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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究竟誰能判斷是非對錯呢?有人為千夫所指,人人皆以為罪不可赦,卻仍堅信自己清白無辜。有人已明明自知罪該萬死、不可饒恕,然懲罰卻遲遲不至。

  徐愈良原本早已放棄瞭自己的人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遇見瞭兩個改變他一生的人。

  第一個人——徐愈良至今也沒能得知他的名字。那時徐愈良正帶著一身的傷痕從傢裡逃出來,漫無目的地遊蕩著。他已經失蹤瞭三天,不吃不喝。假如那時沒有人找到他,他多半會死在某個陌生的角落裡。

  也就是在那時,他認識瞭水哥——那人隻留下瞭這個稱呼。

  水哥給瞭他一碗盒飯、一瓶水,接著要他跟自己走。

  徐愈良絲毫沒有推脫。他那時一點也不在乎對方是誰,隻覺得他救瞭自己的命。雖然對方看起來並不比自己大太多,但徐愈良那時覺得,他至少看上去比自己的父親更和藹可親些。

  恩惠的代價,是讓徐愈良幫一個小忙。

  「一會我有幾個朋友要來玩。到時候你在外面,看著門。要是有警察來瞭,就給我發信號。」

  那天,水哥和幾個青年人帶來一個昏迷的女生。她看起來年齡與徐愈良相差無幾,長得很漂亮,卻衣衫凌亂,衣袖被人扯破。

  「什麼也不要問。做好你該做的事。」

  身後的門關上,他木然站在門口,一言不發,眼神呆滯地盯著街口。他不記得自己站瞭幾個小時,隻知道天色逐漸亮起時,水哥才再次將門打開。那些青年人拖著疲憊而滿足的身體,大搖大擺地離去瞭。

  「進來吧。」水哥叫他。

  徐愈良走進去,見那女生側躺在地上,衣服早已經被撕得粉碎,裸露的白嫩肌膚上,已是道道紅印。她的下體陰部已經紅腫不堪,兩邊的陰唇向外翻出,泛著白沫。她的雙眼被黑佈蒙住,卻看得出臉頰上滿是淚痕。她的身上與四周滿是用過的避孕套和四散的腥臭精液。

  他看向水哥,水哥也意味深長地看向他。

  「一會幫我要把她送走,你再給我幫個忙吧。作為獎勵,臨走前讓你也試一次,怎麼樣?看你年紀應該不大,碰過女人嗎?」

  徐愈良已經記不清他那天做瞭什麼,隻記得那天警察找到瞭那個女生,也抓到瞭水哥。他隻被當作離傢出走又被拐騙的孩子,叫他的父親領走瞭。之後他便再也沒見過水哥。

  從那時起,他在無數個日夜裡不停回憶著自己那一天究竟對那個女生做瞭什麼,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當然,日復一日的毆打自是免不掉的,相比於從前還要變本加厲。父親用最骯臟的話咒罵他、責辱他。最終,徐愈良逐漸接受瞭這一事實:他的確是有罪的。而如今他的罪,既得不到懲罰,也得不到寬恕——直到林雙的出現。

  在林雙將徐愈良從洪主任的眼前牽走的一刻起,林雙已是徐愈良生命中唯一的光。不過徐愈良仍然像往常那樣獨立獨行、沉默寡言。他按照向林雙承諾的那樣,遵守紀律,不再多說無關的話,絕不節外生枝。

  生活雖然依舊寂寞痛苦,但至少平靜安寧。

  隻是這一天,他的平靜被打破瞭。他在放學時見到瞭一個熟悉的身影。

  即使多年未見,徐愈良也一眼認出瞭他。

  「水哥——」

  他確信自己沒有認錯。相比幾年前,水哥的樣子顯然滄桑瞭許多,可是身上那股邪氣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瞭,甚至相比從前更甚。

  此刻,他正倚在墻邊,和一個女生談笑著。徐愈良也認得那個女生——他路過林雙辦公室時,總會看見她站在林雙旁邊,帶著俏皮的笑臉和老師交談著。

  他知道,她叫夏月是老師最喜歡的學生。他看見她的表情帶著疑惑與防備。徐愈良想上前制止,卻最終沒能挪動腳步。還好,兩人並沒有再繼續糾纏。夏月快步從水哥身邊一晃而過,離開瞭。

  水哥站在原地,看著夏月的背影。

  徐愈良在陰影中沉默許久,終於走上前,輕輕喊瞭一聲。

  「水哥。」

  「嗯?」他回過頭,皺著眉頭打量著徐愈良,」我認識你嗎?」

  「我……」

  「等等,我想起來瞭——你是那個——看來今天運氣不錯啊,不僅能看見漂亮女生,還能見到朋友……行瞭,別在這說瞭,找個地方坐一會?」

  徐愈良點點頭。

  他們找瞭一個小吃攤,坐下,要瞭兩瓶啤酒。攤主是個四五十歲的人,白天中午做炒飯,晚上賣燒烤,見有客人便立刻招呼起來。在把炒飯和啤酒端上來後,便遠遠坐下瞭。他並不愛聽客人的談話。

  徐愈良和水哥隨便寒暄瞭幾句,便說起最近的事。

  「所以說,不知道托誰的福,我終於出來瞭——唉,當年交的那些朋友,一個也不來看我,還不如當年隨便在街上找到小孩子講義氣。你說是不是?」水哥喝瞭幾杯,開始抱怨起來。

  「或許吧。」

  「當初要是沒有我,他們除瞭約拿錢辦事的婊子,還會上哪裡找樂子?我幫他們做瞭多大的事,可他們呢?一到關鍵時刻就把我賣瞭,好在我是個講義氣的人,所有事情我自己主動擔瞭……話說回來是誰報的警呢?唉,管他呢?反正我早就是該槍斃的人瞭。對瞭,那天我有沒有讓你也玩一次來著?我記不太清瞭,那個女生我記得真的挺漂亮的,你有印象嗎?」

  「過去太久瞭,我也不記得瞭。」徐愈良回答道。

  「要是再見到她的話,我倒是還想再試試……不過今天我倒是遇見另一個挺不錯的,長得漂亮,脾氣還挺暴躁,而且一個人回傢——看你的校服,好像是你同學?」

  「可能吧。」

  「你不會打算妨礙我吧?」

  「就算是同學,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區別。畢竟平常根本沒人會理我,我為什麼要管他們的閑事?」

  「啊,說得好,」水哥突然激動起來,「跟我一樣,從小到大,我爸除瞭教我規矩就沒別的瞭,進瞭學校,還是跟盯著犯人一樣盯著我——說實話,在牢裡我反而覺得自由多瞭——算瞭不說他瞭,反正他都不認我瞭。我當年在學校估計也跟你差不多,至於那幾個沒義氣的朋友——總的來說也還算朋友,畢竟他們多少還看得起我。」

  水哥喝著酒,又抱怨瞭一些話,徐愈良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陪笑著。又聊瞭半個小時,水哥才起身離開。

  林承嘆瞭一口氣。

  在過去的十多年裡,他不在乎吃穿與娛樂,視姐姐為榜樣,一心隻顧讀書,也從未覺得生活如此艱難。至少,他還有一個愛他的姐姐,這便足夠瞭。

  「那麼我究竟在苦惱什麼呢?」

  林承想不通。他什麼也沒有失去,相反,姐姐比從前更加愛他,也不再強求過原本近乎苦修的生活。她會陪著林承一起享用美食、購置新衣,甚至計劃著將傢裡重新裝修一次。

  隻是,如今來自姐姐的愛,他已越發承受不起瞭。林雙日益渴求與他交歡,每次都令他耗盡精力、疲憊不堪。她的笑容總是那麼充滿魅力、惹人陶醉;她的芳香令人沉入迷幻、無法自拔;她的肉體令人浮想聯翩、難以忘懷……

  林承感到自己的靈魂正在脫離軀殼。他如今變得魂不守舍、目光迷離、寡言少語,常常獨自一人扒在欄桿上,眺望遠方。

  「你叫林承,對嗎?」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林承身體震蕩瞭一下,如受驚的獵物一般猛然回頭。他看著叫自己的人,很快記起瞭他的名字——徐愈良。他記得這個人——一個臭名昭著的問題學生。他也常常註意到這個叫徐愈良的人總是徘徊在姐姐辦公室的窗邊,不知究竟為何。他曾向林雙問過此事,林雙的回答則是「由他去」,林承也便未再多問。

  「你叫我嗎?有什麼事?」

  「我有件事,想讓你幫忙。」徐愈良的話簡單明瞭。

  「找我幫忙?說吧,什麼事。」

  「那個叫夏月的女生,是你班上的,對嗎?」

  「是,怎麼瞭?」

  「她近期可能會有危險……你這些天放學之後送她回傢。」

  「你說有危險……」

  「不要問太多,」徐愈良打斷瞭他的話,「按我說的做就好。能辦到嗎?」

  林承笑道:「當然可以幫忙。不過你為什麼要找我?」

  「我隻是相信林老師。你是她的弟弟……所以我覺得你或許值得相信。」徐愈良回答道。

  林承臉上的笑容僵住瞭。

  「姐姐……是嗎?是啊,她是我的姐姐,我是她的弟弟,自然應該……」

  「那麼說定瞭?」

  「好吧。我知道瞭。」

  徐愈良離開瞭。林承望著他的背影,又一次陷入瞭沉默。

  「嗯?林承?什麼事?」

  夏月有些吃驚。她早已註意到林承這些天來的樣子很不對勁,像是忽然經歷瞭什麼大事,整日昏昏沉沉、寡言少語,不知在想些什麼,甚至連每晚的毽子遊戲也不踢瞭——他從前常常是站在夏月身邊的。

  而今天,他卻主動和自己說話瞭。

  「我……」林承這才發覺有些難以啟齒,但最終還是開口道,「我這些天能送你回傢嗎?」

  「啊?沒問題啊?」

  夏月回答得十分輕巧自然,簡直差點讓林承懷疑自己的問題是不是問錯瞭。

  「你……不問問為什麼嗎?」

  「有什麼關系呢?」夏月回過頭,咧嘴笑瞭一下。

  於是林承沒有再說什麼。

  「哦,對瞭,最近你怎麼都不來玩瞭?你不在的時候我感覺運氣都變差瞭,昨天竟然把毽子踢飛瞭三次,跑瞭三趟樓梯,差點累死我。」

  「我……」林承生硬地笑瞭兩聲,「隻是最近有些累瞭。」

  「總是坐著會更累的,運動起來反而會好些——呀,他們已經開始瞭,你也來吧!」

  林承半推半就的,被夏月拉進瞭圈子。四面八方的歡笑聲與嘶喊聲席卷而來,林承忽然覺得自己又一次找回瞭生氣。

  「嘿,你踢飛的,下去撿!」夏月拍瞭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著,眾人也紛紛起哄。

  林承無奈地搖搖頭,走向瞭樓梯間,卻看見姐姐正在那裡看著自己。

  「小承,又開始跟他們玩瞭嗎?」她笑著問道。

  「嗯……」林承低著頭,不敢看她。

  「挺好的,最近看你悶悶不樂的樣子,姐姐還擔心你跟同學疏遠瞭……現在這樣就挺好的。去吧!」

  「姐姐……」

  「什麼事?」

  「今晚我可能不能陪你回傢瞭。」

  「啊?」

  「聽說,最近外面有危險,我想先送夏月回傢,可以嗎?」

  林承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瞥見林雙臉上一閃而過的怒容。他的心顫瞭一下,卻又聽見林雙柔聲說道:「當然沒問題。不過你要早點回來,路上註意安全就好……」

  「好的,姐……」

  不等林承說完,林雙便默然走開瞭。

  這天放學後,林承第一次沒有陪著姐姐一起回傢。然而打破習慣卻並沒有讓林承感覺少瞭些什麼。相反,他走在夏月身邊時,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充實極瞭。

  出乎意料的是,夏月這一路上竟一直保持著沉默。林承很清楚她平日有多麼活潑開朗,本以為這一路上她會說個不斷,卻沒想到兩人就這樣靜悄悄地走到瞭目的地。

  「到這裡就可以瞭吧。」

  夏月自離開校門後,終於開口說瞭第一句話。

  「嗯,那我走瞭,明天見。」他轉過身,準備離開。

  「明天你還要送我回傢嗎?」夏月又問道。

  「這……」

  林承回過頭,看見夏月正在路燈下對他笑著。

  「或許吧。」他給瞭一個不確切的答復。

  然則第二天,不確切的答復又變成瞭事實。他又一次陪同夏月一起回傢。這一次,他甚至沒有提前告知姐姐。

  他發現自己對夏月產生瞭一些奇怪的情感。當然,他可以肯定這並不屬於男女之間那種原始的情感——他與姐姐之間產生的那種情感,早已經將他折磨得筋疲力盡,甚至近乎走投無路。

  而當他與夏月並肩而行時,即使從頭到尾仍不發一語,他也從中獲得瞭莫大的滿足。他並沒有花太久就想通瞭這種滿足為何物——那是近乎奢侈的安寧。唯有在這短暫的時間內,他不必再為自己犯下的罪孽所惶恐,不必為姐姐無止境的愛而煩憂。一切的痛苦,好像都在這難道的沉默中消解瞭。

  當夏月再次在燈光下向他招手告別時,他便覺得外面的一切都是那麼空靈飄渺而祥和。

  直到他推開傢門,才想起姐姐仍在等他。他聽見姐姐的聲音在呼喚他,感受到姐姐的柔荑在撫摸自己。可是他沒有回應。他感覺身體如此疲憊,除瞭倒在床上睡一覺外什麼也不想。

  第三天、第四天,仍是如此。他已經習慣瞭陪夏月一起回傢。而沉默逐漸被打破,夏月主動向他講起笑話,他則以毫不遮掩的大笑作為回應。林承無數次祈禱這段時光永遠不要結束,可最終還是不得不迎接夏月的告別。回首轉身,歸途便是苦難。

  盡管兩人都沒有覺得彼此的關系有什麼別樣的變化,但他們一起回傢的傳言卻很快傳開瞭。四周偶爾開始有人出於好奇打聽起兩人的關系。雖然夏月與林承一樣,從未覺得兩人之間有著傳言中的男女戀情,畢竟夏月對待每個人都總是毫無拘謹的,但傳言逐漸成為事實卻是無可逆轉的結果。他們已在同學們的口中成為戀人。當然,除瞭課後餐時的閑聊外,誰也沒有真的將這種事放在心上,最多不過笑著起兩句哄而已。誰也沒有被真正影響到。每天晚自習前的毽子遊戲仍然照常進行,不論男女都還是一樣在棧橋上的圈子裡笑著、鬧著。隻是偶爾夏月將毽子踢飛時,有些好事者便調笑說「林承幫幫你女朋友」。對此,兩人都默契地一笑瞭之。

  所有人都一如既往的快樂,隻有林雙又一次陷入瞭苦悶。每當他從學生們口中聽見林承與夏月的閑話,心中便猶如滴血。

  「他是我的……弟弟永遠都會是陪著我的……」林雙在不久前好像剛剛理解生命的意義,卻又一次覺得自己的生命在飛速流逝。

  上課鈴聲響起,她松開拳頭,用濕紙巾輕輕擦去指甲磨出的血印,重新掛上微笑,開始她的講授。

  「從高處墜落的球體,滑入軌道後,通過最高點……」

  她畫著示意圖,卻看見那小球在地上摔得粉碎。當她在給物體做受力分析時,不止一次忘記瞭標註重力——這對她而言,原本卻是不可饒恕的低級錯誤。

  然而,痛苦的陰雲並不隻籠罩在林雙頭上。

  冉辰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做噩夢瞭。

  她被粗暴地拽上車、堵住嘴、蒙住眼。她掙紮著、哭喊著,卻沒有人回應。在黑暗中,有人扯下瞭她的衣服。她的皮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接著,某些堅硬火熱的東西撕裂瞭她……一次、兩次、三次……

  她的嘴被堵死,以至於不能發出哀嚎。她在劇痛中暈厥過去、接著又被劇痛刺激到醒來。

  那天,她睜開眼時,陽光照得她的眼刺痛,可她再也沒有從黑暗中醒來。

  昨晚,她再次陷入噩夢。她在夢中又一次被擄走,又一次被捆綁在椅子上。那散發著令人作嘔氣味的東西,將她整個人貫穿、撕裂、攪碎。她無法出聲呼喊,直到清晨才帶著一身冷汗驚醒。

  「冉辰,今天也不來玩嗎?」有人叫她。

  冉辰不必抬頭,也知道是夏月在叫她。冉辰已經習慣瞭夏月的聲音,因為無論她拒絕多少次,夏月也總是沒有放棄過把她拉入那個圈子。可是她早已心死。她羨慕夏月和其他人的快樂,更痛恨自己的骯臟。如今她隨時隨地都能聞到自己身上的精液腥味。她害怕接近任何人,生怕看見對方臉上嫌惡的神情。

  而現在,她對夏月的羨慕甚至已轉為嫉妒。她和林承在眾人的目光下和調侃中,已然成瞭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這才發現,自己竟會無法容忍他人沉浸在幸福中:她無數次幻想,假如曾經被抓走、被凌辱的不是自己,而是夏月,那將會如何?或許此刻周圍的一切本應是屬於自己的,而那樣的話,她同樣樂於以悲憫的姿態向痛苦者表達善意。

  但事實是,她的人生早已經毀瞭。至於她的父母,所在乎的好像隻是他們的事業與臉面。除瞭聊勝於無的安慰,便是盡力去隱瞞那場災難。

  因此,冉辰仍是孤身一人回傢。這些天,她好似察覺到總有人在暗中跟隨她,可是她根本沒有在意。

  「最糟糕的後果,無非就是毀滅。」

  她照舊獨自回傢。

  轉過下一個路口時,她看見一個細長的黑影。她不由心中一緊,立刻停下腳步,屏息靜氣。

  那個黑影在距離她約兩米的位置停下,然後緩慢向她靠近。

  這個發現,令冉辰心中一顫,她想要逃跑。可她的腿卻仿佛被灌瞭鉛一般,無法挪動絲毫。

  ” 果然是你啊,又見面瞭。自從上次分別,已經有好幾年瞭吧?」

  冉辰記得這個聲音——這個刻在她內心最深處、讓她無數個夜晚為夢魘纏繞的可怕的聲音。盡管她並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但她卻無比熟悉他的氣息、他的聲音。

  “ 怎麼不說話?你不認識我啦?上一次見面是幾年以前瞭?不記得瞭。不過沒關系,當時我和我的朋友們,都覺得你很不錯。雖然由於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打斷瞭我們的緣分,但現在既然能在這裡重逢,想來也是一種緣分,你說是嗎?」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冉辰的身體已經因驚嚇而麻木,雙腿甚至連逃跑都已經做不到。

  「怎麼瞭?為什麼要害怕?要知道,這些年來,我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還在掛念你的人——你爸媽還是沒有送你回傢,看樣子他們也並不那麼在意你,是嗎?」

  「別說瞭……」冉辰牙關緊咬。

  「再說,自從那天以後,是不是好多人都覺得你臟瞭,對不對?你這樣一個冰清玉潔的小美人,一旦被人知道當年渾身上下都被玩過,他們會怎麼想,嗯?」

  他說著,手已經開始撫摸冉辰的頭發。

  「當然瞭,」他看冉辰沒有回應,便繼續說道,「也有可能你身邊的人還不知道,但說不定有一天他們就知道瞭……當年那段錄像,我出獄之後第一時間就把他找出來瞭,看著看著,就想念起你來瞭,一想起你,就……」

  他牽著冉辰的手,身下自己的胯間。

  「不要碰我……」

  「有什麼關系呢?相比更壞的結果,現在好好讓我高興一次,說不定能讓我把你的秘密藏起來呢?當然,如果你不想在外面做這種事,我也可以帶你去個安靜的地方,你看怎麼樣?」

  「滾開!」冉辰掙紮起來,但她的手卻被死死握住,動彈不得。

  「唉,這樣的話……啊!」

  那男人大叫一聲,手忽然松開,冉辰來不及思考,慌忙向前逃去。逃至下一個轉角處,她的餘光瞥見那個男人和另一個人廝打在一起。

  「他又是誰?」

  昏暗的燈光下,冉辰勉強看清一個模糊的輪廓。她隱約記得這張臉,但那一瞬間,她來不及回憶,在本能的驅使下隻是奔跑著……

  徐愈良洗瞭洗手,從衛生間裡走出來。路過棧橋時,那裡已經圍瞭三個圈子,正熱火朝天地玩毽子。

  沒有人在意徐愈良,他也並不關心其他人。前幾天林承主動和他說起護送夏月回傢的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問自己是不是弄錯瞭,他便敷衍瞭一句「可能弄錯瞭」便不再多言。他註意到林承提起夏月時,言談中帶著點奇妙的感覺,但這對他而言並不重要——他隻是想辦法保護瞭林老師喜歡的學生,僅此而已。

  他繼續往前走,準備回教室等著晚自習——盡管並不想學什麼,但他已經習慣瞭遵守規矩。

  他感覺到背後有人跟著——這幾天都是如此。甚至在放學以後,那人也一直跟著他,以致徐愈良費瞭不少力氣才甩開對方。他當然知道那是誰。一開始他以為對方打消瞭好奇心後便會離開,但她卻一直偷偷觀察自己。徐愈良習慣獨自一人呆著,被人窺視的感覺終於讓他難以忍受。

  「你到底想幹什麼?」他轉過身,向身後的人發問。

  「我……」

  冉辰停下腳步,低著頭。

  「有話直說吧,你想問我什麼?」

  「三年前,你是不是……救過一個女生?」

  「救……」徐愈良冷笑瞭一下,「全校都知道,我三年前犯過案。」

  「昨天晚上你去瞭什麼地方?」冉辰接著問。

  徐愈良不耐煩地走開瞭。

  「等等……」

  冉辰想上前攔住他,卻被他用肩膀撞開。

  「我昨晚去殺瞭人——我每天晚上都會殺人的,這麼說滿意瞭嗎?」他甩瞭甩濕淋淋的手,吼道。

  冉辰愣在瞭原地。

  徐愈良又向前走瞭幾步,忽然再次停下來,回頭說道:「以後你自己安心回傢吧,路上沒人會找你麻煩的。實在不放心就找你自己班上的男生送你回傢,反正你這麼漂亮,總有人喜歡你的。」

  他說完,推開教室的門進去,留下冉辰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冉辰的確沒有再遇到那個人。他好像就此失蹤瞭。同時,她也沒有再向任何人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就好像一個做瞭就忘的噩夢,再也未曾想起。

  她又一次看見徐愈良從窗邊走過。她跑出教室,想再向他問問清楚。但她剛走出門,徐愈良的身影就消失瞭。

  「喂,冉辰,想玩嗎?」

  遠處,夏月在叫她。

  「不、不必瞭……」冉辰說著,就要回頭,但夏月早已一個箭步跨過來拽住她。

  「不許走!今天終於逮到你瞭!現在班上就剩你一個人沒來玩過瞭,我不能答應!」

  「是啊,看你這些天總在外面閑逛,是不是開始覺得學累瞭?沒事,過來運動一下也挺好的。」一旁又一個聲音說道。

  「可我不會……」

  她的話音未落,夏月便繞到她身後,將她推倒瞭圈子裡,笑道:「你看這裡有幾個會踢的?毽子不是踢不中就是踢不見,說不定你反倒是踢得最好的。」

  冉辰無法再推脫,隻好站在瞭夏月身邊。

  毽子從一個人傳到另一個人,冉辰呆呆地站著,看著。不時有人用力過猛把毽子踢飛出去,於是便在周圍人的大笑聲中一邊大罵著一邊跑下樓去撿。大傢又踢瞭幾個回合,忽然毽子飛到冉辰面前。她的意識正亂,忽然聽見有人叫她,情急之下,她向著飛來的毽子踢瞭一腳,毽子從眾人的頭頂上飛瞭出去、墜到瞭一樓。

  「下去撿!」一個人喊道。

  「要不算瞭吧,還是……」這次開口的是林承。

  「不行不行,誰踢下去的誰去撿,男女平等,」夏月打斷瞭林承的話,笑著接著拍瞭拍冉辰的肩膀,「下去吧,慢慢找,就當散散步。」

  冉辰掃視瞭一圈,低頭應瞭一聲「好」,便下樓瞭。

  她估算瞭一下剛才毽子飛出去的軌跡,走到一樓的花壇邊,在樹叢邊搜索起來。

  天色太暗,微弱的月光反倒徒增樹木的陰影。她越往前走,四周越發黑暗。她忽然恐懼起來,心越跳越快。

  「嘿,我看到瞭,往左,往左!」樓上有人叫起來。

  「往前,往前,對,就是那!」

  她順著指引摸索前行。

  「行瞭,我把手電筒拿過來瞭——這照得清楚嗎?」

  四周慢慢亮瞭起來。

  「找到瞭嗎?」夏月在樓上喊道。

  冉辰慢慢抬起頭來。她看見大傢一起趴在欄桿上,正低頭望著自己。

  有人正舉著手電筒向下照著,但那光從五樓照到一樓,其實已經一點也不亮。隻不過,天上的黑雲好像已經散開,滿天星辰閃爍,流光溢彩灑滿瞭冉辰的四周。

  冉辰笑瞭。

  她昂起頭,向樓上喊道:「我找到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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