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的正陽宮,打扮的花團錦簇的各宮妃嬪按照規矩來給皇後請安。
段皇後頭戴龍鳳珠翠冠,身著正紅色牡丹紋雲錦大袖衣,衣上加霞帔,顯得雍容華貴,儀態端莊。她鳳眼含威的緩緩掃瞭一圈,發現少瞭一人,凝聲問道:“貞婕妤為何還未到?”
皇後的貼身大宮女翠煙躬身回道:“剛才清暉殿的宮女寶珠來過,說貞婕妤身子不適,無法前來給娘娘請安瞭。”
皇帝連續兩晚召幸貞婕妤,妃嬪中早有人拈酸吃醋,翠煙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幾聲輕微的冷哼聲。
段皇後柳眉微微蹙起,回頭問身後的司寢太監:“昨夜陛下翻瞭誰的牌子麼?”
“啟稟娘娘,陛下昨夜是在清暉殿安置的。”
皇後聞言不語,臉上神色有些凝重,宇文清嵐對待後宮,向來都是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雨露均沾,召幸妃嬪後也很少留宿,這次居然一連兩日都歇在那偏僻的清暉殿,實屬罕見。
皇後尚未發話,早有人忍不住瞭。
“哼,又是身體不適?身體不適居然還可以接連侍寢,真是奇事!這貞婕妤位份不高,架子倒可真大。在座的姐妹誰沒有侍寢過?唯獨她這麼特殊,每次侍寢後就借故推辭不來請安,分明是不把皇後娘娘放在眼裡!” 說話的正是上次被罰閉門思過的芳嬪,不過這次她學瞭乖,不再直接爭風吃醋,而是把矛頭引向毓靈對皇後不敬,挑撥離間的意味很明顯。
皇後自然聽得出芳嬪話中的挑撥之意,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她的話確有幾分道理。記得第一次侍寢後,毓靈稱病不來,她沒有在意,但現在居然故技重施,又說身子不適,一連兩次如此,若說純屬巧合,未免有些牽強。
皇後心中轉念,臉上卻還是維持著溫和的笑容,絲毫看不出不快,她跟妃嬪們隨意聊瞭一會兒,就讓大傢散去。
“淑妃妹妹,請留步。”淑妃元蕙芝正準備起身離開,卻被皇後單獨留下來。
皇後蓮步輕移,上前親切的挽住淑妃的手,笑道:“貞婕妤初來不久,卻接連病倒,本宮有些擔心,妹妹同本宮一起去探望她一下吧。”
淑妃的妝扮還是一如往日的素雅無華,一襲瑩白色輕紗羅衣,滿頭青絲用湖綠色絲絳輕輕挽起,皓白如雪的手腕上戴著一對玲瓏剔透的青玉鐲,雖然不是傾國傾城的姿容,但整個人顯得溫柔嫻靜,觀之可親,讓人如坐春風,頓生好感。
淑妃聽到皇後的建議,微微一怔,旋即微笑著頷首道:“謹遵娘娘吩咐,臣妾也正有此意呢。”
清暉殿地處偏僻,離中央的正陽宮有相當遠的距離,皇後與淑妃坐著鳳輦,一路緩行,平穩的到達瞭清暉殿。
剛走到殿門口,就聞到一股濃鬱的藥味,皇後不由得蹙瞭柳眉,看來毓靈果真是病瞭。剛要走進去,便聽到裡面一聲嬌叱,緊接著是瓷器摔到地上破碎的聲音。
“拿走,我不要喝!”毓靈蹙著眉,任性的打翻瞭盛藥的瓷碗。
“主子,不吃藥你的身子是不會好的。”寶珠苦苦相勸。
毓靈冷冷一笑道:“哼,好瞭又怎樣?與其被他這般反復折磨,還不如永遠都不要好起來!”
此時寶珠已看到瞭站在門口的皇後和淑妃,連忙跪下行禮:“見過皇後娘娘,見過淑妃娘娘。”
毓靈愣瞭一下,沒想到皇後居然會駕臨她這個偏僻的小宮殿,掙紮著坐起身,讓寶珠扶著自己下床行禮。
“妹妹身子不適,不必起身瞭!”皇後忙伸手阻止瞭毓靈下床。
淑妃元蕙芝見毓靈臉色蒼白,憔悴無力的靠在床頭,一副病懨懨的模樣,秀目一轉又見到地上打翻的藥碗,心裡登時明白瞭幾分,走到塌邊體貼的替她摁瞭摁被角,方才溫柔的笑道:“妹妹可是不願吃藥?那可不行哦。俗話說,良藥苦口利於病,千萬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哦。”
淑妃娓娓勸說著,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毓靈向來心軟,更因為淑妃是她的表姐,心裡對她格外親近些,有點抹不下面子拒絕。
淑妃見她神色有所松動,又繼續勸道:“姐姐的院子裡剛剛開瞭幾株綠萼雙瓣梅,漂亮的很,不過這花兒很嬌貴,花期很短,估計開不瞭幾天呢,所以妹妹要趕緊養好身子,我等著你一起煮茶賞梅呢。”
毓靈自然明白淑妃的好意,心下感動,便默默的點瞭點頭,寶珠見毓靈終於願意吃藥,心中大喜,趕緊重新倒瞭一碗湯藥呈上來。淑妃接過藥碗,坐在床頭,一勺一勺親自喂給毓靈吃。
毓靈自小就怕苦,厭惡吃藥,而這墨色的藥汁非常苦,剛喝瞭幾口,就苦得她柳眉緊蹙,幾乎要吐出來,但望著淑妃溫柔關切的表情,推辭的話實在說不出,便對淑妃說:“姐姐,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說著,毓靈坐直瞭身子,伸出雙手接過淑妃手中的藥碗。她身上僅著一件白色中衣,伸手接碗的時候露出一對白皙如玉的纖細手腕,上面赫然有一道極為醒目的紅痕,松開的衣襟領口處也隱約可見雪膚上佈滿猙獰可怖的青青紫紫的虐痕,這一切都落入段皇後的眼裡,看得她暗暗心驚。
毓靈並未註意到皇後異樣的眼神,隻是擰著眉把剩餘的藥汁一口氣灌瞭下去,喝完寶珠連忙給她倒瞭杯蜜糖水漱口。
見毓靈喝完藥,皇後囑咐道:“妹妹好好養病,這幾日都不必去正陽宮請安。”
淑妃也關切的道:“是啊,妹妹,你千萬不要想太多,記得按時吃藥,我會常來看望你的。”
毓靈點點頭,目送著她們離開,然後由寶珠伺候著躺下休憩。
段皇後攜著淑妃走出清暉殿後,並沒有立刻登上鳳輦回宮,而是順著落滿白雪的宮道緩緩行走。淑妃見皇後臉色有異,也不多話,隻是乖巧的跟在她身邊。
“淑妃妹妹,你進宮也快有一年瞭,你覺得陛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皇後突然問道。
淑妃沒料想皇後突然這麼一問,溫婉娟秀的臉上頓時飛起兩朵彤雲,嬌羞的低頭回道:“臣妾覺得,陛下……陛下雖然看起來威儀,但私下裡卻很和氣,待臣妾……也很溫柔。”
皇後聞言微微頷首,道:“妹妹說的沒錯,幾乎所有的宮妃都是這麼評價他的。這麼多年來,宮裡的姐妹那麼多人,從未有人在承寵後受傷的,即使是初次侍寢的妃嬪,陛下也都會溫柔對待,從未弄傷過她們。可是,貞婕妤卻是個例外,一連兩次竟被弄得傷痕累累,相信剛才妹妹肯定也註意到瞭吧?”
“這……會不會是因為毓靈妹妹天生嬌貴,禁不得……”淑妃俏臉微紅,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皇後曬然一笑:“呵,淑妃既是元魏人士,難道不曾聽過蘭陵郡主的豔名嗎?本宮即使遠在北地,也聽聞過不少關於她的風流韻事呢,如此風流妖媚的女子,豈會在房事上如此弱不禁風呢?”
淑妃想起剛才看到毓靈身上和手腕上殘虐的傷痕,心中也很是不解,問道:“那會不會是因為陛下格外厭惡毓靈妹妹呢?”
皇後淡笑著搖頭:“本宮與陛下成婚十二載,自認為還是很瞭解他的,陛下既不沈迷於女色,也沒有奇怪的嗜好。何況,若是陛下當真厭惡她,隻需一道聖旨打入冷宮,便足以讓她永世不得出頭,何需如此折磨她?”
段皇後眉帶憂色,幾不可聞的一聲輕嘆,道:“事有反常必為妖,本宮覺得,陛下隻怕遠比想象中更在意她,這一點隻怕連他自己都還不曾意識到呢。”
淑妃聞言嬌軀一震,低下頭去,唇邊溫柔的笑意逐漸隱去,美眸中凝起不易察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