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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紅顏相托 春意融融

第二章、紅顏相托 春意融融

  又是五六天過去——陽光熙和,春風如吟,龍泉驛外新柳枝嫩綠轉濃,清新悅耳。奚風嘯在驛道上飄灑緩步向龍泉驛走去,數天來龍泉驛風雲華集,黑白兩道群雄來往歇瞭,將這龍泉驛平添瞭不少繁榮。他穿瞭一襲半新舊淡白長衫,踱向驛街上一傢最大茶館“會賓樓”。

  這時,會賓茶樓已上瞭九成座,喧嘩嘈雜,盈盈貫耳,奚鳳嘯擇一空座坐下,店夥隨即送上茶點。面對緊鄰奚風嘯座頭上正坐著兩個武林人物,一個是面色紅潤,濃眉大眼,獅鼻海口老者,頷下長著一副濃須,氣度肅穆。

  另一個是年約四旬上下,玉面微須,身著一件白衣長衫,豐神俊逸的中年文士,手掌瑩潔如玉,他那右手竟多出一個小指,奚鳳嘯不禁註目瞭兩眼。隻聽那面色紅潤老者微嗰瞭聲道:“數十年來平靜己久的江湖又起軒然大波,芮弟弟,你此來作何看法?”

  中年文士微笑道:“這場武林風波,必有玄虛,其中內情似乎大違常理,小弟至今尚理解不透。”

  老者愕然答道:“內情竟如此復雜麼?愚兄還看不出,老弟明辯慎思,心智過人,料事如神,愚兄久所欽佩,能否見告一二?”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其中存疑,不過是小弟個人想法,不足采信,薑兄姑妄聽之。”

  “最重要的是黃河二霸身內確否有”白陽圖解寶鑰“,據鄭嵩燕堅稱二霸他發現之前已喪命在騎上,致命暗器為兩隻蝙蝠,如所言屬實,”白陽圖解“已為殺害二霸之人取去,鄭嵩燕從死者身上取下暗器未免多此一舉。”

  薑姓老者笑道:“當時鄭嵩燕不知有白陽圖解之事?”

  中年文士星目一瞪,道:“就是他不知白陽圖解,二霸之死與他風馬牛不相關,何必惹火燒身。”

  薑姓老者不禁一怔道:“芮老弟,你是說鄭嵩燕早知內情,為主謀正兇。”

  中年文士點點頭道:“小弟看法如此?”

  “那是說白陽圖解寶鑰在鄭嵩燕手中瞭。”

  “未必,螳螂捕蟬在前,安知黃雀在後。”

  薑姓老者恍然大悟,撫須微笑道:“是極,是極,老弟一言,愚兄茅塞頓開。”

  中年文士又道:“當晚鄭嵩燕在吟詩樓大張盛宴風熄燈妯,一雙鐵蝙蝠為人劫走,本屬移禍他人之舉,劫走鐵蝙蝠之人卻未料到為他帶來—場殺身大禍,鄭嵩燕此舉委實太過毒絕。”

  薑姓老者道:“劫走鐵蝙蝠的人可就是赤手屠龍何昆侖之女麼?唉,何昆侖一代怪傑,生性冷僻,落落寡合,相投知友在武林中寥寥無幾,落得個死因不明,其女又諱莫如深,拒人千裡,愚兄縱欲略盡心力,亦無從著手。”

  中年文士神色黯然道:“小弟亦有同感,是以小弟欲查出何昆侖之女生死下落,以全武林道義。”話聲微微一頓道:“其次小弟總覺得老龍神來得太快瞭,上官相夙稱閻王貼子,兇狠狡辣,豈料強中還有強中手,竟膽敢假其赤龍令驅敵。”

  薑姓老者頷首道:“現在為老弟一語點破,愚兄巳恍然明白,老龍神如非與鄭嵩燕沆瀣一氣,怎能來得如此快法,幸虧尚有強手,使之功虧一簣。”話聲一頓,又道:“芮老弟,龍泉驛之事已然告一段落,看來何昆侖之女已安然逃走,你我是否須……”

  不待他說無,中年文士已接道:“當然,你我還須為武林維護正義,白陽圖解萬不能淪入妖邪手中,據小弟所知,白陽圖解藏處有三,一為北城,一為雁蕩,另—為嘉興南湖。你我正好結伴作大江南北之遊,定能遇上何昆侖之女,暗中助力如何?”

  薑姓老開眉笑道:“正合愚兄之意,風聞老龍神上官相及南天三燕已分途北,你我立即起程。”說著兩人已立起,丟下銀兩,聯袂走去。

  奚風嘯目送兩人身影消失後,暗道:“何姑娘托我與她尋獲”白陽圖解寶鑰“,我何不遵中年文士所說三處”白陽圖解“藏處一行,或能發現寶鑰為何人所得。”他越想越對,遂盤算先往何處。

  他幼遭孤露,寄人籬下,養成逆來順受,沉默持重個生,凡事不徐不緩,謀定而動,總覺受人之托,當忠人之事,不宜急求切,遂在茶樓中,一面進食一面細心思忖。奚鳳嘯忽見驛街上一個年約二旬上下英氣逼人的少年匆匆走入店內。

  這時茶樓內座無虛席,這少年一踏入店內靠近奚風嘯桌沿一站,劍眉猛然上剔,目光如電橫掃四座一周後,面色突變得有點急躁,竟立在該處久久不移。奚鳳嘯望瞭那少年一眼,抱拳笑道:“兄臺不妨同席而坐,在下就要離去瞭。”

  那少年聞言轉眼遜笑道:“尊駕盛意心領,不過……”說時,稍一沉吟,頷首道:“坐坐也好,兄弟因事耽誤,竟錯過一個約會,其實也無何緊要。”

  奚鳳嘯哦瞭一聲道:“原來兄臺有約會在此,但不知尊友是誰?或許尚未到來。”

  少年笑道:“一位是兄弟恩師薑兆南,另一位師叔芮寶麟。”

  奚鳳嘯不禁一驚道:“兄臺恩師可是譽滿武林之錦山逸叟麼?另一位當是太白棋聖,兄臺尊姓大名可否賜告?”

  少年微笑道:“兄弟名叫周錦濤,尊駕亦請轉告。”

  奚鳳嘯道:“不敢,在下奚鳳嘯,據在下所知,令師等已離去瞭。”

  周錦濤不禁一呆,道:“奚兄可知傢師何去?”

  奚鳳嘯微微一笑道:“令師就坐在鄰席,在下亦未留意,臨去之際,隻隱約聽得結伴作大江南北之遊,藉資尋覓白陽圖解。”

  周錦濤聞言黯然,有頃慨嘆道:“兄弟一步之差,竟錯過大好增長見識機會。”

  奚風嘯詫道:“令師等離去才不久,未必不能趕上。”

  周錦濤搖首笑道:“傢師腳程極快,又不知往何方而去,怎追得上他們。”

  奚鳳嘯黯然,有頃,緩緩立起,抱拳笑道:“與周兄把晤,如坐春風,竟是一見投緣,本欲與周兄長相請益,無奈在下需北上燕京探望一位近親……”

  周錦濤不待他說完,立接口笑道:“兄弟亦欲北上正心中發愁途中無伴,奚兄倘不嫌棄,你我正好結伴同行。”

  奚鳳嘯大喜,立即允諾,兩人同至街肆買瞭幾身換洗衣服及兩口趁手兵刃,即時上道。途中非一日,那日薄暮,奚周兩人已自趕至川鄂交界傍長江天險三峽不遠小鎮集,投入一傢客棧中。

  掌燈時分,兩人倦極欲眠,倒在榻上朦朧睡去,忽聽鄰室起瞭嚶嚶啜泣聲,哀怨悱側,令人心酸,另有一個蒼老嘆息聲。周錦濤不禁翻身下榻,道:“這哭聲似有冤抑,兄弟非要問明不可。”隨即擊掌。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步履聲,一個店夥推門探首而入,輕聲道:“爺臺有事吩咐?”

  周錦濤道:“鄰室哭聲淒楚卻是為何?”

  店夥面色一變,道:“爺臺明晨還要上路,不管閑事為妙。”

  周錦濤劍眉一剔,伸手一把扣住店夥,喝道:“你說是不說?”

  店夥痛得滿面發青,顫聲說道:“事不關小店而起,爺臺何不當面問明。”

  周錦濤想瞭也對,鼻中怒哼一聲,放瞭店夥,一步跨出門外,眼前人影一晃,橫掌踏步,沉聲道:“就憑你這小輩也敢尋事生非麼?”奚鳳嘯亦隨著周錦濤跨出房門,見狀恐周錦濤不防遭害,疾伸兩指由周錦濤脅下飛去,一式“畫龍點睛”朝大漢掌心戳去。

  大漢武功不弱,見指勢如電,忙撤臂後躍七尺,目中兇不暴射,獰笑道:“你們居然膽子不小,竟敢與孔大爺伸手為敵。”

  周錦濤大喝道:“朋友,你我素不相識,何故無端生非。”

  黑衣大漢冷冷一笑道:“你是明知故問。”說時一掌“橫斷雲山”劈出一股如山勁風,掌勢未至,潛功已自逼入。周錦濤冷笑一聲,右掌一弧嚴胸推出,掌力立接,轟然巨震,兩人一分疾合,掄掌互相進攻,兔起鶴落,激鬥狂烈。

  奚鳳嘯知周錦濤為錦山逸叟與薑兆南入室弟子,武功極高,制勝大漢綽綽有餘,立即往鄰室走去進入鄰室,隻見一個少女坐在床沿哭泣,榻上仰睡著一老叟用白佈裹札頭面,隻露出雙睛,白佈上溢出鮮紅血跡。那少女哭得雙眼如桃子般,紅腫異常,一見奚風嘯入內,不禁目露驚駭之色,躍身而起,橫劍以待。

  奚鳳嘯忙道:“姑娘別怕,在下並非歹人,隻問姑娘何事哭泣,需否在下相助?”

  榻上老叟黯弱嘆息道:“老朽途中因多管閑事,殺巫山綠林盜魁董弼手下三人,但擋不住他們人多勢眾,老朽護著弱女沖出重圍,落荒而逃,老朽亦身受重傷,逃來此處,不料竟遭上本地惡霸孔虎他乃董弼爪牙,欲脅迫弱女為妾,立即報與董弼,弱女為此痛哭。”

  奚風嘯怒道:“在下之友正與孔虎拚鬥,諒孔虎不難授首。”

  老者搖首苦笑道:“未必如老弟說得那麼容易,孔虎已通知董弼,轉眼即將趕到,常言強龍不壓地下蛇,何況董弼與老龍神上官相互通聲氣,聲勢浩大,老弟德意可感……”

  忽聞門外喝叱聲大作,強風嘯耳,知匪徒援尹趕至。奚鳳嘯忙道:“姑娘請栓上房門,在下驅敵後即來。”一躍而出,即見四個黑衣大漢與孔虎合擊周錦濤一人。

  周錦濤一口鐵劍縱橫如飛,寒光電奔,力拒五匪僅可自保。奚風嘯未與人動手過,心內不免有凜栗之感,從肩上撤出長劍一式“分水刺犀”揮去,刺向一名匪徒胸後。劍在中途,店外忽閃進一人,身法逾電,冷笑一聲,右掌劈出一股強風。

  那人手法迅快奇奧,一掌劈出立即翻腕變式“金豹露爪”,五指向奚鳳嘯胸前攫去,指風銳嘯,勢如雷奔。奚鳳嘯臨敵經驗奇乏,本應斃在那人掌下,幸他腦中所記武學博雜奇詭,忙身形一躺,橫身左臂迅如電光石火探出,五指—曲一彈揮向那人右腳“期門”大穴。此為武當鎮山絕招“手揮飛鴻”,玄奧莫測,竟被奚鳳嘯危慌之際施展露出。

  那人驚噫一聲,撤招飄後五尺,沉聲道“你是武當門人。”

  奚風嘯悶聲不答,踏步欺身,左掌以少林達摩掌法攻出一式“五嶽朝元”,右掌鐵劍揮出一式昆侖鎮山劍法“三環套月”。一掌一劍均是震驚武林絕學,但在奚鳳嘯手中使出竟走瞭樣,滿不是那一回事。那人嘿嘿出聲冷笑道:“原來你這小輩不知在何處偷學瞭幾手招式,非驢非馬,在董某面前混充字號,罪無可恕,還不束手待縛。”說著雙掌掄,掌影如山攻出。

  勢若雷霆掣擊,強風如潮。奚風嘯緊凝心神,將記憶自己偷學各門各派奇招絕學,右劍左掌綿綿攻出,先還有點走樣,可是愈來愈精練老到,竟是摩擬神似。那人正是巫峽劇盜董弼,見奚鳳嘯武功愈來愈辛辣精奧,所出招式包括各大門派絕招,竟是愈戰愈驚,不禁大喝道:“住手。”

  奚鳳嘯撤招退出三步,道:“你有何話說?”

  董弼厲聲道:“你是何人入室弟子?”忽聞店門外起瞭一陣清朗大笑,笑聲裂石穿雲,入耳震鳴,其餘諸匪亦即上手不攻,董弼神色大變。

  隻聽一個蒼老語聲道:“你這巫山綠林瓢把子今晚陰溝翻船,連一個武林後輩都不是敵手,還厚顏無恥問他身後大人則甚?”話聲中一條人影緩緩走入門來,隻見是一貌像儒雅,年在五旬開外老者。

  董弼一見此人,不禁心神大凜,退瞭—步,目露駭容問道:“閣下莫非就是名震武林,太極雙環劉大俠麼?”

  老者淡淡一笑道:“難得你還認得老朽,老朽正是劉文傑。”

  董弼聞聽此人與自己所料無異,神色大變,忙抱拳一拱,笑道:“今晚之事,沖著劉大俠面上就算揭過。”立即群匪奪門而出,鼠遁而去。

  奚鳳嘯一聽來人是劉文傑,不禁一怔,憶起何湘君囑咐自己之言:“……江湖險惡,人心澆薄,很多外號貌良善,內藏奸詐之徒,不宜謬托知己推心置腹,稍一不慎,如陷泥淖,不可自拔,肇致身敗名裂,太極雙環劉文傑,口蜜腹劍,日後道上必須留神一下……”

  太極雙環劉文傑目註周錦濤微笑道:“老朽在外旁觀已久,老弟武功身法極似綿山舊友薑兆南,莫非老弟就是他的衣缽高徒麼?”

  周錦濤赧然答道:“傢師正是薑兆南,晚輩資質魯鈍,所得者不過十一。”

  劉文傑呵呵撫須笑道:“青出於藍勝於藍,他日創途無量,令師尚在綿山否?”

  周錦濤躬身答道:“傢師與芮寶麟師叔於日前下山結伴同作大江南北之遊。”

  劉文傑聞言雙眉微皺,神色故作安詳,微笑道:“令師也靜極思動瞭。”

  他神色微異卻被奚風嘯瞧在眼中,暗道:“何姑娘說他是武林梟雄,草莽譎才,看來似一點不錯。”

  隻見劉文傑目光轉落在自己臉上,道:“老弟的確是武林奇才,五師自通之學折湊得天衣無縫,老巧自愧不如。”

  奚鳳嘯惶恐答道:“老前輩謬獎。”

  劉文傑深深打量瞭奚鳳嘯一眼,微笑道:“老朽不明老弟從何處習來甚多絕招,幾乎包括武林各大門派不傳之秘?”

  奚風嘯答道:“晚輩傢貧每日深山打柴,三月前偶遇一老人重傷奄奄一息,是晚輩背他返回傢中,老人感晚輩之德,傳晚輩武功入門心法及以竹筷比劃掃,命晚輩緊記,五日後終因重傷不治,撒手西歸。”

  劉文傑見奚鳳嘯答話真摯,不似有假,此老人必是武林名宿,遲疑瞭一下,道:“老弟問瞭他姓名來歷麼?”

  奚鳳嘯淒然答道:“他老人傢說,黃土葬身,與草木同腐,此身已化為烏有,姓名又有何用。”

  劉文傑長長嘆息一聲道:“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奇此身,江湖生涯,終無是處,老弟如今何往。”

  奚鳳嘯答道:“晚輩前往燕京,投靠一位經營藥材叔輩。”

  “令叔藥行在何處?”

  “彰儀門,牛街北口外緊鄰大森茶葉鋪就是。”

  劉文傑欲言又止,露出躊躇之色,隨即微笑道:“遇見兩位老弟,人中麟鳳,誠為生平一快,奈老朽前途還有要事待辦,無暇把晤暢敘,前途有緣定再相見。”話落身形一晃頓杳。

  周錦濤搖首慨嘆一聲道:“奚賢弟,你未瞧出劉老前輩對你大有垂青之意,後來不知為何心意改變,常聽傢師說起太極雙環武學神奇,才華卓絕,堪為當代宗師,有幸能得他指點兩手,終生受用不盡。”言下不勝惋惜。

  奚鳳嘯淡淡一笑道:“小弟一生孤耿,緣至則來,無緣則去,希冀苛求,總無是處,何況武功一道,循序漸進為止。”

  周錦濤不禁心底油然泛起一股崇敬之意,道:“賢弟雖然臨敵經驗不豐,但武功深得真傳,他日成就當不在太極雙環之下。”

  奚鳳嘯道:“周兄誇獎,”略略一頓又道:“鄰室老武師頭面重傷,不知周兄身旁有否治傷靈藥?”周錦濤立即轉身邁至鄰室門首,曲指敲門。隻聽門栓一落,呀然開啟,周錦濤邁步進入房中,奚鳳嘯卻緩緩踱出店外而去。

  涼月疏星,遠處不時傳來一聲狗吠,在此夜靜似水之際,不勝淒涼。一條狹窄的青石短街靜蕩蕩略無人跡,居民早就入眠,奚鳳嘯衣袂瑟瑟躑躅在青石板上。他感觸甚多,思緒萬千,一幕幕往事映入眼簾,隻覺有生以來僅遇上兩個好人,首為龍老爺子,但惡疾纏身,呻吟在榻,與其子人品心性截然相反,老境彌哀,令人憫側。

  其次為何湘君,她那絕世風華,天香國色,一顰一嗔,無不引人神迷魂馳。但奚鳳嘯並無半點邪念,總覺何湘君為他平生知已,人生得一知已,雖死何憾,感恩載德,誓當圖報。他腦海中困擾著幾個問題,無法得到解答。

  赤手屠龍何昆侖為當代卓負盛譽之大俠,死因不明,連其女何湘君亦諱莫如深,似有顧忌畏於吐露,不言而知遭仇傢毒手所害,其仇傢更系勢焰炙手可熱,當代高手。由此推知何湘君極欲獲有前輩奇人所遺曠絕古今之“白陽圖解”不可,據以練成方能達成復仇之願。

  忽聽身後傳來周錦濤一聲朗笑道:“賢弟何感慨之深?”奚鳳嘯不禁一怔,轉面望去,隻見周錦濤含笑在望著他,在周錦濤身後緊隨著頭裹白佈之老武師及娟秀動人的少女。

  周錦濤又道:“陶老英雄父女急於趕至襄陽鹿角堡拜弟張曉瀾處,特來向賢弟道謝並辭行。”

  奚鳳嘯長長哦瞭一聲,道:“老英雄何必如此多禮,拯危扶困,患難同濟,本我輩份所應為,愧不敢當,祝賢父女一路順風,諸多保重。”

  老者方欲答話,周錦濤巳自接道:“陶老英雄說此處是非之所,宜早離去為上,難保董弼不卷土重來,勸你我同行,愚兄深覺有理,不知賢弟意下如何。”說時目光偷窺瞭少女一眼。少女脈脈含情,秋波一瞥,緣緣低下螓首去,羞赧不勝。

  奚鳳嘯不知就理,朗笑道:“小弟唯周兄馬首是膽,周兄已將行囊取來,分明去意已定,未免多此一問。”

  周錦濤面色一紅哈哈大笑道:“賢弟真是快人快語,既然如此,咱們就走就走。”四人一行,瞬眼杳失於夜色蒼茫中。

  鹿角堡位於白河東岸,居民幹戶,人煙稠密,堡主百臂神叉張曉瀾,深得人望,傢財巨萬,急公好義,揮金如土,鄂北武林提起張曉瀾之名,無不敬仰三分。但鹿角堡今日情形大異尋常,堡門緊閉,刁鬥森嚴,堡墻上寒光隱現,如臨大敵!

  鹿角堡正門通往漢水北岸官道上一條寬敞砂礫道路,足有十裡之遙,夾道槐柳成蔭,桃杏爭艷,往昔道上車馬行人,肩挑負販絡繹不絕,可是如今道上卻寥無人跡,點塵不揚,僅周錦濤四人滿腹驚疑向堡前行走。

  驀地——堡墻上射出一支響箭,銳嘯穿空飛墜在四人之前,接著傳來一聲大喝道:“來者何人?”

  “煩勞通稟堡主,就說當年金蘭舊友陶慶奎率女璇珠前來拜望。”

  堡墻上傳下語聲道:“四位稍待,容候通稟。”

  陶慶奎轉向周奚二人道:“老朽推測堡中諒是遇上劇變,不然,絕不會如此戒備森嚴。”周錦嘯默然無語。

  陶慶奎途中多日來,發現奚鳳嘯風骨嶙峋,沉默寡言,氣質異於尋常,個屬趨於僻靜孤耿,不禁暗暗為奚鳳嘯擔憂。他老於江湖,閱人何止千萬,深知此類性情之人易走極端,他日成就如非領袖群倫一代大俠,即為獨斷獨行蓋世梟雄,常藉言君子處身之道,當逆來順受,不改初志。奚鳳嘯微微一笑,低聲言謝。

  這時陶慶奎見奚鳳嘯默然無語,道:“奚少俠,你認為老朽看法如何?”

  奚鳳嘯道:“在下初涉江湖,見聞淺陋,不敢妄作臆料,老英雄所見諒錯不瞭。”

  陶慶奎聞言暗皺眉頭,忖道:“這位年輕人怎麼如此難說話?”周錦濤也覺奚鳳嘯愈來愈疏遠自己,但他不以為奇,認為奚鳳嘯如此是有意讓自己與陶璇珠親近,不過他暗中驚奇奚鳳嘯豐神氣度與龍泉驛所見迥異。

  忽地,堡門隆隆開放,潑刺刺沖出九匹快馬,八個捧刀大漢護著一個須眉斑白的龍眉虎目,氣宇壯穆的老者。陶慶奎迎上前去,一抱拳笑道:“二十載光剛隨水去,不覺兩須白霜,賢弟還記得我這不成才的兄弟麼?”

  百臂神叉張曉瀾離鞍下騎,目註陶慶奎略一怔神後,即道:“大哥,言談不便,入堡去再說。”挽著陶慶奎左臂邁步如飛而去。

  一個捧刀大漢躍下鞍來,躬身向陶璇珠周錦濤奚鳳嘯三人笑道:“敝堡主失禮之處,海涵是幸,片刻自明,毋庸在下贅言,三位請。”一躍上鞍。

  一霎那間蹄聲得得護著三人入堡,陶慶奎被張曉瀾挽著入得堡門,隻覺堡中靜得出奇,傢傢戶戶門窗緊閉,徑無行人,一片死寂,說道:“賢弟,你如此戒備是對付何人。”

  張曉瀾沉聲道:“老龍神上官相。”

  陶慶奎聞言不禁心神一震,道:“怎麼賢弟竟與老龍神結下怨隙。”

  張曉瀾苦笑一聲道:“事雖不為小弟而起,但小弟不能置身事外。”陶慶奎隻覺張曉瀾話內有話,隱隱有著莫大苦衷,如箭在弦,不得不發,委實驚疑。

  大廳落坐,張曉瀾目光落在陶璇珠身上,道:“這就是賢侄女麼?清麗脫俗,不知找瞭婆傢沒有?”陶璇珠紅霞泛靨,嬌羞不勝,倏地垂下螓首。

  陶慶奎喝道:“還不叩見叔父。”

  陶璇珠盈盈拜瞭下去,口稱:“張叔父。”張曉瀾哈哈大笑,連稱不敢。

  陶慶奎嘆息一聲道:“這孩子伶俐孝順,十七歲瞭,未許婆傢,為兄隻此一女,江湖風險,所以不讓她真正習武,伹珠兒一直磨著愚兄。”

  張曉瀾唉瞭一聲道:“大哥固執成性,到老末改,小弟看侄女資質上乘,不習武豈非糟蹋瞭一塊良材美質?”接著目中炯然神光落在周錦濤奚鳳嘯兩人身上,深深打量瞭兩眼,道:“這兩位少俠可是大哥的高徒麼?”

  陶慶奎忙為兩人引見,尹指著周錦濤笑道:“這位是綿山逸叟薑大俠的衣缽傳人周錦濤少俠,愚兄如非得二位少俠之助差點血染黃沙,埋骨荒郊瞭。”

  張曉瀾驚喜道:“老朽與薑大俠神交已久,惜緣慳一面,令師可好?”

  周錦濤抱歉一揖道:“傢師托庇甚安。”

  陶慶奎又引起奚鳳嘯,道:“這位奚鳳嘯少俠,雖未投入任何武林宗師門墻,卻奇才異稟,無師自通,他日前途未可限量。”

  張曉瀾暗道:“我這大哥性情生平輕不許人,諒因年邁變得隨和一點,無師自通之學,再好也強不到那裡去。”遂淡淡一笑向奚鳳嘯道:“幸會。”奚鳳嘯自幼受盡冷淡鄙視,安之若素,僅微微一笑,目光移在壁間懸掛山水條幅。

  陶慶奎察覺,張曉瀾似乎輕視奚鳳嘯之舉大不以為然,卻礙難出口,道:“賢弟何事與上官相結怨?請道其詳。”

  驀聞響箭破空銳嘯之聲入耳,隻見一個捧刀大漢疾奔而入,道:“稟堡主,西墻外三條人影侵入堡內,身法迅快,攔截不及,來人似向五行樓掠去。”百臂神叉張曉瀾神色猛變,振臂穿出廳外,陶慶奎等人急急隨出。

  越過四五重屋面,隻見一層高樓矗立在一片土坪中,坪上廣植松柏,樓高三層,形式疊塔,俱為石塊巨木砌築而成,門為鐵鑄,嚴局緊閉著,靜蕩蕩地瞧不出一絲異狀,但樓下橫著二具黑衣大漢屍體,顱裂額碎,血流滿面,死狀慘不忍睹。張曉瀾怒容滿面,卻現出躊躇為難之色。

  陶慶奎詫道:“賢弟這卻是為何?”

  “看來匪徒知難而退瞭,樓內現住有一位武林異人,如非老龍神親來,侵入樓中無異送死,何況小弟未獲準登樓亦難妄入……”正說之間,東面突升起一道告急旗花,沖霄奔空,散出漫天藍焰,隱隱隨風傳來慘呼喝叱之聲。

  張曉瀾目中泛出殺機,大喝道:“東面告警,咱們趕去救援。”

  諸人如飛奔去,僅留下奚鳳嘯一人,默默忖思道:“樓內住有武林異人,為何不現身解救堡中危難。”隻覺張瀾之言大有可疑,遂決意一探究竟,身形疾隱於松柏叢中。

  片刻,忽見三條人影疾掠在樓外一頓,現出三個面目陰冷的老叟,其中一人天生左臉紫斑老者持有一柄秋水澄碧,寒氣逼人的長劍。一望而知那劍是斬金斷玉,吹毫立斷的稀世寶刃。三老互望瞭一眼,拔身登樓,身法輕靈絕倫。

  奚鳳嘯初生犢兒不畏虎,身形一晃接縱拔上,緊貼著一根引木圓柱後,探眼外覷。陰陽老者鼻中冷哼出聲,手中長劍一動,寒光電閃刺入墻石中。稀世寶刃,切石若腐,眨眼被切一丈方許圓口子,陰陽臉老者右腿一登,被切石墻緩緩向內倒去。

  陰陽老者身法逾電,趁隙揉身而入,托著倒坍墻輕輕頓下悄無聲息。另兩老叟先後亦掠入觀內,隻見內面一切陳設俱無,隻四壁及承塵板上滿繪太極八卦圖形。圖形錯綜零亂,大小不一,五顏六色,令人目亂神眩。陰陽老者冷電如刃的眼神掃視瞭一瞥,突發出刺耳語聲道:“大師兄,小弟不遠千迢迢奔來,難道忍心不見,未免太冷酷無情瞭。”聲如狼嚎,入耳神悸欲飛。

  半晌並無回聲,陰陽老者殺機畢露,面色陰沉駭人,森冷厲聲道:“大師兄拒人千裡,當知小弟毛包脾氣,怒火沖動,立毀此樓。”

  須臾,隻聽一個蒼老語聲道:“鄒老三麼?這座五行樓也是你能毀得瞭麼?送瞭性命未免不值,愚兄這些年來,心如止水,立下誓言不問武林是非恩怨,寄語上官相無須枉費心機,速速退出樓外為上。”語聲傳來方向似由四面八方而來,話音極微,但清晰入耳。

  陰陽老者面色驚疑,目中兇光暴射,佯作笑道:“大師兄,你就讓我鄒老三見上一面,暢敘離情,也好死心回見二師兄覆命,不然上官相的性情你是知道的。”

  隻聽一聲冷笑道:“同門之誼,手足之情,早就恩斷義絕,你怕上官相,就不懼老夫麼?”

  陰陽老者兇光閃爍,掃視四顧,似欲捕捉語音傳自何處,一面答道:“大師兄,你如此絕情,小弟奉命行事,身不由主,要得罪瞭。”

  左鄰一個老者忽出聲驚呼道:“鄒老弟.你瞧。”隻見四壁除瞭八卦圖形原樣不動外,太極圖形均電旋飛轉,愈轉愈快,嗡嗡之聲大作。

  陰陽老者面色大變,喝道:“二位趕緊運功護體。”聲猶未瞭,圖形中突射出一篷飛針,蝟集向三人射去。陰陽老者早有防備,長劍疾舞,掄出一片寒光劍影,其他兩老者皆武功絕倫之輩,運足掌力交互劈出,將襲來飛針震開。

  但飛針噴射多而且久,兩老者運掌不免失誤,立被飛針射中腿腰,不由大駭,隻覺一麻,身形落地。陰陽老者大喝一聲,劍勢展開,寒光如輪,罡力潮湧四奔,將飛針悉數震飛墮地。半晌,噴出飛針突然停止,太極圖形亦穩住不動。

  陰陽老者劍勢收住,低聲問道:“二位怎麼樣瞭?”

  兩老者已服下解毒之藥,用小刀剜去飛針傷處膚肉,扯下長衫一幅緊緊札住,一躍而起,冷笑道:“死不瞭,但此仇必報。”

  陰陽老者道:“兩位必可如願,但兇危仍多,不可懈怠。”

  隻聽一聲極輕微語聲道:“鄒傀,你還未死嗎?”

  陰陽老者發出震天狂笑道:“區區毒針怎能死得瞭小弟,大師兄你太小覷小弟瞭。”長劍一動,寒光電壓奔,點向一具太極圖去。

  哪知劍尖一點實,竟觸動機括,一片轟轟響聲頓起,四壁圖形竟脫墻激飛打出,力逾萬鈞。鄒槐大驚,長劍展開,寒飚飄飛,叮叮起瞭一片金鐵交擊之聲。但那太極圖卻末被劍磕落,與劍身一撞,即急旋飛開,勁勢更猛。

  另兩老者手忙腳亂,施展劈空掌力急揮向太極圖形,呼嘯如雷,掌沉力猛。壁上太極圖竟如連珠噴飛而出,綿無窮盡。鄒傀暗暗心驚道:“二師兄上官相常說大師兄胸羅珠璣,武學浩博,詭謀智計,神鬼莫測,尤以行兵佈陣,五行奇門之學更是冠絕當代,無怪深遭上官相之嫉,如他不死上官相決難安枕……”

  鄒槐深知今日吉兇參半,暗暗嘆息道:“看來此樓消息佈置甚多,愈深入愈必兇險,上官相說得一點不錯,嚴囑切不可心慈手軟,動念同門手足之情,你不殺他,他必殺你,特借我湛盧劍及另一霸道暗器,萬一勢危時毀去此樓。”忖念之際,驀聞另兩者同聲發出淒厲慘嚎,雙雙倒地斃命。

  原來同行兩老者連連施展劈空掌力,真元損耗極巨,難免後力不繼,為鄒槐長劍震開太極圖形擊中,那太極圖為精鋼所鑄,緣薄如刃,飛旋之勢又勁,竟深嵌入肋骨內,切破肝腑,噴血氣絕。鄒槐見狀不禁大驚,劍式猛變,展開一套武林罕見精奧奇招,快慢不一,變化極巧,劍罡潛力逼得太極圖形半途蕩飛開去。

  藏身樓外的奚鳳嘯目不轉瞬,將這套精奧劍法記憶腦中,並潛心參悟其中神妙變化。鄒傀一面運劍,一面默忖破解之法,倏地猛觸靈機,心中一動,劍化長虹劈向承塵下的一根徑尺主梁。咔喳一聲,巨梁應刃切成兩斷,頓時止住太極圖飛湧之勢,寂靜如死。

  鄒槐兇睛疾轉,腦中毒念紛生,半晌才發出桀桀怪笑道:“大師兄,想是小弟壽限未至,與死無緣,為之奈何?”

  隻聽得一聲嘆息聲傳來道:“這大出老夫意料之外,諒你手中必持有一口稀世寶刃,不然也斷不瞭主梁機關。”

  鄒槐得意狂笑道:“不錯,上官師兄神算無異,借與小弟一口春秋神物湛盧劍。”

  “這樣說來,老夫更不願與你相見瞭。”

  鄒槐詫道:“為什麼?”

  “上官相不惜巧取豪奪,得來湛盧劍,可見處心積慮欲取老夫項上人頭。”

  “這話委實不錯。”鄒槐答道:“但凡事均有—個退步,倘大師兄應允與小弟同行,則又當別論。”

  “鄒槐,你認為老夫是否能應允?”

  鄒傀狂笑道:“情勢所逼,身不由主,大師兄別以為五行奇門可阻止小弟,其實小弟來前與二師兄經過一番慎密策劃……”

  “不要說瞭,上官相霸才雄略,算無遺策,老夫萬不能及,不過他對老夫用盡心機,到頭來依然是付之東流,一場夢魘罷瞭。”

  話音略略一頓,又道:“你我二人,俱是一師所傳,雖然稟賦各異,所得亦略有不同,五行奇門之學當然難不住你,但僅憑你一人難使我就范,也許濺血三步,橫屍七尺就是你。”

  鄒槐一面傾聽,—面忖思大師兄藏身何處,話音一落,兇睛亂轉,冷笑道:“小弟猶忘情瞭—事,上官師兄尚贈我一粒”玄陰雷珠“,他說逼不得巳時,請小弟施展出手。”

  隻聽一聲淒涼嘆息傳來道:“老夫豈是畏死偷生之輩?上官相如此倒行逆施,日後恐將死無葬身之地。”

  鄒槐道:“大師兄雖不惜死,豈不念及鹿角堡上萬生靈?”寂靜無聲,默不作答,大概這位潛隱在五發內之武林怪傑正憂心如焚,進退維谷,盤算如何應付。

  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隻聽語聲傳來道:“鄒傀,你真欲與老夫相見麼?這也不難,但你將後悔莫及。”

  鄒槐哈哈狂笑道:“小弟行事出手,向無後悔,大師兄你太多慮瞭。”

  突然,南向墻壁無聲無息竟顯露一重門戶,內面漆黑如墨,傳出宏亮語聲道:“鄒槐,既然有所憑恃,老大就要瞧瞧你的膽智,是否敢進來。”

  鄒槐不禁冷笑道:“有何不敢,大師兄,小弟這不是進來瞭嗎?”長劍一晃,昂然踏入門中,藉著劍身寒光打量門內情景,隻見是一道通往地底螺旋石階,每級石階陡拔峻高,必須謹慎一級一級的躍下,似通向地腹。

  此際,鄒傀由不得心底冒上一股奇寒,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如箭在弦,不得不發,緩緩躍身而下,心神惴惴提防辣毒埋伏。殊不知一條輕靈迅捷的人影在鄒槐當心凝神,心無旁鶩之際尾隨而下。約莫一頓飯光景,鄒槐安然踏實地底,但卻滿面汗水淋漓,一顆跳躍的心臟,幾乎奪腔而出。

  迎面望去,隻見是一間寬敞的石室,一個霜發銀須滿面皺紋的老叟端坐於地,—襲灰佈長衫將膝腿全遮蓋住,炯炯眼神逼註在鄒槐臉上。緊抵著老叟身後是—座石制丹爐,爐門噴出淡淡青煙,清香撲鼻。鄒槐收斂一下心神,湛盧劍回鞘,抱拳一揖道:“大師兄,你我一別,彈指不覺十載,唉,光陰似水易逝,大師兄老瞭,小弟也是霜斑兩鬢。”

  老叟端坐不動,冷冷答道:“你我早恩斷義絕,何必多此一禮?”

  鄒傀面露慍色道:“大師兄,這就是你不對瞭,無論如何,小弟遠來不易,師兄寧可穩坐不動,豈是待客之道。”

  老叟面色一寒,目中神光電射,沉聲道:“你別在老夫面前玩弄花招,分明在試探老夫雙腿復愈否?”

  鄒槐微微一笑道:“大師兄料事如神,委實猜得不錯,上官師兄悔恨昔年一時之忿致鑄成大錯,午夜夢回,悔疚難安,常與小弟淡起大師兄,總覺愧對罪懲難贖,是以決意訪覓大師兄的下落,護接返山,助大師兄兩腿復元如初。”

  老叟冷笑道:“別假惺惺作態瞭,上官相梟獍其性,那有愧悔之心,老夫如在生一日,上官相就一日不得安心,你奉命而來,志在殺我,花言巧語作甚?”

  鄒槐唉瞭一聲道:“大師兄等小弟說完再說不遲,誠如大師兄所言,大師兄才華均在上官師兄之上,避居在此,無異成瞭上官師兄強仇大敵,倘大師兄回心轉意,你我三人戮力同心,武林霸業垂手可成。”

  老叟冷哼一聲道:“縱然你舌粲蓮花,也難使老夫動心。”

  鄒槐面色一變森厲,陰側側笑道:“大師兄如此絕情,恕小弟動手相迫瞭。”

  老叟哈哈大笑道:“最多你我兩人同歸於盡,可惜你也中瞭上官相借刀殺人之計,猶執迷不悟。”

  鄒槐聞言隻覺心神一震,面色微變,冷笑道:“挑撥離間之詞少說為妙。”反臂撤出湛盧劍,青霞一抹,寒氣森森。老叟目中突射出兩道寒芒沉凝在湛盧劍上,面色變得緊張起來。

  鄒槐陰陰一笑,道:“稟與大師兄知道,小弟與上官師兄偶獲奇緣,習成”天飚“三手劍法,大師兄素稱腹笥淵博,當知這三手劍法是昔年武林劍尊瀛海客不傳之秘……”

  老叟沉聲道:“我卻不信你能參悟其中神體精奧,天飚劍法雖隻三式,但其中變化萬千。”

  鄒槐微微一笑,劍尖微弧疾振,身形稍提,由左往右轉揮一劍,灑出無不是寒星,隨著一抹青虹,鬱勃湧襲老叟胸前“七坎”死穴。劍罡銳嘯刺耳,勁風如潮奔騰,威勢之強,無與倫比。老叟認出是天飚劍招首招“天河星移”,心中一驚,忖道:“料不到他們兩人居然習成天飚三式,日後恐武林將是血風腥雨,慘遭浩劫瞭。”心念之間,右掌平胸緩緩推出。

  隻見那一抹青虹,飛湧寒星,距老叟身前一尺之距被無形墻壁阻住。驀地,鄒槐一聲大喝出口,身形飄忽如風,湛盧劍疾振,幻出千百青虹縱橫電掣,一室寒星飛轉鬱湧,風雷之聲不絕於耳,襲擊老叟而去。隻見老叟面前無形墻壁頓時縮退五寸,老叟臉上由紅轉為蒼白,漸漸沁出豆大汗珠順頰淌下。

  須臾,老叟喉間發出一聲低喝之音,右臂疾伸,那凌厲的劍勢暴退兩尺。鄒槐一張鴛鴦臉變得紫脹如肝,身形轉走如飛,劍式連變,招招如閃電奔雷掣擊。突然鄒隗一聲暴喝出口道:“大師兄休怪小弟心辣手黑瞭。”身形疾捷飄上屋頂,手中湛盧劍脫手掣出,一道眩目青虹飛襲老叟頭頂“百會穴”。

  這一手駁劍虛引乃劍法中絕頂功夫,凌空下擊,力逾千鈞。鄒槐心料老叟兩腿癱軟,閃避不能,必逃不出這迅辣奇奧一招之下。就在這危機一發間,老叟突然身形半仰,兩臂揚袖望空迎擊。一聲裂帛響音中,青虹猛然倒飛而回,鄒槐身形尚在凌空甫下墜,見狀不驚不駭,五指疾然回抓。

  隻聽鄒槐悶嚎出口,身形轟隆跌下地來,五指雖僥幸抓住湛盧劍,但指縫膚裂血湧如註,腕骨為反震之力脫臼,臟腑內傷甚重,不禁噴出一口血箭。

  老叟兩支袖管俱被劍芒割去,露出兩支瘦骨支離臂膀,腕肘臂上劃破瞭數處寸許裂口,殷紅血液涔溢出,濡染瞭半幅長衫,喘息頻頻出聲,嘆息一聲道:“鄒愧,你三手劍法未盡得神奧,馭劍虛引之術僅五分火候,下苦功夫潛心再練習—載,屆時前來殺老夫易如折枝反掌,不費吹灰之力,可惜仍來早瞭—年。”

  鄒隗倚壁而立,左手掏出一粒鵝卵大小黑珠,面露獰惡之色道:“小弟將這粒”玄陰雷珠“放置於地,大約一柱香時分後即爆裂引炸,鹿角堡雞犬不留,趁此—柱香時分小弟可從容離開此堡,隻恨不能眼見大師兄臨死之前情景。”這一番話刻毒陰損無比,鄒魄自知身負內傷甚重,無力殺他,怨毒在胸,不異造此滔天大孽。

  老叟面色鎮靜如恒,淡淡—笑道:“老朽就不信你能生離此處。”

  鄒槐聞言,不禁心神猛凜,以為老叟暗中掣動機關,封住自己去路,暗道:“這老鬼心狠手辣,比自己猶有過之,不可不防。”起念退出室外查明有無出路後,再作處置。心念—罷,身形緩緩倒退,戒備老叟乘隙一擊。

  他那身形堪堪將欲退出室外之際,忽從身後伸來一支手臂,迅疾無倫將他左掌中玄陰雷珠一把奪去。鄒槐不禁驚得魂飛膽落,隻覺後胸如中鐵錘猛擊,悶嚎出口,身形擋得沖瞭前去。老叟倏地右臂—抬,五指疾如電光石火抓住鄒槐腕脈要穴,翻腕一擰,中指點在“期門穴”上。

  鄒槐慘笑一聲,身形栽倒在地。老叟滿面冷汗爆出如珠,蒼白如紙,身形搖搖欲傾。一條身影電閃掠前,正是那奚鳳嘯,—手抄起湛盧劍,另—掌心疾按在老叟後胸“命門穴”上。隻見老叟臉上慢慢漸泛血色,冷汗已出,目中露出不勝驚愕光芒。

  驀聽一聲嬌笑傳來道:“鄒三哥,得手瞭麼?怎還不將老鬼擒出?”聲音極其好聽,一口吳儂軟語。

  室外掠進一條驚鴻人影,身形尚未落定,驚噫出聲,顯出黑衣緊身,絲絹札額,年在三旬開外的少婦。這少婦並不美,滿臉大麻子。卻皮膚潔白,一雙靈活眸子煙視媚行,胴體豐滿。她目睹鄒槐倒在地上,本來眼中逼射出兩道冷電,如挾霜刃,但一見奚鳳嘯竟瓠犀半露,眸中媚波流轉,銀鈴嬌笑道:“喲,鄒三弟是你所制麼?看不出你有如此高的武功。”

  奚鳳嘯道:“姑娘,你看錯人啦,在下也是上官……”

  麻面少婦道:“你必是本門屬下麼?怎麼我卻未見過你,速取瞭老鬼性命決定,遲恐不及。”

  奚鳳嘯正色道:“臨來之際嚴命務必生擒,恕在下不敢違忤。”

  “那還不挾在脅下,與我同回。”

  “老賊心脈衰竭,如不助他打通穴道,半途中必會死去,在下之罪則粉身莫贖。”

  少婦發出蕩笑道:“小兄弟別傻,回去覆命凡事有我,帶著一個大人萬難同行。”

  奚鳳嘯目露怯容道:“在下不敢。”

  少婦嬌笑道:“你不敢,還是由我出手吧。”肩頭長劍疾挾出鞘,伸腕一揮,寒光電奔,逕刺老叟胸前“七坎”死穴。

  奚鳳嘯劍眉猛剔,右手湛盧劍式疾出,青虹暴射寒星飛湧,神奧凌厲無儔。叮的一聲,少婦長劍齊中為湛盧劍削斷,寒星一點飛入麻面少婦胸口。少婦慘叫一聲,仰身倒地,胸口血湧如註,已是香消玉殞瞭。老叟嘆息一聲道:“最難風雨故人來。”語聲淒涼,令人心酸。

  奚鳳嘯聞言不禁一怔,詫道:“老前輩,你說什麼?”

  老叟道:“少俠不是老朽故人何昆侖的高徒麼?”

  奚鳳嘯不禁一怔,道:“老前輩何從推測晚輩是何昆侖大俠門下?”

  老叟微微嘆息一聲道:“少俠方才為老朽療傷武功那是何昆侖獨門心法,你如非他弟子,豈可得此真傳。”

  奚鳳嘯搖首微笑道:“老前輩,晚輩是得何大俠之女指點,並非何大俠親傳,何況……”

  老叟黯然接道:“老朽已知何大俠亡故,而且死得不明不白,唉,此事關系整個武林,不致水落石出之間,無法明言。”說此目泛深意,望瞭奚鳳嘯一眼,又道:“少俠方才致死賤婢的一劍,分明是鄒槐”天飚三式“的一招”天河星移“,神似已極,且更精奧,莫非……”底下的話欲言又止,似又礙難於出口。

  奚鳳嘯道:“不瞞老前輩,是晚輩在室外暗窺鄒槐施展,默記腦中依樣畫葫蘆使出。”

  老叟驚愕嗟嘆道:“怪道何昆侖父女性情高傲無名,輕不許人,尤以其女更甚,她自幼即心性強傲,雖十年不見,想必如今還是一樣,怎會對少俠獨垂青睞,難怪,難怪。”

  接著朗聲大笑道:“老朽梅六,與上官相鄒槐同為一師所傳,心性差異各走極端,上官相陰滿心險,深忌老朽一日在世,他即無法放手肆為,茶毒武林,為此趁老朽不防時,猝施毒手點殘老朽兩腿,但老朽武功仍在。他欲殺死老朽已是不及,僅憑雙掌拚搏瞭將近半夜,上官相知難得逞,幸幸離去,十年來上官相無時無刻不偵訪老朽的生死下落,正如孫權之言,閣下不死,孤心難安。”

  說此,梅六兩目中泛出傷感神采,道:“老朽建此五行樓,本欲將上官相誘來致死於此,怎奈一番心血盡付流水……”

  奚鳳嘯道:“鄒槐喪命,老前輩豈能說心血白費。”

  梅六苦笑道:“鄒槐受上官相利用,至死不悟,無非是一蠢材而已,論起梟雄機智,鄒槐與上官相一比,不啻霄壤之別。”說著略略一頓,又道:“老朽不願鹿角堡上萬生靈慘遭非命,即將離開此堡。”

  奚鳳嘯道:“老前輩何去?”

  梅六微微一笑道:“老朽已不作雙腿復愈妄念,除非覓得白陽圖解,方能有望,少俠奇才異質,他日成就必在老朽之上,是以懇托一件事,老朽願以畢生所學以作交換。”

  奚鳳嘯道:“老前輩所命固不敢辭,晚輩豈能作非分之望。”

  梅六哈哈大笑道:“投桃報李,始問心無愧,時刻無多,少俠就在老朽對面坐下……”

  鹿角堡強敵入侵,多由東西二面竄入,似留下該兩處缺口,西向無人阻截,堡主張曉瀾率眾往東。堡墻內排弩連空,防范嚴密,匪徒形蹤飄忽,嘯聲此起彼落,但卻無法瞥見匪徒身影,堡丁屍體壘壘如丘。周錦濤道:“匪徒似為誇敵之計。”

  張曉瀾額首道:“這個老朽知道,西門乃死門,匪徒侵入必死,他們目的不在老朽,而在五行樓中一位武林異人一再嚴命無論情勢如何危殆,不得妄入樓內,連老朽亦不例外,眼下趕來無非盡量減少無辜傷亡。”

  話音方落,驀聞一聲陰沉如冰冷笑傳來道:“張曉瀾,你也難免一死,你那犬子巳遭老朽所擒。”一條身影似扶著一人由數丈外騰空拔起,向堡墻外疾落。

  張堡主不由大驚,大喝道:“尊駕無恥卑鄙已極,還不放下。”雙肩一振,穿空撲追瞭過去,周錦濤等人紛紛騰空疾隨趕下。

  張曉瀾晚年得子,方僅七齡,珍愛如璧,如今為匪徒竊去,那還不痛心疾首,怒極欲瘋。隻見那條人影身法迅快絕倫,一轉眼間,已遠在二十餘丈外。張曉瀾等人急急趕去,追出約五裡外,到得一片壘壘荒墳崗上,隻見那條黑影向一座巨墳前落下,厲喝道:“站住,如若妄入一步,老朽就一拳擊死你的愛子。”一聲哀叫出自幼童口中,接著駭極痛哭。

  張曉瀾怒道:“稚子何辜,尊駕要挾張某目的何在?”率眾止步。

  但見這條黑影轉過身子,現出刀疤滿面,猙獰兇惡的老者,目光如炬,哈哈大笑道:“堡主別怕,兄弟保證令郎身體發膚絲毫無損,不過要等上官令主派往貴堡五行樓之人安然返轉,才可放回。”

  張曉瀾聞言心神大震,道:“五行樓兇險異常,連張某也不敢妄自闖入,尊駕明知難以安然退出其居心何在?五行樓上官令主瞭若指掌,遣往之人武功卓絕,定能來去自如,隻望堡主不予追擊就是,別無他求。”

  張曉瀾搖首道:“樓內住的武林前輩身負武學,曠代卓絕,尊駕未免看得太輕松瞭點。”

  老者冷笑道:“殘廢雙腿,有何能為?上官令主料事如神,百無失一,這點堡主請放心。”

  張曉瀾道:“萬一與尊駕所料有誤呢?”

  此言一出,刀疤滿臉老者不由呆住,一時之間難以置答,半晌才答道:“堡主隻傳令下去,不得阻攔,其餘之事無需堡主煩慮。”

  張曉瀾略一沉吟,暗嘆瞭一口氣,回面向隨來一個熏衣捧刀大漢道:“回去傳告,五行樓內逃出之人準予放行,不得阻截。”大漢回身急急奔去。

  周錦濤低聲道:“僅他一人在此,我等還有下手機會,堡主請以話罵他,使之疏神戒備,容在下躡至其後,猝然施襲救出令郎,如何?”

  張曉瀾搖首苦笑道:“老朽料其不止一人,四外必有埋伏,恐畫虎不成反類犬。”周錦濤知他心憂愛子安危,犯險行事,反誤瞭他愛子性命,遂默然無語。

  微風嘯林,白楊葉枝瑟瑟搖晃,刮起新墳上塵土飛揚彌空。墓墳內充滿著一片肅殺氣氛,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卻似漫長如年。張曉瀾心內焦急如焚,思忖甚多相救愛子之策,都覺投鼠忌器,難以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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