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彥之的表情像被一枚鵝蛋噎瞭喉嚨。
耿照與染紅霞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終於忍俊不住,雙雙大笑起來,隔閡俱都煙消霧散。
老胡回神,心想總算不是一無所獲,都開心瞭就好,微露苦笑,撓著發頂訕訕然道:“就說我怎沒人教就懂這一招,原來是胎裡帶的。”染紅霞心情大好,難得取笑:“胡大爺,你再說下去,今晚夢裡挨板子不算,怕得跪算盤啦。”胡彥之壞笑道:“這個我兄弟挺有經驗,回頭我再好好請教他。每回惹11掌院不開心,我看他都是跪著睡的。”耿照“噗”的一聲失笑,以拳掩口,咳瞭兩聲,滿臉尷尬。
染紅霞抹去眼角淚漬,嬌嬌地橫愛郎一眼,雙頰暈紅,眸光盈盈,說不出的嫵媚可愛。若非礙於他人之面,耿照早已將她一把擁入懷中,饑渴地需索她柔膩濕潤的唇瓣。
老胡幹咳兩聲,正襟危坐,大義凜然道:“說到俺爹脫姑娘衣裳呢,後來怎麼瞭?他們是在屋裡,還是屋外啪啪啪的?”
“什麼啪啪啪?”染紅霞本能覺得不是什麼好話,狠狠瞪瞭他一眼。
蠶娘從繡枕堆裡直起身,難得地露出正經的模樣,直勾勾地望向染紅霞,肅然道:“染傢丫頭,蠶娘接下來要說的,怕你未必愛聽,然而都是我親眼所見,絕無造假。你若不樂意瞭,盡可起身出門不妨,蠶娘也不來怪你。”
染紅霞玉靨微紅,忽有些扭捏起來,顯是想到瞭另一處。水月停軒歷代執掌門戶,如非出傢比丘尼,便是終生守貞的俗傢弟子,杜妝憐坐上大位逾二十載,貞節決計不能有虧。
雖說在眾人口中,那胤丹書聽似為人正派,品行端方,應不致欺負傷落單的少女於暗室,然而褪衣裹傷一節,既尷尬又旖旎,聽在已經人事、盡情品嘗過雲雨滋味的女郎耳裡,禁不住地浮想翮聯;況且以師父的美貌,少女時定是嬌嫩可人,少年人血氣方剛,一下把持不住,難保不會…………
她擰著衣角猶豫半晌,終究是好奇心蓋過瞭“不聞師長之非”,銀牙一咬,低道:“前輩但說無妨,我…………我信師父。”吐息烘熱,耳根脖頸都紅瞭。
耿照想起她在雲雨之際,那苦悶蹙眉、卻又嬌吟著深深陷溺難以自己的模樣,下腹一陣火熱,若非坐於椅墩,少不得要出醜,趕緊收攝心神,又不肯錯失玉人嬌羞美態,隻拿餘光偷瞟,依依難釋。
房內氣氛頓時旖旎曖昧瞭起來,連空氣似都變得滾燙,如燔如炙,鬱鬱芬芬,令人難以安坐。
胡彥之欣慰地交望二人,一如慈祥的長輩,連連頷首,溫言勸道:“好瞭好瞭,大白天的,別凈想些傷風敗俗的事。咱們獨個兒的都不是人,都不用活瞭麼?快讓前輩繼續。說到俺爹正剝光瞭姑娘,準備啪啪啪呢。”
“…………並沒有要啪啪啪!”身旁兩人怒吼。
染紅霞得蠶娘表態,這才稍稍放心,料想二人並無茍且,師父仍是清白的處子身,隻是裹傷理創,可不是單看瞭身子便罷,少不得肌膚相親,胸乳腰背等羞人之處,怕是無一幸免;於涉世未深、心思純潔的少年少女,幹系之甚,不亞於交合失身。胡大爺不住插科打譯,說不定也隻是想稍稍掩飾,窺得父親少年韻事的那份尷尬。
蠶娘自是毫不在意,怡然續道:“在蘇醒之前,杜妝憐整整昏迷瞭兩晝夜,砍中她的那柄刀上淬瞭極厲害的毒藥,卻非見血封喉、立即發作。那刀的刀主在黑白兩道頗有些名氣,沒聽說有搞這等下作手段的風聲,加上你師父一路奔逃,血氣加速瞭毒氣的運行,力盡時加倍猛烈地爆發出來,連我也未及防范。”
蠶娘在莊院裡覓得藥廬,本欲配制一份應急的方子,暫時壓制少女體內之毒,爭取時間往刀主處取得解藥。
豈料救瞭杜妝憐、並將她偷偷藏起的青衣小廝,也隨後溜進藥廬,配藥煎制,手法老練,用的方子雖與蠶娘所擬不同,仔細一想,卻更加溫和穩當,於“治標不治本”的基礎之上,盡力強化中毒者的抵抗力,並未將毒視為敵人、為求戰勝不惜破壞戰場。
蠶娘微一轉念,登時會意。“莫非…………他識得這種毒,可以弄到解藥?”益覺詭秘難測。
那小廝替杜妝憐清理血污,取來幹凈的針線縫合傷口,敷以金創、鋪以藥湯,將她安置在棲身的柴房內,等到夜深人靜,才悄悄溜到莊內園林深處,推著舢舨入水,劃至湖心一座小島上。
蠶娘本以為此莊背湖而建,後來勘査地形,才知那湖竟是人工所掘,湖心的假山小島亦多見斧鑿削切的痕跡;莊外高墻環接成一片,四周除瞭密林外,數裡之內無一處足以眺見湖島的制高點,可見是有心之人不惜重金,佈置而成。
那湖心的小島似是一座牢籠,挖空的山腹中囚得有人,對外隻一處高不盈尺、寬約倍半的狹孔,孔外鎖著粗大的鐵柵,間隙僅容一隻瓷碗遞入,成年人的腦袋欲鉆,肯定卡死在柵欄間。
青衣小廝將沾著毒血的佈片遞入柵中,便在孔洞前長跪不起,也不說一句。
跪瞭大半個時辰,才聽狹孔內傳來一把嘶嘎刺耳、如磨鐵砂般的破鑼聲響,冷笑遒:“胤傢小子!你這算威脅,還是求肯?威脅要有威脅的魄力,求肯要有求肯的姿態。想威脅我,你還不夠份量;若要求肯,你這又是什麼態度?無論你要什麼,我的回答都是‘休想’。滾!”孔中塵沙激揚,小廝尙不及起身,整個人已平平滑出丈餘遠,膝血迤邐,在粗礫的石地上留下兩道黒紅長漬。
藏於樹頂的蠶娘見狀一凜:“好強橫、好霸道的內勁!”但轉念細想,又覺不對:按此人顯露的這一手,比自己隻高不低,對她的潛伏卻無所覺,也不懂收斂形神,粗濃的喘息即使隔著山腹,蠶娘大老遠便即聽聞,甚能辨出其心緒起伏,無論如何都不能是絕頂高手的修為。
小廝的膝蓋磨得血肉模糊,忍痛不哼一聲,沒敢起身,咬牙調勻瞭氣息,恭敬道:“丹書不敢。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前輩過去是大夫,醫者父母心,那姑娘身中劇毒,命在傾刻,中毒征兆極似‘眾生平等’,晚輩曾在藥廬的札記中讀過,醫譜卻隻字未提────”那人插口道:“所以你猜想,這毒和我一樣都是莊中禁忌,說不定出自我的手筆,是不是?哼,好狡猾的小子!”
蠶娘暗忖:“原來這孩子叫丹書。”自此記住瞭他。
便於兩人一來一往間,身負監視武林秘責的桑木陰當主,已認出囚於假山石牢的,應是昔年邪派中聲威赫赫的名醫國手,人稱“焰摩雙王”的呂墳羊。
這呂墳羊來歷成謎,醫術咸信與一支名喚“那落琉璃院”的魔宗餘脈脫不瞭幹系,源同七玄,然而門派早已不存,無異於遊方散人,與七玄中人並未特別親近;之所以被歸入邪派,說到瞭底,還是因為手段殘酷,專找活人試醫毒,才得這般聲名狼籍。
否則,被時人呼曰“藥師三王”、並列黑道國手的三位名醫當中,“血屍王”紫羅袈乃遊屍門名義上的共主,“奈落無王”檀陀冥象率領惡鬼一道,與鬼王陰宿冥爭奪集惡道的宗主大位多年,皆一方巨寇,卻無呂墳羊的昭彰惡名,其行不言可喻。
十多年前呂墳羊無故失蹤,自此杳無音信,留下無數捶胸頓足、徒呼負負的仇傢‘。許多人以為這名魔頭已悄悄死於人不知處,不想被囚在這個詭秘的僻鎮荒郊,陷於構造奇特的假山石牢之內。
名喚“胤丹書”的小廝並未反駁,想瞭一想,正色道:“我非不能要挾前輩,隻是不願罷瞭。這些年來,我依前輩吩咐,自藥廬裡偷偷拿來藥材,助前輩療傷,抵擋下在飯菜飮水裡的各種毒藥,幸而未被其他人發現。由此觀之,前輩並非不需要我。”
假山內呂墳羊重哼一聲,冷笑道:“怎麼,來邀功麼?我可沒求你這麼做。況且,‘焰摩雙王’平生從不欠人!做為回報,這些年來我指點你的醫理毒術,可不是那一屋子的破爛醫書所能教出。旁人幾輩子也求不來的眞傳,抵你那一丁半點的往來工本,拿你的小命都找不開!還什麼價?”
胤丹書也不生氣,思索片刻,又道:“前輩這話,也不盡實。前輩傳我醫理,是免在取藥時發生閃失,又或應變之際,多個能幫手的人。所謂‘天助自助者’,也就是這個意思瞭。”呂墳羊冷笑不止。
胤丹書笑道:“我本想威脅前輩,若未得‘眾生平等’的解藥,又或用瞭藥卻救不瞭那位姑娘,今後我便不再來此,也不替前輩取藥材和清潔的食物飮水瞭────但事實上做不到。就算我能堅持幾日,之後必定還是會不忍心。既然做不到,還是別這麼說比較好。我是這樣想的。”
呂墳羊冷笑,卻沒再出什麼刻薄言語,顯是想到瞭這幾年間,他從一名小童長成相貌堂堂的英俊少年,那片始終未變的,替自己取藥換食、說話解悶的好心腸,亦非無動於衷。
良久,山腹內的死囚忽問:“這些年來我沒問過你,為什麼這麼做。當初你忒小的個頭,什麼事也不知道,料想也不是為瞭獨步天下的醫術而來────”餘下略去的那一句,極可能是“我自己也沒想過會傳授給你”。
胤丹書卻沒怎麼想,隨口回答:“一位照顧過我的老伯伯生前常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人都有見不得他人受苦的心,當日我見前輩被囚,當下雖怕得逃開,回去卻怎麼也睡不著。我以為自己夠苦瞭,卻無法想象前輩在這裡的生活,才拿瞭饅頭回來────”
那是他一天裡唯一的一餐飯。不能幹活的人,是沒飯可吃的。但五六歲的小孩能幹什麼活兒?願意給他一枚多的冷饅頭,已是主事大人的慈悲。
胤丹書想起這段,胸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不隻他陪伴瞭老人,老人也一路陪伴自己,同是珍貴的緣分。豈料假山內忽響起囚徒狂悖猙獰的豪笑,低啞的嗓子變得尖亢刺耳,厲聲道:“天性?撈什子天性?老子平生最恨,就是這兩個字!沒什麼是天註定的…………這賊廝鳥的老天憑什麼管東管西?再囉唆,看老子把天棚拆瞭,天上地下,以我為尊!哈哈哈哈────────”
胤丹書面色丕變,抬頭一看,暗叫不妙:“…………不好,忘瞭今日無月!”要退已來不及瞭。
鐵柵探出一隻瘦削枯爪,污長的指甲彎如鷹鉤,掌心“轟!”熱浪卷出,原本漆黑一片的狹孔內紅光暴綻,如發大火;胤丹書連跑都來不及跑,整個人像被一隻無形的巨爪所攫,一口氣越過丈餘距離,凌空撞向狹孔!
須知人非死物,輕輕一扭間所生之抗力,勝過等重的木石。以擒龍手、控鶴功一類手法隔空取物,蠶娘亦能辦到,但要在一丈開外,將這麼大個人凌空扯至,不藉絲纟等外物牽引,無視其自身的掙紮反抗…………這般修為造詣,足堪睥睨當世,誇稱無敵。
而“焰摩雙王”呂墳羊絕不能是這種級數的人物。
小小的銀發麗人飛縱落地,正欲掠前,半空中的胤丹書卻未放棄自救,雙臂圈轉,在即將撞上巖壁的剎那間,掌出如彈子連發,勁力全迭在身前,做為緩沖。
這著不可謂之不妙,可惜他內息運轉遲滯,掌勢再巧、迭勁再準,終究抵擋不瞭牢中兇人的隔空勁力,本該一頭撞碎在狹孔周圍,西瓜般碎得汁水淋漓,現下至多是臂骨寸斷之後,再換頭顱,多吃零碎苦頭而已。
蠶娘撲至少年身後,指尖已觸及背心,驀地攫住少年的無形勁力一去,狹孔中的火光一霎黯淡,呂墳羊為胤丹書那一輪卸力快掌所懾,低聲驚呼:“…………鬼子母拳!”似已恢復神智,聲音聽來與前度無異,隻帶著一絲痛苦,頗受煎熬。
外力倏空,胤丹書雙掌一推巖壁,忍著膝傷倒翻落地,身手堪稱矯捷,卻未留心身側一抹銀芒閃現,蠶娘又遁入樹叢中,怪的是強如呂墳羊也沒能發現。
“前輩!你…………你怎樣瞭?”胤丹書掙紮起身,欲撲向狹孔探視,不料火光又起,驚人的熱浪襲卷而出,逼得他踉蹌幾步,一跤坐倒。但石牢前已無法駐留,巖壁上冒出絲絲煙焦,彷佛有人在牢裡縱火烘烤似的,胤丹書著地片刻已禁受不住,未及起身,臀掌並用倒退開來,發梢眉毛根根卷起,發出淡淡煙氣。
忽聽湖岸那一頭,一人提氣喝道:“下作蟊賊!這個月提早發作瞭,想必痛苦得緊,乖乖將寶物交還,我可饒你一命,還你自由!”聲音不甚粗洪,卻是字字清晰,風柳水潺掩之不去,彷佛近在耳畔。
胤丹書低聲驚呼:“糟瞭,是莊主!”趕緊爬入樹影,免被窺見。
樹叢之中,蠶娘柳眉微挑:“這個就是高手啦。卻不知這撈什子‘莊主’又是哪一路?”見狹孔中黑影晃動,堵住焰光,卻是呂墳羊湊近低喝:“由島後離開丨我來拖住他。帶你那位姑娘來,‘眾生平等’依臣藥之異,有數十種不同的解法,眼見方知。她若是身子健壯,應能撐到後日天明。”
胤丹書會過意來,面露喜色,趕緊追問:“我煎瞭‘還神湯’────”
“對癥!確保她喝足份量。切忌碰水,要讓傷口透氣,以免化膿。”
少年一怔。“不敷金創藥行麼?我給她縫瞭傷口…………”
“想她死你就裹緊些。”呂墳羊沒好氣道:“毒未清,藥氣相侮相乘,金創散裡哪一味不是毒?濁邪害清,下半夜就死瞭,省事!”
胤丹書恍然省悟,差點跳起來,既欽服又侮恨,臨去前朝狹孔長揖到地,三頓乃止,藉掩蔽繞道假山後,悄悄入水,忍痛泅向另一頭。
狹孔中火光復起,駭人的高熱蔓延開來,全島幾無落腳處。蠶娘跟在胤丹書後頭,由同一處入水,卻未離開,回見熾焰透出假山的每條石隙,伴著所囚兇人的囂狂豪笑:“太玄生!赤挺火蠍自生自養,不是誰的東西,有能者得之!想要便來,老子等你拼命!”
湖岸上整排傢人擎起炬焰,映得柳下一片通明,那莊主太玄生眉飛入鬢,蓄瞭部烏亮美髯,面如冠玉,身量頎長,便以蠶娘來看,亦是一名難得的美男子,暗忖道:“這小子倒挺俊俏,不知何故,要以‘太玄生’這種假名唬弄人,其中必有貓臌。”
她於武林現狀如數傢珍,通曉許多連門內之人都不知曉的秘密,對各門各派成名人物瞭如指掌,放眼當今江湖,決計沒有個叫“太玄生”的萬兒,還得身負這等修為,機率低到可以當作不存在,不禁微瞇杏陣,露出貓兒般的精光,饒富興致,便是浸在水裡也不計較瞭。
至於那個什麼火蠍的,似在書中瞥過,一下想不眞切。桑木陰對門主的要求,僅限於“掌握武林動態”,以及“絕不插手幹預”,對於人事外的時、地、物等,沒有同樣嚴格的精通標準,蠶娘也樂得偷懶,少花氣力多遊玩。
反正再找機會打探就好。她對自己說,算是交代過去。
今夜又是一如往昔。
眼見湖心焰光燭天,立於疏柳湖岸的太玄生屏退瞭聞聲而來的守衛,隻留下親信,以免那無恥竊賊口無遮攔,又說瞭什麼不該流傳出去的內容,飽提內元,揚聲道:“蟊賊!待你攜入的抗火之物耗盡,再無護持,除瞭被寶物燒成灰燼,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屆時我鑿山入內取寶便是,何須與你囉啤?說到瞭底,也是不想再有無諝的犧牲,大違道心。咱們虛耗瞭這十數年辰光不說,莫非你想把性命也搭在這兒?”
抗火…………他媽的,寒蛟內丹就寒蛟內丹,這麼多年瞭還遮著掩著,有甚意思?呂墳羊狂氣發作,縱聲大笑道:“放屁!你這王八蛋沒死,老子怎舍得死?發你的清秋大夢去罷!”
“要不,你老。交代,是誰泄漏機密與你,教你前來盜取寶物的?”
太玄生對粗言反口毫不意外,差點沒等他一輪罵盡,便如流水般接著說。
“此地隱密至極,那人唆使你來,豈存得好心?連累你白坐十多年苦牢,飽受烈火煎熬之苦,他日機緣巧合,破牢而出,殊不知黃雀在後,那廝以逸待勞,閣下卻是何苦來哉?”
大同小異的對話,呂墳羊同他說過不下百來次,即使近年來太玄生似有些意興鬧珊,好歹在每月太陰之氣最衰、火蠍眞元最盛時,見著焰光沖出假山,總要來上這麼一次;聽沒聽煩,呂墳羊都說煩瞭。
通常到這兒他就是一串污言唾罵,將太玄生的列祖列宗、傢中女眷通通問候一遍,到那廝忍不住瞭,夾尾巴悻摔滾開為止。
做為報復,往後數日間,若非斷水斷糧,就是食水中摻瞭什麼厲害的藥物;放蛇放蠍、吹煙灌水、魔音穿腦,連在狹孔外炙烤乳豬野味,找美女淫聲浪語就地野合之類的下作手段,太玄生都使盡瞭,拿呂墳羊一點辦法也沒有。
無論乳豬美女,最後都給駭人火勁炙成焦炭。約莫那太玄生也非不心疼,日子久瞭,再不出這等蝕本花樣;兩邊老套地喊幾句,便即打道回府,擁美溫衾,免受火烤露凍無謂折騰。
呂墳羊本以為今夜亦當如此,一如先前每度。
然而,此際卻已不同往昔。
鬼子母拳…………是鬼子母拳!他決計不能錯認。
這是寫給他一人看的密信,至今日他才發覺。
被囚禁十多年的邪道鬼醫強抑興奮,唯恐胤丹書泄露瞭形跡,上岸時被逮個正著────當年他喬裝改扮,潛入盜取赤挺火蠍時,這兒還是一片天然巖窟,火蠍灼勁所及,半裡內鳥獸絕跡寸草不生,除太玄生秘建的草廬,當眞哈也沒有。
十數載倏忽而逝,按胤小子的描述,太玄生那廝不僅鏟平瞭山頭,將巖窟范圍縮限至極,還在周圍挖出一座湖泊來,環湖建起園林景致、亭臺樓閣,再用高墻繞起;末瞭,還遷瞭左近幾處小村聚落,廣植樹木,把此間永遠埋藏起來,成一遺世獨立的秘境。
呂墳羊想象不出周圍的模樣,隻知恍如隔世。他不能冒險讓胤小子被太玄生那老狐貍發現,須得轉移其註意力,替胤小子爭取時間…………包括明夜。
“…………寒蛟內丹早已被我吃瞭!”
他心念一動,冷不防用力嘶吼,隨著肌肉的緊繃、血氣的運行,火勁更加劇烈飛竄,彷佛呼應著宿主的高亢情緒。
“太玄生,你以為我靠什麼撐瞭忒久?一枚握在手中、塞在襠裡的珠子麼?笑話!老子一早呑瞭蛟丹,吸納運化,才得極陰之體,無懼火蠍威能!十多年你嫌耗得久?老子下半輩子都同你耗上瞭,教你竹籃打水兩頭空!”
柳岸邊,沒聽完便轉身的太玄生倏然停步,眸淀精光。
“寒蛟”二字同“赤挺火蠍”,都是他亟不欲人知的禁語。後者關乎藏寶,前者,卻能連結到那盜寶蟊賊的身分。
呂墳羊並非不知輕重,鬧個魚死網破,太玄生絕瞭得寶的念想,頭一件便來找他算賬,一吐怨氣。因此,多年來呂墳羊偶爾會嘔氣似的喊出“赤挺火蠍”四字,教他心驚膽戰,卻未提及寒蛟內丹,以免援兵未來,仇傢已至。
這一喊,挑釁的意味也未免太過露骨瞭。太玄生不動聲色,徑對左右道:“你們都下去。三日之內,不許給這廝送飯菜飮水,入湖者斬。”傢人領命而去。
卻聽困居山腹的兇人喊道:“喂,太玄生!你知不知道,我用一樣的法子也取瞭火蠍內丹,正含在嘴裡哩!你要不進來瞧瞧,我讓你舔上幾口,不收你錢,哈哈哈哈!”
至此,太玄生確定他是信口雌黃,暗忖:“這廝關得久瞭,恐失神智,萬一對至寶做出什麼出格之舉,悔之晚矣!”心頭微動,負手信步,沿環湖小徑離去,不理會呂墳羊的詬罵叫嚷。
另一頭,胤丹書爬出湖面,將濕衣盡皆褪去,找瞭個隱密的樹叢藏起,光著屁股摸回柴房。
反正他本就不能被人發現,穿衣與否無關緊要,濕漉漉的衣褲卻會沿途留下水漬,放它一兩個時辰自幹無妨,萬一被人發現追究起來,那可不得瞭。出此下策雖是無奈,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一路尾隨的蠶娘腹中暗笑:“這孩子該說是太聰明瞭,還是太不聰明?雖是進房良策,進得房內卻不免要糟。”想象半身赤裸的小丫頭突然醒來,驚見全身赤裸的鬼祟少年,還不炸瞭鍋?實在太令人期待啦!
然而,實際情況卻比蠶娘歡欣腦內小劇場要糟。
杜妝憐沒有生龍活虎地跳起來與他拚命,而是昏迷不醒,氣息痦弱,泛青的唇面甚已轉紫,顯然毒創爆發,壓過瞭胤丹書先前的處置。胤丹書不及抹幹身子、翻出衣衫換上,忙將少女背上繃帶拆去,果然清好縫合的創口上覆瞭層厚厚膿黃,四周肌膚泛黑,極之不妙。
他跪在鋪著被褥的草料磚上,以左臂為支撐,讓少女趴在臂間,右手小心為她刮去積膿,以酒水白佈清理按拭;盡管動作極輕,杜妝憐仍是幾度痛醒過來,嬌軀輕顫,軟弱地挪動手腳,發出不明囈語。
少年專心為她理創,在少女掙紮最厲害、如小動物般嗚嗚低吟時,低聲在她耳畔撫慰打氣,轉移其註意力。
忙瞭大半個時辰,好不容易清好創口,才察覺一對渾圓飽滿的乳球在臂間擠溢著,觸感絲滑,細膩到不可思議;乳肉柔軟無比,偏又能清楚感覺出尖翹結實的桃形。他平生從未見過、甚至想象過世上有這等既美好又怪異的物事I回過神時,兩腿間的雄性象征,竟勃挺到連他自己都瞠目咋舌的境地,雄壯之甚前所未有,差點忘瞭該尷尬羞赧,忍不住便要研究起來。所幸胤丹書還記得救人如救火,趕緊放落半昏半醒的少女,找瞭條棉褲穿上,準備面對下一階段的棘手難題。
前輩交代,“還神湯”得喝足份量,否則就是壓抑不住、毒性爆發的下場。先前之所以淺嘗即止,蓋因趴著的昏迷少女難以鋪喂,胤丹書試瞭幾回實在不行,生怕她噎著,隻得放棄。
他用接長的佈巾纏過她兩臂脅腋,小心避過傷口,半拉半吊似的懸高,讓少女支起半身坐著,偎緊著他赤裸的胸膛,飽飮瞭滿口放涼的“還神湯”,捏開她的下頷牙關,吮住少女豐潤飽滿的柔軟唇瓣,一點I點將藥湯喂入她口中。
胤丹書做什麼事都很專註,心無旁騖,不慍不火,從不與人搶快,卻往往能比旁人早一步完成,且異常紮實。他將兩大碗藥湯喂完,天已蒙蒙微亮,第一絲曙光從茅草頂的破孔射入,投在懷中少女的胴體之上。
即使在半昏半醒間仍不斷掙紮、讓他救治起來分外辛苦的杜妝憐,終於捱不住困乏,沉沉睡去,他總算有機會好好端詳她的面孔────在此之前,他的身分是“大夫”,是救治她的人,少女的容顏皓腕隻為觀氣診脈所用,無有其他。
原來她生得這樣好看。
鼻若懸膽,唇似玉珠,細嫩的上嘴唇微噘著,倔強得十分可愛;豐頰尖頷的瓜子臉,配上一雙如黛劍眉,看上去更是英氣勃勃。雖沒見過她睜開眼睛的模樣,不過又彎又翹的濃睫十分動人,肯定也是很好看的。
至於少女的身體,脫離瞭救人如救火的緊急狀態,胤丹書便沒敢多瞧,拉過被褥掩上,以免她著涼。餘光中映得滿目酥白、似不見一絲毛孔的光滑肌膚,令他不由心跳加速,直到註意力為少女的睡顏所攫。
杜妝憐的睫毛輕顫著,歪斜的小腦袋放松得很舒服,輕緩的微鼾透著少女獨有的嬌憨,與她下半夜的掙紮不合作全然無法聯想在一塊;汗潤的瀏海鬢絲黏著白皙的額面,出乎意料地有女人味,總覺很艷麗似的,胤丹書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
晨光裡,少年俯視著渾無防備的女孩兒,用身體支撐著她,疲憊的面孔上露出寬慰寵溺的神情,彷佛在說“你也很努力呢”,為她撥順濕發,彷佛怕把瓷娃娃給碰壞瞭,直到他倚著破墻,自己也睡著瞭為止。
那是蠶娘一生當中,見過最美的畫面之一。
倘若丹書知道,這名少女日後將逼死自己,他還會選擇救她一命麼?
還是會,蠶娘悲傷地想。“醫者父母心。”她彷佛能聽見他笑著說。
無論有著何種理由,她都無法原諒杜妝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