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子小心抖落肩上的胸衣,回頭一看,二師兄雲浩子已就地盤腿坐下調息,看樣子明顯是中瞭那妖女的毒,大師兄雲羅子已能坐起,鮮血流得滿臉都是。
「都怪我抱有婦人之仁,險些遭妖女暗算。」雲羅子心有餘悸地道。
「下次若再遇見,務必加倍小心,不能讓她逃走瞭。」雲中子咬咬牙說,從地上撿起那件破瞭個洞的胸衣來要給大師兄止血。
雲羅子擺擺手,自己用劍割下一塊道袍來纏在面門上,深深地嘆息瞭一口氣:「妖女自號冰月,怕是……怕是幻月宮又卷土重來瞭吧?」
雲中子心中一震,默然不語。自從全真教第九代掌教誠明真人鏟平幻月宮後,三十年間再不聞有幻月宮的人出沒,要是真如師兄所料,江湖怕是又不能安寧瞭。
所幸雲浩子中毒未深,再加上內力深厚,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完全祛去毒氣。兩人架著雲羅子離開渭河岸,瘸瘸拐拐地往重陽宮走去。
回到重陽宮時已是二更天氣,雲中子便吩咐門下弟子將大師兄抬入煉丹房中包紮療傷,自己卻心事重重地準備回房洗漱休息。
才踏出煉丹房,一位弟子急匆匆地撞近前來稟報:「師傅,那個年輕人還在大鐘下面,在裡面踢得咚咚響,沒有您老人傢的命令我們不敢放他出來啊。」
「啊!」雲中子吃瞭一驚,他一直再想幻月宮的事,竟然將這茬給忘瞭,「快快將他放出來吧!遲些怕要瞭悶死在裡面瞭。」他急忙和弟子走到大殿前。
一人高的黃銅大鐘,足有千餘斤,七八個弟子合力方能掀起一條兩尺寬的縫隙,底下及時地滾出一個人來之後,巨鐘「當」地一聲悶響,又恢復瞭巋然不動的樣子。
從鐘下滾出來的是個年輕後生,頭戴一片白色氈巾,身著一件滾邊皂色長衫,腰系一條四指寬的黃金束鑲邊束腰帶,腳蹬一雙青緞雪底小朝靴,一看即知是位富傢公子。
「這位公子,委屈你瞭,沒把你悶壞吧?」雲中子走到他面前拱拱手。
大概是被關得太久瞭,後生一時間有點不適應外面的光線。他睜著眼使勁地看看雲中子又指指面前的大鐘,愣愣地問:「是道長把我藏在這口鐘裡面的嗎?」
「公子還不知道吧,我師父是為瞭救你的小命呢!」旁邊的道童插瞭一句。
「啊……」後生愕然,眨巴著一雙秀美的眼眸半信半疑地嘟囔著:「我都快被悶死瞭,還說是為瞭救我的命?」
此人看上去二十歲還不到,身量七尺,儀表堂堂,一雙電眼射寒星,兩道秀眉彎如刷漆,真個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
「公子有所不知,我師兄三人偶過長安來福客棧,遇見妖女人要加害於你,拼瞭老命才將你救上山來,你竟然毫無知覺?」雲中子從容解釋道。
「妖女?」後生使勁地抓撓著後腦勺,半晌才猛地一拍腦門:「我想起來瞭!來福客棧……美女……喝酒……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瞭。」
「好個忘恩負義的傢夥,難道你是睡著瞭不成?」道童在邊上責備道。
後生狠瞭道童一眼,拍拍身上的塵土,沖著雲中子懶懶地抱抱雙拳:「多謝道長救命之恩,但我有要事在身,就此別過,回頭再來拜謝!」說罷抬腳往外便走。
道童閃身攔住去路,懊惱地嚷道:「喂喂喂!你這樣就走瞭可不成。」
「不成?」後生一愣,冷冷地說:「難道我還要留下來做道士不成?」
道童聽著不順耳,正要發著,雲中子抬手示意他退下,自己走到後生面前不溫不火地說:「我兩個師兄為瞭救你,一個中毒,一個受傷,中毒的已然無礙,受傷的還在煉丹房裡療治,最起碼,該打聲招呼才對呀!」
「夠倒楣的……那好吧。」後生點點頭,默默跟在雲中子身後進瞭煉丹房。
雲羅子已包紮妥當,白紗佈蒙住瞭一隻眼。後生繞到前面,彎下腰深深地作瞭一個揖:「多謝大師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公子醒瞭!」雲羅子一抬眼便看見瞭他,心中不由一震:眼前這位後生長得玉樹臨風,恍如潘安再世,要是換上一身女兒裝,怕是雌雄莫辯呢!怪不得妖女口口聲聲要脅他下山,就是男人見瞭,也禁不住要心動幾分。
雲羅子指指榻前的一張椅子,示意他坐下來。
後生卻不坐,又恭恭敬敬地彎腰施禮,口中稱:「稟告道長,在下確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辦,不便久留,這就告退下山去也。」
「請公子暫待片刻!」雲羅子忙道。
後生隻好洗耳恭聽。
「公子想必還不知道,那妖女乃是幻月宮的冰月壇主,任何男人落到幻月宮手裡,恐怕都是九死一生啊!快與老夫說說:你怎地招惹瞭幻月宮的人,又是怎麼中瞭那妖女的迷幻藥?」雲羅子傾身問道。
「冰月壇主?幻月宮?」後生茫然地搖搖頭,道:「什麼冰月壇主,什麼幻月宮,我是一概不知,當然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地就著瞭妖女的道兒。」
雲羅子哦瞭一聲,若有所思地捋捋灰白的胡須:「聽公子的口音,不像是關中人……」
「此事說來話長啊!在下乃河中府人氏,忝姓天,單名亮,初來貴地尋一位失散多年的故人,」說到此處,後生頓瞭一頓又說:「幸得道長相救,在下感激不盡,望來日有緣再行報答,下山後自會加倍小心。」
「這半夜三更的,難道公子不歇息一下,等天亮才下山?」雲羅子問道。
「實在是十萬火急的事,不敢久留。」天亮堅持說,面露焦灼之色。
「既然如此,本座也不敢強留。」雲中子見問不出什麼名堂來,扭頭向守候在門口的道童吩咐到:「徒兒,好生護送這位公子下山。」
道童應諾一聲,天亮連忙推遲不迭:「怎好勞煩仙童,我自己就行。」說罷往外便走,道童隻得抽身緊緊跟上。
出得重陽宮,天亮抬頭看看天上,天上無半點雲絲,一輪明月獨自向西斜去,又回頭看看掛在殿枋上的鎏金牌匾,微微一笑,自言自語地咕嚨道:「全真教盡是些愛管閑事的牛鼻子老道,差點壞我大事!」拔腿往山下就是一陣狂奔。
「等等我呀!」道童在身後叫,眨眼間落下十幾丈的距離,心下詫異,自言自語地嘀咕著往回走:「這小子輕功倒是不錯呀!怎麼會被一個女流之輩整得人事不知,真是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到達長安城外的時候天剛蒙蒙亮,路上杳無人跡,天亮路過一片的大竹林時,忽地覺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從竹林中激射而出。
「是誰?」天亮忙剎住腳步,沉聲喝道。
「是我,大哥!」黑影當道而立,借著乍明的天光能隱約分辨出來人的身材臉型和天亮極為相像,不過看上去極有城府,要比他顯得持重成熟得多。
「唔?」天亮認得這是大哥天明的聲音,心裡一驚,問道:「你怎麼來瞭?」
「叫我一直跟緊你的,你三天三夜不見你的人影……」天明目光如電,沙啞的聲音卻透露出瞭他已是疲憊不堪。
「大哥,」天亮心裡泛起一陣暖意,「我都十九歲瞭,你們不必這麼擔心我的。」
「叫我怎能不擔心?」天明深深地嘆瞭一口氣,「先是妹妹莫名其妙地失蹤,你又不辭而別,就是不為我想想,也該為爹娘想想啊!」語氣中盡是責備之意。
天亮伸手按按大哥厚實的肩頭說:「大哥,我正是為瞭妹妹而離開天都的,妹妹失蹤的事都快有一個多月瞭,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頭緒,爹為此操碎瞭心,忽忽間又老瞭幾歲的樣子,我不能再給他添堵……」
「幼稚!」天明打斷瞭他的話,「天都派出的密探不計其數,可是天下之大,找個人好比大海撈針般困難,你一個人又能有什麼能耐?」
天亮聞言不悅,冷哼一聲,壓低嗓門對大哥說:「不瞞你說,昨晚我剛剛有瞭一點眉目瞭。」
天明眼前一亮,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急急地問:「你找到線索瞭?究竟是什麼人抓走瞭妹妹?人在哪裡?快給我說。」
「唉……」天亮長嘆一聲,搖晃著腦袋說:「本來是有瞭一點眉目,卻萬萬沒料到半道上殺出全真三傑來,生生將正主兒給趕跑瞭,幾位道長也是古道熱腸,有兩位道長還在打鬥中中毒受傷,我也就不好怪他們多手多腳的瞭。」
「可惡!可惡!」天明恨聲連連,「好不容易找到瞭一點線索,卻又被打斷瞭,那現在我們該從何處著手呢?」他問弟弟。
「我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隻有撞撞運氣瞭。」天亮苦笑著搖搖頭。
「可需要為兄助你一臂之力?」天明問。
「不,不,不,」天亮連連擺手,「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目前還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就是那些人抓走瞭妹妹,人多瞭反而會打草驚蛇。」
天明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弟弟啊!如今妹妹杳無音訊,你不可再出什麼岔子,否則哥就無顏再回天都瞭向父親交代瞭。」他無奈地說。
「大哥,你就放心吧!」雖然心裡沒底,天亮還是柔聲安慰大哥,「你先不要慌張,先找傢客棧安心住下來,不出三五日,我一定能查出妹妹的下落,到時候我再去客棧找你召集天都的人馬,一舉將妹妹救出來,你看使得不使得?」
「也隻能這樣瞭!」天明淡淡地苦笑瞭一下,「我就在城東的錦繡客棧,那是父親一手經營起來的聯絡站,你能找得到吧?」
「明白!」天亮越過大哥身邊往前就走。
天明一把扣住弟弟得手腕帶回來,切切地叮囑道:「錦繡客棧,切記!若是對方人多勢眾或者武功高強,千萬不可魯莽行事,一定要先想辦法設法通知我,我會在第一時間趕來救援——我可不想再失去弟弟瞭。我這幾日哪兒也不去,專門等候你的消息。」
天亮隻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劇烈地抽動瞭幾下,沖著哥哥笑笑說:「大哥,我雖然年紀輕,也沒像你這樣在江湖上闖蕩過,但是作為從小在天都長大的人,對江湖險惡也算是耳濡目染,有句俗話不是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再說,江湖上黑白兩道願意與天都結梁子的怕也不多,你就將心放到肚子裡,回客棧安心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那就好。」天明松開瞭弟弟的手,目送他消失在瞭竹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