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山位於建康城東郊,背山面水,虎踞龍蟠,氣勢磅礴,風水相士皆言此處乃王脈龍穴所在。故而元劭在建康登基之後,便將皇陵選在瞭鍾山。
三月的江南,正是多雨的季節,如牛毛般的細雨綿綿不斷,秀美的鍾山隱沒於一片朦朧氤氳的水汽,宛如蒙上瞭輕紗的少女,愈發顯得蒼翠空靈,神秘而飄渺。
靜謐的山麓之中,一抹素白身影懷抱瞭一束杜鵑花,撐著一柄繪著墨梅的四十八骨紫竹傘,順著蜿蜒的小徑娉娉婷婷行來。精致的繡鞋無聲的踩在濕漉漉的青石臺階上,一隻纖纖玉手襯著烏木傘柄,愈發顯得欺霜賽雪,秀美絕倫。
細雨迷蒙,美人如詩,遠遠望去,恍若一副緩緩展開的仕女畫卷。
這位白衣麗人正是毓靈,她堅決謝辭瞭石雋逸的陪同,獨自一人來到鍾山皇陵祭拜元泓。
行瞭數裡,終於看到巍峨肅穆的皇陵,皇陵的入口處本來有兩位士兵在守著,毓靈上前說明來意,士兵倒是沒有為難她,輕易就放她進去瞭。
元魏的皇陵原在洛陽,洛陽淪陷後尚未來得及移到建康,故而這座新修的皇陵顯得空曠寂寥。偌大的皇陵空無一人,死一般的靜寂,一座高大的墓碑拔地而起,顯得格外突出。
這座醒目的陵墓明顯是新近修成的,墓碑後豎立著一座漢白玉雕成的巨型塑像,塑像上的年輕男子面容英武剛毅,目光深邃沈峻,身披戰甲,手握長劍,慷慨豪邁,傲然目視遠方。這塑像雕得栩栩如生,不僅跟元泓生前的面容一模一樣,而且還惟妙惟肖的描摹出他那股英雄蓋世的氣概。
“泓哥哥,我來看你瞭。”毓靈彎腰將手中的杜鵑花端正的放置在碑前,靜靜的佇立瞭一會兒,仰頭望著元泓那異常高大的雕像,終於意識到元泓真的走瞭,從此與她陰陽永隔,再也無法相見瞭,她突然悲不自勝,撫著元泓冰冷的雕像泣不成聲。
“泓哥哥……嗚嗚嗚……泓哥哥……”
哀婉淒切的悲泣在空寂的皇陵中回蕩,如子規啼血,倘若有人能聽到,必然會心酸落淚。
毓靈無力的跪在墓碑前,瘦削的香肩嬌怯的抽動著,晶瑩剔透的淚滴如斷線的珍珠,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滑落,一顆一顆砸在漢白玉石像上,匯成一條小小的河流。
她肆無忌憚的放聲大哭,好像要將所有的悲傷痛苦都宣泄出來,四處飄飛的雨絲沾濕瞭她的輕紗薄衫,也打濕瞭她如青雲般的秀發,可她卻絲毫不覺。
從前她的眼裡隻有與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三哥元劭,然而細想來,比元劭隻大瞭一歲的元泓難道不也是她青梅竹馬的兄長嗎?可是為何她從來沒有關註過他,為何她沒有對他更好一點呢?想起元泓澄澈的眼神,裡面分明有著動人的情意,可是為何自己總是視而不見呢?如今陰陽永隔,才想念起他的音容笑貌,才悔恨當年的錯過,可惜,這一錯過就是一輩子,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瞭,再也沒有瞭!
毓靈越哭越傷心,整個兒都哭成瞭一個淚人,獨自哭瞭不知多久,直到喉嚨嘶啞,淚水快幹涸,渾身脫力的歪倒在墓碑前。
突然,遠處傳來一縷優美輕揚的笛音,細細辯聽,是一曲挽歌,樂聲摧愴淒麗,卻又隱隱帶著天風海濤般的豁達心境,毓靈受笛聲感染,竟漸漸止住瞭哭泣,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覓著笛音的方向尋去。
笛音牽引著毓靈,繞過皇陵,朝山麓深處走去,轉過一堵高墻,一泓清澈平靜的湖水赫然躍入眼簾,湖堤沿岸長滿杏樹,密密匝匝的粉色花朵綴滿枝頭,絢爛盛放的杏花在細密的春雨中輕輕搖曳著,薄如輕綃的淺粉花瓣散漫的隨風飄舞,點點灑落在碧如翡翠的湖面上,景致美得恍若不似人間。
此時,笛聲突然一轉,由悲愴的挽歌化為一曲纏綿悱惻的杏花天雨。
花滿天,雨絲綿,刻骨相思誰人解,斷斷苦楚幾人知?
故人不相負,情絲剪不斷,不知曲終人散,點點盡在心頭。
無比熟悉的曲調令毓靈心弦一震,她豁然抬頭,順著笛聲舉目望去,隻見遠處的石橋上站著一個白色身影,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她卻似癡瞭一般,靜靜凝望瞭許久,猶豫瞭須臾,方才輕步朝橋上走去。
漸漸靠近瞭,笛聲卻嘎然而止,毓靈悚然站定,呆立瞭片刻,一時竟有些情怯,腳步也踟躕下來。
身著素白長衫的吹笛男子緩緩轉過身子,記憶中那張溫潤清雅的臉龐與眼前人略顯憔悴的俊容重合,優美的唇角揚起一道愉悅的弧度,墨玉般的黑眸中蘊著化不開的柔情,明豔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毓兒,你終於回來瞭……” 男子嘆息似的輕喚,聲音溫柔醉人如醇酒,帶著纏綿的情意,又含著無盡的相思。
隻是這輕輕一聲,毓靈便淚如雨下,再也忍不住,刷的拋開手中的紫竹傘,張開雙臂飛奔過去,一頭撲入那夢寐已久的溫暖懷抱。
“三哥……”她嬌聲低吟,宛如夢囈,任由肆流的淚花打濕他潔白的衣襟。
湖心石橋上,漫天杏花細雨中,一對璧人緊緊相擁,難分難解……
在他們的腳下,一柄繪著墨梅的四十八骨紫竹傘寂寥的零落於地,一陣輕柔的春風拂過,將它卷得滴溜溜翻瞭幾周,終於悄然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