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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我到水塘遊瞭會兒泳,也不盡興。置身水中,淹沒在歡娛之間,我卻有點心不在焉。在一片呆逼的叫罵聲中,我光著脊梁又回到瞭傢裡。

  大門反鎖,母親應該在睡午覺。我從奶奶傢進去,上瞭樓。拐到二樓走廊,眼前晾著洗好的衣物,那張舊涼席赫然搭在欄桿上。一旁那些盆栽什麼花早枯成瞭乾柴。院子裡靜悄悄的,我到客廳裡坐瞭會兒,也聽不見母親的動靜。出來後,我徑直進瞭自己房間, 又沉浸在浮摩斯的世界中。

  5點多我上瞭個廁所,母親似乎在廚房忙活著。天不知什麼時候陰瞭下來,暮氣沉沉,難怪剛剛悶得要命。我專門進廚房洗瞭洗手,母親在揉面,準備包包子。盡管窗戶大開,吊扇轉個不停,廚房裡還是熱浪逼人,簡直像進瞭桑拿房。

  母親連衣裙濕瞭個半透,垂首間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在案板上,汗濕的佈料緊緊地貼在肌膚上,幾乎能看見裡面內衣的花紋,要是以往我肯定得臉紅上好一陣子。

  「毛巾。」母親頭也不擡,突然說。

  我趕緊到洗澡間扭瞭條毛巾。

  「嗯?」母親揚瞭揚紅彤彤的俏臉。

  我上前把毛巾敷到母親臉上,仔細抹瞭一通。完瞭又搭上香肩,順帶著把脖子也擦瞭擦。

  母親哼瞭幾聲,扭開臉,也不看我:「有個吃就不錯瞭,你以為換個樣容易?不把你媽熱死。」

  她周遭升騰著一股濃鬱的氣流,說不好是什麼味道,卻讓我臉紅心跳。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攥著毛巾,傻楞著。

  母親擠瞭擠我:「去去去,別杵這兒礙事兒。」

  晚飯小米粥,包子,涼拌萵筍。包子是韭菜雞蛋餡兒和豆沙餡兒,母親各烚瞭幾個,讓我給隔壁院送去。

  隔壁掩著門,黑洞洞的,就廚房亮著燈 爺奶奶可能在街上納涼吧。農村有端著碗到外面吃飯的習慣,母親卻沒有,父親出事後更不用說。

  飯間,母親問我這幾天在看什麼書。我說浮摩斯。她問好看不。我說還行。

  她哼瞭一聲,幽幽地說:「這麼有本事兒,你還回來幹嘛?」

  我半個包子塞在嘴裡,差點噎住。

  當晚更是悶熱。我們躺在樓頂,卻像是睡在蒸籠裡。空氣黏在身上,讓人呼吸都困難 爺罕見地呆到9點才下瞭樓。奶奶在一旁搖著蒲扇,一會咒罵老天爺怎麼還不下雨,一會叮囑我可得小心點別半夜給雨淋壞瞭。

  可能包包子熱得夠嗆,吃完飯母親就呆在房間裡,沒有上樓。雖然熱浪黏人,我翻瞭幾次身,還是漸漸闔上瞭眼皮。畢竟幾天都沒睡個好覺瞭。

  又是叮叮咚咚的風鈴聲。像是濃厚夜幕裡的一根銀針。幾乎條件反射般,我騰地就坐起身來。

  大門確實在響,叮叮叮,應該是敲在門框上。也許是風,或者野貓野狗啄木鳥?我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麼。

  然而,父母房間傳來瞭響動。開門聲。細微輕快的腳步聲。幾不可聞的說話聲,像在爭執什麼。大門似乎開瞭。衣服的悉索聲 執聲。大門閂上瞭。兩種腳步聲。腳步停頓瞭下,說話聲。兩種腳步聲繼續。客廳門閂上瞭。模模糊糊的關門聲。

  我站起來,又坐下去,躺下去,又爬起來。一旁奶奶睡得正香,我卻坐立難安、輾轉反側,心中思緒萬千。我知道姨父會再來,但沒想到是今天。畢竟他昨天剛來過。

  約莫十來分鐘後,我還是向樓下走去。

  樓梯口聽不到什麼聲音,我小心挪到窗外。男女喘息聲。

  「這不都濕瞭,還裝。」

  「你給我上的什麼……?」

  後半段話被一聲鶯啼打斷瞭,我探頭看去,姨父正將那根大傢夥狠狠地捅入瞭母親的肥逼裡,而母親隻脫瞭褲子,上衣還穿著,直接解開瞭上面幾顆扭扣,其中一隻奶瓜被釋放瞭出來。

  肉體的撞擊聲又傳來,我突然有些煩躁,想要離開,但剛把頭挪開,裡面的聲音停瞭下來。

  「又幹嘛?啊……」母親輕輕叫瞭一聲,「有點……你怎麼瞭……」

  我還是不明白母親在說什麼,卻隻聽見姨父嘿嘿地幹笑著,沒再有動作。

  「你!」母親的聲音似乎有些生氣,但沉靜瞭一會,很快就變成一種帶有哀求的軟軟的聲音:「你別捉弄我瞭……」

  我有些詫異,母親也不是沒有求人的時候,例如之前父親剛出事那會,但母親表現得不亢不卑的,我從沒見過她如此放下姿態過。

  姨父又發出那些得意的嘿嘿笑聲,我探頭往裡面窺去,母親居然躺在床上,兩隻長腿左右攤開,手裡居然拿著一根粗黃瓜塞進自己胯間的紅肉裡抽送著。

  母親的表情看起來非常難受,她扭動著身子:「陸永平……你給我整瞭些什麼……啊……你幹什麼……陸永平……放開我……」

  卻是姨父突然拿出瞭條佈帶,不顧母親的反對強行將母親的雙手反綁瞭在她身後。掙紮間,母親穴裡插著的那根黃瓜都滑瞭出來。

  母親還想說什麼,嘴巴也被姨父撿起床上母親自己脫下來的內褲堵住。

  「唔——!唔——!」

  母親身體扭動著,但很快就姨父抓住雙腳壓制住,母親扭瞭幾下沒掙脫,就怒目圓瞪地盯著姨父。

  就在我納悶姨父究竟在搞些什麼的時候,大概過瞭2分鐘左右,母親的身體就不住扭動起來。母親的黛眉緊皺著,一副要哭的神情,實際上,她的眼眶已經閃爍起瞭淚花。

  姨父又開始施展他的咒語瞭,他湊到母親的耳邊又說起來話來。而母親剛開始根本不理會他,但很快就變成瞭搖頭,沒多久,當母親的眼淚滑落下來的時候,母親終於開始點頭起來。然後姨父就解開瞭捆綁著母親的佈帶。

  接下來的一幕讓我瞠目結舌。

  姨父嘿嘿第淫笑著說道:「張老師,我文化水平低,你給我講講課唄。」

  我整奇怪搞什麼啊,我就看到母親靠著被枕臥倒在床頭,兩條修長美腿左右岔開,然後母親掉著眼淚,一會翻弄著自己的陰唇,一會捏弄著陰蒂,居然在介紹著自己的性器:「這是我的……陰……唇……」

  我無法呼吸瞭。

  我扭過頭去,用手捂住嘴巴,渾身顫抖著,然後深呼吸、吐氣、深呼吸、吐氣。剛剛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我完全呼吸不瞭。耳朵也開始嗡嗡地鳴叫著,完全聽不清裡面母親在說什麼話。

  沒多久,裡面就又傳來啪啪啪的聲音以及母親那滿足的歡叫。母親叫得是那麼的放肆,以致我都害怕奶奶會被吵醒。

  我完全不想看瞭,我想離開,但身子又不聽使喚。

  精神恍惚間,不知道過瞭多久,裡面的動靜才緩慢下來。裡面傳來瞭姨父的說話聲:「我就喜歡你這味道,鳳蘭。」

  「變態,沒見過你這麼惡心的。」

  「我就讓你再見識見識。」一陣吸吮聲越來越響,像個沒牙老頭在吃面條。

  「你……哦……」母親悶哼一聲,沒瞭聲音,似乎捂住瞭嘴。

  吮吸聲時有時無,時高時低,時急時緩。母親偶爾泄出幾絲低吟,指縫間的嗚嗚聲卻越發明顯。

  終於伴著幾聲急促的嗚嗚聲,母親喉頭溢出一聲尖細而綿長的低吟。與此同時,咚的一聲,像是踢在床幫上。

  一切波濤洶湧過去瞭,抹乾眼淚的母親又恢復瞭平靜,這感覺,仿若半個小時前的表演出自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人。

  半晌後,母親才冷冷地說:「你下次再用那玩意,我就死給你看。」

  「好好好。」啪,姨父像是拍瞭下母親的屁股,然後噗的一聲插瞭進去。母親一聲低吟。屋內又響起撲哧撲哧的抽插聲。我不知道姨父是怎麼做到的,為何他的雞巴總能一而再地硬起來。

  突然,母親說:「跟你說過不要……啊……不要來瞭,啊……你非要來……」

  「怕啥,沒事兒的。」

  「你是沒事兒。嗯……林林這幾天都……啊……不對勁兒……我怕他……嗯啊……看出什麼來瞭……你別再來瞭……」

  「盡瞎想,林林那是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嘛,忽冷忽熱很正常。」

  「林林……啊……要是有個啥……」母親聲音低瞭下去,「陸永平,啊……我饒不瞭你……啊啊……」

  「鳳蘭你這是瞎操心,你哥我也年輕過啊,那啥說白瞭就跟你們女同志來那事兒一樣。」

  「啥話啊你這。」母親噗地笑出聲來,又戛然而止,很快又換回瞭低吟。

  「鳳蘭你笑起來真美。」陸永平開始加大力度,撲哧撲哧聲越來越響。

  「行瞭……啊……這麼黑……啊啊……哪看得見……」啪嗒,燈亮瞭。

  「幹嘛你,快關瞭。」

  啪嗒,燈又滅瞭。

  「說實話啊鳳蘭,你眼睛那麼漂亮,這黑咕隆咚也發光啊,咋看不見?」

  「行瞭,陸永平,我又不是小姑娘。」母親頓瞭頓,喘息聲穩定瞭起來:「我跟你是契約關系。」

  姨父不再說話,但啪啪啪的聲音顯得更響亮瞭。

  「輕點啊。」

  「我喜歡你鳳蘭,我第一次見到你就……」

  「你這叫喜歡嗎?別侮辱這個詞瞭……快點吧,少廢話。」母親不耐煩地打斷他。

  「你們管這叫辦法,到我這算手段。」姨父滿不在乎地說:「同樣的東西,反正最終結果一樣。」

  「你毀瞭我們兩個傢庭!」母親狠狠地說道:「鳳棠如果知道的話,她不會原諒我的。」

  「鳳棠?同一個媽生,同樣的學校,怎麼……」姨父嘿嘿瞭兩聲,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沒再說下去,而是轉移瞭話題:「說實話,在學校就沒人騷擾你?」

  母親冷哼一聲,沒回答。

  「我倒是知道些事,你在……」

  「別說瞭!」

  母親突然寒著臉,死死地盯住姨父,姨父乾笑瞭兩聲,沒再說下去。他突然將雞巴從母親的穴裡拔出,遞到母親面前。

  母親臉抽動瞭一下,終於什麼話也沒說,張開嘴巴就含瞭過去。

  契約關系嗎?

  我回到樓頂,奶奶翻瞭個身,迷迷糊糊地問我咋不睡覺。我趕緊躺下,生怕催走奶奶的睡意。沒有一絲風,夜幕生生地壓瞭下來。半空中不知何時掛瞭個霧蒙蒙的圓盤,像學校廁所昏暗的燈。我腦袋空空,筋疲力盡,隻想好好洗個澡,舒舒服服睡一覺。就這麼翻來覆去,也不知過瞭多久,卻始終聽不到姨父出去的聲音。不會是睡著瞭吧?我靠近欄桿看瞭看,百般躊躇,還是小心翼翼地踏上瞭樓梯。

  不到樓梯口就聽到瞭淫靡的肉體碰撞聲,清脆響亮。還有吱嘎吱嘎的搖床聲,像是在為悠長綿軟的低吟聲伴奏。我一呆,險些踢翻腳下的瓷碗。

  我背靠水泥護欄,也不知杵瞭多久。屋內的聲響絲毫不見減弱,反而愈發急促。或許有一個世紀,屋內總算安靜下來,不一會兒響起模糊的說話聲。正當我猶豫著是上去還是下去時,那可怕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兩眼一酸便模糊瞭視線。

  抹抹眼,我一步步走向窗口。我想,如果他們發現,那就再好不過瞭。有股氣流在我體內升騰而起,熟悉而又陌生。失落?索然無味?都不確切。

  「起來,別在床上瞭。」

  「怕啥,又沒人聽房。」

  「哦……你到底要弄幾次啊……你快點。」

  「快?要真是快瞭你可要埋怨死我。」

  這麼說著,吱嘎吱嘎聲卻不見停,反而越來越響。

  我真擔心父母的床能否經得住這麼折騰,又想這麼搖下去奶奶會不會給搖醒。姨父卻突然停瞭下來,大口喘氣:「剛你說林林,其實很簡單,林林戀母唄。」

  「別瞎扯。」母親有些生氣。

  「真的,男孩都戀母,很正常。」

  「是嗎?」

  「當然,我也是。」

  「喲,那你還弄過你娘不成。」

  「張老師的嘴厲害。」

  母親哼瞭聲。

  「也不知是上面嘴厲害,還是下面嘴厲害。」

  「你……你能不能別插兩下就送到我嘴邊來……惡心死瞭……」

  「這不是對比下你哪張嘴厲害嘛。」

  「我告訴你,你別……嗚嗚嗚……」

  「怎麼樣,呆會給我說說你那騷水什麼味兒唄。」

  那是我記憶中最熱的一晚。沮喪而失落的汗水從毛孔中洶湧而出,在墻上浸出個人影。陰沉的天空濕氣騰騰,卻硬憋著不肯降下哪怕一滴水。風暴也不知持續瞭多久,也許很長,又或許很短,總之在母親壓抑而又聲嘶力竭的呻吟聲中一切又歸復平靜。夜晚卻並未就此結束。

  在我準備起身離開時,姨父說要去洗個澡,母親當然不願意,讓他快點走。但姨父一陣嘻嘻哈哈,母親似乎也拿他沒辦法。我剛躲到樓梯下,姨父就大大咧咧地出來瞭,赤身裸體,濕漉漉的肚皮隱隱發光。

  待洗澡間響起水聲,我才悄悄上瞭樓。途經窗口,母親似乎尚在輕喘,嘴角邊似乎尚有一些粘稠的東西沒擦掉。

  躺到涼席上,那團劇烈的巖漿又在我體內翻騰。捏瞭捏拳頭,神使鬼差地,我就站瞭起來。我甚至面對那盞昏黃的月亮打瞭個哈欠,又輕咳瞭兩聲。一路大搖大擺、磕磕絆絆,我都忘瞭自己還會這樣走路。洗澡間尚亮著燈,但沒瞭水聲。

  我站在院中,喊瞭幾聲媽,作勢要去推洗澡間的門。

  母親幾乎是沖瞭出來,披頭散發,隻身一件大白襯衫,扣子沒系,靠雙臂裹在身上,豐滿的大白腿暴露在外。

  在她掀開客廳門簾的一剎那,衣角飄動間,我隱約看到豐隆的下腹部和那抹茂密的黑森林。

  她一溜小跑,但動作蹣跚,她手上攥著件紅色內衣,聲帶緊繃:「媽正要去洗,落瞭衣服。」

  就這短短一瞬,她就擦身而過,進瞭洗澡間,並迅速關上瞭門。然而,這足以使我看到那濕漉漉的秀發、通紅的臉頰、香汗淋漓的脖頸、誇張顛簸著的肉臀、劇烈跳動的奶球,以及驚慌迷離的眼神。還有那種氣味,濃鬱卻慌亂。

  我感到一種快意,但轉眼這股快意又變成瞭一把鋸子,在我的心臟來回拉扯。

  我弄出點聲勢離開,又躡手躡腳回到瞭澡房邊上,過瞭好一會,水聲中開始出現一些怪異的聲音。

  我突然想起瞭封神榜裡那掏出心臟給紂王的比幹,據說他後來化作那空心的柏樹,我覺得現在也被挖空瞭一塊,空蕩蕩的。

  今年的雨似乎特別的多,沒幾天好天氣,烏雲又陰沉沉的壓在腦袋上。

  幼年時我十分迷戀劇烈的天氣變化。像瞬間的烏雲壓頂,迅猛的風,暴烈的雨,以及豆大的雨點砸到滾燙路面上發出的呲呲呻吟,都能讓我體內猛然升騰起一種愉悅。那時候總有許多幻想,感覺自己像是那神話故事裡的人物,能從那些極端的氣象中汲取力量,又或者感覺自己可以在揮手間造成這樣的影響。

  我發現我越來越討厭「人」瞭,他們憤怒時不如風暴,悲傷時不如雨水,嫉妒時又不如雷鳴。

  王偉超進來時淋成瞭落湯雞。這逼拉著長臉,卻依舊嘻嘻哈哈。母親不知道為什麼,對王偉超有點不待見。但看到他渾身濕透的樣子,還是拿出我的衣服給他穿。

  電視裡正放著新聞,長江迎來瞭第六次洪峰,一群官兵用門板護送兩頭豬,在齊腰的水中行進瞭三公裡,最後得到瞭農民伯伯的誇獎。

  我和王偉超都大笑起來,前仰後合。但母親卻有些心不在焉,然後她說瞭一聲「我回房備課瞭」就起身離開,到門口時又轉身叮囑道:「別老想著玩,你倆討論討論功課,天也不會塌下來。」

  我正換臺,嘴上隨便應瞭句是,沒想到王偉超卻站起來說道,「張老師,我剛好有些問題,您教教我吧。」

  王偉超的爸爸是母親學校的訓導主任,據說下屆校長卸任後很可能是他爸頂上,他傢裡管的嚴,別看他整天和我們廝混在一起,但他成績並不差。

  我掃瞭眼母親裙擺下白皙光潔的小腿,輕輕哼瞭一聲。本想也跟著去,但剛好有個臺放著我喜歡的武俠劇,我嘴上奚落瞭一句要不要這麼好學啊,就不再理會。

  母親似乎不太樂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言論,但最後還是招招手讓王偉超跟過去。大約過瞭半小時,王偉超才呵呵笑地回來,他拉著我說,走,讓你見識點東西。

  回到房間,他操起那個熟悉的塑料袋——應該塞在衣服裡,沒落一滴雨——把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瞭我床上:幾盤磁帶,一個打火機,還有一盒紅梅。他挑出一盤塞進錄音機裡,一本正經地對我說這個可是打口帶,從他哥那兒偷拿的,要我千萬別給弄丟瞭。這就是我第一次聽Nirvana的情形。

  當還算美妙的和弦、嘈雜的鼓點、轟鳴的貝司以及夢囈而撕裂的人聲從那臺老舊國產錄音機裡傳出來時,我第一反應是關掉它。但轉念想想連英語不及格的王偉超都能聽,我又有什麼理由拒絕呢。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王偉超則尿急似的,不停地來回走動。我一度以為那是聽這種音樂該有的形體動作,直到王偉超拍拍我,做瞭一個抽煙的姿勢。我下意識地看瞭眼窗外,略一猶豫,還是點瞭點頭。王偉超自己銜上,又給我遞來一根。神使鬼差地,我就接瞭過去。接下來王偉超開始唾液四射,講這個樂隊如何牛逼,他們的磁帶怎樣難搞,又說他哥廣州有門路,好貨堆積如山。「咱們怕是到死都聽不完。」他興奮地說。

  我實在無法理解為啥他這般興奮……我從不知道他原來對音樂有這麼強烈的情感。

  而沒多久,母親推門而入,想來她是打算問問我們午飯吃什麼,手裡還端著一個果盤。噪音墻中柯本操著濃重的鼻音反復哼著一個詞,後來我才知道,他唱的是「Memoria」。

  母親也不知在門口站瞭多久,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們。她那副表情我說不清楚,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水底卻又像藏著什麼東西。

  王偉超識相地關瞭錄音機,屋子裡安靜下來。空氣裡懸浮著尼古丁的味道,生疏而僵硬。竹門簾把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條條細紋,轟隆隆的雨聲傾瀉而入。

  半晌,母親才說瞭一句:「嚴林你過來。」

  我坐在床上,背靠著墻,沒有動。

  王偉超輕輕踢瞭我一腳。我感覺煙快燒著手瞭,不知該掐滅還是丟掉。

  「你過不過來?」母親又說瞭一句,輕柔如故。

  我把煙頭丟掉,用腳碾瞭碾,始終沒有擡頭。

  「嚴林你過來!」清泉終於噴薄而出——母親猛地摔瞭果盤,一聲脆響,碎片四濺。一隻梨滾到瞭我的腳下。那是一隻碭山梨,至今我記得它因跌破身體而滲出汁液的模樣。

  我不知道自己的憤怒從何而來,我突然起身,從她身旁掠過,直到躥入雨簾中鼻間尚遊蕩著一絲熟悉的清香。

  然而我從小就是個不可救藥的人,我多麼善於察言觀色啊。很少有什麼能逃出我的目光。那一瞬間母親清澈的眼眸激起瞭幾縷波瀾,以瞳仁為中心迅速蕩開,最後化為蒙蒙水霧。我說不好那意味著什麼,震驚?慌亂?抑或傷心?

  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我感到渾身都在燃燒,手腳不受控制地抖個不停。

  那個下午我和王偉超是在臺球廳度過的。他不住地罵我發什麼神經,又安慰我回去乖乖認錯準沒事。我悶聲不響地搗著球,罕見地穩準狠。四點多時他又帶我去看瞭會兒錄像。盡管正門口掛著「未成年人禁入」的牌子,但在粗糙的熒光照耀下,煙霧繚繞中,熠熠生輝的盡是那些年輕而饑渴的眼神。

  錄像廳的老板似乎和王偉超很熟,一邊熱情地打著招呼一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塞給他一柄帶子。

  嘿嘿,九十年代三線小城的破舊錄像廳裡又能放些什麼狗屁玩意呢?當身材粗獷的西方女人帶著滿身的雪花點盡情地叫著「Ohyeah」時,當王偉超和往常一樣情不自禁地擼起管來的時候,我卻第一次感到這些影片索然無味。

  我看著他緊閉著眼睛,比任何一次都要投入地發出那惡心的「噢噢噢」聲,我退出椅子就出瞭錄像廳。

  雨一旦落下便沒完沒瞭。街面上渾濁的積水總讓我想到水城威尼斯 爺的風濕病變得嚴重,母親大半時間都呆在隔壁院裡。我多少松瞭口氣。

  一連幾天我和母親間都沒有像樣的對話,好幾次我嘗試著去碰觸那雙熟悉的眼眸,都半途而廢。

  有時候我甚至期待母親能打罵我一頓,而這好像也是奢望——她對我的唯一態度就是視而不見。這讓我滿腔憤懣,卻又焦躁不安。

  晚上躺在床上,我輾轉反側,連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都那麼悵然若失。而徹夜喧囂的蛙鳴,更像是催命的鼓點,逼迫我不得不在黎明前的半睡半醒間把這些聒噪者燉瞭一遍又一遍。

  一天吃晚飯時,奶奶毫無征兆地哭瞭起來。在母親的輕聲安慰下,她像個小孩那樣抽泣著說他們都老瞭,不中用瞭,但莊稼不能荒啊,地裡的水都有半人深瞭,這可咋整啊?

  母親楞瞭楞,說她一早去看看。

  奶奶直搖頭:「你搞不來,六畝地哪塊不得剜條溝啊。」

  我說:「我去嘛。」

  奶奶白瞭我一眼。

  在一片靜默中,大傢吃完瞭飯。母親起來收拾碗筷時,一直沒吭聲的爺爺口齒不清地說:「西水屯傢啊,讓他姨父找幾個人來,又不費啥事兒。」

  「哎喲,看我,咋把這茬忘瞭?」

  母親頭都沒擡,倒菜、捋筷、落碗,行雲流水。見母親沒反應,奶奶似是有些不高興,哼道:「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拉不下臉,那我去。」

  母親端起碗,向廚房走去。我趕忙去掀門簾。

  母親卻停瞭下來,輕聲說:「一會兒打個電話就行瞭。」

  我在一邊,偷偷地瞧著母親,心裡面卻鄙夷地想著:多少不要臉的事情都做瞭,現在卻在這裡裝矜持。

  第二天姨父果然帶瞭四、五個人,穿著膠鞋、雨披忙瞭一上午。午飯在我傢吃,當然還是鹵面。

  飯間,紅光滿面的姨父噴著蒜味和酒氣告訴我:「小林你真該瞧瞧去,田裡盡是鯽魚、泥鰍,捉都捉不完啊。」

  對於一個孩童習性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春期少年而言,這的確是個巨大的誘惑。我不禁想象像那些高蛋白生物們在玉米苗和豆秧間歡暢地遊曳嬉戲。那一刻,哪怕是對姨父的厭惡,也無法抵消我的心癢難耐。

  然而母親從院子裡款款而入,淡淡地說:「這都要開學瞭,他作業還沒寫完呢。」

  我擡頭,立馬撞上瞭母親的目光,溫潤卻又冰冷。這讓我沒由來地一陣羞愧,隻覺面紅耳赤,整個人像是一團火。

  雨終於在一個傍晚停瞭下來。西南天空抹瞭一道巨大的彩虹。整個世界萬籟俱靜,讓人一時難以適應。空氣裡揮發著泥土的芬芳,原始而野蠻。曾經嬌艷如火的鳳仙花光禿禿地匍匐在地,不少更是被連根拔起。大群大群的蜻蜓呼嘯著從身前掠過,令人目眩。我站在院子裡,看著眼前嶄新的一切,竟有一種生疏感。

  就是此時,陸永平走瞭進來。他穿著白襯衫、西裝褲,皮鞋擦得鋥亮,這些體面的東西穿著他這種矮胖的中年男人身上讓人陡升一種厭惡。

  「你媽呢?」他開門見山。

  我冷笑瞭一聲,用腳扒拉著鳳仙花莖,假裝沒有聽見。

  這人自顧自地叫瞭兩聲「鳳蘭」,見沒人應聲,就朝我走來。「林林,吃葡萄,你姨給拾掇的。」

  姨父遞來一個碩大的食品袋。我不理他。

  「咱爺倆得嘮嘮,小林,趁你現在不學習。」姨父笑著。

  我轉身就往房間走,頭也不回:「跟你沒啥好說的。」

  「別這樣子嘛,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瞭。」

  我躺到床上,這癩皮狗也跟瞭進來。他把食品袋放到書桌上,在屋裡溜達瞭一圈,最後背靠門看著我。

  「怎麼著,想拿那些事來要挾我?」

  我以為姨父會拿若蘭姐的事當做把柄要求我不要過問他和母親的事,其實後來想起來,這根本就是我多心瞭——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否知道。他有好幾次都知道我在那裡偷看,他卻對此一言不發,從不曾提起。

  「若蘭姐可不是拿來賄賂你的,她不過是讓你提前成長瞭一些罷瞭。」姨父冷笑瞭一聲:「我不過是讓你早點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

  「滾蛋!」我騰地坐起來,捏緊瞭拳頭,兩眼直冒火「你能代表哥狗屁真相!」

  姨父卻根本不理我,他嘿嘿笑著說:「也就是你能這樣對我說話,換小宏峰,換你小姨媽試試……」

  我咬咬牙,憋瞭半晌,終究還是緩緩躺瞭下去。

  「來一根?」陸永平笑嘻嘻地給自己點上一顆煙,然後第一根到我面前:「來嘛,你媽又不在。」

  「你到底有雞巴啥事兒?」我盯著天花板,不耐煩地說。

  「也沒啥事兒,聽說你又惹你媽生氣瞭?」

  「哼。」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說這抽煙吧,啊,其實也沒啥大不瞭,但再咋地也不能抽到你媽跟前吧?搞得姨父都成教唆犯瞭。」

  姨父輕描淡寫,我的心卻一下沈到瞭谷底。說客!母親竟然讓這貨來給我做思想工作?!我感到渾身的骨節都在發癢,羞憤穿插其間,從內到外把我整個人都點燃瞭。

  「關你屁事兒!」我一下從床上蹦起來,左掌心那條狹長的疤在飛快地跳動。

  陸永平趕忙起身,後退瞭兩步,笑瞇瞇地直擺手:「好好好,不關我事兒,你別急,什麼狗脾氣。」

  說著他轉身往院子裡走去,不到門口又停下來:「你零花錢不夠用就吭聲,放心,咱爺倆的秘密,你媽不會知道。你要是想玩玩女人,我這邊選擇也多得很……」他吐瞭個煙圈,又撓瞭撓頭,似乎還想扯點什麼。

  但他已經沒瞭機會。我快步躥上去,一拳正中面門。那種觸覺油乎乎的,惡心又爽快。目標「呃」的一聲悶哼,壯碩的軀體磕到木門上,發出「咚」的巨響。

  我毫不猶豫地又是兩腳,再來兩拳,姨父已經跪到瞭地上。至今我記得那種感覺,暈乎乎的,好像全部血液都湧向瞭四肢。那一刻唯獨欠缺的就是氧氣。我需要快速地呼吸,猛烈地進攻。

  然而我是太高估自己瞭。姨父一聲怒吼,便抱住我的腿,兩下翻轉,我已被重重地撂到瞭床上。

  我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被他反摽住瞭胳膊。血管似要炸裂,耳畔隻剩隆隆的呼嘯,我嘶吼著讓他放開。

  他說:「我放開,你別亂動。」

  雙臂上的壓力一消失,我翻滾著就站瞭起來。他已到瞭兩米開外——想不到這個不倒翁一樣的貨色動作如此敏捷——左手捂住臉頰,兀自喘息著:「真行啊,你個兔崽子。」

  等的就是這一刻,我飛步上前,使出全身力氣,揮出瞭一拳。

  遺憾的是,姨父一擺頭,這一擊便擦嘴角而過,青春的力量幾乎都釋放到瞭空氣中。不等回過神,我整個人已被他狗熊一樣抱住,結結實實按到瞭床上。

  我拼命掙紮,雙臂揮舞著去撓他的臉,卻被他一把掐住。

  「媽勒個巴子的,你個兔崽子還沒完瞭。」姨父那張難看的臉憋得通紅,說著在我背上狠狠拍瞭一下。

  疼痛漣漪般擴至全身,讓我意識到敵我之間的差距。就那一瞬間,眼淚便奪眶而出,躁動的力量也從體內消失殆盡。

  姨父松開我,吐瞭口唾沫,邊擦汗邊大口喘息。半晌,他嘆瞭口氣:「都這樣瞭,咱明人也不說暗話。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你母親在一起,我也清楚你在想什麼。」

  我的臉埋在涼席裡,隻能從淚花的一角瞥見那隻遍佈腳印的皮涼鞋在身旁來回挪動。

  「你沒必要這樣對你母親,她是被迫的,你要怪就怪姨父。」姨父冷笑兩聲,點上一顆煙:「但我知道你這些情緒的來由,我很清楚……我會解放你的……」

  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這時大哥大響瞭,姨父接起來嘰裡呱啦一通,卻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諸如收賬、砍他兩根手指,關他幾天之類的,聽得我心裡發毛,憤怒和不甘也消減瞭不少。

  姨父在屋裡踱瞭幾步,不時彎腰拍打著褲子上的污跡。突然他靠近我,擡起腿,嗡嗡地說:「你瞅瞅,啊,瞅瞅,燙這麼大個洞,這可是進口貨。」

  他的臉頰腫得像個蘋果,大鼻頭汗津津的,嘴角還帶著絲血跡,看起來頗為滑稽。

  我這麼一瞥似乎讓他意識到瞭什麼,姨父摸摸臉,笑瞭笑:「你個兔崽子下手挺黑啊,在學校是不是經常這麼搞?」

  這麼說著,他慢條斯理地踱瞭出去。

  院子裡起初還有響動,後來就安靜下來。我以為他已經走瞭。誰知沒一會兒,他又嗒嗒地踱瞭進來。背靠窗臺站瞭片刻,姨父在床頭的凳子上坐下,卻不說話,連慣有的粗重呼吸都隱匿瞭起來。

  突然,他說瞭一句:

  「小兔崽子,你挺像我小時候,真的……簡直一模一樣……」

  末瞭他又說瞭一句:「你想想你媽媽這樣是為瞭啥,為瞭這個傢?這個傢還有什麼是她珍惜的……」

  然後他開門離去,許久我才翻個身,從床上坐起,卻感到渾身乏力。記得當時天色昏黃,溜過圍墻的少許殘陽也隱瞭去。我站起來,整個人像是陷入一團棉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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