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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十八相送

61 十八相送

  屋外突然傳來噼哩叭啦的鞭炮聲,我趕緊迎瞭出來。外面人聲鼎沸,一團煙霧裡,一大群人出現在竹林裡。大伯、二伯不知哪裡弄來瞭爆竹也點瞭起來,叭嗒叭嗒響成一鍋。

  國慶哥首先開宗明義:“大叔二叔,老爺子算的吉時辰,未時頭上堂,哈哈,現在可以倒計時,大吉大利的時辰即將到來!”

  “大傢大吉大利。承蒙慶傢厚愛。今兒個結成至親,咱們兩傢是一傢人瞭。”大伯二伯拱手回瞭禮。

  青玉攜著滿翠的手一步一步上瞭臺階,我隻得迎瞭上去。滿翠身著桃紅對襟外套,面色緋紅,見瞭我半是含嬌半是含羞,與我並肩而行。我斜眼瞟瞭一眼青玉,青玉與同行的長輩談笑自如。

  “萌根兄弟,恭喜恭喜!今兒個是雙喜臨門。一喜是滿翠正式過門;二喜萌根從此可以回到學校,安心讀書,清華北大的校門為你敞開著,讓我們三潭村揚名天下。”國慶嗓門蓋過一切嘈雜。

  “這是我們老宋傢上輩子修來的福份,也是感謝國慶兩口子的成全,也是萌根生得好八字,福緣綿延。”大伯忙不迭地恭維著。

  院門大開。兩個嬸嬸攙扶著母親坐在堂屋正中,笑顏滿面:“好,好,蒙老天爺開恩,祖宗蔭德,成全瞭俺萌根這樁美滿姻緣。”

  滿翠卻在門檻前站定。國慶哥鄭重地說:“萌根吶,滿翠跨過門檻就是宋傢人,是你過門的媳婦瞭。來呀,牽手,兩人牽手。牽瞭手,就是一世的姻緣瞭,以後要同甘共苦,相敬如賓,濡沫以共,白首到老。”

  我略一局促,伸出瞭手;滿翠低首無語。她身邊一位長者朗聲說:“滿翠女仔,牽瞭萌根的手,從此以後,夫唱婦隨,恩愛到白頭;萌根求學上進,你操持傢務,孝敬公婆,再以後相夫教子,一傢子和和睦睦團團圓圓美美滿滿。”

  滿翠怯生生地伸出瞭紅酥酥的手指,我感著她的肌膚,她的體溫,有一種神秘的觸痛令我顫抖。

  滿翠提起腳輕盈地跨過瞭門檻,爆竹又一次轟鳴起來。然後,我們站在神龕前,父親的遺像剛懸掛上去,目光還是那般威嚴、犀利。

  國慶哥點瞭兩炷香,一炷遞給瞭我,我轉手交給滿翠,其中一支香頭似乎沒有火光,我幫她重新在香燭火苗上燃得火紅,再遞給她;一炷自己高擎在手中。國慶哥高聲祝禱:“皇天後土,祖輩德昭,今日良辰,宋氏子孫萌根和滿翠結發夫妻,共佑我們百年好合,兒孫滿堂,福祿財運齊全。”說罷,我倆對著神龕拜瞭三拜,插瞭香燭。

  接著拜母親,拜瞭遠近親鄰。

  我不敢側目,不敢分神,總算完成瞭這個突如其來的儀式。眾人七手八腳擺齊瞭桌椅,湊瞭大碟大盤的糖糕果品,按鄉俗排瞭席,我和滿翠一對新人坐瞭首席,長輩方依次坐定,喝上瞭茶。

  國慶哥起身舉杯敬茶,朗聲言道:“各位長輩在上,晚輩代本村本族敬大傢一杯茶。一敬,我們從此兩傢一傢親;二敬,萌根、滿翠喜結良緣;三敬,三嬸幸福安康。喝瞭這杯茶,曉不得還要把話挑明:萌根、滿翠都還年輕,現在雖然完成瞭合卮禮儀式,至於圓房還要等萌根完成學業,事業有成,這時候才合時宜。那時,結婚證辦得瞭,也成得瞭大禮。”

  大伯、二伯都滿口應承:“好,好,婚姻大事,一點也差不瞭禮數。”

  媽也不勝感激地說:“有我大伯二伯持主,有國慶賢侄的成全,萌根有瞭這門作夢也想不到的親事。老不中用的人,來世作牛作馬報答各位的大恩大德瞭。”

  閑話休繁。我又背起瞭書包,眾人熱熱鬧鬧送我到瞭村口,我告別瞭送行的人們,滿翠手提著一串東西追瞭過來——那是一串石蚌!一個個足有拳頭那麼大,腆著鼓脹的肚皮。

  我停住瞭腳步,滿翠伴著我走過瞭無言以對老枝丫叉的古老楓樹,渡過脈脈流淌的小河,踏上遠行的棧道。

  “滿——翠翠,回,回傢吧。”我想起青玉說要攤牌,這張牌註定要甩出去,顧不瞭任何顏面瞭,但說出口還是這樣艱澀。

  她立住瞭腳,把手中的一串石蚌遞給瞭我:“萌,好好讀書,傢裡不用你惦記。這山貨送給你的班主任。”

  我很是遲鈍地接瞭過來,沉甸甸的,內心一陣惶恐;她卻一把摟緊瞭我,全身顫栗,已然是一個淚人兒似的。

  “翠、翠,”我手足無措,慚愧不已,“好好保重身體。要不回傢吧。讓你擔驚受怕?”

  “不,萌。”滿翠寸寸柔腸化作瞭顆顆熱淚,“萌,什麼我都不怕。我隻怕你......”

  “怕我?”我渾身哆嗦,“我——”

  “萌,二姐她離婚瞭,你知道嗎?”

  我茫茫然地點瞭點頭,心裡虛空得就要飄瞭起來——我天生不會演戲,我隻想金蟬脫殼,隻想讓她完全忘瞭我。

  “今天一大早二姐就回傢瞭。她說她要離婚,已經上訴法院瞭。大姐夫接我的時候,二姐冷笑。我很怕二姐的冷笑。二姐的冷笑讓我想起來很肉麻很古怪。”

  我快無以遁形瞭,我想道出真相,但這真相會造成什麼後果,我難以預期。我心裡有一百個聲音在叫喚:她應該知道真相!否則,局面難以收拾。不能把她牽進這個旋渦之中。但青玉那雙極有穿透力的冷眼仿佛一直在盯著我,我的一舉一動牽著她的神經。事實證明我是一個庸人:自私占瞭上風。

  “萌,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翠,你後悔嗎?你後悔還得及!”

  “不!後悔就沒有今天瞭!”她眼裡含著兇狠的光芒,擊碎我一切僥幸的可能,“我今天跨進宋傢的門檻,生是宋傢的人,死是宋傢的鬼。”

  我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她像個受瞭極大委屈的孩子,多麼需要一個堅實的肩膀,為她扛起一個經得起風浪的依靠。

  我知道:她不會回頭瞭!我卻違心的進入瞭角色:“翠翠!”

  在那個時刻,我用虛偽的吻回應瞭她。我分明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她吟熱交感的熱淚,她滾燙的唇,她閉上眼睛緊緊貼緊我的身體,豐滿的胸在我的胸前壓迫著、摩擦著,我感受到瞭她的能量,她在微微發抖,蜷縮在我懷裡,好想懶在我懷裡,舒心地躺一會兒。

  我手臂麻木,硬起心腸說:“翠,我走瞭。好生保重身體。”

  她哇地哭出聲來:“你要經常回來。”

  我想起青玉寒人脊梁的眼光,她會不會在那個角度,關註著這一切,我不禁打瞭寒噤。

  我看她還在夕陽裡,映著一個秋風颯颯中秀發惹風衣袂飄然的剪影,那麼透明,那麼光亮,讓我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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