,配合木炭燃燒空氣。

  抵著鼻子,將火盆踢開,快步往裡走,不大的房間,浴室…打不開。

  浴室門緊鎖,依稀有水流,靜得可怕。

  一抬腳,踹不開,裡面更沒有反應。沉默裡爆發出力量。

  人如撞木,胳膊似鐵,猛地沖撞,出租房的浴室門,並沒有預想中牢靠。

  將門撞開,赫然入目,依然在排放著水,仿佛這一刻,她還在清洗、好使得肌膚更潔凈…

  一池浴水,酥胸半掩,藏不住白嫩雪峰,春光乍現,卻是刺骨寒意。

  玉枕仰靠,明眸緊閉,絕美的容顏,宛如絕世的蓮花。

  不是雪蓮,而是血蓮。她已經將脈搏割開,在浴水蕩漾成血色薔薇。

  沉睡的蓮花,濃墨的絳紅,層層散開,也層層浸染…

  直到指尖觸及頸部動脈,那孱弱的氣息,依稀尚在…

  呼。松瞭口氣,將人從浴缸裡抱出,裹上浴巾,放倒在床上。

  有呼吸就還有救。這地方她租瞭一年,帶著倆孩子,肯定有醫療應急箱。房間不大,很快就找到。

  扯上繃帶,簡單的消毒包紮,避免持續出血;傷口很銳,靜脈被割斷,手筋也有割傷;好在大動脈沒事,發現也及時,沒有大出血的情況。

  浴缸的血水,大概率是她直接在那裡割腕,第一時間大量流血所導致,不過隨著凝血作用,流血會變緩慢。

  多數情況,割腕自殺不太容易成功;人的大腦潛意識會自我規避,往往錯估所需要的「嚴重損害」程度,白穎雖然是醫師,一樣沒有割腕的經驗。

  不過失血也容易引發昏迷,長時間浸泡在水裡,也可能因為失溫而喪生。將她的身體擦幹,套上浴袍,浴袍能迅速吸水,保持體溫。

  又從浴室裡接水,將炭火火盆熄滅,然後給佳慧撥瞭電話,安排急救。

  隨後胡亂將地臺沖些水,使得不麼惹眼,以及刺鼻,盡管還是腥臭。

  從現場判斷,郝江化必然承受一定摧殘和折磨,但他還是跑瞭;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幸好我們及時趕到,幸好郝老狗跑瞭,否則,最壞的結果,該如何言說?

  白穎自殺未遂,郝老頭逃出生天。這樣的消息,並不被郝傢所知悉。

  持續一天的喧鬧,直到天色昏晚,院外的咒罵粗言才漸漸消下去。

  郝傢眾人卻沒有心安,透過隔窗往外面看,留守的壯年和老漢還是一大片。

  撐過今天,那明天呢?後天呢?這個疑問,郝傢人不敢再想下去。

  李萱詩拖著病體,儼然失去神采。而徐琳靜默在旁。

  時而有人假意伺候,每每投來飄忽的眼神,渴望卻又不安。

  直到吳彤出面,一眾保姆丫鬟才不甘退去。

  「你不要怪她們。」徐琳適時開口。即便是隨波逐流的浮萍,也會想要抓取些什麼。

  李萱詩黯然:「我隻會可憐她們。」

  愚者無知,也就不挑明瞭,大廈將傾,最後的燭火,又何必去吹滅。

  「你可憐她們,誰可憐你?」徐琳不免惋嘆,「郝傢倒臺,你是首當其沖,真就沒一點轍?」

  李萱詩沉默片刻:「郝江化犯事,抹不幹凈。鄭群雲已經不接電話,還有誰能蓋得住?」

  「如果找左京,有他和穎穎在,你說童佳慧會不會…」

  「琳姐,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行不通…」李萱詩隻說瞭一句,她便住口。

  她不情,我也不願——這不情不願的事,註定不能成。「郝江化作死,他自己擔著,誰也救不瞭。至於郝傢…各自散去,求個全身而退,已經燒高香瞭。」

  「最壞的結果,破財免災,傾傢蕩產,我也認瞭…」

  徐琳愣神之際,李萱詩從酒臺上取來兩瓶酒,口裡戲言著再不喝,指不定以後被司法拍賣瞭。

  燈紅酒綠,這一夜,郝傢燈火通明。

  保姆丫頭們擔心外面的莽漢會翻墻進郝傢鬧事,而外面的人擔心郝傢人跑瞭。雙方的忐忑,沒有打攪兩個女人的閨酒。

  郝傢女人是寄生物,寒意中抱團取暖;撲閃著的小燭火,卻照亮小房間的孤影。

  郝傢外的暴戾兇氣,郝傢內的惴惴不安,吳彤反倒是最沉得住氣。

  在小保姆們最無助的時候,在李萱詩杯酒述情的時候,吳彤的種種介入,都被視為可靠;某種意義,她已經寢取權柄。

  酒如灌茶,食如甘飴。

  看著眼前這個醜陋老漢,端著餐盤如吃豬食一般,眾人眼裡滿是鄙夷。

  郝江化能感受到這群山水莊園保全投來的厭惡,混不在乎。都是做狗的,誰看不起誰。

  一天前,他還是渾身斑斑,血腥氣,屎尿味,從面包車滾下山水莊園的門口。

  濃濃惡臭,正當保全們要將他丟出去的時候,他喊出要見緬娜。

  直到現在,他還沒有見到緬娜,但山莊已經找人給他簡單治療,而且洗漱幹凈,享受美食。

  這說明什麼?說明緬娜已經知道消息,更證明他有價值。

  酒足飯飽,難掩身上的疼痛和腥臭,郝江化一想到白穎,心裡就氣恨難平。

  白穎的種種凌虐,他都硬生生忍下來。看似等死,並不是坐以待斃,而是等待機會,死裡求生。

  郝江化對生命的貪婪,遠遠大於他對死亡的恐懼。好死不如賴活著,為此他會竭盡所能。

  從貧民淪為乞丐,再到娶妻當官,人生中最擅長的事情,除瞭玩女人就是裝孫子。在李萱詩面前裝過,也在鄭群雲面前裝過。

  裝孫子,核心就是示弱;為此,他特意玩一出滾刀肉,沒爬到門口就被抓回來。

  失敗?不。這是在欺敵。不這樣做,他才一點機會也沒有。

  麻藥確實有效,但遠沒有這麼強,他的爬行也沒有想象的慢;隻不過他假裝爬得慢,好使得她以為自己逃不出去。

  或許是身體底子好,又或許常年服用各種補湯滋補,使得他有一定耐藥性。

  再加上屎尿屁的感官刺激,放大女人的厭憎,手術以割腕收尾,但也給他爭取到逃生的可能。

  皮肉傷在求生面前,從來都不是問題;虛弱、無力,但隻要能支撐,足夠瞭。

  痛苦已經到極限,也不敢發出聲響,豎耳傾聽好一陣子,浴室裡依稀有水流,但白穎並沒有再出來。

  撐著小板凳,再撐起半個身,手能勾上門鎖和把手,輕輕轉動,逃生的大門已經打開。

  人在絕境,就有絕境時的選擇,也有絕境時想去的地方。

  有人會絕望而自殺,清洗罪孽。有人則會窮盡一切方法,隻為茍活下去。

  活著,就是牛糞上的鮮花。郝江化大口呼吸,哪怕周遭全是他的惡臭,但他依然覺得芳香。

  看著監控裡,郝江化這條喪傢之犬,從面包滾落在地,而現在則是舔食餐碟的惡心模樣。

  緬娜微蹙眉頭,這條老狗,實在厭惡,但他還有用。

  有用的意思,有人要用。郝江化在這裡,隻是留置,而決定這條老狗,怎麼用,何時用的人,還沒有消息進來。

  輸液、補血,白穎的面色稍好轉,還處於昏迷。

  大失血再加上CO攝入,即便經過高氧治療,想要蘇醒也需要時間。

  白穎有過短暫的反應,渾噩間,又困睡過去。

  佳慧雙手擱在腿跨,不時無意義地搓著。

  愛與恨,無處安放,患得患失。

  「放心,她會沒事。」我如是說。

  未必違心,白穎是否有事,還需要後續各種檢查;但,活著,至少能讓佳慧安心。

  我不會苛求童佳慧對白穎的心態;再大的嫌隙,終歸是母女,是她身上掉下的肉,隻是有那麼一念,想到李萱詩。終究,還是不一樣。

  「你怎麼看…她這一次…」佳慧喃喃問道。

  我微微一怔,沉默,才吐露:「很好。」

  一年前,我持刀,一年後,她持刀。

  愚蠢,但「很好」。不是對不對,而是該不該。

  「我沒想到她會這麼做,這跟過去不一樣…」佳慧抬眸看著我,「你、能不能…」

  眼眸裡的溫情,慈愛,以及母性;雜糅情感期許的目光…

  我隻能勉強一笑,沒有接話。

  我理解她的期許是什麼,也許是白穎自殺帶給她的震撼,那種決絕的方式…她很難再承受失去。

  隻是,我無法再承諾。那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是重於泰山,白傢,白穎…我已經背不動瞭。

  白穎,能有所改變,當然很好。至少,在這件事上…已不必去怨,於她,做比不做好;於我,時機已過。

  如果當初…隻是自欺。作為醫師,她決意拿起這把刀斬斷一切的時候,已經太遲瞭。

  黃昏入夜,恐生寒涼,佳慧在整理床被。

  白穎的狀況,除瞭虛弱,並沒有想象的糟糕。

  真正糟糕的是…

  佳慧將我的手扯過,擱在白穎的腹部。

  「穎穎,現在身子虛…這孩子…你多陪陪…」

  「等她好點,再找個時間吧…」

  我一愣,隨即默然。

  白穎,是個孕婦。我本能地遺忘這一點,卻又不得不正視。

  院方給過建議,引流是很好的方式。

  這個錯誤的結晶,在下藥事件便註定夭折的生命,又一次遭受厄難。

  微微垂目,撫摸玉腹,心理泛起不舍;內心甚至感受某種悸動。

  或許也是一種妄想,在翔翔和靜靜的身世破滅後,眼前這腹中胎,卻是如此荒誕。

  猝不及防,卻又如流星般遠去。它雖然還活著,卻永遠也不會誕生。

  在藥物和攝入CO後,白穎的身體狀況更無法給予充足的營養;即便沒有胎死腹中,也逃不過引流終結。

  放任它誕生,才是對生命的不尊重,也是冤孽的延續。

  「等她醒瞭,能不能…別罵她?」

  「好。」

  我允許這個承諾,手心卻在跟小生命請求寬恕。

  罪人,罪孽纏身;黑夜,是最好的染色。

  太多的見不得人,欲望和罪惡,都將埋葬在無垠。

  夜深,佳慧也抵不過困睡;而我,反而清醒。

  臨近審判日,陷於失眠。很多紛雜隻有在夜深人靜,才會蜂擁而過。

  幾條加密信息的跳動,帶給我的答案的同時,對方也在等待我的答案。

  敲下幾段代碼,意味著夜幕將化為演出的揭幕。

  翌日,白穎悠悠醒來,人還虛弱,瞧見我們,欲語還休。

  她顯然有太多話,但身體狀況不允許。

  不著急。我平緩地說,還要躺幾天,先養好身體。

  這不是違心的話,要跟小傢夥離別,她需要養好身體;要出席審判庭,她需要養好身體。

  另外,還有幾位同列者,也應該到場,需要時間落實。

  趁著這段空檔,白穎樂意說,說什麼,都可以,或許在這場復仇的審判庭上,也將是呈堂證供。

  一夜休養,郝江化得到喘息,反而逐漸不安。

  緬娜遲遲不露面,而他對外界卻難以知悉,不知郝傢那邊是什麼情況。

  任憑他如何追問,黑衣保全們都沒有回應,臨近晌午,才被告知,緬娜要見他。

  再見美人。一襲黑金旗袍,環抱著貓兒,美艷的臉龐,尤物生冷。

  「緬娜小姐…」郝江化欲上前,卻被緬娜左右保鏢給架開。

  女人沒有正眼看他,而是撫摸著貓,直到貓兒乖順地蜷縮,才清清淡淡地回一句:「招待不周,郝老哥不會見怪吧。」

  「怎麼會。」郝江化擠出笑容,卻比哭更難看。

  「那就好,小妹就不留你瞭,祝你一路順風。」

  郝江化一愣:「你要趕我走?」

  「山莊從不趕客人。」女人抬眸,鳳眸忽閃一絲玩味,「可是,郝縣長,你敢留嗎?」

  話音未落,現場的屏幕上出現一個視頻,正是圍繞在郝傢院外,群情激憤的村民,搖旗吶喊,索要錢款。

  郝江化面色一沉,事情居然惡化這麼快,這下連傢都不能回瞭。

  「你又是血又是屎,就這麼跑到我這裡,不知道還以為你被綁架瞭。」女人輕輕一嘲,「這一打聽,才知道…你郝縣長色膽包天不說,坑蒙拐騙,連村民的血汗錢都給卷走…當然,你也可以說,錢被郝留香騙走瞭。我對這些沒興趣…」

  「有緣相識,我沒有舉報你,已經盡瞭情誼。」緬娜不緊不慢,「現在公紀檢三傢都在查,勸你一句,能跑就跑吧。」

  聽到這裡,郝江化心一慌,「撲通」跪倒在地:「緬娜小姐,救救我。」

  「救你?」緬娜輕笑,「官傢要查你,我哪有能力救;鄭市長不是你的後臺嘛,你可以求他。」

  「姓鄭的什麼德行,我清楚,有好處,有女人,他就上,要背黑鍋,他第一個把我推出去。」

  郝江化心裡清楚,鄭群雲這種人靠不住,郝留香吭瞭三人過億的錢,既然拿不回來,難保鄭群雲不會滅證。想到前段時間的假調查事件,郝江化毫不懷疑他會這麼幹。就算搞定鄭群雲,還有背後的大人物,根本惹不起。

  跑路,是唯一的辦法。可是,該跑哪裡,怎麼跑。跑瞭,還能回得來嗎?

  郝江化一想念,連連在地上磕頭:「緬娜小姐,求求你,我給你當牛做馬…」

  「我不要你當牛做馬。」緬娜冷冷一笑,「做狗怎麼樣?畢竟,我已經有貓瞭。」

  「汪、汪…」話音未落,郝江化直接學起狗叫。

  惹得女人心花怒放,他則是叫得更賣力。甚至一旁神情嚴肅的黑衣保鏢,也忍不住嗤笑。

  那又如何,郝江化不在乎。他是從底層爬起來來,做狗跟做人也沒差多少,有朝一日,甚至把女人當母狗騎。

  過去,他給李萱詩當過狗,現在,他同樣可以給緬娜當狗。這個女人,更年輕,更漂亮,更又權力,更有地位。

  「可以瞭。」緬娜出聲叫停,能屈能伸,這條老狗,倒也不算一無是處。

  「你有做狗的天分,但還不夠,很多人都想做我的狗。」

  郝江化稍安下心:「除瞭做狗,我還很有用…那方面,緬娜小姐,你知道的…」

  緬娜聞言,忍俊不禁,這條老狗,真是見桿就爬。

  見女人不為所動,郝江化心一橫:「緬娜小姐,我手裡還有一些東西,是有關白傢的…」

  「白傢?」女人有瞭興趣。

  「是白傢,你知道的,白穎是我的兒媳,她還是…」郝江化面上一喜,「我有她的把柄,對,是白傢的把柄…緬娜小姐,你幫我,我就把東西給你怎麼樣?」

  「白行健已經死瞭,白傢的時代已經結束,這東西沒有價值。」緬娜的語氣頗為失望。

  「有價值,有價值…」郝江化連連道,「白老頭死瞭,可是童佳慧還在。她是財務部副部長,白穎是她女兒,白傢的事,她不能不在乎吧…緬娜小姐,你是賣外國藥的吧…這東西肯定對你有用!」

  緬娜思索片刻:「就算有用,你怎麼證明你有這東西?」

  「真有,不瞞你說,不隻白穎,就連我夫人,還有傢裡那些女人,我多少都掌握些弱點和把柄,也算留著自保。當然,她們的把柄,你肯定用不上,可是關乎白傢的那些東西,肯定有大用!鄭群雲幾次三番想詐我,就是為瞭拿到它,這就證明這東西很有用。」郝江化直言道,「白老頭死瞭,事到如今,我是用不上瞭,但這些東西,對緬娜小姐來說,肯定能用得上…吧。」

  說這樣說,心裡也沒底,抬頭,看到女人將懷裡貓擱下:「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可以把你送出國…那是個自由和民主的地方…你應該也看過新聞,這世界上隻有一個國傢,能夠有能力保障你們不被遣返。」

  「等你把東西給我,我安排你走,而且到國外,衣食無憂,還可以給安排金發碧眼大洋馬給你爽,怎麼樣?」

  「真的?」郝江化不免心動,他從小就聽人提起那個國度,即便幾十年,那種向往也還在。尤其緬娜提到的金發碧眼大洋馬,又騷又辣,傢裡的那幫女人隻能算母狗,而外國洋妞,那可就是母馬瞭。而且聽說老外喜歡醜的,自己這方面完全沒問題。

  「現在你可以說,東西在哪裡,別告訴我,你把它藏在傢裡。」緬娜輕漫道,「我不相信你現在還能從傢裡取出來。」

  「日防夜防,傢賊難防。」郝江化笑道,「傢裡藏東西不安全,我把它們藏在一個別人想象不到的地方。」

  爾後,他才將藏寶地交代出來。饒是緬娜一聽,也不得不承認,出人意表:「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確實是好消息,郝新民興奮地跳起來。

  闊別良久的財神爺,又一次上門瞭,並且帶來一個消息。

  隻要把這件事辦好,酬金便是數萬,還不算政府那邊的好處。

  嘿嘿。郝新民得到訊息,趁著烈陽便趕去老山坳,往山裡走去,尋摸起來。

  隨著這些年,郝傢村的發展,這片老山坳,早已荒廢,人跡罕至。

  郝新民摸索半天,才在一處荒涼地,找到個矮墳頭,連個粗石碑也沒有。不註意看,這座荒墳就跟小土坡沒兩樣。

  如果不是知情人,就算找到,別人也不清楚,甚至是村裡人也未必知曉;而郝新民作為村支書,當年也是出過力的。

  這座荒墳,埋著死去郝江化的大兒子,以及病故的原配妻子。子母墳,一個土坡,兩個坑頭。這也是唯一的特征。

  畢竟十多年前,那時候郝江化窮困潦倒,又是倒插門,連塊墳地都搞不起。沒成想,後來發達瞭,嬌妻美妾,把這婆娘給忘得一幹二凈,連個墳也不修繕一下。

  現在犯事瞭,郝江化要跑路,反倒來悼念,真是畜生。

  郝新民口裡咒罵,隨即找個地方躲起來,他接到這樁生意,就是等著郝江化出現。

  先辦法把他托住,事主說瞭,會安排人在出幾個山坳的路過,隻要郝江化敢來,就把他拿下,嘿嘿,這錢就算到手瞭。

  至於郝江化什麼時候來,郝新民才不管,就算等到天黑,他也等,死活不讓到手的金元寶飛走。

  山坳,山巔,山徑。一條盤繞的小道,早已被枯草腐葉湮沒。

  夕陽沒半,一個佝僂的好漢,步履闌珊,頭頂著草帽,拉扯著佈袋,仿佛一個拾荒老人。

  沒有經過郝傢山坳,而是從旁山繞行,拐進這條無人小道,緩慢地向荒墳靠近。

  直到墳前,四下環顧,確定沒人,他才緩緩摘下草帽,沖著墳頭一鞠躬。

  「糟婆娘,我來瞭。」俯身從旁折斷枝杈,在墳頭插上,權當上香。

  「今天不是清明,就委屈你瞭。」郝江化嘆瞭口氣,「你男人糟瞭難,要跑路瞭,等下我就把墳頭扒瞭,把東西拿瞭,再也不來煩你。」

  正準備動手,卻聽不遠處有踩踏聲響,定眼一瞧,依稀有個人趴在那裡。

  心裡一亂,起身便走,卻聽那人一喝:「哪裡走!」

  人影便爬起,趕將上來,一把堵住路。

  「郝新民。」郝江化不免失聲。

  他沒想到,會在這裡撞上冤傢對頭。

  「郝江化,你想不到吧,老子在這等你半天瞭,就等你自投羅網!」郝新民得意洋洋,「你騙瞭村民,想要卷錢跑路,告訴你,沒門,識相地,把錢藏哪裡說出來,否則,你別想跑!」

  郝江化哪裡敢耽誤,將他一推,便要逃離。結果,被後者一把抱住小腿,摔個底朝天。

  緊接著,兩人便扭打在一起。

  要說郝江化雖然老態,但體能遠在郝新民之上,一打三也不是問題,無奈被白穎折磨,這身體傷患未復,戰鬥力大打折扣。

  而郝新民,以逸待勞,在金錢的誘惑下,再加上斷腿舊怨,一時間超常發揮,拼命往郝江化身上倫拳頭。

  「來人啊,我抓到郝江化瞭,快來人啊!」一邊揍,一邊叫嚷。

  郝江化心一沉,不能再這樣下去,從身上摸出細刃,便往對頭身上紮。

  郝新民驟感到疼痛,緊接著,人往後一仰,郝江化隨即又往心口紮兩下。

  這把手術刀,還是從逃生時順的,沒想到派上用場。

  心一橫,郝江化又補刀,反正要跑路,也不在乎再多背一條。

  「不、不…」郝新民癱倒在地,無力地哀求。

  郝江化忽然回神,郝新民剛才喊人,這山溝裡,他喊什麼,難不成還有別人?郝新民似乎猜到自己會來這裡,有…有埋伏?

  這一想念,郝江化待不住,隨即逃離;東西可以再去,但他要是被抓,連命也沒有瞭。

  荒墳,荒山,荒涼。郝新民隻覺身體發冷,喉嚨幾乎喊不出聲。

  他不明白,說好的,分頭行動,埋伏的人呢,在哪裡?!

  高處,高懸,一架無人機,懸停在林木之上,而鏡頭則對準這片荒墳地。

  「怎麼樣?拍到瞭嗎?」三腳貓公司的兩位負責人交談著,後者頷首。

  返航,證據已入手。荒墳前,又走來一人。

  郝新民的視野有些模糊,他隱約看出是個人,想要喊救命,卻沒瞭聲息。

  手術刀細且長,創口小,但出血快;荒郊野嶺,郝新民隻能等死。

  王天靜靜地看著郝新民,平緩地說:「錢,我會燒給你。」

  「你還記得你這條腿為什麼被打斷?左京托我告訴你,他覺得還不夠。」

  郝新民睜大雙眼,他已經聽不到。死人,是聽不到任何話。

  在荒墳前,王天微微鞠躬歉意,然後開挖坑位,淺土層的雜草堆下,塞著一個大土包,外面裹著黃泥,撬開是個甕,裡面有厚厚的油錫紙包裹,確認完畢,連同甕一齊帶走。

  郝江化很沮喪,他在女人面前,又一次低頭,而且低得更低。

  匍匐在地,信誓旦旦,保證明天一定把東西帶來。

  緬娜卻不以為意:「都死人瞭,你再去就是自投羅網。」

  「東西要是沒被發現,以後再取也不遲。」眼神落在他身上,「你還算有點用,我安排你今晚先走。」

  「謝謝。」郝江化磕頭謝意。

  「不用。」緬娜揮手打發,心裡明瞭,今夜過後,這條老狗是不會再感謝她。

  又是夜,黑暗,冷漠。

  手機屏動,隨著指節敲打,帶走瞭某些,也帶來瞭某些。

  瀕臨審判日,我的心反而靜下來。

  偶爾,佳慧投來目光,那目光中有疑惑,有不安,有…很多,我也無法理解的情緒。

  我能看出她有疑問,卻沒有開口。而我故作輕松,一樣閉口不言。

  這大抵是聰明人間相處,又或男人和女人默契,我不說,她也不問。

  隻是夜深,她本能地向我靠攏,我能感受她身體的寒涼。

  相反的,我的內心,卻是火熱。這是座難以撲滅的火焰山。

  天亮,衡山縣公安收到警報。郝傢溝老山坳有惡性案件發生。

  有人報警,在航拍視頻的編輯過程中發現有人行兇的完整過程。

  警方出警,在出事地點發現被害人的屍體。

  郝新民被殺的消息,一下子在郝傢溝炸開瞭。

  不是因為郝新民多得人心,而是行兇者竟是郝江化。

  這個涉嫌犯罪的落跑者,又一次犯法,而這次,罪證確鑿。

  第一時間,警方向上申請通緝,並報檢察院批捕。

  此前,郝江化涉嫌的犯罪因為證據不充分,再加上副縣長的幹部身份,隻能先走調查流程;現在,這變故有瞭直接的切入點,手續一下來,直接就撲到郝傢。

  現場的輿情沸騰,給警方帶來麻煩;郝江化的犯罪行為被證實,那他更不可能回來。即便被抓,也要很長時間,那時候,村民的錢還能不能討回來?以至於原本觀望的人,也紛紛湧向郝傢溝,郝傢外更是被徹底圍堵。

  警方在搜索後亦對郝傢女眷錄口供,並講解自首政策;李萱詩等人心魂未平,郝江化又搞這一出,是嫌死得不夠快嗎,卻也無可奈何。郝傢眾人目前聯系不上郝江化,所謂勸誡自首也不可能。

  警方在離開前,強調有需要,還會再來搜證錄口供,並且對各要道進行監控;原本要將眾人帶回警局,隔離調查以期在詐騙等其他犯罪環節做突破;但考慮外面的民眾,想要帶離會引發沖突。

  民眾往往不明就裡,指責「官官相護」,輿情便會升華,甚至成鼎沸的局面;就連縣上的部分村民,也陸續趕來郝傢溝,要伸索權益。

  相比郝江化殺人案,這牽連數億甚至更多的詐騙卷錢案,才是最要命的。

  郝傢女人們面色如土,院外甚至大半個村,震耳欲聾的聲討,撕心裂肺,嚎喪不已。

  院外的鐵柵欄,不斷有人撞擊,甚至有人試圖翻進院裡,被留守的民警喝止才作罷。

  女人們心有餘悸,尤其小保姆們更是嚇得哭出聲,她們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確實,郝傢長久的安逸,封閉她們的世界,某種程度,也給予她們安全感,而現在,這種安全感,正在剝落,也許很快就會土崩瓦解。

  「到底,我們該怎麼辦!」有人這樣哭喊。

  一眾保姆丫頭面面相覷,紅腫著眼袋,然後看向李萱詩。

  不多時,詢問乃至質問,聲音顫栗,還是朝向她這位女主人。

  李萱詩沒作聲,她無法回應,局面…就快要控不住瞭;不隻是院外的村民,甚至是郝傢內部。

  她們失去希望,就不曉得會做出什麼;李萱詩原本預想,即便郝江化被抓,也能拖一陣,最好他永遠不回來,事情倒也幹凈;然而,郝江化居然偷跑回郝傢溝,甚至還把郝新民殺瞭。

  火燒澆油,事態會進一步惡化;失控的村民,失控的郝傢…李萱詩無法想象未來。

  斷尾求生已經不可行,隻剩下最後一步,原本,她還不想這麼做。

  「不用緊張,外面有警察,他們不會沖進來。」吳彤開口,安慰眾女,「夫人會找鄭市長疏通,很快就沒事瞭。」

  鄭市長,對,還有市長。想到那個色老頭,保姆們有些印象,心安不少,在她們眼中,市長已經是大人物瞭。

  房內,李萱詩叫過吳彤,將一張銀行卡塞進她手裡。

  「董事長…」吳彤一怔。

  「卡裡有20萬,老密碼,算是我的一點心意。」李萱詩感慨道,「阿藍她們都沒有,我隻給你一個人。」

  「傢裡的情況,你也清楚,按撫好大傢,邁過這個坎,我會補償你的。」

  吳彤有些受寵若驚。

  「好瞭,你去忙吧,記得要保密。」

  李萱詩打發這個貼身秘書。

  房裡隻剩下徐琳這個閨蜜。

  「決定瞭?」她開口。

  「決定瞭。」李萱詩深呼吸,走,已經是最後的辦法。

  拋下產業,固然損失慘重,但質押留下的一大筆款,也足夠她後半輩子生活。如果左京,自己的兒子能夠…

  如果一切都重新開始,那麼,這些損失也並非不可承受…

  當然,她不可能把全部人都帶走,等著風頭松動,想辦法讓政府或公傢介入。

  這樣,她就有借口帶著孩子離開,而留下一眾丫頭們,以及郝傢某個老不死,押作村民的「人質」;既然「人質」在手,放幾個人去接受政府調查,應該也合乎情理。屆時,她就可以金蟬脫殼。

  「老不死,帶不走,我能理解,阿藍她們…一個都不帶嗎?彤彤呢?你把她也留下?」

  「一個都不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否則,誰也走不掉。」

  李萱詩嘆瞭口氣,做這個決定,當然很難,但事已至此,隻能先顧己。

  「這些女人隻會壞事,她們沉不住氣,光靠她們,未必能拖多久;所以,我把彤彤也留下,她能穩住這幫人…我知道,這對她有些不公平…所以,我給她留瞭20萬…」

  「說到底,她們不姓郝,算不上郝傢人,政府也不會拿她們怎麼樣;至於村民…等我們走瞭,如果他們沖進來的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沒有虧待她們,好吃好喝供著,也該她們付出…」

  「人質」必然有被「撕票」的風險。暴怒的村民,在法不責眾的邊際,誰也無法預料。

  這樣的安排,李萱詩於心不忍,但她已經顧不得。

  魚缸裡金魚,依舊悠閑地遊著。近來多事,吳彤把金魚帶回房養。

  手機的音軌,播放著李萱詩和徐琳的談話;既然已經搜證過,誰又會懷疑她何時藏瞭竊聽器。

  「20萬…李萱詩,你又一次…賣瞭我…」原本溫潤的臉龐,已然清清淡淡。

  手裡這張銀行卡,吳彤施力將它掰斷,隨手丟進垃圾捅。

  生氣?失望?不,這才是人性的真實。作為秘書,她太瞭解李萱詩這種人。

  撕開魚料包,將它撒進魚缸,金魚爭食,吳彤啞然失笑。

  「魚兒呀魚兒,你們能逃出這魚缸麼?」

  李萱詩,這回是親手把自己推向不歸路。

  捧起手機,發送音頻,並附一段文。

  於是,第二天,一群身穿特勤的安保人員便圍在郝傢院門外。

  護衛在狂怒的村民以及郝傢庭院間。

  「怎麼回事?」李萱詩驚惑。

  「哦,大少爺打過電話,他安排人過來保護。」吳彤如此解釋。

  「太好瞭。」保姆丫頭們則興奮不已。她們最怕外面這些人沖進傢裡。

  李萱詩面色有些難看,所謂的保護,自然不會讓外面人沖進來。

  可是,同樣的,她們想出去,還能悄無聲息,不露痕跡?

  李萱詩忽然有一種感覺,她好像走不掉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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