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小院閑階玉砌,墻隈半簇蘭芽。一庭萱草石榴花,多子宜男愛插。
休使風吹雨打,老天好為藏遮。莫教變作杜鵑花,粉褪紅銷香罷。
話說陳敬濟與金蓮不曾得手,悵怏不題。單表西門慶赴黃、安二主事之席。乘著馬,跟隨著書童、玳安四五人,來到劉太監莊上。早有承局報知,黃、安二主事忙整衣冠,出來迎接。那劉太監是地主,也同來相迎。西門慶下瞭馬,劉太監一手挽瞭西門慶,笑道:“咱三個等候的好半日瞭,老丈卻才到來。”
西門慶答道:“蒙兩位老先生見招,本該早來,實為傢下有些小事,反勞老公公久待,望乞恕罪。”
三個大打恭,進儀門來。讓到廳上,西門慶先與黃主事作揖,次與安主事、劉太監都作瞭揖,四人分賓主而坐。第一位讓西門慶坐瞭,第二就該劉太監坐。劉太監再四不肯,道:“咱忝是房主,還該兩位老先生,是遠客。”
安主事道:“定是老先兒。”
西門慶道:“若是序齒,還該劉公公。”
劉大監推卻不過,向黃、安兩主事道:“鬥膽占瞭。”
便坐瞭第二位。黃、安二主事坐瞭主席。一班小優兒上來磕瞭頭,左右獻過茶,當值的就遞上酒來。黃、安二主事起身安席坐下。小優兒拿檀板、琵琶、弦索、簫管上來,合定腔調,細細唱瞭一套《宜春令》“青陽候煙雨淋”唱畢,劉太監舉杯勸眾官飲酒。安主事道:“這一套曲兒,做的清麗無比,定是一個絕代才子。況唱的聲音嘹亮,響遏行雲,卻不是個雙絕瞭麼!”
西門慶道:“那個也不當奇,今日有黃、安二位做瞭賢主,劉公公做瞭地主,這才是難得哩!”
黃主事笑道:“也不為奇。劉公公是出入紫禁,日覲龍顏,可不是貴臣?西門老丈,堆金積玉,仿佛陶朱,可不是富人?富貴雙美,這才是奇哩!”
四個人哈哈大笑。當值的斟上酒來,又飲瞭一回。小優兒又拿碧玉洞簫,吹得悠悠咽咽,和著板眼,唱一套《沽美酒》“桃花溪,楊柳腰”的時曲。唱畢,眾客又贊瞭一番,歡樂飲酒不題。
且說陳敬濟因與金蓮不曾得手,耐不住滿身欲火。見西門慶吃酒到晚還未來傢,依舊閃入卷棚後面,探頭探腦張看。原來金蓮被敬濟鬼混瞭一場,也十分難熬,正在無人處手托香腮,沉吟思想。不料敬濟三不知走來,黑影子裡看見瞭,恨不的一碗水咽將下去。就大著膽,悄悄走到背後,將金蓮雙手抱住,便親瞭個嘴,說道:“我前世的娘!起先吃孟三兒那冤兒打開瞭,幾乎把我急殺瞭。”
金蓮不提防,吃瞭一嚇。回頭看見是敬濟,心中又驚又喜,便罵道:“賊短命,閃瞭我一閃,快放手,有人來撞見怎瞭!”
敬濟那裡肯放,便用手去解他褲帶。金蓮猶半推半就,早被敬濟一扯扯斷瞭。金蓮故意失驚道:“怪賊囚,好大膽!就這等容容易易要奈何小丈母!”
敬濟再三央求道:“我那前世的親娘,要敬濟的心肝煮湯吃,我也肯割出來。沒奈何,隻要今番成就成就。”
敬濟口裡說著,腰下那話已是硬幫幫的露出來,朝著金蓮單裙隻顧亂插。金蓮桃頰紅潮,情動久瞭。初還假做不肯,及被敬濟累垂敖曹觸著,就禁不的把手去摸。敬濟便趁勢一手掀開金蓮裙子,盡力往內一插,不覺沒頭露腦。原來金蓮被纏瞭一回,臊水濕漉漉的,因此不費力送進瞭。兩個緊傍在紅欄幹上,任意抽送,敬濟還嫌不得到根,教金蓮倒在地下:“待我奉承你一個不亦樂乎!”
金蓮恐散瞭頭發,又怕人來,推道:“今番且將就些,後次再得相聚,憑你便瞭。”
一個“達達”連聲,一個“親親”不住,廝並瞭半個時辰。隻聽得隔墻外籟籟的響,又有人說話,兩個一哄而散。
敬濟雲情未已,金蓮雨意方濃。卻是書童、玳安拿著冠帶拜匣,都醉醺醺的嚷進門來。月娘聽見,知道是西門慶來傢,忙差小玉出來看。書童、玳安道:“爹隨後就到瞭。我兩人怕晚瞭,先來瞭。”
不多時,西門慶下馬進門,已醉瞭,直奔到月娘房裡來。摟住月娘就待上床。月娘因要他明日進房,應二十三壬子日服藥行事,便不留他,道:“今日我身子不好,你往別房裡去罷。”
西門慶笑道:“我知道你嫌我醉瞭,不留我。也罷,別要惹你嫌。我去瞭,明晚來罷。”
月娘笑道:“我真有些不好,月經還未凈。誰嫌你?明晚來罷。”
西門慶就往潘金蓮房裡去瞭。金蓮正與敬濟不盡興回房,眠在炕上,一見西門慶進來,忙起來笑迎道:“今日吃酒,這咱時才來傢。”
西門慶也不答應,一手摟將過來,連親瞭幾個嘴,一手就下邊一摸,摸著他牝戶,道:“怪小淫婦兒,你想著誰來?兀那話濕搭搭的。”
金蓮自覺心虛,也不做聲。隻笑推開瞭西門慶,向後邊澡牝去瞭。當晚與西門慶雲情雨意,不消說得。
且表吳月娘次日起身,正是二十三壬子日,梳洗畢,就教小玉擺著香桌,上邊放著寶爐,燒起名香,又放上《白衣觀音經》一卷。月娘向西皈依禮拜,拈香畢,將經展開,念一遍,拜一拜,念瞭二十四遍,拜瞭二十四拜,圓滿。然後箱內取出丸藥放在桌上,又拜瞭四拜,禱告道:“我吳氏上靠皇天,下賴薛師父、王師父這藥,仰祈保佑,早生子嗣。”
告畢,小玉燙的熱酒,傾在盞內。月娘接過酒盞,一手取藥調勻,西向跪倒,先將丸藥咽下,又取末藥也服瞭,喉嚨內微覺有些腥氣。月娘迸著氣一口呷下,又拜瞭四拜。當日不出房,隻在房裡坐的。
西門慶在潘金蓮房中起身,就叫書童寫謝宴貼,往黃、安二主事傢謝宴。書童去瞭,就是應伯爵來到。西門慶出來,應伯爵作瞭揖,說道:“哥,昨在劉太監傢吃酒,幾時來傢?”
西門慶道:“承兩公十分相愛,灌瞭好幾杯酒,歸路又遠,更餘來傢。已是醉瞭,這咱才起身。”
玳安捧出早飯,西門慶正和伯爵同吃,又報黃主事、安主事來拜。西門慶整衣冠,教收過傢活出迎。應伯爵忙回避瞭。黃、安二主事一齊下轎。進門廝見畢,三人坐下,一面捧出茶來吃瞭。黃、安二主事道:“夜來有褻,”
西門慶道:“多感厚情,正要叩謝兩位老先生,如何反勞臺駕先施!”
安主事道:“昨晚老先生還未盡興,為何就別瞭?”
西門慶道:“晚生已大醉瞭。臨起身,又被劉公公灌上十數杯葡萄酒,在馬上就要嘔,耐得到傢,睡到今日還有些不醒哩。”
笑瞭一番,又吃過三杯茶,說些閑話,作別去瞭。應伯爵也推事故傢去。西門慶回進後邊吃瞭飯,就坐轎答拜黃、安二主事去。又寫兩個紅禮帖,吩咐玳安備辦兩副下程,趕到他傢面送。當日無話。
西門慶來傢,吳月娘打點床帳,等候進房。西門慶進瞭房,月娘就教小玉整設肴饌,燙酒上來,兩人促膝而坐。西門慶道:“我昨夜有瞭杯酒,你便不肯留我,又假推甚麼身子不好,這咱搗鬼!”
月娘道,“這不是搗鬼,果然有些不好。難道夫妻之間恁地疑心?”
西門慶吃瞭十數杯酒,又吃瞭些鮮魚鴨臘,便不吃瞭,月娘交收過瞭。小玉熏的被窩香噴噴的,兩個洗澡已畢,脫衣上床。枕上綢繆,被中繾綣,言不可盡。這也是吳月娘該有喜事,恰遇月經轉,兩下似水如魚,便得瞭子瞭。正是:花有並頭蓮並蒂,帶宜同挽結同心。
次日,西門慶起身梳洗,月娘備有羊羔美酒、雞子腰子補腎之物,與他吃瞭,打發進衙門去。西門慶衙門散瞭回來,就進李瓶兒房看哥兒。李瓶兒抱著孩子向西門慶道:“前日我有些心願未曾瞭。這兩日身子有些不好,坐凈桶時,常有些血水淋得慌。早晚要酬酬心願,你又忙碌碌的,不得個閑空。”
西門慶道:“你既要瞭願時,我叫玳安去接王姑子來,與他商量,做些好事就是瞭。”
便叫玳安,吩咐接王姑子。玳安應諾去瞭。
書童又報:“常二叔和應二爹來到。”
西門慶便出迎廝見。應伯爵道:“前日謝子純在這裡吃酒,我說的黃四、李三的那事,哥應付瞭他罷。”
西門慶道:“我那裡有銀子?”
應伯爵道:“哥前日已是許下瞭,如何又變瞭卦?哥不要瞞我,等地財主,說個無銀出來?隨分湊些與他罷。”
西門慶不答應他,隻顧呆瞭臉看常峙節。常峙節道:“連日不曾來,哥,小哥兒長養麼?”
西門慶道:“生受註念,卻才你李傢嫂子要酬心願,隻得去請王姑子來傢做些好事。”
應伯爵道:“但凡人傢富貴,專待子孫掌管。養得來時,須要十分保護。譬如種五谷的,初長時也得時時灌溉,才望個秋收。小哥兒萬金之軀,是個掌中珠,又比別的不同。小兒郎三歲有關,六歲有厄,九歲有煞,又有出痧出痘等癥。哥,不是我口直,論起哥兒,自然該與他做些好事,廣種福田。若是嫂子有甚願心,正宜及早瞭當,管情交哥兒無災無害好養。”
說話間,隻見玳安來回話道:“王姑子不在庵裡,到王尚書府中去瞭。小的又到王尚書府中找尋他,半日才得出來。與他說瞭,便來瞭。”
西門慶聽罷,依舊和伯爵、常峙節說話兒,一處坐地,書童拿些茶來吃瞭。伯爵因開言道:“小弟蒙哥哥厚愛,一向因寒傢房子窄隘,不敢簡褻,多有疏失。今日稟明瞭哥,若明後日得空,望哥同常二哥出門外花園裡頑耍一日,少盡兄弟孝順之心。”
常峙節從旁贊道:“應二哥一片獻芹之心,哥自然鑒納,決沒有見卻的理。”
西門慶道:“若論明日,到沒事,隻不該生受。”
伯爵道:“小弟在宅裡,筷子也不知吃瞭多少下去,今日一杯水酒,當的甚麼。”
西門慶道:“既如此,我便不往別處去瞭。”
伯爵道:“隻是還有一件──小優兒,小弟便叫瞭。但郊外去,必須得兩個唱的去,方有興趣。”
西門慶道:“這不打緊,我叫人去叫瞭吳銀兒與韓金釧兒就是瞭。”
伯爵道:“如此可知好哩。隻是又要哥費心,不當。”
西門慶一面就叫琴童,吩咐去叫吳銀兒、韓金釧兒,明日早往門外花園內唱。琴童應諾去瞭。
不多時,王姑子來到廳上,見西門慶道個問訊:“動問施主,今日見召,不知有何吩咐?老身因王尚書府中有些小事去瞭,不得便來,方才得脫身。”
西門慶道:“因前日養官哥許下些願心,一向忙碌碌,未曾完得。托賴皇天保護,日漸長大。我第一來要酬報佛恩,第二來要消災延壽,因此請師父來商議。”
王姑子道:“小哥兒萬金之軀,全憑佛力保護。老爹不知道,我們佛經上說,人中生有夜叉羅剎,常喜啖人,令人無子,傷胎奪命,皆是諸惡鬼所為。如今小哥兒要做好事,定是看經念佛,其餘都不是路瞭。”
西門慶便問做甚功德好,王姑子道:“先拜卷《藥師經》待回向後,再印造兩部《陀羅經》極有功德。”
西門慶問道:“不知幾時起經?”
王姑子道:“明日到是好日,就我庵中完願罷。”
西門慶點著頭道:“依你,依你。”
王姑子說畢,就往後邊,見吳月娘和六房姊妹都在李瓶兒房裡。王姑子各打瞭問訊。月娘便道:“今日央你做好事保護官哥,你幾時起經頭?”
王姑子道:“來日黃道吉日,就我庵裡起經。”
小玉拿茶來吃瞭。李瓶兒因對王姑子道:“師父,我還有句話,一發央及你。”
王姑子道:“你老人傢有甚話,但說不妨。”
李瓶兒道:“自從有瞭孩子,身子便有些不好。明日疏意裡邊,帶通一句何如?行的去,我另謝你。”
王姑子道:“這也何難。且待寫疏的時節,一發寫上就是瞭。”
正是:禍因惡積非無種,福自天來定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