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在幹什麼呢?靖夜的意識和身體之間的聯系斷開瞭。
如同漂浮上瞭天空一般,視覺、觸覺、聽覺、嗅覺、味覺……身體的五感變得遲鈍無比,對外界的一切感知都像是蒙上瞭一層佈一般變得曖昧不清。
我……現在在哪兒?靖夜還能感覺到自己肉體的存在,但那種不真切的感覺就像是她的靈魂被抽瞭出來強行塞入別人的軀殼一般。
時間的流速也好似變慢瞭,亦或是她過於遲緩的意志已經無法適應外界的刺激。
她就像一具人偶一般,喪失瞭對身體的一切控制權,隻能任人擺佈。
是的,任人擺佈。
但現在的這種狀態和之前又有什麼區別呢?她,靖夜,什麼時候不是被別人控制著的呢?哪怕隻有一次,她有過為自己而活著嗎?她……能為自己而活嗎?
無聲的世界因為這一瞬間的閃念而泛起漣漪,漸漸地,嘈雜的聲音開始出現在靖夜的意識中,眼前也不再像是蒙上瞭毛玻璃一般模煳,運動的輪廓……人的輪廓逐漸變得真切。
“哈……哈……”
呼吸,用力呼吸。
靖夜終於記起呼吸的感覺瞭。
她大口地呼吸著,拼盡全力地呼吸著,彷佛隻有這樣她才能重新確認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吸入肺部的空氣夾雜著各種各樣的味道,和清新、幹凈這種形容詞扯不上一絲關系。
有甜膩的香味,有刺鼻的酒味,但更多的是形形色色卻同屬一類的……人的味道。
“嘔……”
靖夜勐地捂住瞭嘴,她下意識地蹲下身體,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隻有這樣,她才能勉強壓制住翻騰不已的胃。
惡心。
靖夜終於記起自己在哪裡、在做什麼、又為什麼要做瞭。
四周的聲音灌滿瞭她的耳朵,這一次,她意識到那些聲音的“含義”瞭。
那是人的聲音,是男人和女人的聲音,是撕掉所有屬於“人”的偽裝,沉浸在“動物”的交媾之中的雄性與雌性的聲音。
惡心……好惡心。
讓靖夜感到惡心的不隻是周圍的人,還有她自己。
她松開瞭那隻手,屬於蘇夢夢的手。
她放棄瞭自己的誓言,也放棄瞭自己僅存的堅持。
夢夢姐,夢夢姐……眼淚湧出靖夜的眼眶,但卻被她強行忍住瞭。
她現在沒有哭的資格。
舞臺上,隻有她一個人。
她不知道一直和她站在一起的麗塔·劉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或許在對方看來,她已經失去價值瞭吧。
畢竟,她隻是一件……獎品。
而且還不是價值最高、意義最大的那一件。
所以她才會被像垃圾一般扔在舞臺上吧。
明明周圍有那麼多的人,但卻沒有一個人過來查看到她的狀況,彷佛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塊不能踏入的禁區一般,就連她的存在都被無視瞭。
靖夜的身體終於平靜下來瞭。
她擦掉瞭臉上的眼淚,抬起頭,看著舞臺下的一片混沌。
不行,不可能的……她找不到蘇夢夢的,糾纏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擠滿瞭舞臺周圍的每一寸空間,而且還在彼此流動。
絕望,再次扼住靖夜的喉嚨。
但她還是拼命撐起身體,從舞臺上爬瞭下去。
繁瑣而沉重的衣裙絆住瞭她的腳步,但靖夜此刻已經顧不上去想這些瞭。
她拖著長長的裙擺,走向那些糾纏在一起的人體。
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靖夜不知道此刻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另一個人,另一個男人也在做著和她一樣的事情。
她的心中此刻隻有一個想法……找到蘇夢夢。
但她是靖夜,是外表光鮮的“公主”,是被擺上領獎臺最高處的獎品。
在最初的驚愕過去後,終於有人註意到瞭她這個與眾不同的存在。
第一個靠近靖夜的男人,還隻敢伸手去摸她的手。
但隨著圍住她的人越來越多,靖夜開始變得寸步難行,男人們的動作也開始變得愈發放肆。
而靖夜,一言不發,隻是被動地用手護住自己的臉,在男人們圍成的圈子中如同羊圈裡的羊羔一般左支右拙地轉著圈子。
但這種徒勞的反抗很快也結束瞭。
一開始似乎隻是無意間有人伸出瞭腳,踩到瞭靖夜身上穿著的紗裙長長的裙擺。
靖夜的腳步也隻是被絆瞭一下,那隻腳就急忙挪開瞭。
但某種開關卻被打開瞭。
越來越多的腳伸出瞭出來,還有人彎下腰伸出手,目標都是靖夜的裙擺。
靖夜的身體趔趔趄趄地閃躲著,裙擺也很快被撕碎成碎片,但男人們的目標也很快不隻局限在裙擺上瞭,越來越多地手伸向靖夜的身體,而她能輾轉騰挪的空間也越來越小。
終於,靖夜被絆倒在瞭地上。
她眼前最後的空白,天花板……也瞬間被攢動的人頭吞沒瞭。
“不要,不要……”
靖夜終於發出瞭自己的聲音,但根本沒有人聽到她的求饒。
或許有人聽到瞭……但那也隻是讓伸出來的手動作更加粗魯而已。
佈料被撕裂的聲音連綿成一片,而靖夜的意識也隨著那些離開她身體的佈料而逐漸脫離軀體。
隻不過這一次,她不再覺得漂浮,而是下沉……如同沉入瞭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海一般,她的意識逐漸被黑暗所包圍。
啊,就這樣瞭吧。
疼痛和恐懼都在一瞬間消失瞭。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瞭……靖夜放棄瞭一些抵抗,任由自己的意識逐漸下沉,下沉……但就在此時。
一具滾燙的肉體突然砸在瞭她的身上,把她砸醒瞭。
靖夜睜開眼睛,她看到瞭一個……女人。
這是一個靖夜十分陌生的女人。
女人身體是赤裸的,因為興奮而發紅的臉上還沾染著乳白色的粘液,突然出現在靖夜身邊的女人似乎是被人推進來的,而女人的出現也瞬間引走瞭一大群原本放在靖夜身上的男人的註意力。
而女人的反應也呈現出和靖夜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她十分主動地回應著那些對她上下其手的女人,高亢的叫聲更是讓越來越多的男人把註意力轉移到瞭她的身上。
靖夜被冷落瞭。
然後,一隻手,一隻寬厚的手,抓住瞭靖夜的腳踝。
靖夜像是掛在魚鉤上的魚一般,突然被拽離瞭漆黑一片的世界。
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茫然中,她似乎看到瞭有個高大的身影擋在瞭她身前。
靖夜認識這個背影。
她不可能忘記,因為就在幾年前,她的人生全部意義都還隻是默默地註視著這個背影而前進。
“啊……”
她張瞭張嘴,想要喊出某個在很久遠的過去時常掛在嘴邊的稱呼。
但她遺忘這個稱呼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久到她幾乎忘記瞭聲帶該如何為瞭那個字眼而顫動。
“起來,還想我抱你嗎?”
靖夜坐在地上,仰頭看著自己面前顯得無比高大的身影。
她終於想起來那個字的發音瞭。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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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會場的角落裡。
張曉天一邊用身體護住身後的蘇夢夢,一邊沿著會場的邊緣艱難地前進著。
找到瞭蘇夢夢,或許是張曉天今天早上以來最大也是近乎唯一的驚喜瞭。
雖然不清楚顧大鵬現在身在會場內的何處,但該做什麼張曉天卻是心裡有數的。
他知道顧大鵬能夠幫他絕對不隻是因為兩個人之間的兄弟情,蘇夢夢,這個此刻正被他護在身後的女人才是顧大鵬最大的動力源。
張曉天並不清楚蘇夢夢和顧大鵬之間到底都發生過什麼,但回想起顧大鵬找到他時的表現,張曉天隱約猜到瞭一些東西。
而此刻打扮得和周圍的女人別無二致的蘇夢夢,以及她身上那些還十分新鮮的傷痕,都驗證瞭張曉天心中的想法。
張曉天是一個知趣的人,他知道什麼時候該問什麼問題,什麼時候又需要把所有的疑問都吞進肚子裡。
所以,在發現瞭蘇夢夢之後,張曉天隻說瞭一句話:“大鵬讓我找你。”
張曉天至今還記得蘇夢夢當時露出的表情,那一瞬間在對方臉上變換而過的情緒是如此的復雜,讓他這個置身事外的人都忍不住有些感慨。
而在張曉天說完這句話後,蘇夢夢雖然依舊一言不發,卻默默地配合瞭張曉天的動作,跟著他開始瞭移動。
隻不過……“撲咚。”
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張曉天回過瞭頭。
“喂,你還好吧?”
張曉天趕忙蹲下身體,看著跪倒在地上的蘇夢夢開口問道。
蘇夢夢的臉色十分蒼白,她的呼吸很急促,但進出的氣息卻十分微弱,細密的汗水更是掛滿瞭她的額頭和鬢角。
這已經不是兩個人第一次停下腳步瞭,可以說從一開始,蘇夢夢就是在硬撐著身體跟在張曉天的身後的。
張曉天不知道蘇夢夢失蹤的這幾天到底經歷過什麼,但從蘇夢夢的身體狀態來看,他大致猜得出來。
也正因如此,張曉天果斷放棄瞭自己一開始的計劃,決定先帶蘇夢夢從會場離開。
不過,張曉天的放棄也算不上是什麼犧牲……從走進會場的一開始,張曉天就已經被挫敗感包裹住瞭。
他太小看自己的對手,太小看麗塔·劉這個女人瞭。
作為曾經執掌碧池淵會所的人,作為曾經的碧池淵的皇帝,張曉天曾以為麗塔·劉那個女人作為天降的高層肯定不能在短時間內完全掌握住會所裡的人,而且她這麼急切地召開瞭這樣一場規模龐大的活動,肯定會有力所不及或者準備倉促的地方,而他自己在沒有請帖的情況下輕易混入瞭會場,也在一開始驗證瞭他的這一想法。
但是,在看到麗塔·劉無比華麗的登場之後,張曉天明白瞭。
被小看的一方其實是他自己啊。
他能混進來根本不是因為對方的疏忽大意或者力所不及,而完全是因為對方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啊。
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證明瞭一件事:麗塔·劉這個女人,根本不像張曉天曾經以為的那樣是從天而降來巧取豪奪碧池淵會所的,她從一開始就是碧池淵的主人,是藏在背地裡的女王,是棋盤外的那個棋手。
而他也好,顧大鵬也好,甚至他曾經以為已經老朽的父親……都不過是她棋盤上的棋子罷瞭。
蘇夢夢的身體終究還是堅持不住瞭。
而張曉天也顧不得避嫌,直接把蘇夢夢橫抱瞭起來,繼續前進。
張曉天本以為自己這樣做肯定會吸引來不少視線,但事實卻是根本沒有人去註意他們,不如說和一些正在興頭上的男女比起來,他這樣的動作反而屬於不起眼的。
會場的正門從一開始就不是張曉天的目標。
一方面,他不確定自己能否把蘇夢夢帶出去,蘇夢夢的行蹤有沒有被監控還是個未知數,但大門旁站著的警衛卻是已知且確切的存在。
張曉天能如此輕易地找到蘇夢夢已經是幸運瞭,他可不敢再把全部的籌碼都押在自己的運氣上。
他的目標是舞臺後的後門,作為碧池淵曾經的掌控者……即便隻是表面上的,張曉天對於這一層的構造還是十分清楚的。
“好瞭,過瞭這裡就能出……”
張曉天的聲音和腳步同時停住瞭。
他已經抱著蘇夢夢躲過四周的視線閃進瞭後臺,但後臺裡卻不像他想的那樣空無一人。
一個身影,一個嬌小的身影正站在空蕩的後臺中間。
這是一個女人,一個女孩。
張曉天第一時間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但對方身上破爛不堪、幾乎看不出原貌的衣服卻給瞭他直接的線索。
“你是……靖遠的妹妹?”
張曉天脫口而出的名字讓女孩和他懷中的蘇夢夢同時身體一顫。
接著,女孩抬起瞭臉,正是不久前張曉天還在舞臺上看到過的靖夜。
靖夜面無表情,緩緩地走到張曉天的面前。
張曉天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但被他抱著的蘇夢夢卻開口瞭。
“夜夜,你怎麼在這兒?”
你們認識?張曉天把蘇夢夢放瞭下來,他的視線在蘇夢夢和靖夜的身上來回交替著,他可不知道靖夜和蘇夢夢之間還有交情。
而且從蘇夢夢對靖夜的稱呼上來看,她們的關系甚至稱得上親密。
但另一邊,靖夜卻沒有回答蘇夢夢的話。
她徑直走到蘇夢夢的面前,伸出手,撫摸瞭一下蘇夢夢的臉頰。
張曉天繃緊的身體因為靖夜的這個動作而略微放松瞭些,雖然靖夜此刻的狀態是有些奇怪,但考慮到外面的會場裡的環境,他倒不是不能理解。
但靖夜下面的一句話,卻讓他的思維停住瞭。
“夢夢姐,對不起。”
對不起?這是張曉天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腦中滑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強烈的電流竄過張曉天的身體,幾乎在瞬間就讓他昏厥過去。
在張曉天的身體轟然倒地的同時,蘇夢夢的身體也堅持不住,倒在瞭地上。
但她卻看到瞭第四個人的身影,從她視線之外走瞭進來,來到依然呆立著的靖夜身邊。
蘇夢夢最後聽到的一句話是這樣的:“這樣你就滿意瞭嗎?哥。”
然後,她的意識就又被黑暗吞沒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