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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兩個囚犯同時看向窗外,一個看到的是星辰,一個看到的是泥濘。

  林承的一生都伴隨著不幸——這種命運在他出生的一刻似乎就已註定。然而直到林承真正面對自己不幸的那一刻前,他都從未察覺到這一事實。

  那一天,與林承的生命同時降臨的,除瞭他本人的啼哭外,便是兩場不幸的到來。其一,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其二,是他母親生命的逝去。當林承的母親分娩下這個孩子時,眼中所看到人間的最後一幕便是醫院外泛著粼粼水光的街道。至於她在最後一刻有沒有聽見孩子的哭聲,已沒有人知道——亦或許那時她還能聽到,卻已分不清哭聲源自何處。

  林承已不是這個傢庭的第一個孩子。他的姐姐林雙在這一天正滿十三歲。這是一個剛剛懂得悲傷、卻還沒有學會堅強的年齡。此後林承成長到這個年齡時,無數次想象那時姐姐在母親床邊的神情。但那副景象於他而言永遠隻是一層迷離的薄霧,因為在他的記憶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屬於林雙的眼淚。因此他無法想象林雙會在母親的床邊哭得梨花帶雨,卻更無法想象她面對母親的死亡時能夠無動於衷。

  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林雙在那一天哭過,那也是最後一次。她比初生的弟弟更早領會瞭屬於自己的命運,並在自己年滿十三歲的那一天,默然地接納瞭一份本不屬於她的責任。

  每一個傢庭都需要一個女性去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林承的傢自然也不例外。當他人生中原本最重要的那個女性離開後,林雙便已在他的生活中完美無缺地替代瞭那個位置。也正因如此,當林承在與同齡的孩子相處,目睹他們與各自的母親在一起時,心中從未出現過絲毫的疑惑與缺憾。在他看來,自己並不缺少什麼。他的身邊,永遠都有一位比他稍大一些的女性配伴著他,她的臉上也總是帶著和其他孩子母親一樣的、充滿愛的笑容。

  至於林雙,她從未對此有過絲毫抱怨。雖然有時她會回想起母親被宣告死亡的醫生的聲音以及那天彌漫街頭的洪水,想起正是這個本不該來到世間的孩子奪走瞭屬於自己的愛。但當林承牽過她的手時、用那純凈而無瑕的眼神望向她時,她心中的恨意便頃刻融化瞭。她逐漸意識到這個孩子與自己失去瞭同樣的東西。尤其在林承學會自己人生中第一個詞語「姐姐」時,她更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將母親的死與弟弟聯系在一起。

  每個夜晚,林雙便將這個嬌小的孩子留在身邊。有時他會陷入失眠,有時又無端哭泣起來。林雙總是將他抱在懷裡,為他唱這首安眠曲。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

  黑暗終將遠去,讓星光驅散陰影。

  長夜漫漫,我會陪伴著你,直到黎明。

  安心睡去,我們會在夢中相遇。

  安享寂靜,讓我聆聽你的心跳。

  長夜孤獨,我會陪著你,直到黎明。

  夜空在召喚你,我會帶你一起,掙脫重力的牽引,乘風歸去。

  長夜清寒,我會陪著你,直到黎明。」

  這首曲子是林雙的母親在她小時候所唱的,而母親卻再也沒有機會為她的第二個孩子唱這首歌瞭。

  至於他們的父親,也總是那麼忙碌。或許是因為作為醫生的他難以承受妻子死於意外的事實,或許是他愧於面對自己的孩子,又或者他隻是單純的忙碌——他總是很少回傢。而在林承眼中,林雙似乎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瞭他唯一的親人。

  那一年,他三歲,她十六歲。在這一年中,他們二次共同見證瞭一場死亡。

  某一天,當林雙牽著林承在外散步時,在一棟大廈的樓下見到許多圍攏在一起的人,嘰嘰喳喳、指指點點,也不知發生瞭什麼。不知為何,林雙的本能告訴她不要靠近,她心中升起的莫名恐懼讓他拉緊弟弟的手,想要快速離開現場。可林承卻掙脫開來,向著人群擠去。林雙趕忙追上去,林承的嬌小身體卻已經鉆進瞭最裡面。

  林雙拼命往人群中擠,終於看見被圍在人群中央的場景:一樣蓋著染血白佈的東西被放在人群面前,四周架起警戒線,三個警察在周圍走來走去,又不時向幾個人提問。

  她終於在密密麻麻的人堆裡找到瞭林承,趕緊抓住他。此時她聽見四周幾個人交談的聲音。

  「她怎麼就自殺瞭呢?」

  「聽說這女人之前就發瘋瞭,一直沒法治好……真可憐啊,聽說她的孩子才幾歲大。」

  林雙心中不由得充滿瞭悲哀。

  「快走吧,沒什麼好看的。」她拉著林承,推開人群,快步離開瞭。

  那時林雙也不明白弟弟心中是怎樣的想法,但她猜測那時的林承還並不能理解死亡的意義。然而死亡的恐懼早已經在林雙自己的心中紮根,使她唯恐避之不及。

  即便如此,死亡的悲劇也總是不請自來。

  那一年,他六歲,她十九歲。他們的父親意外死亡。

  當林雙牽著弟弟來到父親的遺體前時,她竟發覺自己對於死亡早已麻木,面對親人的第二次離世,心中竟然沒有太大的情感波動,隻有對自己「冷血無情」的震驚。林承在這個年紀本應已經開始理解死亡的含義,但常年失聯的父親對他而言仿佛太過陌生。當他站在林雙身邊時,臉上的神情正如三年前面對那塊染血的白佈一般,好像面對的並不是父親的死,而是一個陌生人的長眠。

  在父親的葬禮上,林雙作為傢中唯一的成年人,不得不擔當起接待吊唁者的任務。那些來來往往的、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那些發自真心的或是隨口敷衍的安慰隻讓林雙感到厭惡,那一張張帶著悲憫神情的臉更是讓她覺得惡心。當一位遠親暗示林雙是否需要什麼幫助去撫養林承時,她直言拒絕瞭。當葬禮結束後,她不再接受任何親戚的聯系。

  「我能照顧好他。」林雙如此承諾道。

  自林承出生以來,林雙一直都與他睡同一張床。每個夜裡,她都會等待窗外的月光灑在弟弟的身上,看著弟弟安沉的睡顏,方才微笑著睡去。

  父親葬禮結束後的那晚,林雙發覺自己被死亡所包圍。有時她在床上聽見奇怪的腳步聲,聽見宛如鬼差拘魂的鎖鏈在地板上劃動的摩擦聲。但林承卻什麼也沒有聽到。林雙總是緊緊摟著弟弟,口中安慰道「不要害怕」,自己卻不住戰栗著。到瞭第二天清晨,臥室的地板上隱約顯出一條怪異的劃痕。

  當林雙看到這條劃痕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再畏懼死亡。此後,她也沒有再聽到腳步聲與鎖鏈的摩擦聲。

  那一年,她十九歲。

  此時的林雙已經考入同城的一所大學,同時也有瞭一份兼職的工作,外加父親留下的積蓄也暫時足以供養兩人生活。林承雖然年紀還小,卻已然比同齡人更加懂事,姐姐不在傢時,也能自己照顧好自己。閑暇時,林雙便牽著弟弟在學園中散步,或是一起去圖書館,在那裡逗留一整個下午。彼時林承才剛上小學,還並不認得太多字,但卻莫名和姐姐一樣熱愛讀書。

  「嘿,林雙,這麼年輕就當媽媽瞭啊?」林雙的同學常常如是調侃道。林雙也隻是笑而不答。

  當然,說者無意,旁聽者卻有心。這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卻不知為何在周圍流傳起來。笑話傳成瞭流言,流言傳成瞭事實。林雙在大學本交瞭一個男友,當兩人約會時,總會有些關於林雙「不檢點」的流言蜚語圍繞在兩人身邊。

  對此,林雙沒有作出任何反應。直到這些流言驚動瞭院長。院長將她叫去,旁敲側擊問她這些事。直到這時,林雙才不得不將一切全盤托出。

  當她從院長的辦公室走出來時,感覺心中的某些東西像是死去瞭。而院長卻對林雙的經歷大為感動。不久,流言逐漸消散,四周的人開始對林雙的身世表現出同情,對她的責任表現出贊賞。然而,那些贊美之詞卻又總是隱約帶著些酸氣,即使林雙盡可能不以惡意去揣測那些發言者,也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那些殘存的惡意。

  但這些都已經無所謂瞭。

  「我們分手吧。」終於有一天,她對自己的男朋友如是說道。

  「這是為什麼?」對方大為不解,想瞭想,又說道,「你不會還在意那些流言吧?沒關系的,不用放在心上,我也從來沒有在乎過,隻要……」

  「不是,和那沒有關系,」林雙淡淡地說,「我隻是累瞭。」

  於是,林雙的第一段戀情就此告終。疲憊感淹沒瞭林雙心中微不足道的愛情的火苗。自此之後,她覺得自己已經不會再需要愛情,她已不會再愛上任何人。同時,林雙斷絕瞭與除弟弟以外其他人的一切非必要交流,放棄瞭一切娛樂活動——她隻覺得一切社交與消遣都那麼低俗與無趣。將自己的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對知識的攫取與對弟弟的照顧之中。她在大學主修選擇瞭物理系,卻在圖書館積蓄瞭歷史、文學、政治、經濟以及四門外語的學習。當讀完一本書,便立刻去尋下一本;當學完一樣學問,便又接著學習第二樣——仿佛唯有用學習塞滿自己,才能抑制那不可名狀的空虛。

  因此,當大學畢業時,林雙的優異的學習成績自然而然為她換取瞭保研資格。

  那一年,她二十二歲,他九歲。

  三年之後,林雙成功拿到碩士學位。當她的導師問她是否要繼續深造時,她拒絕瞭。

  「對不起,我累瞭。」

  那一年,她二十五歲,他十二歲。

  彼時林雙仿佛已經走完瞭一半的人生,但林承的路才剛剛開始。林雙放棄瞭繼續讀博士的機會,在林承即將入學的初中擔任瞭物理教師。林雙已越來越堅信,自己的命運早已經註定:她和弟弟始終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在一起,早已無非分離。培養林承長大成人已成為林雙這一生唯一的目標。過去,她為瞭這個目標犧牲瞭自己的一切,未來,她也仍將如此。此刻,她沉浸在這樣崇高的犧牲所帶來的精神滿足中。林雙已經習慣瞭節儉,既不追求精致的美食,也不去買漂亮的新衣。因此她的身體削瘦和蒼白,又常被包裹在已不合身的、顯得寬大的衣服中。任何物質都已經無法給她帶來快樂與滿足,好像唯有在全身心投入到對弟弟的照顧中時,她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假如說人活在世上必然存在著情感的需要、正如需要飲食與睡眠,那麼林雙便認定,自己隻需要一種感情就能支撐自己活下去——那就是她投入全部情感的、對弟弟的最純粹愛。

  她在這所初中擔任瞭三年物理老師,也就陪伴瞭弟弟整整三年。當林承初中畢業的那一天,林雙便向校長提交瞭一份申請書,希望能夠調到高中部去。她告訴校長,自己想繼續去照顧弟弟。

  「嗯,我能理解,」校長說,「你的情況我都知道,你一直一個人照顧林承,很不容易,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可以幫你批準。但我還是想勸你一句,把他看得太緊對他的成長並不好——林承是個很好的學生,依照我的看法,最好能讓他快點學會獨立。」

  林雙搖瞭搖頭,仍堅持要求調任。校長對此也不再堅持,幫她批準瞭請求。

  這一年的夏天,她二十八歲,他十五歲。

  林承似乎比同齡人更健康、更強壯,也更加聰明。此時的他,身高已超過瞭姐姐。由於林雙的敦促,他不僅勤於學習,更註重鍛煉,古銅色的皮膚包裹著微微起伏的肌肉。但他日益成熟的英俊臉龐卻總是帶著和姐姐相似的迷茫和憂鬱——這種神情卻又給他增添瞭幾分獨特的氣質。

  林雙看著弟弟的模樣,喜悅與欣慰填滿瞭心頭。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像一位母親瞭。她想到自己會陪伴著林承從一個小小的嬰兒成長為一個獨立的男人,便被一種崇高而偉大的精神快感所籠罩。雖然有時會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閃現在她的腦海中,但下一刻這種負面情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犧牲與奉獻的人生,無疑是最高尚的人生。」

  正值七月,這座城市已然被火辣的烈日炙烤著。

  這一日,天剛剛降瞭一場大雨。外出回傢的林雙被淋瞭一身透濕。索性下雨時她已離傢不遠,不至太過狼狽。當她推開門進屋時,迎面便看見林承正從書房裡出來。林雙看瞭弟弟一眼,發現對方也正看著自己,卻什麼也沒有說,自顧自地走向瞭浴室。忽然,她意識到來自弟弟的目光中有些從來未曾有過的東西。她莫名打瞭一個寒戰,忍不住又回過頭去,發現弟弟仍然盯著自己。

  林承也意識到自己的目光被姐姐所察覺,連忙挪開目光,喉嚨裡發出幾聲不自然的輕咳,雙腳向著客廳拖瞭幾步。

  林雙已經明白,弟弟這種奇怪的反應意味著什麼。蘋果已從樹上落下——在這短暫的瞬間,二人第一次察覺到彼此除瞭姐弟這一無可抹消的血緣外,還有著另一種較之更為原始的本質聯系,察覺到對方不隻是作為自己的姐姐或弟弟而存在,而是作為一個女人與一個男人存在。在這一瞬間,林承已經在他自己與林雙二人的心中,真正作為一個男人而存在瞭。

  然而這一簡單的事實,卻在林雙的腦海中化為無數難以理解的要素,彼此碰撞、彼此勾連、彼此抵消。林雙將濕衣服扔進洗衣簍時,目光瞥過洗漱臺上的鏡子,停留在瞭鏡中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體上。那略微有些蒼白的肌膚、那纖細甚至有些消瘦的肢體、還有那已經開始黯淡的雙眸,仿佛都在昭示著這具身體的青春不再。然而,這具身體的乳房仍然飽滿與挺拔,頂部的乳頭依舊鮮艷欲滴,宛如花蕾。而在那兩條顯得骨感的雙腿間的、女性最私密、最難以描述的部位,仍舊保持著最初的模樣,隻是因缺少滋潤而有些幹涸——而這些,直到此刻林雙才重新意識到,好像十五年來她都已忘瞭自己是一個女人。而當她重新審視瞭一遍自己赤裸的身軀時,強烈的羞恥感立刻又逼迫她移開視線、看向瞭自己鏡中的臉——她的五官依然精致,時光絲毫沒有掩蓋她本是一個美人坯子的事實——何況她的青春本就還未結束。

  林雙更是驚異於此刻自己臉上的神情——那宛如懷春少女般的微紅是如何在自己的臉頰上誕生的?林雙早已不記得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心情。她甚至認定自己一生都再也不會有這種念想。她在封閉的密室中習慣瞭黑暗,一根燃起的火柴便照得她雙目刺痛,卻也使她無法抗拒這突現的光明所帶來的莫名的希望。

  她在淋浴下拼命搓洗自己的身子與頭發,然而身體的污漬清洗得越多,腦中的思緒又更為混沌。當林雙洗完擦幹後,才想起自己竟然沒有預備要換的衣服。

  當然,此前她也有數次忘瞭這種小事,其結果也無非是叫弟弟幫自己送來,甚至是自己光著身體回到房間去拿。直到此刻林雙才驚覺自己曾經是怎樣能做出如此不知羞恥的行為。現在她已經無法再呼喚林承瞭——一想到他的手會觸碰到自己的衣物(尤其是內衣),林雙的心就幾乎要跳出來。

  她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原地。時間仿佛靜止,隻有少許白氣在浴室中飄忽。

  「咚咚。」

  有人敲門。

  「啊!」

  林雙立刻便後悔自己竟發出瞭這樣失態的叫聲。

  「姐姐?沒事吧?」

  「沒有!你敲門幹什麼!」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顯得如此惱怒。

  「我聽見水聲停瞭好久,你還沒有出來,以為出瞭什麼事……」

  「他就在門外……」林雙想道,「他就在門的那邊,離我這麼近……浴室裡好熱,我為什麼要留在這裡呢?再這樣下去我可能又要因為流一身汗而再洗一次瞭——可是他就在門外啊,他就在那一邊,我……」

  「姐姐?」林承沒有聽見林雙的回應,又叫瞭一聲。

  「沒事,我這就出來!」林雙的思緒被忽然打斷,一時之間亂瞭方寸,情急之下抓起一旁的浴巾纏在身上一把拉開瞭門。

  當林雙披著濕發、裹著一條浴巾出現在弟弟面前時,她清晰地聽見瞭弟弟沉重的呼吸聲。兩人的目光隻會聚瞭一瞬間,林雙卻好似已在對方的眼神中走完瞭一道漫長的旅途。當林承微微別過頭去的剎那,林雙低下頭,快步逃回瞭臥室。

  多年以來,林雙已經習慣瞭與弟弟同寢。自林承降生在這個世上的第一天起便是如此。林雙從未對此懷有過親情以外的任何念想,她早已將自己的身份視作瞭一位母親,與林承近乎聖潔的血脈聯系,竟讓她多年以來對男女之別的念想也未曾有過。林承在每一個夜晚的安詳睡去,都讓林雙感受到靈魂的一次升華,讓她堅信自己的生命是為一個單純而崇高的目的而燃燒著。

  因此,這個夜晚,她無法相信自己竟會對上床睡覺這一再簡單不過的事躊躇不定。而更讓她感動恐慌的是,林承似乎也同樣產生瞭某些前所未有的惶然。

  可是,誰也沒有為這微妙的氛圍給出一句見解。

  林雙在臥室中來回走動,不斷嘗試著找一些瑣碎的小事來做,以光陰虛度來欺瞞這漫漫長夜。林承坐在床沿,一語不發,眼睛不時瞟向姐姐來來去去的身影。當林雙偶爾察覺到弟弟的目光並與之交會時,林承又立刻低下頭去。

  然而一切掩飾註定有限。當林雙清理完臥室最後一處可以清理的地方後,終於不得不面對這無可避免的難題。

  「睡吧。」她轉過身,對林承說道。

  她的聲音平靜而溫和,一如往日。

  林承點點頭,關瞭燈。她躺在弟弟身邊,兩人背對背躺著。林雙緊閉雙眼,想讓疲勞清空混亂的思緒,但她此刻卻睡意全無。窗外不時開過的汽車和空調風扇發出的聲音更是吵得她心煩意亂。她感受到一種奇妙的引力,在牽引著她轉過身去、去觸碰身旁的人。林雙知道這將會帶來怎樣的危險,並用盡全力與這引力相抗,但她的反抗終究是徒勞。但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轉過身,變為面朝林承的方向所幸林承仍是背對著她。林雙驚覺自己從未如此強烈地想要觸碰他。過去無數的夜晚,林承都曾在她的懷抱中入睡。但這一刻,就連指尖的觸碰都顯得如此充滿罪惡。林雙的右手微微前伸,停留在林承肩膀附近,卻不再繼續向前——她仍舊在那奇妙的引力中掙紮著。

  忽然,林雙心中湧現瞭另一樣沖動——這種沖動在她十九歲那年便已經被消磨殆盡。林雙自認為這種沖動早已被扼殺,也絕不會再有重現的可能。但現在她已明白,那種沖動又一次回歸到瞭自己的身體中,十九歲那年被自己拋棄徹底的、屬於一個少女的靈魂,重現擠占瞭這個青春將逝的軀體。

  「林承……」林雙聽見自己在呼喚他的名字。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

  黑暗終將遠去,讓星光驅散陰影。

  長夜漫漫,我會陪伴著你,直到黎明。」

  那引力牽引著林雙的手指,向下、向下、觸碰到那女性最隱秘的入口。

  ——少女的靈魂以指尖粘稠的觸感宣告瞭她的回歸。

  「繼續、繼續前進。」

  林雙探入自己的身體,來自遠古的聲音呼喚著她的前進。

  「安心睡去,我們會在夢中相遇。

  安享寂靜,讓我聆聽你的心跳。

  長夜孤獨,我會陪著你,直到黎明。」

  寂靜的夜晚,凝滯的空氣因林雙的喘息而振動。林雙的另一隻手掩住自己的唇,想掩蓋那危險的氣息,掩蓋自己在幻境中的呼喊。

  「林承……姐姐已經……」

  她的手指在芬芳的花徑舞蹈、憑借著與生俱來的記憶舞蹈。她在花徑中看見瞭自己從未見識過的風景。而那不曾打理的花徑,在掃除瞭道旁的蛛網後,一切生命又再度復蘇。

  「夜空在召喚你,我會帶你一起,掙脫重力的牽引,乘風歸去。

  長夜清寒,我會陪著你,直到黎明。」

  舞者沉浸在自己的漫舞中,忘卻瞭一切,在夜空下攀升、攀升、不斷攀升,好像要抓住漫天的繁星。那星辰好像越來越近、越來越亮。當她的手指將要觸及那顆最亮的明星時,身體卻飛速墜落、墜落……她回到瞭人間,發現自己仍在臥室之中。四周黑暗而安靜。

  曲終落幕,林雙的身體在舞蹈的餘韻後顫抖著。她的手指從花徑中返還,滿手的淋漓花露便是這旅途的見證。

  這一趟旅程已讓她太疲憊。林承的身影在視線中逐漸模糊,林雙沉沉睡去。

  第二天,當林雙醒來時,發覺床邊地板上那條劃痕竟蔓延到瞭房門前。當晚,她在收拾自己與弟弟兩人的衣服時,聞到瞭一股特殊的氣味。

  「從今天起,我們該分房睡瞭。」林雙向弟弟宣佈瞭這個決定。

  「你已經長大瞭。」

  林雙搬到瞭荒廢已久、過去父母用的臥室。但她心中已經意識到,或許有些事已經無法阻止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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