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亦礿一片慌亂中結束瞭梳洗和早餐,來到公司上班。他走進大樓,第一個就碰到瞭唐傑,兩人相遇後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唐SIR,早上好,那個……非常不好意思,我想問下您知不知道沈宗現在在哪?我出差剛回來,沒聯系得上他。”
“啊,你是想問花店那事吧,蕊蕊跟我說瞭,那天她嚇得都哭瞭……那個砸店的,好像是小沈的父親。”
“那,是什麼原因呢?”
唐傑搖搖頭,“不清楚啊,別人的傢事,也不好過問,總之那次之後他就把花店關瞭,現在沒有消息。”
“我知道瞭,謝謝。”
方亦礿正要走,唐傑又叫住瞭他。
“亦礿啊,”對方以一種長輩式的諄諄教誨的口氣道,“小沈是個不錯的孩子,如果你們真的相互喜歡,可別錯過瞭。”
方亦礿一瞬間不知道怎麼答他,隻好又說瞭聲謝謝然後離開。
也許吧,他可能真的是喜歡上沈宗瞭,這是他之前打死都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他找瞭個無人的茶水間,拿出電話撥打瞭熟悉的號碼。
“偵探先生,我需要找一個人,就是你上次查的那個人。”
“怎麼,他又來騷擾你啊?我告訴你,這種情況就可以直接報警瞭……”
“幫我查他在哪,查出來瞭給你錢。”
“呃,您真不報警啊?”
“再廢話我就找別傢瞭。”
掛上電話,方亦礿還是覺得心裡那股煩躁和焦慮無法平靜。他想抽煙,但還是忍住瞭,因為沈宗那張不停念叨著抽煙不好的樣子浮現在他腦袋裡,還有那溫柔得可以把人溺斃的聲音。
他覺得心靈好像懸空瞭,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需要什麼來給他點依托。
方亦礿發瞭一會兒呆,然後撥打電話。
“媽,你在傢嗎,明天想和你跟老爸喝早茶。”
上次和父母悠悠閑閑地喝早茶還是方亦礿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候,轉眼間快兩年過去瞭,這期間他忙忙碌碌,不是在工作就是在陪女友,加上老爸老媽也很會自娛自樂,所以基本很少回傢。
這次他主動提出喝早茶,把夫妻倆樂得合不攏嘴。
“亦礿啊,怎麼想起來陪我們瞭?今天不用上班嗎。”方媽媽磕著瓜子兒問。
“今天是周末啊。”方亦礿百無聊賴地用筷子挑著餃子皮。
“你那公司不是周末也要加班的嘛,資本主義都這樣,剝削工人的勞動力!”方爸爸義憤填膺,“你看看,你有多久沒跟我們喝早茶瞭?”
“孩子他爸你淡定點行不行,”方媽媽推瞭方爸爸一下,“亦礿好不容易有時間陪我們……誒對瞭亦礿,你怎麼沒帶小宗來啊?”
“對啊,”方爸爸順利被轉移話題,“那個叫小宗的男孩子挺不錯的,兒啊,你不會又跟人傢分手瞭吧?”
方亦礿沉默瞭半晌,道;“……他不見瞭。”
“不見瞭?怎麼可能呢。”方媽媽一臉不相信,然後開始從包裡掏東西,“對瞭亦礿,差點忘跟你說瞭……媽上回就覺得小宗眼熟,結果上周末整理你小時候照片就發現瞭這個,你看!他以前竟然是住我們傢隔壁的!就是搬傢前住的那地方,他這大眼睛我一看就認出瞭來瞭,你還記得不?”
方亦礿有點震驚地接過照片,是一張畫質模糊的老照片,是在他搬傢之前那個地方拍的,上面的他大概四五歲,旁邊是父母,兩個不認識的叔叔阿姨,還有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眼睛明亮,笑容靦腆。
那竟然是他化成灰都認得出的沈宗。
“啊對,就是那時候我們傢隔壁老沈的兒子嘛,他夫人挺有氣質的,”方爸爸回憶起來道,“後面搬走就漸漸不聯系瞭。”
“死鬼,總說別人傢老婆有氣質你什麼意思啊?”方媽媽不滿道。
“哎呀老婆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方亦礿沒心情聽老夫老妻拌嘴瞭,他全部的思緒都被這張照片、這個信息攫住瞭。
他是五歲左右搬的傢,那之前的記憶很模糊,根本就不記得有什麼鄰居。
那沈宗呢,他比自己大兩歲,他是不是記得?難道他早就認識自己瞭?
“亦礿啊,你可能那時太小都不記得瞭,”方媽媽和方爸爸拌完嘴瞭才想起自傢兒子,津津有味地追憶道:“我看到這張照片就全想起來瞭,那時小宗可喜歡來我們傢和你玩瞭,但你這孩子都不理人傢,就知道自個兒在那堆積木,然後小宗就在一旁安靜地看啊,可好玩瞭~”
他小時候的確是這個性,現在也經常給人一種拒人千裡之外的感覺。如果照他媽這麼說,沈宗的確是那時候就認識自己瞭。
但怎麼從來沒聽對方提起過?他努力回憶著沈宗說過的話,希望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哦我也想起來瞭,”這時方爸爸道,“搬走前那孩子還跑過來問我要搬去哪裡,還問亦礿要去哪個學校上學呢。”
“你告訴他瞭?”方亦礿問。
“對啊,我說你去上一小瞭嘛。”
方亦礿感覺信息量一下有點大,他天旋地轉地思考瞭片刻,不得不用眼前的食物緩解這種極度的不適和茫然。
[ 亦礿……我愛你,非常、非常的,愛你,一直愛你……而且很久、很久……嗝,很久瞭……
對方喝醉時那些胡言亂語湧進他記憶裡,現在看起來每一個詞都是那麼有理有據。
方亦礿雖然自戀,但他覺得沈宗說的是真的,對方可能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喜歡自己瞭,而且是一直到現在。
他剛回到傢,拿出手機發現上面有好幾個來電,是偵探。
“喂先生啊,你要找的那個人回來瞭,剛剛我看到他都進傢門瞭!”
方亦礿掛瞭電話後火速驅車來到沈宗住的地方——他下車的時候看見原本緊閉的窗戶已經打開瞭,看樣子沈宗的確回來瞭,便快步上樓。
按瞭門鈴,沒有人應答,對方似乎是臨時出去瞭,或者沒有聽見?方亦礿不耐地在門口踱步,攥著手機開始打沈宗的電話,還是關機。
就在他來來回回地像個驢子一樣原地轉圈時,樓下突然響起瞭腳步聲,探頭一望,隻見沈宗提著個便利店的塑料袋大包小包地上來瞭。
“姓沈的你幹嘛不開手機?”
沈宗受到瞭驚嚇,手中的袋子全掉瞭地,不得不趕緊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撿。方亦礿走下來幫他一起撿起,同時打量著一個多星期不見的沈宗。
對方有點瘦瞭,臉色也不太好,眼睛裡還有血絲。方亦礿再次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走腎又走心瞭,以前半個月不見沈宗他都沒覺得有什麼,但現在已經不一樣瞭。
“……謝謝亦礿。”沈宗低著頭把東西放進袋子裡道。
“瞧把你嚇成這慫樣。”
沈宗頓瞭頓,然後小聲道:“亦礿,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沒事不能來找你嗎?”方亦礿對他的反應既奇怪又不滿,“你這段時間去哪瞭,跟人間蒸發似的。”
“我……回瞭一趟老傢,”沈宗道,“對瞭,亦礿,我們這段時間……先不見面,好嗎。”
“什麼?”方亦礿一瞬間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瞭。
“我現在狀態不大好,我怕影響到你……”沈宗低下頭,好像要鉆進地板裡一樣。
方亦礿沉默地看著那纖細得好像一捏就要斷掉的脖子,他感受得到沈宗的呼吸都在不安地顫抖,似乎在極力壓抑著內心某種即將潰圍的情緒。
“到底出什麼事瞭,進屋說。”
沈宗頓瞭頓,道:“不是什麼大事,亦礿你不用知道……真的,都是我自己的那些事,說出來一點也不開心……”
“先進去吧。”
沈宗猶豫瞭一會兒,從口袋裡掏出鑰匙,磨磨蹭蹭地轉身對準門口,卻在插進去前停住瞭,握著的指節泛白。
“怎麼瞭。”
“亦礿……你能不能……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呆在屋裡一會兒?我……我現在還不知道怎麼和你說……”
他頭抵著門,發出不穩的聲音,拿著袋子的手無力垂下,鑰匙串發出孤寂的碰撞聲響。
方亦礿直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把鑰匙插進瞭鎖孔內,強硬地把門打開,將沈宗連拖帶拽地弄進瞭屋裡。
“現在不知道怎麼說,呆一會難道就知道怎麼說瞭嗎?”他看著手足無措的沈宗道,然後又覺得自己語調有些咄咄逼人,於是沉默下來。
沈宗終於抬眼看他瞭,紅血絲遍佈的眼睛是濕潤的,嘴唇輕輕翕動著想說什麼。
方亦礿安靜地看著他,耐心地等著沈宗開口。
“……亦礿,我準備不在這租房瞭。”
“為什麼。”
“我爸知道我住在這裡,我不想他來打攪我的生活。”
“他就是砸瞭你花店的人嗎。”
沈宗愣瞭一下,灰敗的臉上露出笑容,“亦礿,原來你還去花店找我瞭……”
“你這段時間跟你爸在一起?”
“對,前段時間我爺爺去世瞭,他來上海找到瞭我,讓我回去參加葬禮。”
“他用砸店的方式找兒子嗎。”
沈宗笑容僵硬起來:“我和他的關系一直不好,上大學後就很少回傢,工作以後就基本不見他瞭……他是來找我借錢的,他看到我開花店特別生氣,覺得就像以前我媽一樣,整天搞這些沒用的東西。”
“他借錢做什麼。”
“他和我繼母的小孩上國際學校需要錢。”
“那關你屁事啊。”
“我不想借的,因為花店還要運營,我工資也不是特別高,而且我覺得這肯定是有借無還……所以和他大吵瞭一架,爭執的時候他把我的手機摔瞭,那還是我剛買不到一個月的新手機……”
“他摔你手機做什麼,你爸有狂躁癥嗎。”
“他一直是這樣,中間動物園那邊打電話過來,我不得不接,就惹怒他瞭……”沈宗扯扯嘴角,“喪事結束後他一直不讓我走,說錢和人必須有一個留下,後來我半夜趁他沒註意就溜出來瞭。”
“姓沈的你爸是不是變態啊,這難道不是非法拘禁?!”
沈宗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他很少出現這樣的表情,看得方亦礿有點陌生:“他就是太想要錢瞭啊……其實我每個月都會把一部分工資打給他,但現在他一下子需要幾十萬我真的沒辦法……現在他連我在哪工作都知道瞭,我根本不敢去上班,他就像個瘋子。”
……你有時候也挺像瘋子的,方亦礿心想,原來是有這麼個爹。
“那你打算怎麼辦。”
沈宗低下頭,似乎陷入瞭絕境一樣的思考。
“……我打算先搬出去,花店肯定不能在那裡開下去瞭,動物園那邊也暫時不能去瞭……如果實在不行,就換工作吧。”
“至於嗎,”方亦礿皺眉,“為瞭躲你爸連工作都不要、花店都不開瞭?你那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夢想去哪瞭?”
“那隻是個……夢而已。”沈宗手捂住臉,聲音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