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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六十三

  來到學校,一進大門,就看到傳達室的老劉,正坐在傳達室外的板凳上,他前面擺著一個小茶幾,上面放著兩個飯盒和一個酒瓶子,有菜有肉有酒的,左手拿著蒲扇,右手正拿著一個八錢杯自斟自飲。看到我騎車進來,也招呼道:“小子,晚上菜不錯,趕緊上後頭去吧!”

  我朝他笑瞭笑,沒說話。蹬著車直奔後廚。把車停到廚房邊上,翠花、杏花和另外幾個人還在忙活。

  翠花看到我回來瞭,道:“晨鳴啊,你洗把臉,一會兒跟我們這桌一塊吃吧。剛坐桌!”

  “嗯,行。”我在門口的水缸裡舀出一瓢水,喝瞭幾口,又往手上、臉上潑瞭一些,頓時神清氣爽。

  “翠花姐,晨鳴累瞭半天瞭,跟我們一塊吃吧,我們那桌才幾個人啊!”說話的正是栗卓然,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拽著我胳膊進瞭不遠處的一間教室。班牌上寫著“二年級2班”,隻聽1班那個教室裡已經熱鬧非凡瞭,至少10幾個人已經在推杯換盞瞭。

  班教室裡擺著兩個能坐八人左右的圓桌,學生們的課桌椅都擺到四邊去瞭,一桌已經擺好飯菜,另一桌還是空的,估計空桌是翠花他們幾個人的。

  栗卓然拉著我坐到她的旁邊,雨菲已經遞給我一瓶“北冰洋汽水”和一副碗筷。

  我右邊是卓然她們四人,左邊兩人我並不認識,但挨著我的這人40來歲,戴著一副高度近視眼鏡,頭發稀疏,眼神有些猥瑣,尤其是左耳朵,也不知道怎麼受的傷,整個耳垂連帶小半個耳朵都沒瞭,我猜到他八成就是婉兒說“姓高的”那位。

  我剛坐下,翠花也端著一盤糖醋鯉魚進來瞭,“來來來,都動筷兒吧!那啥,高同志、卓然你們都別客氣瞭。”

  “高同志”作為桌上歲數最大的長者,站起來拿著玻璃杯對翠花笑道:“多謝,翠花妹子瞭,你們中午晚上忙前忙後得,一會兒,我得敬你一杯啊。”然後又朝桌邊的卓然幾人道:“這幾位,小——咳咳,小同學,你們就別客氣瞭,咱們這能一起坐一塊吃飯,也是緣分,我這先敬你們一杯啊,我先幹為敬,你們隨意啊!”說完一仰脖,一杯酒一飲而盡。

  卓然她們也沒起身,勉強笑著也舉起面前的杯子,喝瞭口杯裡的汽水。我則完全不顧其他,大口大口吃著豐盛的飯菜。

  “高同志”果真如婉兒所說,一雙小眼睛色瞇瞇地往卓然四人上不停地亂瞄,還時不時地為她們夾菜,倒汽水,大獻殷勤。當然,這也不能怪“高同志”,誰讓四女青春貌美,身著清涼,又在這離城市偏遠的山村遇見,周遭環境襯托之下,更顯得是四朵嬌艷的芙蓉含苞欲放。

  卓然把我強拉過來的用意不言自明。“高同志”雖然嘴裡不說,但眼神中對我可透出不少憎怨。我哪管他這些,自顧自地大吃大嚼,卓然離我最近,也不時地為我夾菜,尤其是“高同志”給她夾過去的菜,幾乎如數夾到我碗裡,婉兒坐在卓然的右側,也學著卓然的樣子為我夾菜,順便將她碗裡“高同志”夾地菜都給瞭我。

  其實,我也特別討厭別人用自己的筷子給我佈菜,尤其是那些歲數大滿嘴煙酒氣的老男人。見到碗裡堆成小山的排骨、丸子、牛肉,心裡無奈地笑笑,繼續裝作無所謂地大吃著。

  “高同志”幾口酒下肚,便打開話匣子,說道:“別看高哥我現在歲數大瞭,那以前也英雄著咧。”

  他邊上的同事斜睨瞭他一眼道,“老高,晚上還有活兒呢,你可少喝點兒啊。”

  “我這才喝多少啊!誤不瞭事兒!我跟幾個妹妹講講革命歷史,吃你的吧!”老高不耐煩道。

  卓然看到此景,沒法子,隻得假意問道:“高大哥,什麼革命歷史啊?”

  老高聽到卓然詢問,一臉諂笑道:“那時估計你們也就剛生,六七年,高哥我就帶上紅袖標,拿著紅寶書,已經是革命小將瞭。”老高抿瞭口酒,“咱們這邊革命不行,還得是去北京,我也忘瞭哪年瞭?我和我一幫同學,打算去北京串聯,去北京不能腿著啊!道上我們二十來個人就攔瞭輛卡車,順著國道,就奔北京去瞭,當時,那司機嚇得說話都有點不利索瞭,剛開瞭幾十裡地,也就剛過竇店,那破車就開鍋瞭,司機說車走不瞭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得,半天連輛驢車也沒有。正當我們哥幾個發愁地時候,一個哥們兒嚷道:‘來車瞭,來車瞭!’我們一看,是輛嘎斯,趁那輛車還有幾十米的時候,我們二十多個人一擁而上,把那車給堵停住瞭,還是輛軍車,是燕山一個駐軍大院裡運輸隊的車,車上一個連副帶著三個兵一個司機,車是空車,我們說讓他們調頭去北京,他們裝孫子說有任務,不能去!讓我們讓開。什麼任務能有我們革命小將的任務重要?我們幾個人上去就把那幾個當兵的都給拽下來瞭,那小連副還配瞭把手槍,當著我們面,還敢掏槍,不是哥吹,別說他們幾個隻有一把手槍,就是都帶著沖鋒槍,哥也不慫,當時我就按著那小連副的手腕子,讓他把槍頂老子腦門子上,讓他開槍。結果那小連副慫瞭,不敢開!我邊上一個叫”逼鰍“的哥們,從袖口裡掏出一根搟面杖就給瞭那小連副後腦袋一搟面杖,當時就見血瞭,其他人一看動手瞭,三下五除二,就把幾個當兵的給幹趴下瞭,”逼鰍“把槍搶過來一看,裡面沒子彈,氣得我當時就扇瞭小連副好幾個嘴巴子,拿空槍嚇唬老子。結果軍車的司機被打暈過去瞭,我們隻好帶著剛才那車的司機一起往北京城裡瞭。”

  老高夾瞭口菜吃,也不管別人愛不愛聽他神侃,繼續道:“那時候,你高哥也算個人物,手下也得有幾十口子,破四舊那會兒,上村裡拆廟去,拆完瞭,村裡還得好吃好喝地供著。那叫什麼村來著,離咱這也不遠,在樹林子裡頭有一處小廟,就幾間土坯房,裡頭神像還他媽立著好好得,當時我就帶著一個那村我的表弟,和他兩個同學,也不知道怎麼著就走那廟裡去瞭,看那廟我氣就不打一處來,人傢好歹也供個關公、財神、土地爺什麼的,這倒好,不知誰他媽給立個黃鼠狼的神像,人五人六得,穿著衣服,拿著傢夥往那一坐,前面還有個木牌子,叫什麼黃氏仙長真清之神位。黃鼠狼都他媽仙長瞭,把我這個革命小將往哪兒擺。我一招呼,就讓我表弟他們仨,把這破廟給拆瞭。我表弟他們仨太慫瞭,我表弟說這個廟好多年瞭,裡頭的大仙特別靈,之前來過一群紅衛兵說要拆廟,村裡老人都說不能拆,他當時也在場,結果剛要動手,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裡頭倆人就互相咬起來瞭,是真的拿嘴咬,其餘幾個人就上去勸架,結果那倆人不互相咬瞭,反而開始咬其餘的人。”

  李雨菲插口道:“是不是狂犬病啊?”

  老高道:“什麼狂犬病啊!一群人連打帶咬,亂作一團,結果我表弟叫來幾個村裡人,連拉帶拽給那幾個人從廟裡拽出來,潑瞭幾桶涼水,人就都沒事兒,咬人的也不記得剛才怎麼瞭。我當時就罵我表弟,還他媽給我講封建迷信,一慫蛋包,都他媽是慫蛋包,三下五除二就給像拆瞭不完瞭,管它什麼黃大仙,綠大仙。我拿起地上的一頭磚,跳上供桌,上去就給黃大仙臉上一滿臉花,那石像也都是土坯的,早糟透瞭,沒幾磚頭,神像腦袋就拍沒瞭,我使勁兒一掀,整個神像就從神龕上掉到地上,摔得粉粉碎。我表弟他們仨一看我沒事兒,也開始拿著傢夥開始瞎拆。你還別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迷信這回事兒,我們幾個正忙著呢,從外頭進來一個小老頭,長得尖嘴猴腮,真跟黃鼠狼長得差不多,朝我們嚷嚷,說現在停手,給他跪地上,說給大仙道個歉,他就饒瞭我們。我一聽你他媽是誰啊!聽著好像和這黃鼠狼沾親帶故,哪兒沒下雨,狗撒泡尿,把你給露出來瞭。識相得趕緊滾,不識相,連你這老胳膊老腿也拆巴嘍。那小老頭別說,可能練過,看我們幾個沒理他,上來就把我表弟他們仨給撂倒瞭,我當時也沒多想,我們是幹嘛得,無產階級革命小將,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別說你不是黃鼠狼,就是你真是黃大仙,今天哥哥我也得把你捋平瞭,我拿出紅寶書就朝臉上一砸,這老小子可能真怕那玩意兒,也被我砸地往後一趔趄,我從神龕上往下一跳,整騎到這老小子身上,照著這老小子的臉,就一氣兒扇瞭160個大嘴巴。最後把這老小子打懵瞭,也開始求饒,老小子說他有眼不識泰山,以後再也不再這地界上呆瞭,求我饒他一命。我一聽,得人處且饒人,從老小子身上一起來,老小子嗖得一下,化成一陣風就沒影瞭。看,當時我這耳朵就是跟那老小子掐巴的時候,讓那老小子的臟爪子給扯豁瞭,本來能接上,縫幾針就行瞭,但一到醫院,醫生他媽的都組織學習去瞭,給耽誤瞭。”

  說罷,老高得意地偏過頭,讓大傢瞧瞧他那半個耳朵,然後加起塊雞肉,嚼瞭沒兩下,隻聽“哎喲”,老高慘叫瞭一聲,忙站起來,往地上一吐,連同一口血唾沫,大傢也都停住吃喝地動作,老高的同事忙問道,“組長,怎麼啦?”

  老高扶著腮幫子,疼道:“一塊雞骨頭,戳著上牙床子瞭。哎呦哎呦,你們吃吧吃吧,我外頭漱漱口去。”

  老高的同事,趕忙跟著他一起出教室去處理傷口。

  在他們走後,陳婉兒首先道:“活該!以為他那點破事兒,誰愛聽呢!”

  張帆接著說道:“可不是!”

  “你們說,他跟黃大仙打架是真的嘛?”雨菲問道。

  “能是真的嘛,胡吣呢!”陳婉兒答道。

  “真不真得不知道,我也聽我表叔說過,以前這邊黃鼠狼可不少呢,真有信黃大仙得,這村原來也有黃大仙的廟來著,說我舅爺也遇上過。”卓然道。

  “你舅爺都老年癡呆瞭,說得還能有譜?”

  聽她們興致勃勃地聊這些東西,我不禁想起昨天王敏說她妹妹也遇上黃鼠狼,被弄丟魂兒的事兒,要是放在以前,我也就當個新鮮事兒聽聽,但現在我自己經歷瞭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兒,對這些貌似子虛烏有的東西,倒添瞭幾分敬畏之心。

  等瞭半天,老高和他同事也沒回來,四個女孩兒早已經都放下碗筷,嘻嘻哈哈地聊起天來。

  翠花、杏花和後廚的幾個人端著菜,一起進屋圍著那張空桌坐下瞭,除瞭兩個廚子,其他全是本村的婦女。

  杏花看到隻有我還在不緊不慢地連吃帶喝,走到我邊上,看到我碗邊上一大堆骨頭,揶揄道:“原來是小飯桶,現在快變成大飯桶瞭!”

  我看看她,隻是抿嘴一笑繼續嚼著嘴裡的東西。杏花又坐回翠花身旁。

  卓然道:“杏花姐,多虧晨鳴瞭,我們這桌要不都浪費瞭。”

  婉兒笑道:“卓然,你這和杏花姐一個意思啊,哈哈哈!”

  卓然忙愧疚拍拍我,“呀,晨鳴,姐姐可不是這個意思啊!你是大男孩,就應該多吃。”

  其他幾人也別逗樂瞭。

  一個廚子說道:“小夥子嘛!就得這麼吃,我那肘子做的怎麼樣?”

  張帆拿著一個隻剩湯汁的空盤向那人示意道:“肘子特別香,我這要減肥的,都吃瞭好幾口,裡頭的肥肉一點都不膩。”

  “這姑娘還減啥肥啊?我就看你這身條順溜,他們幾個都太瘦瞭。”一個挨著翠花的中年婦女笑道。

  翠花插嘴道:“嬸兒,您這就不知道瞭,城裡的小姑娘都是多瘦都不嫌瘦。”

  那中年婦女道:“到生孩子時他們就知道瞭!一生孩子,女人就跟氣催得似的。”

  聽她這麼一說,其他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另一個婦女接口道:“你看翠花這姐倆,身條也沒得挑,翠花都生倆瞭!這腰不還跟大姑娘似的。”

  翠花被她倆說得,也是又有點害羞又有點得意,“看您說得。”

  一桌人說說笑笑地吃喝起來。

  卓然幾人又過去和翠花他們客氣瞭幾句,便走出教室在樹下一邊乘涼一邊閑聊。

  我也吃飽瞭,一抹嘴兒,朝翠花道:“舅媽,我也吃完瞭,出去玩兒會兒!”

  “別跑遠瞭!一會兒還放電影呢!”

  “嗯,知道瞭!”

  “那老高腮幫子腫那麼高,還放得瞭電影嗎?”一個婦女說道。

  另一個婦女答道:“放電影用手,也不用嘴啊!再說他那不是還有別人呢嗎。”

  “你說他咋被雞骨頭紮著呢?”

  “吃東西時指不定想什麼、看什麼呢!哈哈哈!”

  我一出教室,便被卓然她們叫瞭過去,“晨鳴,帶我們四處轉轉啊!”

  我心說“我還哪兒都不熟呢,咋帶你們轉!”但嘴裡還說應道:“我舅媽說一會兒就放電影瞭,不讓走遠瞭。”

  “還半個多小時呢!不走遠瞭!”

  “好吧!”我答應道。便帶著她們幾個一起出瞭學校的後門。

  操場上積水不是很多,已經有幾個婦女帶著孩子早早到瞭,三五一群地在操場邊閑扯著,主席臺上的銀幕也已經設置好瞭。

  順著操場旁的小路,我帶著她們一直去往取梯子那排房子,那排房子四周的景色很是不錯,在那裡可以向下看到操場,後面還有小路饒到山後,從那再山上走走,找個制高點,看看夕陽落日也是很不錯啊!

  在夕陽的餘暉下,我們五人慢悠悠地在樹林間穿梭,下午下過雨,林中的濕氣被微風一吹,眾人都不禁感到一陣暢快的涼爽感。來到和杜鵑纏綿瞭半天的小房前,屋門關閉著。我沒有停留,帶著四女沿著屋後的小路繼續往後面高處走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一處小山包上,山包上還有一個簡陋的觀景臺,地面被人平整過,幾塊小點的青石圍著一塊平整的大青石。

  幾人圍坐在大青石邊,張帆和雨菲從兜裡倒出來不少瓜子,放在大青石上。

  幾人不約而同地一起眺望起遠方的金色的天空正在緩緩墜下的夕陽。

  良久,卓然道:“你們看像不像,梵高那副《夕陽下的播種者》裡的夕陽。”

  “嗯!比《蒙馬特的日落》裡的夕陽美多瞭。”婉兒緩緩地說道。

  “現在真應該把畫板拿來啊!”雨菲也說道。

  “好好看看就好瞭!”張帆說道。

  我也呆呆地望著夕陽,享受著與我夢境中一般得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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