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走瞭不久,到瞭座房廊前,上頭高掛瞭“水燕樓”三字匾額。文淵眼光四下望去,路上一片喧鬧,有乘轎的,有騎馬的,也有大搖大擺的富紳,又有衣冠楚楚的公子人物,門前一眾鶯鶯燕燕,個個花枝招展地招客。一個藕衣女郎裊裊婷婷地向宋尚謙迎來,嗲聲嗲氣地道:“哎喲,宋大爺,怎麼好久不來坐坐?”
宋尚謙捏捏她的手,笑道:“心肝寶貝,我這可不是來瞭?”那女郎依在他懷裡,嬌聲佯嗔道:“哼,你定是來瞧我們紫緣妹妹啦,哪裡把奴傢放在心上瞭?你好沒良心的。”
宋尚謙對那女郎摟摟抱抱,笑道:“我怎舍得我的小寶貝?今天我是來好好疼疼你。”
那邊又有幾個妓女去招呼張氏兄弟,膩在一起調笑,看來三人都是常客。
文淵瞧著渾身不自在,心道:“這些妖妖嬈嬈的女子,有什麼好瞭?”才想著,一個穿著紅花邊衫子的女子搭到他身邊,一臉嬌媚,笑道:“這位小相公生得好俊秀,是宋老爺的公子麼?”
文淵隻覺一陣濃香襲人,連忙站開一旁,道:“不是,在下隻是跟宋先生來此一睹紫緣姑娘芳容,別無他意。”
宋尚謙笑著擺擺手,說道:“文公子,既來此處,就該享受享受。紫緣姑娘雖好,那也隻能看看,嘗不到滋味的。”
那女郎看出文淵不識風月,好哄好騙,更是媚態百出,拉著文淵往裡頭走,笑道:“是啊,文公子這等貴客光臨我們水燕樓,小女子自當好好服侍。”
文淵急忙讓開,拱手道:“三位請自便,小弟隻等紫緣姑娘出來便是,不勞費心瞭。”說著快步自行走入,隻隱約聽到身後傳來嬉笑聲。
穿過院子,到瞭堂上,滿堂都是官紳男女,縱酒笑謔,耳鬢廝摩,一派靡樂景象。鴇母朱婆子見文淵進來,忙上前招呼,一臉堆笑,說道:“這位公子貴姓?來來,請到這邊。”
文淵道:“敝姓文。叨擾瞭,請問紫緣姑娘幾時會出來?”
朱婆子笑道:“咱們紫緣正在打扮哪,不一會兒便出來,公子先這兒坐。小蓮,還不去叫春雪、荷月出來侍候公子?”
旁邊一個小鬟忙退瞭下去。文淵搖搖手,道:“不用瞭,我在一旁等著便是。”
朱婆子見他不要姑娘,衣衫樸素,不似闊少模樣,心道:“多半是個窮酸秀才,聽著紫緣生日,來瞧熱鬧的。”便翻瞭個面孔,道:“那就到外頭去,別在這兒礙著其他老爺們,去!”
文淵也不著惱,自個兒走到院中,宋張三人正摟著幾個姑娘走來,又把文淵帶瞭進去。朱婆子是識得宋張等人的,見文淵和他們一起,又擺出一張笑臉,呼人設瞭酒菜。文淵和宋尚謙等坐瞭一桌,自坐在一旁喝茶,心道:“青樓之中,果然凡事靠銀子開路。”宋尚謙、張氏兄弟自和妓女調笑,文淵左右看去,都是一般情景,隻不知趙平波是否在內。
到瞭黃昏時分,忽然幾聲叮玲樂聲遠遠傳來。朱婆子滿臉笑容地站出來,道:“各位大爺,相信各位都知道,今個兒是咱們紫緣姑娘的生日……”
一個大胡子霍地站起,叫道:“是啊,朱婆子,紫緣姑娘怎麼還不出來?”這人胡子烏黑蓬松,眼如銅鈴,聲音宏亮,甚是威武。
他這一叫,眾客人也嚷嚷起來。朱婆子陪笑道:“是,是,紫緣現下正在閣裡。想見咱們紫緣的大爺,請都往這兒來。”朱婆子說完,打開往後院的門來,走瞭過去,堂上眾人潮湧而隨。
卻見一眾人當先而行,把其他人擋在後頭跟著,口中呼喝道:“靖威王世子在這裡,誰也別搶先,慢慢走!”
眾人哄\叫起來,卻也不敢違抗,老虎頭上拔毛,惹到趙世子,可不是好玩的,隻有讓路。文淵遠遠瞧去,隻見一個青年公子走在前頭,隻是僅見得背影,旁邊十數名侍衛拱護,想必是那世子,心道:“且看你又要做出什麼事來。”自和宋尚謙等走去。
到瞭後院一間閣樓,建得精巧雅致,一張木扁寫著“結緣閣”,便是紫緣姑娘的妝閣瞭。朱婆子開瞭門,笑道:“大爺們請在這兒等著,咱們紫緣喜歡清靜。”
眾人聞言,便止瞭步,往門裡瞧去,一重紗簾之後,約略見得個人影,隻是稀稀淡淡,瞧不真切。
趙平波站在閣前,心中暗喜。他來到杭州,本就是因為久慕紫緣之名,這才率眾在她生日趕來,想一見美人真面目。先前中瞭華瑄一鞭,受傷不輕,虧得他武功頗有根柢,華瑄鞭上威力又不大,補養數日,倒也好瞭八九分,這時仍是一副風流非凡姿態,否則一個氣息奄奄的美男子,隻怕也不怎麼入眼。
文淵也甚想見見這位風月中的奇女子,腳下一輕,憑著小巧身法越眾上前,在擁擠的人群中卻也來去自如,到瞭前頭去,隻在趙平波一眾後面。宋尚謙忽然不見瞭文淵,也不在意。
文淵才剛站定,隻見一個小丫環自閣中走出,杏黃棉衣,玄色綢裙,向眾人盈盈行禮,道:“紫緣姐姐受瞭點風寒,身子不太好,不能出來見客,請各位大爺恕罪。”眾賓客一聽,都是大為失望。
先前那大胡子站瞭出來,叫道:“紫緣姑娘既然身子欠安,那也罷瞭。這裡一份薄禮,是我向紫緣姑娘祝壽的一點心意,請姑娘轉呈,說南陽秦滸永感紫緣姑娘救命大德。”說著將一個木盒交給那小丫環,向閣中拜倒,連接三拜。小丫環自拿瞭禮物進去。
趙平波看著,鼻子裡哼瞭一聲,面帶冷笑。那秦滸拜完起身,道:“趙世子,有何可笑?”
趙平波道:“你是南陽知縣秦滸是不是?”
秦滸道:“下官正是。”
趙平波一聲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竟向女子下拜,虧你多少是個官兒,這等沒有骨氣。”
秦滸雙眼一瞪,大聲道:“趙世子這麼說,下官不敢反駁。然而下官受過紫緣姑娘的救命大恩,向她跪拜也不為過。”
趙平波又是幾聲冷笑。旁邊不少人竊竊私語,有的道:“這世子半點不給人面子。”有的道:“這秦知縣受紫緣姑娘什麼恩瞭?”便有的回答:“這人下過冤獄,是紫緣姑娘想法子給他疏通關系的。”
文淵見趙平波氣焰高傲,心中正覺不快,忽聽一個女子聲音傳瞭出來:“是南陽的秦知縣嗎?”
這語調柔婉動聽,文淵心頭一震,忽覺說不出的熟悉,卻明明從未聽過,一時呆瞭,心道:“這聲音我應該沒聽過,為什麼好像以前曾有聽見?”
隻見紗帳斜斜掀開,現出一個穿著淡藍綢衫的女子,但見她面容清秀文雅,眼瞳楚楚如靈,長發如雲,身材苗條纖弱,這麼一下撥紗輕步,似是玉女披拂霞霧,凌波出塵,閣前頓時一片寂靜,似也能聽得薄紗飄下的聲響。眾人一時俱皆呆瞭,說不出話來。
秦滸一見那姑娘,大喜過望,雙手一拱,道:“紫緣姑娘,你既在病中,該多加調養。”
紫緣面現淺笑,輕聲道:“秦知縣執法一向公正,自身冤獄得以平反,是天理昭彰,小女子豈敢居功?”
這麼一笑,文淵見著,竟不由自主出瞭神,心道:“詩曰:‘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是專為寫來形容她的罷?世上怎能有這等人物?”眼前這姑娘,跟華瑄、小慕容又是不同的美貌,一身皆柔,卻又似一股不可以力強欺的柔韌,竟自難以描繪。
趙平波遠遠瞧著紫緣,輕身玉貌,姿容當真勝於月宮嫦娥,不覺魂為之醉,點點頭道:“不愧當代第一佳人,果真天下無雙!”側頭向秦滸笑道:“秦知縣,你這幾下拜得倒也有理,如此美人,你原當拜在她裙下。”秦滸正顏道:“下官隻因感念恩情,並無它念!”
一個富紳急挨到朱婆子身邊,低聲道:“朱婆子,你開個價出來,讓紫緣姑娘陪我,便是一時半刻也好。”一旁有個將官喝道:“你放什麼屁?紫緣姑娘要休息,你沒聽見嗎?”又有一人叫道:“紫緣姑娘……”一句話沒說完,不知被誰擠瞭開來,說不下去。人人都往中間擠來,想離紫緣近些,趙平波手下柯延泰、邵飛等上前喝住,也不好控制。
趙平波上前一拱手,笑道:“紫緣姑娘,小王是靖威王世子趙平波,特來向姑娘祝壽。”紫緣回瞭禮,簡單地答道:“多謝。”
趙平波自懷中抽出一隻白玉洞簫,笑道:“小王便送姑娘一曲,以為賀禮。”紫緣淡淡地道:“謹聞雅奏。”
隻見趙平波手中玉簫就口,吹將起來,音色柔和飄忽,甚是好聽。文淵回過神來,聽瞭一陣簫聲,心道:“這世子倒也懂得樂律,隻是不算十分高明而已。”
一曲奏罷,不少人大聲喝采,有些不懂音韻的,也胡亂拍拍馬屁。趙平波向紫緣微微一笑,紫緣隻道:“多謝世子。”
趙平波笑道:“聽聞紫緣姑娘也善音律,可否讓小王一飽耳福?”紫緣沉默半晌,應道:“小女子今日實在無心……”不等她說完,趙平波身子一起,欺入閣中,落在紫緣身旁,持起她一對小手,將簫塞在她手中,笑道:“這簫送給你,吹上一曲吧。”
旁人見趙平波如此輕狂,竟將紫緣視若自己的姬人一般,心中都頗憤憤不平,隻因他是世子,也不好發作,隻恨得一眾官紳牙癢癢地,妒火中燒。
秦滸大聲叫道:“趙世子,請別越禮瞭!”邵飛將他推開,喝道:“區區七品知縣,插什麼嘴?”秦滸怒道:“你又是什麼東西瞭,在這裡狗仗人勢?”邵飛大怒,竟一腳把他踢倒,罵道:“好啊,你是不把我們靖威王府放在眼裡瞭,是不是?”
秦滸雖非武官,卻也習過幾年武藝,此時受辱,如何不怒?翻身站起,正要上前理論,忽見紫緣眉頭微皺,顯是心情不佳,隻得強壓怒火,退到一旁。
趙平波對閣外事仿佛不見,眼見紫緣不答,便即笑道:“你若不願吹這支簫,我便拿回,小王今晚便給你另一支寶簫,我們互相切磋一下如何?”這言外之意,在場人人大多聽瞭出來,有的臉現妒意,有的咬牙切齒,有的皺起眉頭,也有笑著看好戲的。
忽見紫緣將玉簫雙手奉回,道:“小女子不敢受此厚禮,趙世子若有雅興,水燕樓尚有多位姊妹通曉音律,請自便罷。”趙平波一怔,臉色一青,倒不知如何下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