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委“春節前司法結案”的指示下,李文東的案子迅速有瞭結果。受審過程中,李文東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警方根據他的口供,在中央大橋的冰面上找到瞭周所長的皮鞋,梅芳芳的小靈通手機等一幹罪證也被成功追回或找到。
移交檢查院後,李拴找到肖石,請他出庭為李文東辯護。肖石考慮瞭一下,沒有答應。不是他不想幫這個昔日的兄弟,這個官司太難,他又不擅長這類辯護,還不如找其他律師。
他親自去找瞭周海敏,希望她出庭,哪怕是一線生機。周大律師想都沒想,很幹脆的拒絕瞭。可笑的是,周海敏的理由居然是“如果我出庭,會被人認為我們關系不友好。”
肖石考慮再三,決定自己出庭,李文東拒絕瞭。“一個人的尊嚴不能被同一個人兩次踐踏。”他這樣傳話。
肖石無語瞭。
今天是李文東庭審的日子,肖石沒有去旁聽,讓方雨若去瞭,沒什麼特別理由,他不想成為法庭的焦點,更不想踐踏一個人的尊嚴。
屋內很暖,肖石坐在窗前,靜靜觀賞外面的雪花,手中香煙裊裊,身邊熱茶沁沁。今年冬天雪很多,他養成瞭看雪的習慣,不僅是因為玲兒,還有年齡增長的緣故。望著雪花漫舞的冬季,在北風的呼嘯聲把自己囚禁在一個溫暖和不甘孤獨的意識裡,他覺得是一種享受,可以想很多事,也可以忘記很多事。
傳說雪多的冬天會死很多人,壞人。每個追求愛情的方式都不一樣,肖石不想說李文東是壞人,但猜測他要死瞭。有人死後會留下悲傷,有人死後會留下感動。李文東會留下什麼?沉重吧,他想是沉重。
秦皇漢武,曾驅萬金之軀,以求一份永恒。至今泰山階梯上仍上很多朝拜者,一步一叩首。他不懂這種虔誠和信念,覺得他們與秦皇漢武沒什麼區別。塵歸塵,土歸土,人終要死,隻是他不明白,為什麼生者會牽掛,流淚。或許人活著,就要面對很多想不通的問題。
若人生可以洞徹一切,那將是怎樣名動天下的一種寂寞!肖石端起手邊茶。他放棄瞭。
外面門響瞭,方雨若回來瞭,撲打著身上的雪花。肖石起身,給她倒瞭一杯茶。方雨若進門,沖他搖瞭搖頭。
“喝杯熱茶暖暖身吧。”肖石遞過茶杯,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方雨若接過喝瞭一小口,說道:“他根本就沒請律師,辯護人是法庭指派的,過程很快。完全是例行公事。他很平靜,好象已經做好瞭準備,當庭就表示服從判決,不上訴。”
“常妹去瞭嗎?”肖石問。
“我沒看見。”方雨若瞥瞭他一眼,又道:“她爸爸去瞭。”
肖石點點頭,沒說話。他知道李文東一定很想見見常妹,哪怕一眼。方雨若看瞭看他,又道:“不過,他說想見你。”
“他怎麼說的?”肖石忙問。
“他怎麼說我不知道,是他的辯護人告訴我的。”
“我知道瞭。”肖石穿上外套,出門道,“小若,我先走瞭有什麼事兒你看著辦吧。”
“你去見他?”方雨若追瞭一句。
“不一定。”
雪花滾滾而落,下得很急。肖石開車上路,路旁行人匆匆,他現在不想見李文東,說不出為什麼。肖石一路到達大寬公司。停車上樓,頂樓,凌月如已經正式成為公司“總裁”,凌大寬除瞭去工地,隻是偶爾到公司招集市政府項目的工程人員開會,基本退出瞭。
一名女秘書微笑迎出,就是肖石第一次來見到的王小姐。
“王秘書你好。”肖石打瞭個招呼。
“凌總正在開會,估計還有半小時。”這小姐已經跟肖石很熟瞭。
“我等她一會兒。”肖石推門而入。
王秘書習慣的拋瞭一飛眼,隨即離開,為他送上一杯茶。“要不要陪你聊一會兒?”肖石愣瞭一下,笑笑道:“行啊,你要是不怕被開除,就陪我聊一會兒吧?”
“沒膽鬼!”小秘書嗔瞭他一眼,轉身扭瞭扭走瞭。
肖石抽煙喝水看報紙,閑晃瞭一會兒,坐到瞭凌月如的總裁椅子上。“哇!感覺果然不錯,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這小子左瞧右看,心裡不住的核計,“李自成當年坐龍椅的感覺也無外乎如此吧!”
正當他臭美之際,凌月如推門而入,他忙起身讓位。
“呵呵,沒關系,喜歡坐就讓給你好瞭!”
“還是算瞭吧,你蓋你的樓,我查我的案,咱各幹各的。”肖石失笑。凌月如嫵媚一笑,放下手晨的東西:“怕什麼,你是戶主嘛!”言罷把他推回,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肖石摟著姐姐的腰,想瞭一下道:“凌姐,你到底準備用什麼方式說服楊洛?”
“怎麼,她又給你添麻煩瞭?”凌月如端起水杯,毫不在乎。
“豈止是麻煩!”肖石直起身望著姐姐,不無憂慮的道:“她現在已經想要結婚瞭,還說‘允許’我們繼續,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看不見。”
凌月如“噗”的一笑,差點兒沒把一口水噴出來,隨即笑道:“想不到這丫頭還挺聰明,小小年紀就懂這一套!”
“聰明?!”肖石不解。
“那當然!”凌月如放下杯子,轉身捧著他的臉,認真道:“隻有真正聰明的女人,才會懂得這一點,象她這種很傳統又很固執的女人,很難這麼放得開!”
肖石苦笑道:“什麼話!你不覺得她聰明得有點兒超前瞭嗎?”
“呵呵,放心吧。姐姐會幫你擺平她的。”凌月如起身拉瞭他一把。“走,中午瞭,姐姐帶你去吃飯!”
“吃什麼?”
“面條。”凌月如回眸笑道。
“這回我可不吃大肉面瞭!”肖石笑笑跟上。
凌月如哈哈一笑,挎上他的胳膊。兩人出門,上車後先來一通例行的擁吻,當然也免不瞭手腳亂動。隨後,肖石開車,第二次來到洪記抻面館。窗外雪花飄飛,兩人吃得很慢,這樣看著心愛的人兒,再回憶第一次見面吃飯的情景,兩人覺得倍兒溫馨,倍兒幸福。
吃完出門,電話響瞭,是王偉,“石頭,東子想見你,什麼時候來一趟吧?”肖石想瞭一下,道:“好,我馬上就去。”
肖石收起手機,迎著姐姐詢問的眼光道:“是李文東,他要見我,我去一趟。”
“要不要姐姐陪你去?”凌月如沖他擠瞭下眼睛,雪花在她潤潔的面靨上飄落。肖石笑道:“你不用上班嗎?”
凌月如摟上他的脖子,笑笑道:“上班哪有陪傻弟弟好玩!”
肖石望著姐姐,沒說出話,因為凌月如已經堵住瞭他的嘴。飛雪飄飄,人來人往。他們在街頭擁吻,幸福而浪漫。肖石心頭的沉重,在姐姐柔情的親吻中漸漸融化。
車行至市效,肖石忽然典型住車,皺眉想著什麼,凌月如打量瞭一下。問道:“怎麼瞭?”肖石看瞭看姐姐,道:“沒什麼,我要先回去取點兒東西。”言罷掉頭。
取過東西後,兩人迅速趕到看守所,凌月如等在車裡,肖石進入。
監房內,王偉正抽煙陪李文東說話,兩人面前,還擺瞭幾盤菜,估計是王偉給開的小灶。幹警將肖石引入,王偉站起身和他點瞭個頭,李文東很平靜的看著他。
“來瞭?”李文東問,夾在手裡的香煙燒得正旺。
“來瞭。”肖石答,點瞭一支煙,“你找我,能不來嗎!”
李文東笑瞭,肖石也笑瞭。無須約定兩人重復瞭上一次見面時的對話。王偉看瞭看兩人,識趣的道:“石頭,東子,你們先聊著,我還有點兒事,先過去一趟。”
“哎,胖子!”肖石看瞭看幾盤菜,回身叫住他道:“給我們弄點兒酒吧!”
“行,你等著。”王偉爽快的答應瞭。
肖石坐下,兩人無言對視,仿佛在等王偉的酒,空氣在他們之間對流。很快,王偉送來瞭兩瓶啤酒,轉身出去瞭。肖石拿起一瓶遞給李文東,自己拿起另一瓶。
李文東接過,冷眼揶揄道:“看來還是你比我強,我隻能有菜,你來瞭,可以有酒。”
“沒什麼強不強的,酒菜雙全,才能成席。”肖石笑應,對他舉瞭下酒瓶,仰脖灌瞭幾大,大口。
李文東笑,大笑,然後豪飲。
“石頭,你有兩件事對不起我。”李文東放下酒瓶,盯著他看。
肖石沒說話,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靜等他往下說。李文東抹瞭一把嘴,繼續道:“一個是你這次抓我,不過我不怪你;另一個你可能忘瞭。”李文東頓住,瞇眼看他。
“你說。”肖石夾瞭一口菜,盡管他面條吃得很飽。
李文東道:“畢業前我們添表,你從我這借瞭一隻筆,一直沒還我。雖然事情很小,但也算對不起吧。”這小子很得意。
肖石嚼著菜,沒說話。
“我隻有一件事對不起你,就是我不該私下約會常妹,雖然你說那不算犯錯,但也算對不起,那畢竟是我采取的行動!”言罷,李文東仰天長嘆,無限感慨。
肖石瞥瞭他一眼,從懷裡掏出一隻鋼筆,“噗”扔在他面前。“現在還你,我們一比一。”
李文東愣住,拾起鋼筆仔細看瞭一番,向他望去。肖石不平的道:“畢業那年,你已經有手機瞭,我送瞭你一個小包做紀念,你什麼也沒送我。我留下這隻筆,是打算做個紀念。告訴自己還有個兄弟。”
這回輪到李文東不說話瞭。
肖石舉酒喝瞭一口,又道:“東子,還記得上次見面,你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再做兄弟。我說到時候你就知道,現在,就是再做兄弟的時候瞭,看你瞭。”
“看來我沒的選擇,隻能再和你做兄弟瞭。”李文東苦笑。肖石笑道:“你找我來,不就已經當我是兄弟瞭。”
“沒錯。”李文東看著手裡的筆,仿佛無限依戀,隨即緩緩遞給他,“現在我把這隻筆送給你,算是兄弟一場。我臨死前給你的紀念。”
肖石心內一揪,一把拽過,收在懷裡。
李文東忽然很感傷,肖石再度沉重,兩人無言對飲。
一瓶酒很快喝光瞭,肖石站起身,深深望著眼前的兄弟。他說不出的難受,甚至想哭,不想再呆下去瞭。
“你要走?”李文東問。
“是。”
李文東忽然上前,抓住他雙肩,急切的望著他,張瞭張嘴,卻沒說話。
“你想見常妹?”肖石替他說瞭。
“帶她來,讓我見見她。”李文東很用力的點著頭,眼中泛起血絲。肖石痛苦不堪,別瞭下頭道:“東子,你覺得讓我把她帶來讓你見面,你會快樂嗎?反正是走,痛快點不好嗎?”
“去你媽的!”李文東一把將他推開。歇斯底裡道:“你他媽玩夠瞭,我得到什麼瞭!什麼也沒得到!除瞭見一面,我現在還顧得瞭那麼多嗎!”
肖石望著他,不僅痛苦,而且厭惡,悲哀。
“刻!”在外面等瞭許久的王偉,抱著一身衣服,適時而進。兩人望向他,王偉看瞭肖石一眼,對李文東道:“常妹來瞭。”
“在哪?快帶我去見她。”李文東一步搶上前,抓住他雙肩,王偉的表情也很痛苦,但還是平靜的道:“她已經走瞭,讓我把這身衣服交給你,還讓我告訴你,你要是願意,就穿著這身衣服上路。”
“常妹送我的衣服!”李文東眼光驟亮,慢慢張開衣服舉起,對著窗外細細看著。
肖石和王偉對視一眼,均發現瞭彼此眼中的痛苦和無奈。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李文東一陣狂笑,突然將手一指,厲聲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臭石頭!這下你該服瞭吧?你他媽的砍斷手足,現在常妹送我衣服瞭,常妹是我妻子瞭,我還跟你他媽的做什麼兄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曠的監房裡,傳來李文東瘋狂的笑聲。
“哎,東子,東子,你冷靜點兒!”王偉向肖石遞瞭個眼神,忙上前安撫。
肖石搖瞭搖頭,快步走出瞭監房。雪中的空氣很新鮮,肖石停住,大口的呼吸著。如果說李文東的下場讓他沉重和痛苦,那麼現在不瞭,他很輕松,心頭一片寧靜。
常妹給李文東送衣服,他很意外,但更欣慰。這不代表什麼,隻是他沒發現,小女人還有這麼知情知性的一面,懂得在世間感情的冷暖中予人慰籍;他多少還有點兒嫉妒,跟常妹在一起那麼久,還沒得到過慰籍呢,盡管他很清楚,小女人永遠不會用慰籍的方式表達愛意。
他還為李文東悲哀,他的人性已經完全著魔,死,也不能灑脫的上路。肖石掏出懷裡的鋼筆,看也沒看就甩手一丟,扔在身後的雪地中。
雪還在下,肖石頂雪上瞭車,凌月如道:“你女朋友剛剛來瞭,你見到她瞭嗎?”
“沒有,她給李文東送件衣服就走瞭。”肖石撲打著身上的雪。
“送衣服?!”凌月如一怔,不自覺得向遠處雪中望瞭一眼,不無吃驚的道,“看來這小妞也挺不錯嘛,我一直以為……”
“呵呵,我也有點兒意外。”肖石笑笑搖頭。
凌月如又伸長脖子張望瞭一下,催促道:“那快開車吧,她還在打車呢,這大雪天,這種地方上哪打車去!”
“是嗎!”肖石轉頭去看,常妹穿著一身警服,遠遠的走在風雪中,邊走邊前後看著。
肖石抓著姐姐的手重重一握,投以感激的目光。
雪勢很疾,常妹頭發和身上沾滿瞭雪花,在路邊深一腳淺一腳的獨行。一輛熟悉的車子從後面開來,她看到瞭車裡的愛人和凌月如,立刻一愣,隨即一陣惶惑,忙轉過瞭頭。
肖石把車停下,打開後門,探頭道:“常妹,快上車!”
“哼!”常妹鼓著臉,瞪瞭兩人一眼,悶頭往前走。
“唉!”肖石嘆瞭口氣,沖下車將小女人攔住:“常妹,這麼大雪,你要走到什麼時候?”
“反正我不上。”常妹眼圈發紅,委屈至極。
肖石直接去拽,小女人掙脫,肖石無奈,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向車門走去。
“放開我!我不上!我死也不上!你……”常妹踢著雙腿,奮力掙紮,忽然看到“老女人”正坐車裡笑咪咪的望著她。
常妹立刻停止掙紮,雙手摟上愛人的脖子,揚著下顎,發出挑釁和驕傲的眼光。
肖石把小女人塞進車後座,凌月如主動串到駕駛位上。常妹坐在車裡,睜大眼睛盯著他,他搖瞭搖頭,隻得鉆瞭進去。
二人坐定,凌月如回眸一笑,伸出手道:“你就是常妹吧,常聽肖石提起,不愧是全市第一警花,果然漂亮。”
“哼!“常妹眼一瞪,把頭別向窗外。小女人恨透瞭月如姐姐,根本不吃這一套。
肖石和凌月如面面相覷,相對苦笑。常妹偷瞥瞭一眼,眼珠一轉,一把抱住愛人手臂,將身體偎上,兩道憤怒的目光直直的射瞭過去。凌月如對弟弟聳瞭聳肩,轉身發動瞭車子。
這是凌月如和常妹的第一次正式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