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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世外男女

6、世外男女

  清晨的天藏山有一種別樣的美。天高地闊,山野僻靜,飛鳥翱翔;叢林茂密,小徑通幽,夏蟲低鳴。

  盡管這座山距離大都市並不遙遠,但平日裡人跡罕至。遠離塵囂,遠離俗人這種生物,便等於遠離瞭煩惱與欲望。

  天藏山虎走觀內,一個年輕男子,赤裸上身,單腿深蹲於庭院中的梅花樁上,他閉目凝神,手中扣著印訣,神思入定,腦中沒有任何雜念。過瞭許久,他突然睜開雙眼,雙目精光大盛。他站直身子,開始在一個個梅花樁上奔跑跳躍,甚至翻轉,靈活敏捷如在平地。

  盡情疾跑一陣,他一個鷂子翻身,從高高的梅花樁上跳下,身形在空中旋轉極是瀟灑,但落地時身形收住,不動不搖穩穩站住。

  男子呼吸平穩,赤裸身軀微微見汗,健碩的身軀,以虎走觀古法操練出的肌肉線條分明。他的皮膚略顯古銅色,並非都市那些作秀的男模特刻意美黑而成,而是年復一年,日光照耀,身體吸收天地精氣,自然練出的膚色。

  男子五官輪廓甚為大開大合,劍眉朗目,挺鼻如峰,不該用帥哥這種俗世誇贊,而應用史書記載的描述:容貌甚偉。在如今世道的鮮肉審美下,他的長相再匹配這一身筋骨,若有經濟公司包裝一下,應該能迷死一群花癡少女,帶來一場審美革命。

  可惜常規世界並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奇男子的存在,他連身份證都沒有。

  石宋隻存在於虎走觀內。21年前的相似清晨,一個嬰兒的襁褓被放在虎走觀門前,嬰兒不哭不鬧,隻是靜靜等待被發現。當時的虎走觀掌門道長房正清收養瞭這個男孩,因他身上帶著一塊石頭打磨的掛件,故而給他取名叫做石宋。

  虎走觀人丁稀少,原本就沒幾名弟子,因時代變遷,大部分學道的人早已下山,另謀出路,投入滾滾紅塵之中。選擇煩惱,選擇欲望,這也怪不得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因而有瞭自己的命數。

  到如今虎走觀裡隻剩下四個人:掌門道長、孤女小棠、一名曾跟隨房正清的聾啞奴仆阿歡,以及石宋。

  聾啞奴仆不算修道,因此虎走觀隻剩下三名傳人,小棠年紀尚小,嚴格說來虎走觀隻靠掌門和掌門師弟兩人維持。

  也可以說虎走觀這一代掌門,幾乎就是個光桿司令瞭。

  石宋鍛煉完晨課,擦幹身體,穿上虎走觀專屬粗佈道袍。此時時間尚早,隻有阿歡起床,打瞭天藏山的泉水回來。這是他們幾天的日常用水。

  石宋進入廚房開始準備早飯,師父過世後這麼多年,都是他負責飲食。

  半個小時後,早飯差不多瞭,小棠也起床瞭,跑到廚房問道:「石哥哥,今兒吃什麼呀?」

  「你愛吃的三鮮面,還有荷包蛋。」

  「石哥哥真好,明兒我也要吃三鮮面!」

  「不可以,三鮮面每周隻能吃一次。去看看掌門師姐醒瞭沒有?」

  小棠跑出去,過瞭一會又跑回來說道:「大懶蟲還在睡吶。」

  石宋卻嚴肅說道:「師姐最是辛苦,讓她多睡會兒。我們先吃。」

  三人吃瞭石宋做的三鮮面。用完早飯,聾啞奴仆阿歡收拾飯桌,洗刷鍋碗。

  石宋則帶著小棠出虎走觀,巡視天藏山各處。這是虎走觀初代掌門傳下來的規矩,修道之人要與大自然接觸,不可閉門造車,貪圖在修行上尋找捷徑,容易迷失本心。

  2小時後,兩人巡山完畢回到觀內。石宋教小棠讀書寫字和算術。小棠年紀尚小,無父無母。他們在城中沒有住所,暫時無法送她去上小學。石宋和掌門商議,等小棠再大一些,可以自己拿主意,並能去學校寄宿時,再做決斷。按小棠現在的決心,她要一輩子都留在虎走觀,留在哥哥姐姐身邊,並且還要擔任下任虎走觀掌門,即第7代掌門。

  大約10點,小棠和掌門師姐睡覺的臥房門開瞭。

  虎走觀當代掌門,從裡面走瞭出來。

  石宋走出去,「師姐,你醒瞭。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你們早上吃的什麼,我就吃什麼。」

  「好,那三鮮面一碗,荷包蛋兩個。馬上就來。」

  掌門師姐微微笑瞭。

  她進到房間,到小棠學習的桌椅前,看她正在寫算術題,發問,「覺得難嗎?」

  「有點兒。12乘以7等於……唔」

  師姐輕聲說道:「68。」

  小棠便寫瞭個68上去。掌門師姐輕輕點瞭下她腦袋,「小傻瓜,不對的,自己再想想。以後可不能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瞭。」

  小棠嘟起嘴,用橡皮把68擦掉,又開始冥思苦想。

  師姐不再打擾她,走到用餐的小房間,坐下,靜靜思考著什麼。

  沒多久石宋就端著面進來,「師姐,趁熱吃,給你加過辣子瞭。」

  師姐便把頭發撥到耳後,拿起筷子吃面。

  「咸淡還成吧?」

  「嗯。」師姐隻是輕輕應瞭一聲,又補充瞭一句,「很好吃。」

  石宋欣慰地笑瞭,搓搓手上的油膩。此刻他感到幸福而美好,如果他們不是虎走觀的弟子,沒有師父的重托,沒有肩負的責任,那該多好。

  「你盯著我看幹嗎?」師姐隻是低頭吃面,並沒有抬頭,卻突然問瞭一句。

  石宋嘿嘿一笑,「師姐慢慢吃。」他轉身就要走開。

  「石頭,我一會有話問你。在正堂等我。」

  「好。」

  十分鐘後,虎走觀的正堂內,掌門師姐來到歷代掌門牌位前。

  石宋已經等在一側。他知道師姐今天要說什麼,隻是神情淡然地望著師姐。

  掌門師姐深深作揖行禮,「6代掌門房晴初拜祭歷代掌門。」

  禮畢,房晴初向著眾牌位朗聲說道:「十數日之前,後山表層封印有變。淫欲老妖已脫身而去。旋踵之間,這一代的戰鬥已然開啟。房晴初在此向諸位前代掌門起誓,必定會將老妖重新收服。定不負虎走觀鎮脈之責。」

  房晴初向前一步,右手拿起供桌上插立的金色權杖。同時舉起左手,左手拇指赫然帶著一枚珊瑚色的扳指,這是虎走觀的兩大信物:金虎杖與霞染扳指。

  房晴初回頭喝問石宋,「師弟,妖魔狡詐,前路坎坷,你準備好瞭麼?」

  石宋無比堅定的神情,大聲回答:「石宋誓死捍衛虎走職責,永遠追隨師姐身後。」

  兩人目光交匯,石宋體內日夜精修的虎走脈真氣爆發而出,以作宣誓。房晴初也同時放出自身真氣作為回應。剎那間,正堂內風起氣湧,四周火焰晃動,險些同時熄滅。

  虎走觀人才凋敝,但即便隻剩兩人,他們也會與邪祟一戰到底,維護世間清朗正氣。

  石宋望著最崇敬的師姐,藍底白邊的素衣道袍裙角飄飄,三千青絲也因真氣射放而倒懸。她隻有23歲,在外面不過一個剛大學畢業,涉世未深的女孩,卻要在天藏山虎走觀獨自承受如此重的負擔。在七年前師父病死,師姐繼承瞭掌門之位後,就變得寡言少語,氣質冰冷,完全扮演起一派之首、一傢之長的形象。石宋甚至覺得師姐比當年師父更威嚴,更有宗師派頭。

  天藏山自古被稱為天地之鑰,是世間一處超級靈脈所在。這裡靈氣足,妖氣也足,多有魔物借靈轉妖滋生蔓延。又因靈韻充足,天藏山周圍地區地靈人傑,代代都會出現不少俊傑人物。而人這種生物勢必帶來紛爭和欲望。於是就出現淫欲老妖這樣的欲望意識綜合體,它蠱惑人,侵蝕人,誘惑人墮落。墮落的人越多,它的力量便越強,以此惡性循環。這才誕生出類似虎走觀這樣的道宗,代代弟子職責就是封印、鎮壓、監視、守護,目的是消耗乃至徹底消滅淫欲老祖。

  石宋看著師姐,他始終都在天藏山上,除瞭師姐和小棠,沒見過別的女人,因此也沒有什麼男女之別的概念,但他總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很喜歡看師姐,覺得看著她就心裡很舒服。他對自己有這種舒服的感覺有些羞恥和自責,仿佛唐突瞭師姐。

  石宋不知道師姐在俗世中是個絕頂大美人,氣質超塵脫俗,不是凡間之物。石宋沒有美醜的概念,他隻分辨正義還是邪惡。

  石宋突然有些欲言又止,有件事他一直很在意,但一直強忍著不問,怕給師姐帶去壓力和煩惱。

  房晴初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一樣,點頭說道:「沒事的,你別在意。」

  她念動印法,真氣驅動,一股清心凈欲的力量遍佈在正堂內。石宋感受到師姐「大寧靜」的力量,頓時心中覺得安穩平和,同時又幹勁滿滿,充滿鬥志和信仰。這就是虎走觀掌門的心法能力,可以用來對抗無邊無盡的淫欲。

  石宋堅信,他們一定能贏。

  師姐弟二人在祖宗牌位前起誓完畢,略商議一下接下來的行動,因為還無法確定淫欲老妖的所在位置和動向,隻能先被動等待。幾乎虎走觀每一代都要與淫欲老妖纏鬥,等待也是其中必然的一環。

  大事聊完,房晴初忽然問道:「你覺得小棠怎麼樣?」

  「她年紀還小。」石宋答道。

  「她沒什麼資質,等她大一些,還是送她返還俗世吧。虎走的下一代,還需再找找。」

  對此石宋有不同看法,但師姐的話,他不能違逆。「等她再大一些,問問她自己的看法。想著若是她一個人肩負下一代的職責,未免太過。若是能再找幾個伴兒,或許會好。就像我一直陪著師姐一樣。」

  「等這件事結瞭再說,走瞭。」房晴初手一揚,把正堂三面墻的油燈都滅瞭,隻留下供桌上的那一盞燈。

  兩人走出正堂。聽見小棠正在屋裡哭,「嗚嗚,乘法太難瞭,我做不出來。為什麼要學乘法,嗚……我想學心法和武術。」

  房晴初說道:「去看看她吧。」

  石宋苦笑,「難為這孩子瞭,沒同學,也沒個正經老師教她。」

  兩人合力教導瞭一番小棠,均感有些力不從心,人的天賦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有人一聽就懂上手就精,有人教一百遍還是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石宋耐心很好,「沒關系的。慢慢來,其實並不難。今天不會,明天或許就突然開竅瞭。不要壓力太大,覺得自己就是學不會,越學負擔越重。輕松一點。」

  房晴初說道:「我要下山瞭。你教她吧。」

  「師姐,吃瞭午飯再走不遲。我這就給你去做。」

  「不用瞭,剛吃瞭面,現在哪吃得下。」

  「那好。師姐慢走。」

  房晴初走出房門,突然又回頭說道:「我晚上想吃嫩竹筍。」

  「好,廚房有備著,我會做的。」

  房晴初回到自己房間,脫掉道袍,換瞭一身城裡女人的裝扮:一件衛衣和一條牛仔褲。她把充瞭電的手機放進口袋裡。這是虎走觀裡少有的現代科技產物。

  她走到虎走觀正門,見聾啞仆人阿歡正在擦拭大門。

  「歡叔,我走瞭。」

  盡管阿歡聽不見,但房晴初都會和他打招呼。阿歡站直身體向掌門點頭示意。

  房晴初順著山石階梯,一路下山。

  她順著大路走瞭十分鐘,才在路邊找到一輛共享單車。房晴初用手機解鎖,騎上車往C城的方向去。

  她在C城一傢射箭館裡擔任教練,賺些錢。天藏山虎走觀再怎麼世外桃源,人還是得吃飯,買油燈和蠟燭都要錢,還要為小棠積攢未來的學費和生活費。

  況且與淫欲老祖鬥法,就得瞭解人情世故,光靠虎走心法和武術是不夠的。這是歷代掌門傳下的教誨。淫欲老妖詭計多端,深諳人性的弱點,歷代虎走觀掌門與其鬥智鬥勇,彼此螺旋狀進階,是個長期博弈的過程。

  房晴初騎著自行車,忽然口袋裡的手機震動瞭幾下,是來瞭消息。她心中一凜,但迅速平靜下來,任何磨難都不會難倒她。

  為瞭虎走觀,為瞭小棠,為瞭師弟,為瞭正義,一定要贏!

  在郊外騎行一段,突然路邊沖出一個人。房晴初忙剎車,但那個人就是直直沖著車撞過來。

  房晴初手臂一抬,腰間一發力,生生把車身一橫。那個人還是碰到瞭車後輪。

  「哎呦,你撞到我瞭。好痛。」

  男人作勢就在地上一躺,原來是個碰瓷的。

  房晴初知道他根本沒受傷,懶得搭理他。轉過車頭就要騎走。

  路邊另一人卻過來拉住她車後座,「哎,撞瞭人就想跑?醫藥費拿出來。」

  房晴初回頭瞪著他,那男人看到她的臉,突然誒瞭一聲,說道:「好貨!」

  那躺地上的同夥也打量起房晴初,眼前這個女人雖不施粉黛,衣裝普通,不露也不騷,她身上卻有一種別樣的美,是如今網紅當道時代見不到的出塵之美。

  還沒進城,荒郊野外,半天也沒輛車經過。兩個混混不約而同改變瞭犯罪目的,本想訛一筆醫藥費,現在犯罪升級,想劫個色瞭。

  「小妞,陪哥們玩玩,今天的事就算瞭。」那碰瓷的男人站起來,一臉淫笑。

  他伸手摸向房晴初的手臂。

  房晴初左手握住他手腕,輕輕一扳,男人就慘叫一聲,蹲下身子,整條手臂不得不順著她扳動的方向擰著。

  她身後的男人是不信一個女人能打贏兩個爺們的,「嘿,還學過網上防身術?」

  他抽出腰間掛著的戰術甩棍,迫近兩步,照著房晴初後肩砸去。他還是知道點分寸的,不會打人後腦。他也不想沾上人命,隻想著就算是健壯的男人突然吃一悶棍,也得暈半小時。把這妞打暈瞭,拖到路邊小樹林,剛好辦事。

  甩棍打在房晴初肩膀,像是打中瞭,又像沒打中,手上的感覺不對,像是打在一股快速竄動的水流上。

  房晴初微微側頭回望,左手先一用力,被抓手腕的男人叫的更慘,他的腕關節脫臼瞭。

  房晴初丟開他手,右腿掠過自行車,一記後旋踢,踢在甩棍男的小腹上側。

  那男人悶哼一聲,甩棍落地,直直飛出三米外,直接昏死過去。

  這一腳房晴初隻用瞭三成力,否則全力一腳踢在胸口,男人就當場交代瞭。

  碰瓷男又痛又怕,蹲著求饒道,「姑奶奶,您這身手,是女特警吧。咱們是開玩笑的。別當真啊。」

  「兜裡錢都摸出來!」

  「啥?」碰瓷男聽不懂。

  「身上錢都給我。」

  碰瓷男咣咣咣三個問號,怎麼女特警還反向搶錢?

  「聽不懂?還想吃打是不?」

  「姐,現在都是移動支付,咱身上也沒錢啊。」

  「不可能!你們這樣打劫,不會用手機轉錢。」房晴初雖然不太懂現代科技,腦子還是很清楚的。

  ……碰瓷男見瞞不過她,隻得把兜裡的一百多元錢全摸出來。

  「還有他的。」

  碰瓷男去把昏迷的同伴兜裡錢也摸出來,「得瞭,一共三百,全給您瞭。算咱哥倆今天倒黴好吧。」

  房晴初接過錢,放進自己口袋。正缺錢改善小棠和師弟的夥食呢。

  女掌門扶起自行車,坐上去,哼著小曲騎遠瞭。安靜的公路上留下一懵逼,一昏迷的兩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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