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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隱士

第二十九章 隱士

  方青言心下焦急,既是擔憂臨竹谷內眾人安危,又復憂慮天下即將來臨的狂風暴雨,此次剿魔大計勢必失敗,倭寇禍亂中原之勢已成,在這危急關頭,身望尊貴、影響深遠的國師陶仲文偏還要挑起佛道之爭因入西域武林勢力!如今以江湖之遠也是大亂將起,作為廟堂的朝廷之上卻不但外則奸臣當道,忠良受誣,內則宦官掌權,皇命不昌。

  “朝廷昏庸,奸臣當道,民生之苦,有甚於水火之中。”方青言默默念道。

  時此刻,他忽然想起妹婿幀王給他看的一封奏章來,那是因直言上緘而被陷下獄的兵部武選郎楊繼盛,此時因幀王的多方營救,皇上終於將他押送金陵,交於幀王發落,雖也算給瞭朝廷內以幀王為首的清流派一個面子,但隨後那大奸臣嚴嵩邊緊隨而來,顯然是不想讓幀王一方輕松過關。

  當日楊繼盛被押至金陵時,幀王曾偕同他一起前去探望,回來後怒氣勃發,拉著他在書房內大嘆聖上昏庸,忠奸不辨。當時他曾看到瞭楊繼盛的一份奏章,讀來忠義之氣躍然,令人熱血沸騰,當時便記在瞭心裡。他本是一江湖散人,自先族方孝儒被成族抄傢滅族後,幸存的後人便一直退隱山林,不理世事。後來因妹子方心依嫁給瞭當朝郡王幀王,影響所及,使他亦不由自主地關註起傢國大事起來,此刻棉隊險惡的形勢,心裡不由想到瞭那份無意看到的使自己心神震蕩不能自已的奏章來,暗暗念道:“臣下獄已逾數月,今當死也!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死於詔獄,自得其所。又何憾於天?何怨於人?故臣不為仇鸞逃亡,不為嚴嵩仰藥,但以性命歸之朝廷。惟吾曾身受陛下托以監責之任,責保聖令昌明,臣知其責大,兢兢業業,與權臣奸宦決蕩有年,猶恐有負重托。若一旦棄身而去,賊焰更盛,清流頓挫,則臣有何面目見先皇於泉下,對皇天後土於萬世?臣至入獄以來,有司構罪,限限狠打,此豈皇上如天之仁?不過仇臣欲以私取臣之性命,而使枉臣子之名,歸之陛下……”方青言默默念到這裡,還清晰地記得在奏章的這個地方,有當朝首輔嚴嵩的朱筆批語:“聖令昌明,乃皇恩浩大,與汝勞何幹?貪天之功,又復誹謗天子,誣言構陷大臣,污蔑大臣,罪大惡極,其罪當誅!”這一段話毫不諱飾,鋒芒畢露,顯然是大大激怒瞭嚴嵩。

  “……臣死實不足惜,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仇臣者污臣有不軌之心,雖能一時障目,終難瞞天下萬世。惟倭寇胡虜窺視於外,虎視耽耽,亡我社稷之心不死,毀我衣冠之志猶存,雖一時稍退,必卷土重來,此臣所夙夜不能眠者!朝中大臣,曲意悅上,忠言實情,難達天聽。故雖有陛下之聖明,亦不能決斷於千裡。臣乃手錄數年之經略以奏,望陛下幡然驚悟,親賢遠佞,勵精圖治,整軍經武,重震大明國威!……”他邊行邊想,隻感熱血沸騰,不一會就已經到達瞭臨竹谷內眾人圍殲極樂真人的地方,放眼四顧,卻隻見四野蒼茫,竹林連綿,除偶爾傳來的雁鳴鶴唳聲之外,寂靜一片,在場中一灘灘茵紅血漬的輝映下,恍若鬼蜮,頓時心下茫然,不知自己離去的片刻間究竟發生瞭什麼驚人之事!

  慶陽湖地跨越楚兩州,素有“包孕楚越”的美譽,與流心湖、別水湖、飲馬湖、澄陽湖並稱東南四景,占地三萬六千傾,湖中大小島嶼四十八座,與沿岸的半島及山峰聯合起來,號稱七十二峰。七十二峰中以東梅嶺山、西梅嶺山二峰最為險峻、著名。

  在山外有山,湖中有湖,風景冠絕清水湖的西梅嶺山上,一座全以白雲石砌造的恢弘山莊,依山而建。莊前一對重逾千斤的黃銅巨獅神威凜然地雄踞在,以滇南名石漢白玉為基,建造寬闊的石階下面。門簷上,一方黑底金字的大匾以草體狂書著“滄海山莊”四個鬥大金字,端是氣派折人。

  提起位於慶陽湖畔,西梅嶺峰上的滄海山莊,天下鮮有人不知,不但是其天下三大山莊的名聲,與金陵鏡水山莊、魯境天碧山莊並列齊名,還因為它乃是天下三姓世傢之一的上官世傢的莊院。在武林人士的眼中,此乃百年世傢,其門人子弟,遍佈武林,傢傳武技,稱雄江湖;在附近百姓的眼中,這是天下名莊,它累世顯宦、富可敵國,旗下生意涉及各行各業,遍佈大江南北。

  滄海山莊早在兩宋年間邊已存在,為天下人知曉的是因他的十三代傳人上官別,他本是大明開國功臣常遇春麾下的得力大將,晚年辭官歸隱西梅嶺峰後將傢族移建至此。其子隨後也棄官從商,隨父發展傢業。後人以才學為本,商業為柱,武技為助,持傢立業,在傢族幾代人的努力下,把慶陽一帶收歸勢力之下,其影響力借著長江東西的交通,幾乎遍及中原,從事各種貿易,坐地分肥。

  但隨後因依附的宦官王振在土木堡的垮臺,上官世傢也隨之成瞭朝廷重點打擊的對象,中原武林更是人所側目,勢力一落千丈,不復以前的霸勢。經過幾十年的歲月流逝,到如今更是不堪。雖然六十年前曾出現瞭一個武學奇才上官笑天,但卻流星般一現即逝,在六大派發起“殲情之役”後不復現蹤於人間,跟隨他流失的還有上官世傢大批的獨門武學,滄海山莊剛剛有些起色便遭到瞭最重的打擊,族人一時都意志消沉,再也無力重振傢勢,上官世傢到今天甚至淪落到瞭在令兩個沒落豪門中亦是敬陪末座的難堪席位。

  這日上官世傢的大小姐上官卿裳眼看已是下午時分,暗忖如今情郎已經沒有大礙,使自己放下瞭擔憂瞭多日的心事,今朝好容易得瞭空閑,不如進去看看那客居傢中的貴賓“北天居士”穆大先生,他和自己頗為投緣,自從陪著仇獨恨去瞭金陵助他報仇之後,自己已經多日未曾向他請益,回來後也隻匆匆聊瞭幾句,未曾深談,想來此刻他定然又在逸鳳宮下棋,不如索性直接去找好瞭。

  心下計議已定,腳步輕盈的一路往那逸鳳宮行去。走到半路,經過專門招待各路重要江湖要人的落鳳樓時,忽然見到兩條人影從另一方急步走來,當先的是一有身著道狀的年輕男子,風神俊逸,雙眉斜飛,粗粗看去就覺他是個罕見的俊品人物,身後那人面目死板,高鼻深目,似乎來自西域,不禁腳步微微一頓,多看瞭二人一眼。

  就在這時,那年輕道人似乎感覺到她的目光,微一轉目,忽然對著她淡淡一笑。上官卿裳和他目光相交,隻覺此人一雙星眸明亮銳利,恰如蒼天上攝取的兩道閃電一般,卻又深湛神秘,隱隱有勾魂攝魄之感。她一看之下,不覺微一恍惚,連忙收攝心神,臉上雖不動聲色,卻暗暗驚心,知道此人定然練過極厲害的攝魂術,也不知是何方神聖,竟來到瞭滄海山莊做客,自己竟未見過?她離傢多日,回來之後又隻關心著情郎的傷勢,對外事沒有絲毫興趣,自是不知自己傢中究竟有什麼人在,況且滄海山莊素來有眾多武林豪客來往,面貌各異,也記不得那麼多,上官卿裳此刻不知眼前二人是誰,卻也並不奇怪。

  那面目死板之人似是毫無知覺,頭也不抬,而那少年道士驟見眼前忽然出現的盈盈巧步,風姿優雅的絕色佳人,一身粗佈白衣,卻有一種華服無法比擬的健康潔美感覺,束在頭上烏黑閃亮的秀發,隻以一隻青玉木釵穿過,顯得古樸高拙。

  有若空山靈雨般秀麗的輪廓,使得她整個人有一種清逸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恬淡氣質。他似是震於上官卿裳的美貌,臉上露出驚艷之色,眼中閃爍著奇光異彩,但看到上官卿裳神情清明時,細長的劍眉微微一挑,似乎也有些驚奇有些無奈。

  眼中神采一斂,笑瞭笑,笑意中卻有些說不出的深沉之意。

  二人這番眼神一對,一個是驚於這清麗美貌的佳人驟然出現眼前,一個是不知傢中何時多瞭這麼一個怪客,各自心頭生疑,腳步卻未曾停留,交錯而過。上官卿裳記掛著前去見穆大先生之事,一時無心打探那二人來歷,匆匆趕向逸鳳宮。

  到得宮外,右側方十來丈以外,一大片密翠浮天的修篁內,突然隨風傳來豪放歌聲,唱的是:“世事短如春夢,人情簿似秋雲。不須計較苦勞心,萬事原來有命。幸遇三杯酒美,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

  上官卿裳出於武林世傢,雖已沒落卻還是不同於一般江湖草莽,自小邊被教授音律歌舞琴棋書畫,雖然並非是個癡於八音之人,卻也頗有造詣。一聽便知吟的是南宋名詞人朱希真《樵歌集》中的一首“西江月”。但歌聲詞意兩相揮和,極為豪放豁達,不禁心頭暗想,畢竟齊魯燕趙,多出異人,北天居士此刻黃昏倚竹,引吭高歌,何等勝慨豪情,迥異於紅塵俗士!芳心內不禁暗暗將心上情郎與其比較。那人可沒這麼多閑情逸致的吟風弄月,他的心理全被仇恨添滿瞭,一日不報得深仇一日不可做個正常之人,但自己卻偏偏死心塌地的喜歡上瞭他,無可救藥。

  心下思量,正待飄然舉步,林中歌聲又起。這回唱的卻是元代儒僧子聰大師劉秉忠《藏春樂府》中的《木蘭花慢》:“笑平生活計,渺浮海一虛舟,任憑塞風沙,鳥蟲瘴霧,即處林丘,天靈幾番朝暮,問夕陽無語水東流。自首王傢年少,夢魂正繞揚州,鳳城歌舞酒傢樓,肯管世間愁?奈糜鹿多情,煙霞痼疾,難與同遊,桃花為春憔悴,念劉郎雙鬢也成秋,舊事十年夜雨,不堪重到心頭。”

  上官卿裳知道這穆大先生向來氣度風流,雍容自若,是個清風淡月、笑看煙霞的素雅之人,此刻不由葦為一笑,緩步從容地往那一片深碧流煙,疏陽碎地的竹林深處的逸鳳宮走去。

  尚未入得宮中,眼前林中空闊之處的一塊大青石上,坐著一個眉目清秀、神彩飄揚的中年白衣文士,他約莫三十六七,身著月白長衫靜靜坐著,身旁一根墨玉洞簫,身材清秀瘦削,渾身上下有一種從容淡定、寵辱不驚的華貴氣度,正是的隱居於北天山的江湖隱士穆大先生。

  上官卿裳趕緊稍整衣衫,鈐衽作禮,嬌顏含笑道:“卿裳凡俗之人,突然而至,不想清渠落葉,擾及天上浮雲,尚希先生原宥?”

  穆大先生搖頭微笑道:“卿裳何須於我客套?你這次離開山莊,雖然獨恨重傷而回,但卻不知報仇之事究竟怎樣瞭?那日你回來我見你神色憂急,也沒有立即問你,此刻當可解我疑惑瞭!”

  上官卿裳臻首輕搖,苦笑道:“那嚴嵩雖離開京師老巢,但金陵府內亦防范嚴密,我等絲毫尋覓不得機會。後來終於得人之助混進瞭幀王府,意欲相機刺殺嚴老賊的走狗鄢懋卿,不想那鄢賊亦是身有武功之人,且功力深厚不在當世一溜高手之下,在他和王府侍衛的連手下,我等不但無功而退,而且獨恨為瞭救護我還連受那兩人的重手,差點傷重不治。後來我帶著他來到瞭金陵儒醫之處,不想那安世仁雖有方法可治,卻缺少一味重要藥物,好在隨後來瞭一男一女二人,自稱是兄妹姓方,好象身份極為尊貴,見我傷心難忍,不但出言安慰還慷慨解囊,從傢中取來那味藥物增瞭給我,獨恨方才保得一命,卻還是要將養半年,不斷服以珍貴藥材,但那一身武功卻難以恢復到從前的境界瞭!”說到此處不由嚶嚶啜泣起來。

  穆大先生聽得出神,在知曉二人此去無絲毫之功時眼中射出一絲異光,愕然良久,方才出聲道:“穆某雖然十年學書,十年學劍,但空自辜負歲月,於文武兩道,一事無成!倒是頻年流轉江湖,閱人甚多,對風鑒一技,略有所得。”頓瞭頓,繼續道:“據我往日觀察所得,以獨恨的五官氣色及掌上指紋推究起來,他出身淒涼,但得貴人之助幼運安康,生成俠骨不耐平凡。膽肝照人性情直率,終於飄零書劍,流徙江湖。縱然行仁會義,無愧於心,惟命宮魔蠍,似屬陰人。一生中難免紅粉知已過多,不容易跳出情海波瀾以外,倒無橫死之相!”上官卿裳聞言雙頰羞紅,啐道:“先生安慰我呢!不過安世仁曾言道,若能得到天香豆蔻,獨恨的傷勢或者還有一線希望。”

  穆大先生搖頭嘆道:“天香豆蔻,武林奇藥,天材地寶,舉世才得三粒,兩粒在茫茫海宇之中何處尋覓?另一粒雖知所在,但京都國師府豈可輕侮?”

  上官卿裳自然知道其中難處,當下也不多言,這時漫天彩霞,均已消逝,沉沉夜色,挾著寒意俱來。在皓月流光下,上官卿裳隻覺對面的男子神彩軼月,腹中更是博學,無論經史子集,詩賦詞章,以及武學一道中的各種功力,均極精諳,並時有微言奧旨,啟人沉思。

  她心下早已欽敬不已,心中卻兀自思索,自己雖然知道這穆大先生博學多聞,文武兼資,但他從未在自己眼前尚未顯示過所擅武功,高到如何程度。正自思忖之際,忽然微吟道:“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琵琶……卿裳,你也是武林中後起之秀,文武兩途均頗深有根底,對這首白香山的《琵琶行》不太陌生吧?”

  上官卿裳想不到他突然與自己談起《琵琶行》來,點頭微笑,櫻唇輕啟道:“琵琶行六百一十六言,是香山居士集中極其出色作品,卿裳曾經熟讀,尚能成誦。”

  穆大先生聞言微一點頭,問道:“曾經熟讀最好,我要你把這六百一十六言,倒序背誦過來。你向來聰明靈慧,且試試在明月當空之前,可能做到?”

  上官卿裳知道他武學精深,暗猜此舉必有深意,見此時明月尚在東面林梢,自信的道:“倒誦《琵琶行》的六百一十六言,似乎用不瞭那久光陰……”話擾未瞭,穆大先生便即接口答道:“用不瞭月到中天當然更好。你且自用功,我去找件東西即行回轉。”

  轉字才出,人已到瞭竹林之外,以她上官世傢嫡傳弟子的眼光以及不浴功力,居然未看清穆大先生走時用的是什麼身法。駭然之下,不由越發欽佩,便照他所說的暗自從《琵琶行》末尾一句,“江州司馬青衫濕”起,“濕衫青馬司州江”地逐字細細背誦。

  這種既無韻腳,又不成文的倒序背誦,雖極拗口,頗難記憶,但上官卿裳天分甚高,由尾至頭默誦兩遍以後,也就能夠瑯瑯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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