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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花容

第四十七章 花容

  “……三萬八千、四萬一千、四萬三千……”初荷坐在方學漸的腿上,十個細嫩的手指上下翻飛,紅艷艷的雙唇一張一合,正捧著一大疊銀票在數數。這些都是方學漸“黑吃黑”得來的贓物。

  秋日的陽光明媚而悠遠,透過薄薄的絲紗窗簾照在一雙嫩藕似的手腕上,連兩隻羊脂玉做成的龍須手鐲都黯然失色。方學漸的下巴架在初荷肩上,偶爾伸出舌頭到她白玉似的脖頸上滑來滑去,兩人臉蛋貼著臉蛋,肌膚相親,香澤暗聞。

  初荷一頭濃黑的頭發高高盤在頭頂,下身是一條玉色羅裙,上身穿著一件對襟短衫,裡面是粉紅色的絲綢馬甲,低開的領子遮不住乳白色的女兒抹胸,露出一小半晶瑩的雪峰。

  方學漸的一雙魔掌悄悄地解開對襟背子的扣子,拉下絲綢馬甲,從抹胸的兩側滑進,巧妙地握住瞭兩團滑膩之極的凸起,肆意地撫摩揉搓,豐潤飽滿,活蹦亂跳的,猶如一對可愛之極的大白兔子,百試不爽。

  “一共多少銀子?”

  “八萬八千八百兩。”

  方學漸的大拇指輕輕掃過兩粒櫻桃般鮮紅的蓓蕾,逗得懷抱中的女子一陣情不自禁的顫栗,胸前一對高聳雪峰在男子的掌中急促起伏,變幻出萬般的形狀。他的臉上笑意盈盈,嘴裡去幽幽地嘆息一聲,吟道:“長河落日圓。”

  初荷的肌膚一陣輕顫,面孔緋紅,好像天邊的晚霞,一對挺拔的高峰隨著呼吸快速地膨脹起來。她緩緩地扭動纖細的腰肢,渾圓柔軟的臀部廝磨方學漸硬挺的下身,嘴裡發出細小的呻吟,聲音輕若蚊吟,羞澀中透出無邊的嫵媚,應道:“大漠孤煙直。”

  這種調教方法不是方學漸的原創,而是他從《天魔禦女神功》上學來的,名堂叫“淫詩作對”,是用來增加夫妻間的閨房之樂、魚水之歡,經過初步實踐,功效甚為顯著。

  西行漫漫,兩人一路上男歡女樂、男愛女戀、男下女上,在車裡卿卿我我,經常做些蜜裡調油的事情,旅途頗不寂寞。隻是有時情不自禁,聲音難免高亢,動作有些誇張,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也算中州平原上極為亮麗的一道風景。

  馬車離開桐城,經過廬州府(今安徽合肥)、汝寧府(今河南騾河)和河南府(今河南洛陽),進入中州名城洛陽的時候已是第七天的正午。

  方學漸一路風流快活,泡在初荷的溫柔鄉裡樂不思蜀,逍遙得連神仙都不想做。可是他的幾個手下,尤其是三個年紀輕輕的男性馬夫,七天沒有碰過女人,趕車的時候還要飽受莊主夫婦的折磨,一雙雙眼睛像餓狼似的佈滿瞭血絲,連走路時的喘氣都比平時急迫許多。

  方學漸一切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他決定在洛陽休息半天。

  洛陽古稱豫州,因地處洛河之陽而得名,先後有十三個朝代在此建都。自古以來這裡墨客騷人雲集,因此有“詩都”之稱。洛陽牡丹久負盛名,香飄萬裡,聲傳四海,又有“花都”的美譽。

  大明朝傳到嘉靖皇帝這一代,北方有韃靼連年用兵,東北女真族虎視眈眈,廣西、海南有安南黎氏蠢蠢欲動,更不幸的是,東南沿海連年遭受倭寇侵襲,財產、人口損失極為慘重,良田拋荒、屋宇毀壞的情況數不勝數,僅嘉靖三十一年到三十四年,江浙軍民被倭寇殺害的就有數十萬人。

  整個國傢像一艘在大海中艱難航行的破木船,風雨飄搖,朝不保夕。尤其到瞭近幾年,皇帝一心求道成仙,政事全部交給嚴嵩父子打理,朝綱崩潰,官場風氣一天比一天壞,買官賣官,賄賂橫行。

  軍隊高官為升遷保官,用克扣下來的軍餉去討好嚴嵩父子,弄得軍心不穩,軍紀渙散,無心打仗。地方上土地兼並日趨嚴重,百姓貧苦,財富越來越聚集在少數人手中,社會矛盾越來越尖銳。

  朝中的忠臣良將敢怒而不敢言,敢言的如謝瑜、葉經、童漢臣、趙錦、王宗茂、何維柏、王曄、陳凱、厲汝進、沈練、楊繼盛等不是殺頭腰斬、下在錦衣衛大獄,就是罷官、戍邊。

  地處中原心腹的“九朝古都”洛陽,依山傍水,交通便利,民風淳樸,因為遠離戰火,再加上連年風調雨順,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商賈繁茂,士人雲集,反而有瞭盛世氣象。

  神龍山莊一行七人駕著三輛馬車穿過熙來攘往的人群,在洛河邊的龍門客棧住下,隨即趕往南禮士大街的“厚德福”酒樓品嘗有千年歷史的“洛陽水席”。

  洛陽四面環山,地處盆地,雨量較少,氣候幹燥寒冷,民間飲食多用湯類,喜歡用酸辣的食品抵禦惡劣的氣候。這裡的人們自古習慣使用當地出產的淀粉、蓮菜、山藥、蘿卜、白菜等制作經濟實惠、湯水豐盛的宴席,味道“酸辣味美,清爽利口”,就連王公貴胄也經常把主副食品放在一起烹制,久而久之便創造出瞭極富地方特色的“洛陽水席”。

  所謂“水席”有兩個含義:一是全部熱菜皆有湯;二是熱菜吃完一道,撤去後再上一道,像流水一樣不斷更新。全席共設二十四道菜,包括八個冷盤、四個大件、八個中件和四個壓桌菜,擺上來的頭道菜便是鼎鼎大名的“牡丹燕菜”。

  這一頓飯吃下來,足足花瞭半個多時辰,七人個個肚子滾圓、飽嗝不斷。方學漸給瞭三個車夫每人三兩銀子,讓他們自由活動,找個地方去放松放松。

  經過這十天的調養,老麻腿上的傷勢已經痊愈,讓他趕著馬車,同閔總管一起到城中轉轉,買些日常用品。從洛陽往西便是神秘而遼闊的黃土高原,再過去就是一望無際的戈壁、沙漠,天氣日冷,須添置一些風帽、皮靴和暖裘禦寒。

  洛陽有三絕:洛陽水席、洛陽牡丹和龍門石窟。

  “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牡丹是中國傳統名花,號稱“花中之王”,用“國色天香”來形容毫不為過。唐代詩人白居易“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和劉禹錫“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等膾炙人口的詩句,生動地描述瞭洛陽人們當時傾城觀花的盛況。

  可惜現在是十月金秋,觀賞菊花正是時候,要看牡丹還得等上半年,所以吃瞭“洛陽水席”的方學漸打算帶著老婆,到龍門石窟去逛一逛,以彌補上次在南昌城沒有去“滕王閣”的遺憾。

  龍門石窟鑿於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公元494年),直至北宋,現存佛像十萬餘尊,窟龕二千三百多個,同甘肅的敦煌石窟、山西大同的雲岡石窟並稱中國古代佛教石窟藝術的三大寶庫。

  龍門石窟在城南二十多裡,方學漸與初荷攜手走下“厚德福”酒樓,在門口雇傭瞭一輛四輪馬車,說瞭地點,趕車南行。馬車沿著長街行出沒有多遠,便被前面潮水般湧來的人群堵塞,車速不得不緩慢下來。

  方學漸覺出好奇,探頭觀望一陣,問車夫道:“趕車的老哥,今天這麼多人上街,難道洛陽城裡的牡丹反時節開放,大傢跑出來看個新鮮?”

  那車夫笑道:“公子肯定是外地來的,洛陽一年有兩個觀花節,四月牡丹節和十月百花節。這四月牡丹節天下聞名,無須多說。這十月百花節隻有本地人才知道,說是觀花,其實看人。每年十月,洛陽城裡最富盛名的十二傢妓院都要挑出三個聲色俱佳的名優來,吹拉彈唱,比試高下,選出花國狀元。”

  方學漸呵呵一笑,道:“這倒有趣,這三十六個妓女聚在一起,難道還要選出什麼探花、榜眼、傳臚不成?”

  那車夫答道:“這個自然,百花節要連開三日,今天下午已是最後半天,所以觀賞的遊客也最多。隻是這百花節近幾年有些變味,因為選出來的幾個頭牌姑娘往往被一些皇親國戚、達官貴人高價買去做妾,一些妓院為瞭博取厚利,往往從全國各地采購一些美女回來參賽。唉,這一年一度的百花節,實際上已成瞭那些權貴富人的獵艷盛會。”

  方學漸不免有些心動,妓女聚會他沒興趣,全國各地的美女放在一起較量,是個男人都想去瞧一瞧的,他看瞭初荷一眼,笑道:“既然這百花節已是最後半天,不妨也去見識一番,老哥可知道聚會的地點麼?”

  那車夫回頭一笑,道:“地方很好找,就在洛水河邊的洛神園,我這就送兩位過去,隻是要到園子裡面就有些困難,門口有人把關,沒有請柬,隻能花錢進去。”

  洛河北岸的整條街道被圍得水泄不通,道路兩邊佈棚林立,攤點如雲,提籃挎筐的小販聲聲吆喝,在萬頭攢動的人群中艱難地沉浮。希望一睹百花節佳麗芳容的洛陽市民像趕集一樣,還在不住地朝這邊蜂擁過來。

  馬車像蝸牛一樣,遠在兩條街道外就開始緩慢爬行,讓人擔心天黑都到不瞭目的地。方學漸氣悶不過,付過錢鈔,拉瞭初荷跳下馬車,步行過去。在街角拐彎處買瞭一籃子山核桃,順便向老板娘問明白洛神園的準確方位。

  街上無數男女都是衣衫光鮮,向西湧去,人人嘻嘻哈哈,比過年還要熱鬧。兩人隨著人流慢慢往前走,耳中一片喧鬧、嘈雜。初荷還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的街上行走,既好奇又緊張,把方學漸的手掌抓得緊緊的。

  好不容易走近洛神園門口,隻見三十幾個男女圍在那裡吵鬧,氣氛看上去有些不妙,圍觀者裡三層外三層,把整條街道堵死瞭。方學漸此時力大無窮,沒費多少力氣就擠瞭進去,隻聽一個身穿青綢長衫的年輕書生道:“說好門票隻收二錢銀子,為什麼突然漲到瞭二兩,這不是故意坑人麼?”

  七、八個男仆模樣的壯漢守在門口,其中一人抱著胳膊,歪著腦袋,輕蔑地道:“裡面地方有限,園主昨天吩咐瞭,今天的門票漲到二兩,就是讓那些沒錢卻想假充斯文的酸狗爬開,免得弄臟瞭這塊清韻高雅之地。”

  那青衫書生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個男仆顫聲道:“你…你罵誰是酸狗?”

  那男仆眼睛一瞪,走上兩步,伸出關節粗大的手指在書生的額頭戳瞭幾下,道:“老子說的酸狗就是你,幹什麼?不服氣啊?不服氣拿二兩銀子出來,老子立馬就放你進去。”

  那青衫書生站在那裡,身子如篩糠般的抖,面孔一陣紅一陣白,口中吞吞吐吐:“我…我…”突然一矮身,低頭鉆入人群,一轉眼就消失不見瞭。

  圍觀的百姓看見他夾著尾巴灰溜溜逃走的可憐相,一齊哄然大笑起來,其中笑得最開心的,自然屬幾個看管門戶的男仆。

  方學漸心中好笑,沒錢也來趕這風流廟會,那不是吃飽瞭撐的?搖瞭搖頭,上去交瞭二兩銀子,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和初荷一道走進洛神園。

  天井左邊有個六角亭,上面豎著一塊八尺高、四尺寬的古石碑,刻著三國詩人曹子建的一篇《洛神賦》。洛神園整體佈局自然和諧,園中景色簡潔古樸,落落大方,不以工巧取勝,力求山水相宜,宛如自然風景,也算獨具匠心。

  沿路都有奴仆站崗指引,兩人穿過幾處亭臺水榭、假山怪石之後,隱約聽到後面悠悠揚揚的一陣絲竹之聲,頗為宛轉悅耳。兩人剛下瞭一座青石小橋,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叫好聲,把初荷紅潤的小臉蛋驚嚇得雪白。

  兩人沿著一條遊廊曲曲折折又行瞭百來步遠,眼前豁然開朗,一個七、八畝大的空地赫然在目,兩旁綠水環繞,前端是一間極大的平屋,好像武林世傢的練功房,平屋出來便是一方兩畝大的練武場,地上鋪滿厚厚的青磚,其餘的空地上全是衰敗的枯草。

  練武場的前端臨時搭建起一座五尺高、兩丈方圓的花臺,五色絲綢遮住瞭藍天,臺上鋪一層一寸厚的橘黃色波斯地毯,四根臺柱子上綴滿瞭錦繡、鮮花,頂上的橫幅用金色菊花圍成四個大字:群芳爭艷。

  花臺四周擺放著六十幾套紫檀木嵌文石的加官椅子和香楠木馬鞍式貴妃醉酒榻,擺滿果品、糕點、茶水,旁邊還有丫鬟伺候。在座的男子全都看上去紅光滿面、氣度不凡,隻怕洛陽城中絕大多數能排上字號的權貴、豪紳都在這裡瞭。

  桌椅四周則密麻麻地圍著百多個衣衫華貴的老少男子,看樣子不是腰纏萬貫的富商、土財主就是傢境富裕的少年公子。這些人平時都是頤指氣使慣的,到瞭這裡,卻連說一句重話的都沒一個,靜靜地站在那裡觀看。

  臺上筆直端坐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手撫琵琶,小口開合,咿咿呀呀的,正在彈唱一支《春江花月夜》。遠遠望過去,撫弄琴弦的十指纖細秀美,好像南方盛產的四季香蔥,半張面孔被琵琶遮住,容貌怎樣,看不太真切。

  琵琶曲緩緩蕩漾,音律宛轉如意,歌聲悠悠,纏綿悱惻,曲中風暖花香,令人不飲自醉。一曲歌罷,眾人又是一聲震天響的喝彩。方學漸也隨著大傢熱烈鼓掌,大聲叫起好來,他對音律一竅不通,瞪大瞭眼睛隻等那女子起身的時候好看清楚她的容貌。

  後臺走出一個極富態的中年婦人,渾身珠光寶氣,笑起來的時候讓人擔心她臉上的白粉會梭梭地往下掉。中年婦人對著臺下微笑行禮,把那個彈琵琶的女子從座位上拉起來,道:“各位大爺、公子,寶珠姑娘我就不多介紹瞭,聽雪樓的清倌人,百分百的原裝貨,八百兩起價,寶珠,不要害羞,讓大傢再看一眼。”

  寶珠姑娘含羞移開琵琶,露出一張還算端正的面孔,小小的鼻子紅紅的嘴,尖尖的下巴黑黑的眼,五官都比較精致,隻是搭配在一起,看上去不夠靈氣,要不是梳著時髦的發髻,穿著鮮亮的衣衫,還以為是個鄉下姑娘。

  臺下靜瞭片刻,竟無人出價。方學漸見是一個木美人,心中也是好生失望,隻聽不遠處一個商人模樣的漢子輕聲說道:“八百兩,這也太黑瞭,我前天剛買瞭個十四歲的丫頭,比她秀氣多瞭,才花瞭三百兩銀子。”

  初荷見他一副失望的神情,從籃子裡掏出一個山核桃,遞到他手裡,笑道:“看不到天下第一美女,吃顆核桃消消氣。”

  方學漸低下頭來,“嘖”地在她臉上親瞭一口,輕聲道:“天下第一美女就是你啊,在相公眼裡,荷兒永遠是最好看的。”右掌使勁,堅硬的核桃在“洗髓經”內功的逼迫之下,登時四分五裂。

  初荷軟軟地依偎在他的懷裡,心中喜不自勝,眉間眼角,笑意盈盈,說不盡的嬌媚可愛。她伸出纖纖玉手,從破碎的核桃殼中挑瞭兩片喂他吃下。

  那中年婦人等瞭片刻,見下面無人應聲,臉上不免有些尷尬,強笑道:“寶珠姑娘原籍山西,原是個知書達禮的良傢女子,因為戰亂才被迫賣入青樓,她生性溫柔善良,心思細膩,正是當傢理財的一把好手,各位大爺……”

  “好瞭,好瞭,寶珠姑娘的琵琶彈得不錯,這裡十個有八個知道,梅娘,把她留在聽雪樓不是好事一件嗎?以後我們好多去捧她的場,好瞭,換人!”一個坐在前排的男子打斷瞭中年婦人的說話。

  那男子看來很有權勢,梅娘尷尬地笑笑,隻得帶著寶珠回去後臺。

  接下來上臺的是怡紅院的王紫煙、天仙樓的鳳雙雙、風月坊的玉如意、相思園的李香香,或妖艷、或純情、或嫵媚、或端莊,粉墨登場,各有拿手絕招,風雅些的吹笛子吟詩歌,差點的就扭扭小屁股,跳一曲優美的舞蹈,最不濟的便朗誦一首柳永的“楊柳岸曉風殘月”,或是曹孟德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那是俗得不能再俗瞭。

  純情的鳳雙雙和端莊的李香香和那個木美人寶珠姑娘的遭遇相似,被晾在一旁無人問津,而性感妖艷的王紫煙和嫵媚動人的玉如意倒有七、八個人競價,分別以二千三百兩和一千九百兩成交。

  一籃子山核桃吃瞭大半,還沒看到亮眼的美女,方學漸打哈欠、搖腦袋,有些提不起精神。看那王紫煙、玉如意的樣子,多半是喜歡招蜂引蝶的風流貨色,那兩個冤大頭買回傢去,非平地起浪不可。

  鳳雙雙、李香香看上去雖然不怎麼討巧,隻要花點心思調教一下,今後都是入閨房、上廳堂的賢內助,且不用擔心她們會輕易紅杏出墻,可惜無人識貨,這也說明男人都比較短視。

  李香香黯然地退下,眾人嘻嘻哈哈,突然從後臺傳來“咚”的一聲琴音,在一片嘈雜中顯得那樣的清脆明亮。眾人心中不由一個激靈,連歪在椅子上的那些官員、豪紳都不由地正瞭正身子,花臺下登時靜瞭下來。

  寂靜之中,隻聽又是“叮咚”一聲脆響,就如一汪清泉從高處直瀉下來,落入深深的幽潭,濺起無數細碎的晶珠,清泉滾下深潭,掀起一個個圓圓的漣漪,漣漪相互交疊,最後變成波光一片,讓人再也分不出頭尾。

  方學漸腦子一清,抬頭望去,花臺上不知何時多瞭一個被緞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緞子是一大塊原色的絲綢,柔軟而光滑,緊緊地裹著她的四肢、面孔甚至頭皮。女子雙臂撩天,玲瓏凹凸的身子隨著悠揚的樂曲,蛇一般輕輕扭動,驀地回頭,眾人隻覺眼前一道閃電滾過,那匹緞子的外面隻露出一雙明亮的鳳眼,如兩眼波光瀲灩的泉水。

  女子深藍色的眸子深邃如海,明亮的光影在裡面閃爍不定,猶如玄虛夢幻一般,讓你覺得她在看你,在註意你,人群中的唯一。

  柔軟的絲綢緞子貼在她的身上,將她纖細的腰,修長的腿,飽滿的胸脯,表露無遺。樂曲湧泉似地流淌出來,臺上的女子動作輕柔而舒緩,柔若無骨的身子旋轉、跳躍、扭曲、翻轉,不停地變幻出讓人嘆為觀止的美妙姿勢。

  臺下一片肅靜,賓客們自覺地屏住瞭呼吸,數百隻眼睛齊刷刷地跟著她的舞姿遊走。琴聲婉轉柔媚,仿佛柳條點點,吸啜湖面,清音化為漣漪,一圈圈地蕩漾開來,漸漸變低,突然又是“叮咚”一聲,清脆如薄冰碎裂,那女子突然膝蓋著地,整個身子仰倒在地。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清亮的琴聲陡然激揚起來,熱烈而奔放,猶如無數大珠小珠一齊濺落,猶如漫山春花一夜盛開,又猶如閨房紗帳內的抵死纏綿。張狂激越的琴聲讓人心跳加速,熱血賁張,傢國沉淪,江湖殺伐,世事無常,不如就這樣痛快淋漓地縱情歡歌。

  臺上的女子突然張開雙臂,搖擺身子,單憑著腰力,慢慢地站瞭起來。單腳獨立,輕盈的身子如一隻蝴蝶般飛旋飄舞,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停下來的時候,女子腰上的絲綢已少瞭一塊,露出瞭一截雪白晶瑩的腹部和一個花苞似的美麗肚臍。

  接下去的表演幾乎讓臺下的每一個男士瘋狂,就那中間一段白得晃眼的纖細腰肢,居然隨著熱血沸騰的琴聲,扭出許多不可思議卻又動人至極的舞姿。平坦柔滑的肚皮快速而有技巧地擺動,如遊魚戲水,如飛鳥回翔,奇異得近乎虛幻。

  這種瘋狂的擺動仿佛擁有一種奇特的魔力,刺激男子敏感的神經,撩起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讓他們對異性的渴求像烈火一樣,從骨髓的深處熊熊地燃燒起來,心癢難熬,無法抑制。花臺下,粗重的喘息響成一片。

  方學漸喉頭發幹,滾燙的血液在以驚人的速度洶湧奔騰,他隻覺內心深處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覺,憋得十分難受,仿佛他的身子如氣球般在不停膨脹,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塊皮肉,好像充滿瞭無窮無盡的力量,而這種力量若不能發泄在眼前這個美人兒的胴體上,也許就要爆裂而死。

  有這種感覺的人顯然不隻他一人,在場的男人幾乎都像野獸一樣呼呼喘氣,血紅的眼睛好像著瞭魔似地盯在那段聖潔而狂浪的腰腹上。圓潤的曲線纖細而豐腴,女子妖艷的肌膚上綴滿瞭珍珠一樣的細汗,既有絲綢般的光滑,又有美玉般的潤澤。

  琴聲終於慢慢停歇,如晚風動竹,細雨點萍,餘音蕩出,悠悠飄散,似乎流水汩汩遠去,終於寂然無聲。臺上舞蹈的女子也輕輕地轉瞭幾個身,如一朵睡蓮般慢慢閉合,伏在地上。

  臺下沉寂瞭好一會兒,滿場賓客竟是看得癡瞭,竟無一人喝彩。突然間海嘯般狂呼亂嚎起來,群情激昂,鼓掌如雷,口哨聲不斷。方學漸面孔漲得血紅,心情激動,像一頭餓狼似的嗷嗷大叫。

  梅娘滿面春風地走上前臺,身後跟著一個身姿裊娜的綠衫女子,容貌清麗文雅,長發如雲,身形苗條纖弱,衣帶飄飄,似玉女凌波、仙子披霞,臉上的笑容親切而淡泊,讓人捉摸不透。

  方學漸怔怔地望著臺上一臉笑意的綠衫女子,隻覺平生從未見過如此黝黑明亮的眸子,靈光逼人。她沒有過分輕慢的舉止,甚至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處子一般,卻周身無處不妖嬈。

  周圍有人小聲低語:“原來醉香樓的柳輕煙也來瞭,怪不得能有這麼動聽的琴聲。”

  “其實我早就聽出來瞭,這樣通透婉轉的琴聲,整個洛陽除瞭柳輕煙,誰還彈得出來?她來洛陽半年不到,盡管賣藝不賣身,還是把原來的四大美女比瞭下去,今天這麼好的機會,她自然要來露一手,好增加知名度,隻是那個跳舞的女子是誰,我卻一直沒聽說過。”

  方學漸長長地吐出口氣,他似乎想明白瞭一件事情:女子的妖嬈不是來自面容,也不是來自舉止,而是來自眼神。有多少靈氣在雙眸中凝聚,她就有多少深入靈魂的嬌媚。

  那個身裹緞子的女子已從地上爬起,站在梅娘的另一側,亭亭玉立,婀娜生姿。她突然解開裹住頭臉的絲綢,剎那之間,一頭瀑佈般的黑發流下來,披在白色絲綢包裹的肩上,如一朵朦朧的烏雲。

  烏雲中間是一張美艷絕倫的面孔,細眉高鼻、杏眼桃腮,容光照人,光潔的肌膚猶如凝脂。高挑挺拔的身材熱力四射,不似中原女子修眉低首、含胸並膝的含蓄美,看那個模樣,有幾分傳說中的波斯美女。

  臺下無聲地起瞭一陣騷動,不知哪一人第一個夢醒,首先鼓起掌來,而後人人惟恐落後,爭著鼓掌喝彩,很快掌聲成片,呼聲穿雲,“噼噼啪啪”地響瞭足有一盞茶的工夫。

  方學漸一聲響亮的口哨出口,叫道:“我出五千兩買這位姑娘。”

  登時引來臺下眾人的一片哄笑。初荷更是不滿地瞪瞭他兩眼,伸手在他的大腿上掐瞭一記。

  等場中靜下來,梅娘微笑著介紹道:“這位黛菲亞姑娘精湛的舞蹈大傢已深有體會,她是一個混血兒,父親是波斯富商,母親是漢族美人,她這次到中原是尋根來的,機緣巧合,十天前她無意中認識瞭醉香樓的柳輕煙姑娘,兩人一見如故,結拜為異姓姐妹,發誓同甘共苦,生死相隨。”

  “古有‘俞伯牙摔琴謝知音’,今有‘黛菲亞賣身贖姐妹’,也算是千古雅唱,柳輕煙姑娘和黛菲亞姑娘商定,今天在座的那一位開價最高,她們兩人就一同嫁給他。開拍價是一萬兩銀子,現在開始。”

  黃河漕幫的老大龍四海雖然傢中已有八房妻妾,並且隻要他一聲招呼,洛陽城中任何院子裡的姑娘都會心甘情願地上門伺候,但他還是喜歡親自帶幾個兄弟上全城知名的幾個院子逛逛,不為別的,就為院子裡那種人來客往、軟語嬌聲的氣氛。

  三個月來,他突然絕跡其他妓院,成瞭醉香樓的上門常客,聽歌喝茶吟詩卻不嫖不賭不罵,也算洛陽城裡的一大奇聞,後來大傢才知道,原來龍大爺迷上瞭醉香樓新來的一個叫柳輕煙的姑娘。

  本來像醉香樓這種在洛陽城首屈一指的大院子,漂亮妞兒數不勝數,能讓龍大爺動容分身的著實不少,但像這位柳輕煙姑娘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又生得嬌怯怯、柔弱弱,看著讓人怦然心動的卻寥寥無幾。

  何況她還不為錢財所動,真正的賣藝不賣身,這就在有“銷金窟”之稱的勾欄世界裡顯得十分獨特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如一朵卓爾不群的白蓮,天地蒼茫,獨一無二。

  就因為這獨一無二,一向對附庸風雅這玩意兒深惡痛絕的龍四海,扮起瞭斯文。他甚至已在城西買下瞭一棟精致的莊院,打算金屋藏嬌,把她娶來做自己的第九房姨太太。

  可是三個月過去瞭,龍四海已經在柳輕煙的身上花費瞭四千多兩銀子,卻連她的一根小手指頭都沒碰過。柳輕煙的臉上還是那種淡淡的笑,身子還是那種讓人憐愛無比的嬌弱,可是在她的眼裡,龍四海這個洛陽城數一數二的人物,好像和其他的嫖客一樣,多給一個笑臉都沒有。

  正當他又氣又惱,決定要稍稍地使點手段的時候,一年一度的“百花節”來瞭,顯然這是一次絕佳的良機。免費騰出“洛神園”做舉辦場地,撒帖子、搭臺子、拒遊客,等的就是這一刻。

  讓他頗覺意外和開心的是,半路居然殺出一個“程咬金”,這個叫黛菲亞的絕色美人要陪著柳輕煙一起嫁人,那不是憑空掉下一隻大元寶給自己麼?春花秋月,各擅其長,看著臺上兩個風姿完全不同的傾國佳麗,龍四海隻覺一陣血氣翻騰,小弟弟已經在褲襠裡不安分地彈跳歡躍瞭。

  “一萬一千兩!”龍四海猛地一個“獅子回頭”,凌厲兇狠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割過在場的每一個男人。他相信,在場的除瞭洛陽王、陳總兵,沒人願意和漕幫的五千四百八十六條兄弟過不去。

  “一萬五千兩!”方學漸舉起拳頭,他不認識龍四海,更不知道他的厲害,一下把開價拉高瞭四千兩。這一舉動立時引來瞭龍四海威脅的目光和初荷在他腰上狠狠地一掐。

  “一萬六千兩!”龍四海舉著拳頭,一雙老鷹一樣的眼睛卻盯在方學漸的臉上。

  “二萬兩!”方學漸張嘴喊出瞭新的報價,右邊的鞋子上同時添瞭一個老婆的腳印。

  “二萬一千兩!”龍四海的眼睛開始發紅,拳頭握得格格直響。洛陽城三歲的小孩都知道,龍四海的眼睛如果變紅,一定有人要流血瞭。

  “二萬二千兩!”陳總兵終於張開瞭嘴巴,手握兩萬兵馬的他自然不用看龍四海的眼色。

  “二萬五千兩!”方學漸慘叫一聲,初荷的腦袋猛地頂在他的肚子上。

  女人的天性讓她們對待比自己醜陋的同類比較寬容,對待比自己漂亮的同類比較尖刻,一千萬年不變的真理,哪怕這個女人單純得就像一瓶蒸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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