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試,楊洛走瞭,可生活還是生活,不會因為任何人的離去而歸於平淡,人活著,總會被這樣那樣的事揪住不放。
楊老師的離開讓肖石很感傷,很無奈,但也欣慰,畢竟沒有人做錯,她隻是去瞭該去的地方。可姐姐呢?凌大寞的病情就象等閑平地的一場波瀾,讓肖石的心情再也無法平平靜瞭。
自醫院歸來一別,常常去姐姐傢坐坐已經成瞭肖石的習慣,他不知這樣做的意義何在,但就是想,想去看看她,陪陪她。凌月如很開心,等弟弟來傢坐坐也成瞭一種習慣。可肖石不同,每次看到姐姐美麗的笑厴,溫柔的眼睛,那些全身煥發的張揚和寂寞,他都忍不住會心痛,淡淡的心痛。
肖石不知道這種笑晏晏的日子會有多遠,但願意陪她走下去,能走多遠,就走多遠,隻因他不想讓她孤單。這個命途多舛的姐姐,有些事情,不該再降臨到她身上。
平靜總是帶著波瀾,憂傷也會伴著甜蜜,肖石和常妹度過瞭相戀以來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楊洛走後,小女人每天都會來和愛人相聚,和愛人做愛,每周五天,會留宿兩、三天,雖然沒有正式洞房,但兩人事實上已經處於半同居狀態。小女人殷切地憧憬著未來,甚至對未來的小日子做瞭無數計劃,隻等幸福一刻的真正到來。
悄悄的,兩個月過去,冬天來瞭,美好的日子近瞭。
這天,下瞭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肖石穿著一件半大的薄大衣,脖子上傻傻地系著一條白圍巾,手裡還拎著一個大禮包,從公交車站向常妹傢走去。
看著新開的雪花在半空中揚揚灑灑,還有踩在腳下細細碎碎的感覺,肖石覺得很幸福,一種柔柔的情緒在心裡流淌。十年多瞭,第一次,他看到雪花覺得幸福。
玲兒喜歡雪花,也一定在世上某個不知道的地方幸福著,他確信。
平針的圍巾有些紮人,捂得他有些喘不過氣,肖石停下腳步,簡單松瞭松,這年頭已經沒人戴圍巾瞭,更何況下雪的日子總是很暖,不過這條圍巾是小女人兩個月來一針一線織的,他覺得應該戴。
今天是葉桂琴的生日,上次和常傢母女晚餐不快而別,肖石隻去過一次,專程給準嶽母道歉,不過常媽媽的態度依舊很冷淡,他很快離開瞭,沒有吃飯,因為沒留他。不過這次不同,因為考試成績馬上就會下來瞭,按小女人的說法,讓媽媽無語到撞墻的時候到瞭。
讓準嶽母無語到撞墻,肖石覺得很有趣,不自覺的加快瞭腳步。
“肖石,你來瞭。”常妹為愛人打開門同,臉上是興奮和羞暈的動人表情。
“來瞭。”肖石望著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小女人,心裡說不出的歡喜。
“爸、媽,肖石來瞭!”常妹沖房內喊瞭一聲。
肖石進門,小女人送他一個柔情萬種的眼波,隨即為愛人拿鞋地,體貼地撲打著他身上的雪花,又為他摘一那第她親手織的圍巾,看著面前又羞又喜的小女人,肖石忍不住湊上前,在她圓嘟嘟的小嘴上親瞭一下,盡管兩人已經深入得不能再深入,但這一刻,這一吻,依然讓小女人羞得滿面紅霞。
兩個小情人情意旖旎,一起進入暖暖的客廳,常振邦正在沙發上看電視,見二人進來,客氣地道:“小肖來瞭。”
“伯父好。”肖石禮貌地鞠瞭一躬,這是各擁一美之後,兩人第一次見面。
“好,坐吧,先抽支煙。”常振邦把煙和火遞瞭過去。
肖石接過,這時葉桂琴將一盤做好的菜端入餐廳,向他瞥瞭一眼,肖石忙站起身,道瞭一句:“伯母好,祝你壽比南山。”
葉桂琴向他點瞭個頭,算是回禮,隨即又返回廚房,肖石尷尬地看瞭看身旁的父女二人,常振幫笑笑搖頭,沒說話,常妹聳聳戶,咧瞭下嘴,做瞭個無可奈何的表示。
三人閑聊瞭幾句,那邊開飯瞭,眾人坐定,葉桂琴的生日傢宴開始瞭。
席間,氣氛尚算和諧,常振幫談吐不凡,跟準女婿講瞭很多社會上的趣事兒,其中不管略帶色彩的段子,惹得妻子不時對他翻白眼,他全不在乎,肖石不時插兩句,熱情而不失恭敬地配合著準嶽父;或者是因為生日,又或者是女兒說瞭很多肖石考得巨好的話,葉桂琴的態度雖然冷淡,卻比以往友善的多;常妹一語不發,一雙眼光在愛人和父母身上飄來飄去,乖得象個小貓,愛人就出要成績瞭,在她看來,這頓飯和定親飯沒什麼區別。
飯後,常妹和葉桂琴收拾桌子涮洗碗筷,肖石陪準嶽父下象棋,每次飯後,他總要陪常振邦下棋。
常振邦棋藝不錯,對準女婿多少有點兒輕視;肖石不常下棋,但水平並不比準嶽父差,甚至更精於計算,隻不過占上風的時候,他會讓一點兒。下棋時讓著長輩,也是中華民族尊老的一個不成文規矩。
與以往一樣,常振幫執黑子,卻不客氣的先行,佈瞭一個當頭炮和仙人指路揉雜的攻勢佈局,肖石以龜背炮迎之,這是一個強勢防守反擊為主的佈局。
兩人殺來往去,時間不大,廚房裡母女收拾停當,雙雙進入客廳,葉桂琴坐在沙發上閑看電視,常妹在一旁看愛人和爸爸下棋,盡管她根本看不懂。
常振邦抽著煙,瞥瞭愛女一眼,對準女婿意味深長的道:“小肖啊,咱們翁婿好久沒下棋瞭,都說世事如棋,不知道這局棋的發展……會不會有什麼出人意料的結果?”言罷兩眼盯盯看著他,自從見到他和凌月如不同尋常的親密,老常一直耿耿於懷。
肖石當然明白未來嶽父的意思,於是迎著他的目光,平靜地道:“伯父,您放心,雖說,世事如棋,但你沒退步,我也沒進步,我看這局棋應該和以前一樣,不會有什麼變化。”
“不會有什麼變化?!”常振邦看著他,不陰不陽地道,“你不會是說,還是我們翁婿各贏一盤吧?”老常把各贏一盤四個字說得尤其重。
“您錯瞭,上次隻下瞭一盤,好象……是您贏瞭,第二盤沒下完,您以為我能贏,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兒。”肖石苦笑瞭一下,他知道未來嶽父的“各贏一盤”是指兩人各擁一美。
“是嗎。”常振邦白瞭他一眼,又看瞭看女兒,點瞭一隻煙道,“你和常妹都快結婚瞭,怎麼著我也是你的長輩,以後是不是該註意點兒,能不贏……就別贏瞭!”
“您不用擔心,我以前沒贏過您,以後也不會贏,我保證。”肖石對身邊的小女人笑瞭笑,淡淡回道。
“真沒贏過嗎?我怎麼覺得……”
“肯定沒贏過,將軍!”肖石打斷未來嶽父,啪地走瞭一步。
“你……”常振邦硬生生地把未說完的話憋回,低頭看棋盤。
常妹左看看爸爸,右看看愛人,愣慶愣腦地在旁邊聽瞭半天,終於忍不住道:“爸,你們這是說的什麼呀!你們下棋……跟我結不結婚有什麼關系呀?”
“觀棋不語!”老常和肖石異口同聲地道。
常妹怔住,兩人不覺一笑。
“不說就不說,有什麼也不起的!”常妹哼瞭一聲,氣鼓鼓地閉上瞭嘴巴。
兩人繼續下棋,不再打啞迷瞭。
一陣悠揚的樂曲從肖石身上響起,他掏出手機,是姐姐的電話。對準嶽父點瞭個頭,他接通手機,常妹三口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凌姐,什麼事兒?”肖石看瞭看小女人,關於凌月如的際遇,他已經告訴瞭常妹。
肖石話一出口,常妹還是緊張瞭起來,不自覺地向父母望去;常振邦晃著身子,一付冷眼旁觀的態度;葉桂琴瞟瞭女兒一眼,皺著眉豎起瞭耳朵。
“弟弟,聽說司法考試成績網上已經公佈瞭,你查瞭嗎?”凌月如很殷切地問。
“是嗎,我還不知道呢!我一會兒就查。”肖石莫名地激動瞭起來,向常氏全傢人望去,尤其是未來嶽母。
“那好,查完瞭記得告訴姐姐。”
“嗯,知道瞭,先掛瞭吧。”
常妹見愛人打完瞭,立刻問道:“肖石,查什麼?”肖石收起電話,回道:“說是成績在網上公佈瞭,由下而上已經可以查瞭。”
“是嗎?我去查!”常妹立刻蹦瞭起來,激動地道,“網址多少?你考號多少?期待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來瞭,小女人興奮異常。
肖石看瞭看準嶽父,說出瞭網址和考號,常妹在電話機旁用紙筆記下,隨即進房,葉桂琴也跟瞭進去。
妻女都進房瞭,常振邦看瞭肖石一眼有,道:“這麼有信心,看都不去看!“肖石道:”誰看不一樣,我這不正陪您下棋嗎!“
“呵呵,世事如棋啊,你就不怕有什麼意外?”常振邦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世事雖如棋,可考試是我自己的事兒,我考什麼樣,心裡還是有譜的,您不用擔心,相信您馬上就會聽到好消息。”從考場出來後,肖石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會考不過。
“那好,咱們繼續下棋。”常振邦拿起瞭棋子。
兩人又各下瞭兩步,常振邦在棋盤上掃瞭一番,輕輕地將車沉到底,不無得意地道:“小肖,你要輸瞭!”
“未必,我……”
肖石話還沒說完,常妹拿著那張紙,小臉剎白地走瞭進來,顫著聲問:“肖石,你確定你考號沒說錯?”
“當然不會錯。怎麼瞭?肖石看著小女人的樣子,還有後面葉桂琴拉得才長的臉,他明白瞭,看樣子自己沒考過。
常妹回頭看瞭媽媽一眼,像個做錯事兒的孩子,不答反問道:“多少分算過?”
“三百六,我多少分。”
常妹臉上立刻佈滿瞭深深的失落、憂傷、無助、迷茫。“你……二百八十四。”說著話,小女人手中的紙張飄然而落。
肖石一愣,葉桂琴冷眼看著他,從鼻子裡哼瞭一聲。
“不可能!三百八十四還差不多。”肖石低頭看著棋盤,忽然長身而起,“我去看看!”
“不用看瞭!常妹已經看瞭幾十遍瞭,我也看瞭。”葉桂琴無比厭惡地盯瞭他一眼,冷冷道,“你跟我進來!”說完率先進瞭房。
常妹傻傻地望著愛人,眼中是無盡的捻和哀傷,肖石嘆瞭一口氣,在小女人肩上捏瞭一把,常妹沒動,淚水從她臉上滑落。肖石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扭頭向房間走去。
常振邦看瞭愛女一眼,無奈搖頭,默默地換瞭一支煙。
肖石進瞭房間在,葉桂琴別身坐在床邊,見他進來,當即問道:“話說得比誰都滿,哄常妹哄得比誰都樂,現在事實擺在眼前瞭。你還有什麼說的!”
居然沒考中,肖石既意外,又奇怪,情緒也不太好,聞言一火當時燒瞭起來,但葉桂琴是長輩,又在過生日,他還是壓制瞭火氣。“伯母,很抱歉,讓您失望瞭,沒考中我也很意外,我明年……”
“別跟我提明年!”葉桂琴騰地站起身,瞪視著他道,“你知道你差瞭多少分,七十六分!你以為你明年就能考上嗎?常妹已經二十五歲瞭她同學全結婚瞭,你還想坑她到什麼時候,是不是真要坑她一輩子你才甘心!”
肖石別過頭嘆瞭一口氣,耐著性子道“父母,對不起,我不覺得考不中就是世界末日,我說過會讓常妹幸福,我會做到的。”
“讓她幸福?!你憑什麼?”葉桂琴揚著手,劈頭蓋臉道,“連一個簡單的考試都通不過,我憑什麼相信你!說大話你倒是一個頂仨,真不明白我好好的女兒怎麼會喜歡你這種人!”
“伯母,難道在你眼裡,我有沒有資格給常妹幸福,就是用一個小小的考試衡量嗎?”望著眼前歇斯底裡的婦人,肖石被深深地刺痛瞭,但他沒有發脾氣,自己沒用,沒考過,事實擺在那,他能說什麼呢!
“資格?!你有什麼資格,你問問你自己,你覺得你配得上常妹嗎?”葉桂琴將手一指,毫不客氣地道,“實話告訴你,在我這個當媽的眼裡,你就從來沒具備過這處資格!”
房內的吵聲很大,客廳的空氣似已凝固,常妹緊咬著下唇,淚流通滿面,常振邦心疼不已,輕輕地把愛女拉過摟在懷裡,常妹縮在爸爸懷裡,無聲地哭泣著。
人生不能沒有希望,但不能太強烈。適當的希望讓人精神振奮,希望太大,難免會陷入絕望的深淵。
肖石覺得心裡很涼,一言未發,隻是淡淡望著眼前的未來嶽母。
葉桂琴走前兩步,繼續指著他道:“你看看你自己,無父無母來歷不明不說,要傢沒傢,要業沒業,不求上進,還一身臭脾氣,除瞭這付皮囊,你自己說你還有什麼?你自己說你什麼地方有資格配得上常妹!”
葉桂琴說的太過,客廳裡常妹心如攪痛,臉上淚水縱橫,常振邦看著愛女,終於聽不下瞭,他想進去勸一勸,可看著懷裡無助的女兒,又不忍心離開瞭。
肖石的自尊心受到瞭極大刺激,胸一挺道:“伯母,你可以關心你的女兒,也可以看不起我,但我有沒有資格不是你說瞭算的,我看你還是省省吧,別氣壞瞭身子!”
“你……”葉桂琴一怔,隨即深呼瞭一口氣,又盯著他道,“好,我別的不說瞭,你便宜也占夠瞭,馬上離開常妹吧,我活著一天,就不會讓你跟我女兒在一起!”
肖石痛苦地閉瞭下眼睛,又睜開,窗外的斜陽很濃,葉桂琴猙析面目背在斜陽裡,他有些看不清這位所謂的母親瞭,他淡淡一笑,沉聲道:“伯母,你這句話,不僅污辱瞭我,也污辱瞭你自己的女兒,雖然我沒有母親,但作為一個母親,我覺得你很差勁。”
“你說什麼,你……”
“我不會離開常妹,你在這繼續生氣吧。”肖石說完,轉身而出。
肖石回到客廳,看著哭成淚人的常妹,揪心不已,走近道:“常妹,對不起,是我沒有用,讓你失望瞭。“
常妹抬起頭,流著眼淚看著愛人,心裡的滋味,說不出的復雜。
肖石長嘆一聲,撫瞭撫她的頭,柔聲道:“常妹,我先走瞭,明天再給你打電話。“說完無言地套上大衣,珍而重之地圍好圍巾,走到門邊穿鞋。
葉桂琴也走出房間,恨恨地看著他。
穿好鞋後,肖石似想起瞭什麼,他看瞭看葉桂琴,又走到那盤沒下完的棋局前,常振邦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常妹也怔怔地止住瞭哭,葉桂琴眼光如冰,盡是不屑。
肖石深情地看著自己的女人,忽然拿起紅棋的車,“砰“地一聲劈掉瞭老常的黑士。
常振邦不禁一愣,肖石道:“這步棋二十分鐘以前就有瞭,我不走,不等於不存在。”
常振邦不信地向棋盤望去。
肖石瞥瞭葉桂琴一眼,淡淡道:“世事如棋,沒到最後一步,誰也沒有資格妄談輸贏。”言罷掉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