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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結局)

第二十章 (結局)

  我和敬雅走出鐵牛街22號院子的時候已經是中午瞭,大街上都是人,跟以往一模一樣。隨便走進一傢理發店,敬雅對女理發師說,給我男朋友設計一個酷一點的發型。我對女理發師說,怎麼短怎麼剪。當我的那個頭剪完,我看著鏡子裡的吳敬雅問,我是誰?她說,你是房小爬。我問理發師,我是誰?理發師說,她說你是房小爬。我沒有再吭聲,敬雅掏出錢包幫我付理發的錢。理發師為我理瞭一個黑色的光頭,除瞭還有些頭發貼在頭皮上外,幾乎看不出是發型。這讓我想起那些勞改犯人刮過光頭兩個星期之後的樣子。我和敬雅走出理發店,敬雅一邊抱住我的胳膊一邊贊美理發師的手藝,理發師知道你就要過夏天瞭,她怕你熱著,所以就給你剪成瞭這樣。我說,我等著它再長出來。

  吳敬雅的東西很好收拾,她一邊疊著被子一邊高興地問我,你不歡迎我和你一起住嗎?我說,哪有老婆不和老公住在一起的。她正跪在床上疊被子呢也不疊瞭,跳下來就摟住我親瞭一口,甜蜜地叫瞭一聲,老公!我下樓叫瞭輛出租車,一趟就拉完瞭。從此,鐵牛街22號二樓的那間房子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瞭,也是我老婆吳敬雅的。她很霸道,我從橘子街71號搬傢的時候,把翟際的畫也搬來瞭,我把那些畫重新掛在墻壁上,她住進來的第二天早上就對我說,我一睜眼就看見那些亂七八糟的畫,你馬上取下來燒掉。我就穿上衣服,把那些畫取下,當著她的面燒光。她說,這張床南北著放不如東西著放,你馬上給我挪。我就吭哧吭哧地挪,她看我實在挪不動,就伸手幫我,那張床是老房東結婚的床,老古董,又大又沉。挪完床,敬雅的頭上就掛滿瞭汗珠,她那麼大一個子,沒什麼力氣。她看著還是不舒服,就對我說,我需要把這間破房子變成藍色的海洋。我就去街上的美術用品商店買藍色的壁紙,買糨糊,忙活瞭一個下午,把白墻壁全都糊成瞭藍墻壁。我還沒洗手呢,她就摟住我響亮地親起來,親完後她對我說,老公,你真好!

  屋子對面有一個棚子,那是房東專門為租房子的學生搭建的“廚房”,廚房雖然簡陋,也被敬雅利用上瞭。我們一起到市場上買鍋碗瓢勺,她拿著那把菜刀說,這不但可以切菜,而且可以殺你。我說,殺我你去找誰?她笑著說,你要是敢紅杏出墻,我就會殺瞭你。我說,你自己呢?她說,你就殺瞭我。我說,我不舍得。她說,那我就自殺。我說,更不能瞭,你死瞭,我連個紅杏出墻的老婆都沒有瞭。我們拿不完那些東西,就叫瞭三輪車,我們把東西放在放腳的地方,我們坐上去,把腳放在瞭那些東西上。老師傅喊瞭一聲,借光借光。老師傅很有經驗地喊出瞭一條道,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一陣風一樣朝鐵牛街跑去。到瞭22號院子門口,老師傅把做飯的工具幫我們卸下車,他隻要瞭3塊錢。敬雅一邊掏出5塊錢遞給他一邊說,大伯,您太辛苦瞭,就不用找瞭。老師傅嘿嘿一笑說,謝瞭。

  敬雅回屋子休息,我一個人把東西搬上樓,放進棚子裡,再一個人去租煤氣罐。我把一切都收拾停當後,敬雅對我說,我想吃碗雞蛋面條,你去給我做。我就去買雞蛋和掛面,還有蔥花,當我把一大碗雞蛋面條端進屋子的時候她已經睡著瞭。我就坐在椅子上等她醒過來,下午的陽光越來越遠,敬雅,我在等著你醒來。我覺得自己住在幸福裡。敬雅一睜眼睛就問我,爬爬,我的雞蛋面條做好瞭嗎?我說,涼瞭,我幫你熱熱去。我站起來去端面條準備出去熱,她卻說,爬爬,我又不想吃雞蛋面條瞭,我想喝綠豆稀飯。我說,你別睡瞭,等著我。我再次跑到市場上買綠豆,買些菜回傢。我就用小鍋幫她煮綠豆稀飯。她在我煮稀飯的時候聽著音樂對我說,爬爬,我想喝帶面糊的綠豆稀飯。我就拿碗去樓下找老太太借面粉。我對老太太說,一點就夠瞭,我給錢。老太太大方地給瞭我半碗,我給她錢她說什麼也不要,她說,面粉不值錢。等綠豆稀飯做好的時候,天已經全黑瞭。我把綠豆稀飯端進屋子,把炒好的菜蒸好的米飯端進屋子,我想和她在黑暗裡吃東西。她說,爬爬,去把燈打開。我隻好去打開燈,一下子不太適應夜晚在燈下吃飯。但沒過一個星期我就習慣瞭下來。

  我的敬雅去上課瞭,沒到傢電話就到傢瞭,爬爬,我今天晚上想吃肉瞭,你去買些肉回來,我不吃豬肉,吃羊肉。有時候她會說,爬爬,今天中午我不想在傢吃瞭,你來胡同口找我,我們去“三百”吃。我不知道敬雅是一個懶惰的姑娘。她的衣服交到瞭我的手裡,她的乳罩和褲衩也讓我洗,老太太有一次抓住瞭我,她嘿嘿笑著說,如今人都過顛倒瞭,男的為女的洗衣服做飯。我說,我喜歡。敬雅覺得趴在桌子上吃飯不舒服,她說,爬爬,你買一張小一點的飯桌回來。我就買一張小飯桌扛回我們的房子。沒有低凳子,我就再買低凳子回來。我們的日子就這樣過下去瞭,而且我又開始把那些書找出來讀瞭,還寫瞭一部分散文寄到電臺讓阿桂發表。敬雅大多時候都呆在屋子裡陪我,我有時候正寫著,她就過去搗亂,她說,你的字寫得沒我的字好看。我沒說話。她說,你不信?你不信我寫兩個讓你看看!她奪過我手中的鋼筆,在我散文本子的隨便一個地方寫瞭三個大字:我愛你。我說,你的這三個字寫得又大又歪,有什麼好看的?她撅著嘴說,你會欣賞嗎?這可是美術字!我說,好瞭,我要寫文章瞭。她扳過我的頭就親吻我,我被她親得暈頭轉向,她突然離開我,轉身爬上床去開錄音機,她說,你繼續寫吧。我看著她穿牛仔褲的大屁股對著我,上衣掉到前面,露出一截雪白的腰,我還怎麼寫文章,我放下筆,從後面抱住她,她說,不要啊,早上剛,啊……我的舌頭已經奔跑在她的腰上,解下她的皮帶,拉下她的褲子和褲衩,我把陰莖從褲子的口上拉出來,迅速地塞進瞭她的小洞穴裡,她濕得太快瞭,我感到有水在不斷地洗著我的陰莖,她放蕩地叫著,雙手抓皺瞭床單,當我和她一起在高潮中顫抖,她回過頭來,不停地和我親吻,她的那張美麗而滿足的臉。她雪白的屁股壓住我的雙腿,褲子和褲衩掉到瞭小腿上,她親夠後對我說,你真不要命,對你身體不好。

  敬雅和我同居兩個月以後,我想離開瞭,我再也不能待下去瞭。當初和她初次相遇的激情有所削弱,但我還是不能離開她一步。她是真的愛上我瞭,晚上睡覺總會哭醒,我問她,你怎麼啦?她說,我夢見你不要我瞭,很多女孩子爭搶你,我搶不過,所以就哭瞭,我沒她們年輕瞭。我說,傻孩子,怎麼會。她雖然比我大那麼多,但她在我面前幾乎就是一個小孩兒。自從有瞭敬雅,我沒有再恐懼過什麼,我覺得就這樣和她度過一生非常好,我到死也不會有什麼遺憾的地方。我不能一天沒有她。我對她說,敬雅,我們去北京吧。敬雅說,我也想傢瞭,想回傢看看,但這個時候就是回北京,我也不能帶你去見我爸爸媽媽。我沒問為什麼,也沒再說話。她說,我得慢慢地給他們說,不然一下子他們接受不瞭你。我說,反正早晚都要見。她說,是啊。我說,我不回傢,我什麼時候回傢就帶你去,你嫌棄我傢窮嗎?她說,我要的是你,又不是你傢。我說,我不也是一貧如洗嗎?她說,你以後得為我掙錢,不能一直這樣,我現在可以養著你,你以後可得養我。我笑著說,我不養你誰養你。

  那天中午張朵找到我,他遞給瞭我一張明信片,他說,是柔柔從芬蘭寄來的。我想讓張朵進屋坐坐,他看敬雅穿著睡衣在屋子裡就說,不方便,我走瞭。我說,我可能最近幾天就要去北京瞭,要是來不及向你告別的話,你原諒。張朵又回過頭來說,你一定要向我告別,不然我不會原諒你。我說,好的。張朵跑下樓,騎著他的破自行車,唱著四季不停的搖滾歌曲,老叫驢一樣消失在遠處。明信片上寫著短短的幾行字,全文見下。

  (親愛的爬爬,我在芬蘭安頓瞭下來,你還好嗎?高大輝是我在你面前杜撰出來的男孩,因為我愛你,我找不到幹那個職業的正當理由,我想告訴你我是因為貧窮才去做的,我怕你會傷心。其實我所說的高大輝就是你本人性格的折射。我現在正攻讀幾門外語,在一所大學報瞭學習班,等結業以後我就找份工作,好好的過日子。我等你三年。子現,2002年4月12日芬蘭。)再下面是她寓所的電話和電子郵件地址。

  我看過之後就隨手扔進瞭門口的舊報紙堆裡。敬雅看著我說,誰給你寫的信。我說,一個朋友。她說,信呢?我說,扔瞭。她說,為什麼扔瞭。我說,你看完該生氣瞭。她笑著說,是翟際讓你去省城找她吧?我說,是她安排我讓我好好和你過。敬雅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晚上我做飯,她在屋子裡看書。我趁她不註意又把柔柔的明信片撿瞭起來。

  2002年5月12日的晚上,我正在小棚子裡做晚飯,聽見敬雅在手機裡和她媽媽通電話。敬雅說,那我明天就回去?沒事兒,我考試絕對沒問題,我爸爸的意思呢?是吧?是我爸爸想我,不是你想我吧?然後敬雅就哈哈笑起來。我以為打完瞭,半天敬雅又說,老媽,你還別說,我還真談男朋友瞭,幹什麼的?學生唄,還能是世界首富。敬雅又說,我們才兩個多月,他對我很好。最後敬雅說,那好吧,那我就再考驗考驗他,等考驗好瞭再領回去讓你們看,行瞭,就這吧,好,好,代我向我爸爸問好,記住瞭,拜拜。我把飯端進屋子裡的小飯桌上說,開飯瞭。敬雅開心地說,我要回傢瞭!我說,正好和我一起坐火車,我要去北京瞭。敬雅問,你去我傢嗎?我媽願意見你。我說,不去。她問,為什麼?我說,等我成瞭世界首富再去吧。她笑著說,我媽和我一樣,不會嫌棄你現在窮,隻會關註你以後能不能發財。我說,還是晚一些去見丈母娘好。我們開始吃飯,她的飯量小得讓我擔心,一個饅頭連三分之一都吃不完。不過我看見她不停地吃零食,也就不放在心上瞭。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21樓240宿舍和蘇滿倉他們告別,他們都說要送我,我說不必瞭,你們好好學習吧。我本來想回琵琶街40號找蔡亞他們告別呢,但我隻給蔡亞打瞭一個電話,他對我說,大哥,你不考試瞭?我說,我早就放棄瞭你不知道嗎?蔡亞說,大哥,我會非常想你的。我說,來日方長,你是我一生的哥們兒。蔡亞想瞭半天說,大哥,我請你喝頓酒吧?我說,還是不喝瞭,這兩年酒精把我傷害得不輕,我擔心自己的胃,它已經開始疼瞭。掛斷蔡亞的電話以後,我開始悲傷起來。琵琶街40號是我和苗苗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也是我們曾經住過的集體宿舍,我隻要看一眼就會傷心,所以我決定永遠不到那裡去瞭。我打瞭手機給張朵,我對他說,我就要走瞭,最近兩天。張朵問,你的火車票買好瞭嗎?我說,到明天買。張朵說,你買完票打電話告訴我哪天的火車,我和喬敏一起去送你。我說,你們別送瞭,我和敬雅一起走。張朵說,她算你女朋友嗎?我說,什麼叫算,我這輩子就她瞭。張朵就嘿嘿地笑起來,他說,你才和她好兩個月就說這話瞭?北京的漂亮女孩多著呢,你小心點。最後張朵讓我走的時候務必給他打電話,我答應瞭。

  敬雅在夜裡抱著我發愁說,你的書比我們倆還沉,怎麼拿?我說,又不是扛著去北京,裝火車上拉嘛。敬雅就和我商量到北京之後要不要住她朋友的傢裡,她可以幫我交一年的房租。我說,我去高校附近住集體宿舍好瞭。敬雅就在黑暗裡給我唱歌,她唱歌的時候我都不敢動一下,惟恐會漏聽,每當她為我唱歌的時候,我都會陶醉。我覺得她要是唱不紅的話,我會為她一生遺憾的。

  第二十一章

  我在5月14日的下午去那個城市的火車站買瞭兩張5月16日晚上18點43分開的火車票。敬雅回北京之後,過不幾天還要返回Z大學,她就要畢業瞭,得趕著寫論文。我給張朵打瞭電話,告訴他我走的時間,他說他到16日的下午到鐵牛街22號送我。我的三個箱子,敬雅的一個箱子,四個箱子在墻根下臥著,像四條懷孕的狗。5月16日的中午,我和敬雅正在屋子裡做愛,快要高潮的時候,聽見張朵敲著門說,小爬,我來送你瞭。我和敬雅皺著眉頭看著彼此的眼睛。我對張朵說,你等我五分鐘。張朵可能聽出來瞭,他不好意思地說,我在樓下等,一個小時也可以,嘿嘿。張朵下樓去瞭。我抱緊敬雅,猛烈地沖撞著她,她叫著,喊著,抓緊我的頭發,她說,我爽死瞭,你幹爛我吧,啊,啊!我和敬雅在頂峰摔落下來,我鼻子上的汗水滑落到她的乳房上。

  張朵看見我在樓梯口向他揮手,就提著一隻大塑料袋子齜牙咧嘴地上去瞭,他給我買瞭很多在路上吃的東西。那天下午我們三個人在鐵牛街22號的屋子裡吃瓜子聊天。敬雅有些難為情,因為剛才張朵敲門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張朵倒是一臉的無所謂,一臉的他早已習慣。下午四點鐘,張朵去叫瞭一輛出租車,張朵比較壯實,他把我的那兩箱子書抱到瞭出租車裡。我和敬雅提著兩隻小箱子走出門,回頭鎖上門。她從北京回來以後,還要一個人再住些日子,這裡曾經是我們的傢,雖然它很短暫,但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房東老太太已經站在院子裡等著瞭,我對她說,阿姨啊,再見瞭。她問我,你要去哪裡?我說,去哪裡都行,中國這麼大。老太太想瞭半天才想起來一句話,她誇張地吧嗒著嘴說,我祝你一路順風。我笑著說,謝謝您阿姨,就算是一路頂風那也是火車的事兒,和我沒關系。老太太哈哈大笑的時候,我們三個人已經鉆進瞭出租車裡,我讓敬雅坐中間,我怕張朵說我護著女朋友而不顧朋友的感受。張朵就是那樣一個人,我的女朋友也得讓他靠一靠,感受一下我女朋友身上的溫度。我和張朵對著頭說話,敬雅的身體隻好努力向後靠。出租車半個小時之後把我們拉到瞭火車站廣場。

  敬雅花錢雇瞭兩個高大的搬運工,我的那兩個裝書的大箱子,他們每人抱瞭一個,像抱著他們剛剛出生的大兒子。他們把箱子從廣場上抱進候車廳,拿到錢後就走瞭。離開車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呢,上火車的時候還要雇人,張朵一次是抱不完的。敬雅去衛生間的時候張朵對我說,這姑娘很漂亮,比你大那麼多你也願意?我說,什麼話,我說過,我認定她瞭,她今年一百歲我也會愛她。張朵嘿嘿笑著說,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請教你。我說,說。他說,你在橘子街71號住的時候是不是把我們的女房東上瞭?我說,靠,你胡謅什麼?我怎麼可能上她?我又不喜歡她?張朵說,你如今還想瞞我。我說,靠,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張朵說,很正常嘛,陳春蘭雖然三十多歲瞭,但也是個美人嘛。我說,這是誰告訴你的。張朵看著我說,在你第二天搬走前的那天夜裡,我起床下樓上廁所,看見陳春蘭從你屋裡披頭散發地跑下瞭樓,我當時就明白瞭,你這孩子和她幹上瞭。我立刻回憶起第二天起床之後在地上撿的那隻橡皮筋,那天我喝多瞭,我好象還夢見自己和苗苗做愛,難道那不是夢,我的身子下面是陳春蘭?一定錯不瞭瞭!我對張朵說,那天我喝多瞭,不記得瞭。張朵嘿嘿笑著說,你就別隱瞞瞭,你到底和她好瞭多長時間?我說,就算你說的是真話,她也就那天晚上和我睡瞭。張朵說,平時我看陳春蘭對你的舉動就不一般,她一定是喜歡上你瞭,她還知道你有個苗苗,就是曾再苗。我說,她怎麼會知道?張朵說,她在你搬走之後問過我,她問我說房小爬有個女朋友叫苗苗嗎,我說我也不太清楚。我說,你的話我明白瞭。張朵說,她有一次還向我要你的手機號,我沒給她。這時,敬雅回來瞭,她一邊抱怨著候車廳臟,一邊喊著沒地方坐。敬雅坐在瞭我的雙腿上。張朵不在提陳春蘭的事情,但我已經知道,那天晚上我不是在做夢,陳春蘭是和我睡過瞭。

  一會兒廣播裡的女人開始提醒乘客發往北京西站的火車就要到站瞭,請乘客們開始剪票進站。敬雅又叫瞭兩個男搬運工過去,張朵買瞭站臺票,他和我們一起進瞭站。我們站在那裡一邊等火車一邊抓緊時間說最後幾分鐘的話。張朵說,以後我去北京你可得請我嫖妓,請我吃北京最大的烤鴨。我說,哥哥放心,沒問題。說著話的時候,火車呼嘯著進站瞭,敬雅的褲子都被火車帶來的風吹得緊貼著腿。**,前往祖國首都的人民真多啊!乘務員如同虛設,根本就管不瞭呼啦而上的乘客,有一個本站的乘警拿著電喇叭喊著說,自覺排隊,自覺排隊!我們的中國人民似乎都沒聽見,依然在快活地擠著,嚷嚷著。我和敬雅等他們都上去以後,才走上火車。我來不及找座位,就去掀火車窗口,張朵累得鼻子都紅瞭,他把兩隻裝書的大箱子從窗口上塞進火車車廂,然後拍拍手說,再見,我最可愛的弟弟!我也使勁地和張朵揮手,忽然間我覺得特別地難過,列車已經開動瞭,張朵還站在那裡,他不停地對著我摸嘴,不停地把摸嘴的手甩出,他在不停地給我飛吻,好象我是他睡過十年的情人。一會兒我就看不見張朵瞭,我把頭收回火車裡,已經有人從我的箱子上跳來跳去。我的敬雅對我說,你能把它舉到行李架上嗎?我說,能。一個三十來歲的強壯男人主動幫我把箱子放到瞭行李架上,我所做的僅僅是把箱子從地上搬起來遞給他,因為他是脫瞭鞋子站在座位上的。我和敬雅就坐在瞭這個男人的對面,敬雅向男人道謝,男人笑著說,不謝,舉手之勞。

  敬雅摟住我的脖子開心地說,我要回傢嘍!我也開心地說,我要去北京啦!外面的天在迅速黑下來,車窗外的土地和莊稼我看不清瞭,Z大學的一切我更看不清瞭,同志們,親人們,那些窮人和富人們,這整個城市的房子和磚頭,再見,再見,再見!我在這裡生活過,我會一生記住這裡。

  我回過頭來問敬雅,什麼時候能到?她說,明天早上就到瞭。敬雅說,我在火車上曾經交瞭很多朋友,他們給我要電話和地址,我拒絕瞭,他們就給我留下瞭他們的電話和地址,但我從來都沒有打過,後來那些地址就全丟瞭。我說,那你再也見不到他們瞭。她說,他們都是些男人,一看見我就主動和我打招呼,他們是朝我的漂亮看過來的,所以註定不能成為我的朋友。我說,你就別再自我陶醉瞭行嗎?敬雅樂呵呵地用下巴靠著我的肩膀說,你吃醋瞭,我真開心你為我吃醋。我說,行瞭,別鬧瞭。過瞭一會兒敬雅趴到我的懷裡說,爬爬,你得抱著我睡一夜。我說,你睡吧。敬雅說完就閉上眼睛睡著瞭。我怎麼也不可能睡著的,從五歲就開始盼望來北京,十五年之後我終於實現瞭。我的母親活瞭六十多歲都沒有來過北京,我以後一定要帶她來看看。敬雅的嘴唇一年四季都是那樣的濕潤而透明,我看著她熟睡的樣子,她的嘴微微張開,潔白整齊的牙齒就露一點出來,我看著看著就忍不住低下頭去吻她,她好象知道,舌頭主動吐進我的嘴裡輕輕地和我的舌頭纏繞。

  到瞭後半夜,乘客大多都睡著瞭,火車在平穩地向前行駛。我好象聽見翟際在說話,左右看看,並沒有看見她。她好象就坐在我對面的座位上,對面的座位漸漸模糊起來,變成瞭翟際住過的14樓,她走到樓道口回頭對著我扮鬼臉,學著動物的樣子搖晃瞭幾下後,她就開始念順口溜:房小爬,你爬爬爬,爬到河中是王八,爬到井裡是青蛙,爬到樹上是烏鴉,爬到我的懷裡是娃娃。翟際念完之後就閃進瞭樓裡,我再也看不見她瞭。接著就是柔柔坐在瞭對面的座位上,對面的座位延伸到瞭橘子街71號的小屋,柔柔坐在我的小屋裡對我說,下個月中旬的時候,我就要走瞭。我問她,你去哪裡?她說,到一個不是中國的地方。我低頭看敬雅,她睡得多甜蜜呀。苗苗,你睡得多甜蜜呀。我摟著苗苗前往北京,苗苗卻躺在Z大學西門外我們曾經的房子裡問我,從你傢往東走能走到海邊嗎?我說,我沒有走過,不知道。她問,你見過海嗎?我說,沒有。她說,我也沒有。過瞭一會兒她說,等我好瞭,你帶我一起去看海好嗎?我說,好。她說,我們可以在沙灘上做愛。我說,是的。苗苗從我的懷裡消失瞭,成瞭我的敬雅。我的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我努力不讓自己去思考,我隻想感受一片空白的美好。

  我的敬雅醒來瞭,她對我說,你陪我去衛生間。我就跟著她去衛生間。她拉我一起閃瞭進去。她說,你得聽我撒尿的聲音。她脫下褲子蹲下去,像水管子沒擰緊那樣尿瞭半天,聲音也和沒擰緊的水管子差不多。她站起來提上褲衩,然後就不動瞭。她壞笑著對我說,爬爬,你得給我提褲子。我說,你自己提。敬雅撅起嘴說,你要是不提我就喊。我說,你喊什麼。她說,我喊救命啊,強奸啦。我說,想喊就喊吧。敬雅用鼻子哼哼著耍賴說,我不嘛,我就想讓你給我提褲子。我沒辦法就幫她提褲子,褲子瘦,提瞭半天才提上。她還算滿意,摟住我的頭和我接吻,吻瞭半天才算完。我們開門出去的時候,已經有兩個人在排隊瞭,他們好奇地看著我和敬雅。

  我們吃瞭點東西,敬雅再也睡不著瞭,反復問我,到瞭北京,你想讓我帶你去哪裡?我反復地回答,天安門廣場。敬雅說,你的要求好恐怖啊,你不會去自焚吧。我說,我熱愛生命,不相信天堂,我不自焚,我要去歌唱。敬雅說,你想唱什麼歌?我說,國歌。敬雅就笑起來,她說,爬爬,讓我們一起合唱國歌吧。我說,我這破鑼嗓子會把你的金嗓子影響壞的。敬雅說,就影響那麼一次,沒關系。我們嘿嘿地笑起來,我們開心極瞭。

  天亮瞭,我看見日頭瞭,升起來瞭。我把窗玻璃打開,讓風吹亂我和敬雅的頭發,我們都把自己的頭伸出去,看那輪太陽。我歇斯底裡地喊著,天亮瞭--我看見太陽瞭!敬雅也喊,她沒有喊出什麼內容,就一個字:啊--啊--啊--我們喊夠後就在外面親吻,風灌進我們的嘴裡,我們親吻的時候不能呼吸,總是親一下就要吸一口氣。列車女播音員開始提醒乘客,北京馬上就要到瞭,然後是她對北京的簡單介紹。我和敬雅摟抱著,臉靠著臉。她說,我還想帶你去長城。我說,好啊,你帶我去哪裡都可以啊。

  對面那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真是幫上我們的大忙瞭,火車進站後,他又站起來去幫我搬箱子,並且幫我搬下瞭火車,他累得滿頭大汗,我的敬雅就從包裡找出自己的手絹讓男人擦,男人咧嘴笑著,揮舞著手說,不用不用,我這還有急事,再見瞭!我說,大哥,留個電話吧,改天有時間我們請你吃頓飯。男人一邊轉身走開一邊響亮地說出瞭自己的手機號碼,我對敬雅說,趕緊記。敬雅就記在瞭自己的手機上。我都沒來得及問他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有幾個專門幹搬運行李工作的男人過來打招呼,敬雅就叫瞭兩個,搬我的那兩個裝書的箱子,他們自己準備的有拉車,他們把箱子搬到拉車上,跟著我和敬雅走。我怕他們跑,就走在他們後邊。北京西站和那個城市的火車站相比,簡直就是皇宮比破廟。我一邊感嘆著說,首都畢竟是首都,一邊跑上去抓瞭一把敬雅的屁股。我們終於走出瞭車站,我站在西站的廣場上環視四周,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高樓大廈,寬闊的馬路,一眼望不到邊的茫茫車流。我有鐘錯覺感,以為這不是人間,也不是天堂,斷定這不是Z大學所在的那個古老城市,更不是走滿鄉親的那個偏僻村莊。

  敬雅開始非常有興致地觀察我,她滿嘴的諷刺味道,看看,看看,這就是我傢,您老人傢還是第一次見到吧,這就是北京!我坐到箱子上說,好象滿街走的女人都是你媽媽,滿街走的男人都是你爸爸一樣,瞧你那樣兒,小手一揮,還這就是你傢。敬雅開心地蹲在我的對面說,我騙我媽說我明天下午才到,這樣我就可以和你多玩一會兒瞭。我說,有什麼可玩的。敬雅站起來一跺腳說,***房小爬,你玩夠瞭是不是?我說,玩夠瞭。她把我拉起來大喊著說,你玩夠瞭也得玩,你得繼續玩,你看到北京這麼多美女之後,覺得吳敬雅屁都不是瞭對吧?我說,別鬧瞭。她似乎生氣瞭,她說,誰和你鬧瞭,你對我不好。我說,我把肉割給你吃你會認為我對你好嗎?她說,你割啊,割啊!我隨手把皮帶上防身用的小刀子取瞭下來,拇指和食指一用力,刀套就掉在瞭地上,我趁她不註意,把左胳膊從她手裡抽出來,一把擼起袖子,一刀子就剜瞭下去,胳膊上的血過瞭一會兒才噴出來……敬雅尖叫一聲,伸手奪去瞭我手中的刀子扔在地上,她用手抓住我流血的地方說,我給你說著玩呢,你怎麼可以當真!我的右手捧起她的臉說,敬雅,就算世界上的女人都比你漂亮,也比不上你的美麗,我愛你。敬雅一咧嘴就哭瞭,她緊緊地抓住我流血的胳膊看著我說,我愛你。她一隻手從包裡找出手絹,然後松開抓住我胳膊的那隻手準備把手絹纏上去。血再次歡快地噴出,她趕緊纏,一會兒那手絹就成紅的瞭。她叫瞭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您幫我們把這幾個箱子裝上去,我可以多給您錢。司機操著地道的北京話說,沒問題!我們坐進瞭車裡,敬雅抓住我的傷口說,你不要這樣好嗎?你這樣多嚇人呀?我說,我的刀子忘瞭撿起來瞭。她說,不要瞭,我以後再見你玩刀子和你沒完。我說,我不是玩,是防身。敬雅說,防什麼身,來北京以後不用防身,北京人素質高著呢!司機就開心地笑起來。司機聽敬雅的話,把車開到最近的一傢醫院,她拉我進去包紮傷口的時候,我對她說,司機會不會把我的書拉跑?她聽後哭笑不得,她說,誰稀罕你那幾本破書!醫生簡單地處理瞭一下我的傷口,包紮好以後我跟著敬雅就又坐上那輛出租車上路瞭。

  敬雅帶我到瞭紅廟,我們在首都經濟貿易大學的大門口下車。敬雅去問門衛這所學校有沒有床位出租給外邊的學生。門衛說過馬路有一傢本大學的學生招待所,那裡可以住。正好有一大爺騎著自己的三輪車經過,敬雅就截住瞭大爺,讓大爺幫忙用三輪車把箱子拉到馬路對面不遠的招待所去。大爺很爽快地就答應瞭。我就在那傢地下室招待所裡住瞭下來,敬雅為我交瞭一個月的房租,她對我說,先住這,明天我們就去找房子。一間小屋子裡竟然可以住四個人,上下鋪,擁擠不堪。走廊裡有很多男男女女,他們匆匆忙忙,一個個衣冠楚楚。我把箱子搬進地下室我登記過的宿舍裡,把它們全部塞進床底下。中午的時候敬雅帶我去吃肯德基,沒吃飽,就又去一傢飯店吃餃子,敬雅看著我,一直笑,她高興壞瞭。吃飽肚子之後,她去建設銀行取瞭一萬塊錢裝進我書包裡,她說,你自己明天再開個賬號,北京物價比較貴,你花錢悠著點兒,我明天回傢再給我老爸騙一筆過來,你在北京玩過之後準備工作還是繼續學習?我說,不知道呢。她問我,下午想讓我帶你去哪裡。我高聲回答,天安門!

  2002年5月17日下午三點半,我和老婆敬雅站在紅廟“萬惠商場”的對面截瞭一輛起步就是10塊大洋的出租車,轟轟烈烈地奔赴天安門廣場。出租車飛快地跑到大望橋,右拐,一直跑瞭下去。敬雅對我說,爬爬,這車不拐彎瞭,直接就能開到天安門廣場。司機嘿嘿笑著,他的笑在向我表明他是市民,我是農民,我說你丫笑什麼笑,不就一破司機嘛!我們都一樣,我們都是人民!我摟著敬雅在心裡繼續罵那司機,瞧你丫那德行,我農民怎麼瞭,我農民也能娶你們北京市民的姑娘做老婆,你老婆有我老婆漂亮嗎?光看你那一臉肥肉你也娶不到什麼漂亮女人!我和敬雅在後面響亮地親嘴,狂風暴雨一樣影響得司機開不好車,他幹脆摁響瞭車上的錄音機,隨著搖滾樂的起伏,我和敬雅更來勁瞭,司機不停地從反光鏡裡瞥我們一眼,他很氣憤,把油門踩到瞭底兒。

  我和老婆吳敬雅從天安門廣場的邊上跳下出租車,眼前一下子就開闊瞭起來。我扯著破鑼嗓子評論天安門廣場就用瞭兩個字:真大!敬雅拉著我的手奔跑,我們跑到瞭天安門城樓前,我看見毛主席的大照片高懸在城樓中間,他安詳地註視著和平年代的世界人民。1949年10月1日他老人傢帶領一群中央領導人走上城樓,他對著麥克風有些激動地宣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敬雅從包裡拿出照相機對我說,爬爬,你和毛主席合個影吧。我說,好的。我就背對著毛主席的大照片站好,脖子微微前傾,一副謙卑的模樣。敬雅迅速地按動著快門,我隻看見閃瞭幾次光她就向我走過來,她對我說,我覺得你這個姿勢不錯,多拍瞭幾張。我說,我們倆也和毛主席合個影吧?她說,好啊。我說,我找個人幫忙。

  我看著滿眼的中國同胞,自信地走向一個戴墨鏡的小夥子,他正悠閑地邁著八字步向西走著,我對他友好地說,哥們兒,您幫我們照……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小夥子就從我面前走瞭過去,甩出一句,我沒時間。敬雅跑過來問我,老公,他說什麼?我說,他說他沒時間。敬雅對我說,看我的。她說完就朝那個小夥子追去,她對那個小夥子大聲地說,你能幫我們拍張照片嗎?那小夥子立刻喜笑顏開,頭點得跟雞啄米一樣,他肯定地回答敬雅說,可以可以!敬雅說瞭聲謝謝後把照相機遞給瞭他,回頭拉我站好,並且用胳膊圈住瞭我的脖子。小夥子一看又是我,就不開心瞭,但他已經無法拒絕。他擠著一隻眼睛按動快門之前我對他說,停!他抬起頭問我,怎麼瞭?我說,你一定要把毛主席也照上。他重新閉上瞭一隻眼睛拿照相機對著我們說,放心,就是照不到你們,我也要把毛主席單獨照上。後來那張照片洗印出來,真的隻有毛主席而沒有我和敬雅。但我卻不會生氣瞭。小夥子照完之後把墨鏡摘瞭下來,我越看他越眼熟,我發現他也在看著我。他的眼睛漸漸有瞭光芒,像餓狼看見瞭小羊一樣,他試探著用我的老傢話叫我,小爬?他這樣一叫,我更有把握瞭,我也用老傢話大聲地叫瞭他一聲,熊工兵!小夥子向我撲來,把敬雅嚇得夠戧,我和小夥子擁抱瞭一下急忙松開,他說,你女朋友該吃醋瞭,我怎麼會在這裡看見你!我對熊工兵說,咱們有五年沒有見過面瞭吧?熊工兵說,差不多瞭,你什麼時候到的北京?我說,今天早上。我問他,你呢?他說,我來北京快兩年瞭,在一傢獸醫站當獸醫,生意不太好,我經常一個人到這裡來看降旗。我說,你他媽變瞭,你變得比以前高比以前幹凈瞭,你還流鼻涕嗎?他哈哈大笑著說,你也一樣啊!我把敬雅拉過來介紹,我對熊工兵說,這是我老婆吳敬雅。我對敬雅說,這是我小時候的夥伴熊工兵。熊工兵的右手朝敬雅伸去,我打掉他的手說,你嬸子沒有和別人握手的習慣。熊工兵說,你結婚啦?我說,吳敬雅是我的未婚老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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