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就下起瞭雨,昌城的清明永遠是這樣濕漉漉的。
周昱時打著傘和朱砂沿著石板鋪就的臺階朝著陵園的深處走去。
今天的陵園算不上安靜,小孩的喧鬧,依稀的哭聲,繁亂的拜祭,交雜在瞭一起。
謝綾的墓碑在半山腰,遠遠能看見墓碑前似乎擺瞭東西。
走近能看到擺的是鮮花,朱砂蹲下來觀察瞭一下,這些祭品來自兩個人,應該擺在這裡一段時間瞭,但不算長。
周昱時看著這些祭品,他記得朱砂母親和傢中,似乎已經斷絕往來。
朱砂在心中猜測著鮮花的來源她沒有傢人,她唯一的親人就是她;沒有朋友,起碼在朱砂已知的范圍裡沒有,如果有人惦念她,在她躺在那裡的一年多中,總會來看看她。
她的墓碑很幹凈,上面刻著的名字紋路中沒有一點浮灰,並不是雨水的沖刷,是有人特別清理過。
她大概知道是誰,或者說是誰和誰。
朱砂把花和祭品放瞭下來,她撫摸著墓碑上謝綾的照片,這個時候她大概三十歲,照片上的她面無表情,遠沒有她在G大校史館中看到的那張照片上的恣意張揚。
或許可以換一換朱砂這樣想著直起瞭身。
周昱時拜祭瞭一下謝綾,和朱砂站在瞭一起。
朱砂的心中其實是放空的,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和她的母親幾乎沒有聊過天,她不曾把每天發生的大事小事告訴過她,她和她的母親沒有親昵過。
她曾經在病床前,努力地和她聊天,去刺激她的腦部活躍。
但回想瞭一遍這一年,能說的太多,但想說的又太少,她總是不習慣和她的母親交心的,連在心裡默念一下,都做不到。
江深持著傘,一步一步的走上瞭臺階。
過去的一年裡,他來過這裡數次。
在最初,他帶著巨大的苦悶與懺悔,他站在謝綾的墓碑前想,朱砂總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他每次來,就會收掉上次放在這裡的花束,然後換上新的。
也還有一個人在送,他知道是江承。
來來去去,等瞭一年,朱砂也沒有來過。
她不知道去瞭哪裡。
後來就沒有那麼強的執念瞭,他就是單純的來給謝綾掃掃墓。
是他讓躺在這裡的女人,在最後的時刻見不到她唯一的女兒。
朱砂遠走不知何方,這裡隻有他和江承的花束,再沒有出現過旁人的,所以也無人再為她拜祭。
那麼他來。
或許心底還是有幻想的,幻想有一天他在那條路的盡頭,看見朱砂站在那裡。
他要說什麼
可他沿著這條路走瞭一年,也最終沒有想到要說什麼。
"回去吧。"朱砂放空地看瞭許久,覺得這樣也不過是她和謝綾最正常的相處狀態瞭,就不再堅持去和她說什麼。
雨變大瞭一點,不復剛才的淅淅瀝瀝,打在傘上的聲音已經很急。
這附近祭拜人都已經散去,環境又開始變得幽寂。
周昱時握住瞭朱砂的手,有一點冰涼。
"冷麼"
"不冷,沒事的。"
他們轉過瞭身,路的那頭,他們看見瞭一個男人。
朱砂就是那樣突然地出現在瞭那裡,讓江深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措。
天地間的一切都消散瞭。
他挪不動步子,就定定地站在那裡貪婪地看著她。
他看著她的發,她的側臉,她的腰,她的腿瘦瞭一點,但幾乎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
除瞭氣質。
她的氣質有瞭很大不同。
如果說他曾經想要掌控她,那麼現在看著她,他的神智都會叫囂著對他發出警告,不要嘗試,不要嘗試。
她比以前要從容。
卻似乎讓他更無法觸及。
江深看到有人握住瞭朱砂的手,他的瞳孔驟然收緊。
男人的第六感有時也很發達。
周昱時不去詢問朱砂的過去,就如同朱砂不詢問他和朱玥的曾經。
但他知道,即便傘遮住瞭他的面容,路那頭那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和朱砂有關。
周昱時看向墓碑前的過去的花束這個男人甚至按時來祭拜著她的妻子的母親。
有一種古怪的情緒,從周昱時的心底蔓延開來。
江深的視線從交握的手移動到瞭朱砂身旁的那個男人身上。
他終於走上瞭最後一階臺階,朝著深處走來。
那個男人的面容變得愈發清晰。
第一眼隻是眼熟,但在一步一步走向他們的時候,他就已經完全地想起瞭這個男人是誰。
他是周昱時,北美周傢那個龐大的傢族企業唯一的繼承人。
他在一瞬間猜到瞭朱砂現在的身份。
他之前從未聽說過朱砂父親的信息。
但他想到瞭去年夏天聽到的那個消息,紅象的朱棠,他的姐姐訂婚瞭。
朱棠、朱砂。
他曾經地在朱棠的身上看到朱砂的影子,當時他隻覺得自己瘋魔。
朱砂,是朱傢的孩子。
他的腦中突然開始變得空白,他們兩個人為什麼站在一起
似乎有什麼在阻止著他去想那個唯一的答案。
直至走到他們的面前,江深終於痛苦地認識到,朱砂訂婚瞭,她和這個自負如他也不得不承認及其優秀的男人訂婚瞭。
他要被這個發現打擊地站不住,他想要挺起他的脊背,但苦悶在重重地向下壓著他,於是他順勢彎下瞭腰,把花束放在墓碑之前。
江深緩慢地整理著之前擺放的花束,把所有湧出的澀意重新逼回瞭心中,然後站起瞭身。
他們面對面站著。
兩把傘,三個人。
"周先生。"江深開口打破瞭這個沉默的畫面,他朝周昱時伸出瞭手。
"江先生。"周昱時的語氣清冷,他記得江深,成功的青年總裁,在哪裡都不會缺乏名氣,他們在各種各樣的會議上,遙遙地見過彼此,但這是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抱歉。"
周昱時一隻手舉著傘,一隻手握著朱砂。
他的"抱歉"是指他既不會放開朱砂的手,也不會讓朱砂舉著這把桑
所以無法完成這次握手。
這並不合禮儀,江深的苦笑一閃而逝。
他不夠珍惜她,但總有人會。
"朱砂。"江深收回瞭手,看著朱砂,他的聲音有不為人知的震顫。
朱砂也看著江深。
她對於周昱時和江深彼此認識不算太驚訝,到瞭一定層級,圈子就是那麼大。
但對於江深,她很明確她和江深必定再次相遇,然而這次會面要比她預想的早,也比她預想的意外。
朱砂微笑,"江先生,好久不見。"
"過得好嗎"江深想瞭一年,也沒有想到他會在見到朱砂時,和她說什麼。
到最後也不過是一句,過得好嗎
"很好。"朱砂的回答很簡短。
"你訂婚瞭。"
"是結婚。"周昱時回答瞭這句話,他舉起瞭和朱砂交握的手,無名指戒指上的鉆石在雨天依舊熠熠生輝。
江深握住傘的手在不住的用力,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手指變得發白。
他幻想瞭一年在這裡見到她,卻最終等來她和別人結婚的消息。
他的喉嚨裡如同卡著一顆巨大的苦果,做不到吐出來解脫,而咽下去,更是苦的全身顫抖。
無法放手,也無法再繼續。
"這次回來多久。"江深的口中都是苦澀。
"下午的飛機。"
朱砂側瞭下頭看看周昱時,周昱時看瞭一眼表,"該走瞭。"
他們舉起的手再次把戒指的光刺進瞭江深的眼。
"江先生,再會。"朱砂仍是清淺的微笑。
周昱時微微點頭致意之後,他們從江深的身邊走過。
周昱時走在瞭朱砂的右邊,狹窄的小路,他們的傘在交錯時彼此磕碰,打出瞭一串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