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生死本有命,寶貴全在天。
女色是一樣,空想無機緣。
恰遠貪吏酷,鐵漢也難過。
書生沒有法,暫且學磨剪。
卻說朱雲蜂雖恨呆三殺錯瞭冠玉,卻又不好聲張,為難呆三,正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終日悶悶不樂,踱進踱出,再也想不出一個既殺冠玉,兼得周傢小姐之兩全妙計。正自出門走走,恰好遇著公差捕押一個喚做鐵頭的強盜頭子,不覺惡計上心,那便是買通鐵頭來陷害冠玉。遂尾隨一班公差,到瞭縣衙,來個無人之機,一把拉過公差,尋個僻靜酒樓,二人席間稱兄道弟,雲峰問強盜頭子姓什名誰,公差道:“在下也不知道他是什麼名字,人人喚他鐵頭,不知相公問他何事?有何相幹?”
雲峰便將心事對公差言明,又拿出銀子酬作謝禮。
公差有瞭錢財,自是願意。轉身便與鐵頭商量道:“我看你也是一個英雄,就把牢中規矩一發道與你聽。你今上見過官來,衙門內有些許差使費,監內牢內有許多常例要分,我看你身無半文,也須著熟客捎些來,方可不吃苦頭!”
鐵頭愁道:“隻是此地卻無親戚,錢銀從何籌備?隻好拼命受苦罷瞭!”
公差見狀,道:“你且聽我一言,我倒為你謀瞭個路子,隻須一二句話,啥也有,銀子也有。”
鐵頭道:“好個慈悲為懷之公差,咱在江湖好歹也是個遍吃四海的角兒,難道怕道幾句話?便是千句萬句,誰又來我何?你且言來。”
公差便把陷害冠玉做冤大頭之事教他,道:“官府加大刑拷打你的,你便一口供出他來,至於你之衙門使費,牢中用度都在我身上,一文不要你費心。”
鐵頭起初堅拒公差要求,道:“我鐵頭雖為盜,但盜亦有道,怎可作如此歹人,令人不齒!”
公差恐嚇道:“你既無一分銀錢,那衙中隻能使力,性命便已不保,望君三思。”
那鐵頭沉吟良久,方起身謝道:“多謝承情,敢不領教。”公差見他答應,喜不自勝,遂謂雲峰道:“鐵頭處已言受,隻是須得百金才好瞭事,你要處個死案,縣裡大爺處也要用一註,方能上下夾攻,以成君事。”
雲峰道:“此番自然要弄他個死刑,斷不放虎歸山。”一面拿出銀百兩,與公差看看道:“公堂上隻要鐵頭招出冠玉,冠玉被押,爾便來取銀子罷。”卻說雲峰一面又送瞭銀錢給縣大爺,這任知縣姓吳,名心仁,乃有名酷吏,百姓切齒恨之,私下稱他“無心人”,一聽雲峰要求,大爺見瞭銀子,莫不應允,即派公差到鐵傢拿人聽審。
公差到鐵傢門首問:“鐵公子在傢否?”
管門的詢道:“你是哪裡來的?尋公子幹甚?”
公差便道:“吾乃縣裡公差,大爺有事相請公子。”
鐵盛聞言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來得詫異,隻是我與縣尊並無交往,還須告個明白才是。”
冠玉道:“諒無大事,待小弟去一遭便可明白個中緣由。”隨即出得門來,與二位公差同至縣衙,那些公差也不吃鐵傢一碗茶。列位看官你道公差不貪,非也!乃雲峰已用銀子支付公差,囑其“不得要鐵傢分文即刻帶回冠玉,勿拖延時日,讓他知風脫逃。”所以即刻騙回衙中,那邊“無心人”已收瞭銀子,即刻坐堂審問,一面又從臨裡提出鐵頭,與冠玉對質。
冠玉初進公堂,正要與縣尊行禮,及至跪將下去,差人忙稟:“犯生帶到。”知縣將驚堂木拍道:“好個得利之傢,竟然窩藏大盜,你可知罪?”
冠玉聞言,猶如晴天霹靂,不知此話從何說起:“小生閉戶讀書,兄長生意在外,從不與可疑之久等結交?老父母此言必有差也。”
還未道完,隻見牢中帶出鐵共來,吳心仁便道:“這不正是你傢窩藏之賊?是與不是?你們相互對質。”
冠玉驚慌不已,向鐵頭吼叫道:“我與你從不相識,何時何處藏瞭你?,你且從實道來,別污瞭我清白名聲。”
鐵頭道:“一點不差,你現在假裝認不得咱,咱可把你認得清清楚楚,全縣多少人傢,咱為何不招其他人等,為何單來招你,你想一想,必有緣故,請招瞭罷。”
知縣見冠玉不招,便手一揮,道:“大刑侍候,不見棺材不流淚,哼,看你招是不招?”立時重提細審。
此審不問清白,先打瞭三十大板,然後問道:“招也不招?”
冠玉一介書生,哪經受得住,死而復生,哭道:“這無根底之事,如何招得?”
吳心仁不待他開口講完,便叫動用大刑,冠玉已是五昏在地,無法忍受,自然招瞭,吳知縣立即把冠玉連同鐵頭一並收監不題。
且說鐵盛因弟屈打成招,正在情急無奈之時,逢羊思靜來探訪。言及此事,大為不平。“太平之世,平白為強盜所誣,竟這般受曲不成?明日待小弟約一班朋友,鬧到衙裡,問那吳知縣是何道理?”鐵盛雖精於生計,但於官場一面,疏於溝通。無可奈何,隻憑思靜行事。
次日,思靜約好一班文友,先在縣衙門外候齊,一待吳知縣升堂,眾人一擁而進,羊思靜拿著狀子,跪稟道:“生員們是動分舉的。”吳知縣接上狀子一看,是焚書玩儒,道學不平之事。便道:“諸位生員太多管閑事瞭,豈不聞聖賢之言,凡是不平之事許諸人等,獨不許生員出身言事,況且強盜乃重犯,更不宜管,鐵冠玉窩藏巨盜,諸生自然是不得而知,本縣亦不敢造次成招。況已將案情詳細報於學道大人,已革瞭衣冠,方才審定,此事與眾生員何幹?”
羊思靜慷慨激昂道:“錢冠玉前夕與生員輩文友會文講學,吟詩論賦,如何去窩藏巨盜?還望老父母明察秋毫不可聽強盜的一面之詞,冤屈忠良。”
吳知縣問道:“據你所言,強盜竟不知世上有富傢瞭,律上不該有窩賊之罪狀瞭,本該將爾等呈上姓名匯報學道,念爾等也是朋友一場,為冠玉所瞞,便來胡鬧,姑不深究,請列位自便罷。”
眾人知不濟事,皆往外走,羊思靜復言道:“無理人心,如何去得?”
那吳知縣恐嚇道:“眾人皆避,獨你不去想必是知情不報。”羊思靜知他胡攪蠻纏,隻得恨恨而出,獨有朱雲峰一人暗自樂不可支:“錢財真可通神也,冠玉此番中計,永無出頭之日瞭。”到傢時又想起周傢的嬌小姐來:“怎樣生個法兒,把個美人兒弄到手,方遂吾心願。”
方坐定,吃瞭兩杯茶,適值王婆婆來提及蘭玉小姐要討一個丫鬟。“倒有一個與秋花般若的在此,隻是身份也要與秋花姐姐一樣,不知公子要否?”雲峰諸事順利,遂道:“相貌果比得秋花,就買下罷,隻不知是哪傢使女?”
王婆道:“說也可憐,就是周有田老爺傢的。因老爺遭瞭人命官司,對頭又狠得緊,把傢私盤纏用空,仍不能使老爺出監,小姐無計可施,隻得把兩個貼身丫頭賣一個。”
雲峰聞言滿心歡喜道:“巧極,妙極,周傢小姐之機緣恰在這個所在瞭。”遂來到妹子房中,與妹子道:“我原為你討個使女,今日王婆來道,有一個與秋花一般無二的,你意下如何?”
蘭玉道:“人是要的,全憑哥哥主張罷瞭。”王婆遂同管傢到周傢交足銀子,便要領金香上轎。
誰知金香、臘枝俱是凌波小姐朝夕相處,寸步不離,心上最鐘愛的,何獨把金香來賣?因臘枝他母舅衙門舊好甚多,人情又最熟悉,周公上下使用,全托於他,千思萬算,隻得將金香賣瞭得些銀子來救父親之命,三人久已商量定的,但是即刻便要分離,自是難以割舍。三人哭成一團,連做媒婆子,也傷心起來,不勝淒涼,倒是那金香抹瞭眼淚,朝小姐跪下,又拜瞭幾拜,道:“小姐,不必悲傷瞭,我知小姐隻是為瞭老爺不得已而為之,決計不想你!況且不到遠處去,日後亦還有相見之日,也未必可知,我去瞭,隻是萬望小姐日後若見瞭鐵郎,代妾問聲安,金香心中早已把他當作夫君,切勿相忘。”凌波小姐含淚點點頭,金香回頭又與臘枝作別道:“臘枝姐姐,我去之後,小姐房內隻唯你一人,全煩姐姐服侍,我身雖去,心是不去的,相信定有重逢之日,且自寬懷!”竟上瞭轎,到瞭朱傢,不題。
卻說金香下轎,入得門來,見瞭朱雲峰,心中刀刺一般。因她看見雲峰正如一頭餓狼,兇巴巴之眼晴在自傢豐滿身上來回轉動,幾乎沒眨一下眼,口角似乎有些誕水流瞭出來,牽出恁般長絲,金香心道:“看這個主人,必是一個色狼無疑,可惜我進入瞭狼窩,怎的才能脫出他魔掌?”忽又轉念想道:“我之千凈身子已全給瞭心愛之鐵郎,今生今世我都是他的人,假如主人強迫於我,污我清白身體,我便立刻去死,也瞭瞭自己願望,怕不得這許多。”遂大膽上前見和。
且說朱傢上下聽到新買丫頭到瞭,又聽說姿色不亞於先前賣掉之府中美婢秋花,大傢一窩蜂地擠在門口,看著金香姑娘走過來。隻見她不卑不亢,昂然走進廳堂,全無丫頭那般畏手畏腳樣兒。上身著花紅麻紡對開襟,下身穿著翠綠麻佈裙,一張瓜子臉兒,兩汪含情秋水,一隻小瑤鼻,半隻櫻桃口中白貝齒,半節兒胳膊露在外,如剛出水藕節一般白嫩。再看下著一雙繡花紅底鞋,金蓮三寸窄窄,行動起來裊裊娜娜,似弱柳扶風,又隱約有股陽剛味道。如若大傢不是先知她為丫鬟,肯定初開一眼,即以為是哪傢閨女,把個朱傢中男仆看得個個垂涎欲滴。特別是呆三,就如死瞭一般,翻著白眼,府裡上下一致贊道:“好個嬌美人兒!”
小姐蘭玉與悍婦李氏,都出來給瞭見面禮,金香逐位叩頭完瞭,規規矩矩立在一旁。李氏一見金香豐盈姿態,先是妒火中燒,繼而又見丈夫雲峰一個勁兒直瞟金香,心中醋瓶被打翻,河東獅吼道:“金香,你是姑娘討來做伴的,我傢相公好不正經,以後隻在姑娘房中,無事不必到我房裡來,不可與我相公講話,恐有不端之事,還我清白傢風,我是不容情的,你初來不曉得我傢法度,故先與你交待清楚,以後犯瞭,事法侍候,你隨小姐罷!”
此時雲峰聽瞭妻子這番悍言強語已是嚇得面無人色,隻得老著臉皮,吩咐金香到妹妹蘭玉房中去。卻道金香聽得傢主母如此要求,就覺似從天上降下一道赦書來,不勝歡喜,尋思道:“隻要日後那色狼來糾纏,我便叫喊,看他懼內樣,必不敢輕易動手。”想罷,不由喜上眉梢。
且說金香到瞭小姐蘭玉房中,向蘭玉行瞭禮,陡見小姐花容月貌,觀之甚是可親。面若桃花,眉如雙攘,唇若徐朱,臉兒白得如玉。一個苗條兒身材,增一分太長,減一分太短,一張俏臉,增粉則太白,施朱則過赤,與自傢先前小姐一比,真是各有千秋,可愛之處不盡相同。
金香進得小姐房來,並不俱生,烹茶送水,疊被鋪床,還比秋花更加殷勤,弄得個蘭玉如非之喜,頃刻不離,她帶給金香講秋花之樣,相貌,以便日後相認。
蘭玉看金香不似一般丫頭,十指纖纖,不經意中露出一股書香氣,放問道:“金香,在先前小姐傢,你可曾會小姐識書斷書麼?”
金香道:“筆墨之事,奴才初懂,自幼隨待小姐陸續也曾習學過、隻是初識幾字,不敢亂道。”聽金香謙恭有禮十分得體之回答,蘭玉不由十分喜愛金香,有為其師之願望,故蘭玉謂金香道:“金香,日後我把你當作妹妹一般,你心裡話道與我聽,我亦如此,兩個人才不寂寞,對於筆墨書香,你既習過在我身邊再習習,自然好瞭。”
金香不禁喜忖:“才離開一個妙人姐姐,今日又逢瞭個好主兒,也許是上輩子修來之福分。”道:“若得小姐抬舉教誨,獲益非淺。”
自此兩人十分相待,有姐妹情誼,隻是雲峰色心未死,後來不知能否占瞭金香?有詩為證:
狂風折大樹,枝丫各離去;才道狼穴險,又覺閨房趣。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