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到門口,才見到一個人從二層樓裡快跑出來,到門口。這人叼著一根手卷煙,皮膚黝黑,有點駝背,約莫60來歲,一口豁牙,頭發也不多,穿著臟兮兮的中山裝。他站在門口不開門,問著來人是誰,王海從車裡掏瞭一個信封出來,扔瞭過去,大聲喊“六爺派來的”。
老頭撿起來信封,拆開來瞅瞅,忽然臉變得笑呵呵的開瞭柵欄門,王海把車開到院裡,在小樓門前停下。這時我才看出來,這小樓其實不小,約莫一層也有一千多平,而且樓層很高。
我們跟著老頭上瞭二樓,開瞭一個大辦公室的門,王海引著我到老板椅上坐下,老頭跑出去叫瞭幾個人進來。
“這是李總,來接替嚴總(六爺的侄子)的。”聽到王海如此介紹我,又立在旁邊儼然我馬仔的樣子,還真有點不習慣,不過這小子自從看到我辦事的風格,就開始對我畢恭畢敬瞭。
眼前的這幾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我,聽瞭王海的介紹連句話都沒有,爲首的這個老頭已經夠猥瑣瞭,後面幾個人的形象就更沒法看瞭。
“你們都介紹一下情況,兄弟初來乍到,以後還仰仗各位大叔大哥關照。”我嘴上客氣,卻給他們一副眉頭緊皺的表情。
於是幾個人笨口拙舌的自我介紹瞭一番。
進辦公室的一共是7個人,開門的老頭叫唐大癩子,本名叫啥不知道,是馬字村本地人,他在這裡就是個打更的;第二個叫葛文柱,人都喊他柱子,這小子也是平安縣的,個子很高,年紀不大,看著比王海小一點;下一個叫饅頭,本名挺繞嘴的,沒記住,大約三十五六的樣子,長得是胖乎乎的,也是平安人;後面三個是一傢的兄弟,姓溫,叫大毛、二毛、三毛,也是三十左右,長得都挺壯的,是從關裡來投奔親戚在這打工的;最後一個是老趙,五十來歲管後勤的,順便給大夥做飯。
看這幾個人沒一個是關鍵人物。於是詳細問詢瞭一下礦上的情況,原來油田本來計劃著每口井10個工人,預計招到80到100人,當時給出的工資是一個月3000多,這已經是很高的標準瞭,所以招瞭很多人,可是因爲經營的問題人越來越少,産量也越來越低,如今油田停産已經幾個月瞭,就剩下這麼幾個人不舍得離開,每個月拿著幾百塊的基本工資在這看設備。
距離過年已經不到兩個月瞭,這幾個人在礦上幹的時間長,想把今年的獎金領瞭再回去,所以每天在這混日子。
其實礦上還有幾個關鍵人物沒出現:副總經理楊明,也是油田總隊長,鉆井技工出身,原來在大慶石油做隊長,後來被嚴旭(六爺的侄子,嚴總)挖過來做副經理,管技術,自打油田停業,他就很少來礦上。會計胡濤,原是平安縣政府會計,後來到馬字村當村幹事,因爲油田跟政府有協議,收成的15%交給村政府(這還不算交給石化公司的),所以他們派瞭胡濤來做三號田(簡稱三田)的會計,這個胡會計也很少來礦上,但是他就住在馬字村,而且每個月要來給這幾個工人發工資,所以每個月都會過來。趙愛國,車隊領隊,他的權利可不小,掌管著車隊,不是一般人,他是嚴旭帶來的人,畢竟車隊這種經濟命脈要掌握在自己手裡,趙愛國在嚴旭出事以後就回瞭長春,車隊上的事也交給他哥老趙管理,就是後勤那個老趙,到後來車隊不出車瞭,車隊的司機也都沒影瞭。最神秘的是一個叫平哥的人,原名叫駱嘉慶,爲啥叫平哥,沒人知道,這個人在礦上沒職位,但是管得事不少,他早先也當過石油工人,但是不懂技術,礦上大小事情都有他出面,像是工人協會的會長,但是又好像跟領導穿一條褲子,除瞭車隊管不著,其他的隻要主管不在他就說瞭算。礦上的員工大多數都是按月結算工資,年底再發一部分獎金,工人們見三田沒發展,早就跑瞭,可是這個平哥卻時不時就來溜達一圈。
如今三田的這幾個人基本上就是看設備打更巡邏,沒事打打牌,看看電視,這幫人裡面算是老趙有點官職,可是也不怎麼管他們,隻是偶爾叫幾個小子過來幫他擦擦設備,檢查一下油井。
中午到食堂吃飯,空蕩蕩的食堂就這麼幾個人吃飯,老趙蒸瞭一鍋大饅頭,菜就隻有醃豆角燉肉和漬蒜,我叫躲在旁邊桌上的人一塊到這大桌上來吃,才勉強湊瞭這麼一大桌人。可是個人都隻守著自己盆裡的菜低頭吃饅頭,唯有老趙和唐大癩子跟我應和幾句。王海吃得慣這農村飯,狼吞虎咽地吃完瞭飯,說要去給車加油,我便讓他去瞭,幾個傻小子本來早就吃完瞭,不敢下桌,看見王海跑瞭,也跟著下桌瞭。於是桌上就隻剩下唐大癩子和老趙陪我。
這頓飯也沒套出什麼有用的信息,老趙雖然圓滑一點,不過對我不冷不熱的,倒是老唐還聽熱情一些。從他倆身上能瞭解到的,隻有嚴旭出事的前後。
當時三田的産量一直在走下坡路,主要問題是設備老化,總出問題,而且車隊還老出事,總是因爲超載和非法運輸被罰款。夏天的時候,2井噴油瞭,平哥帶著幾個人去封堵,一個工人不小心就掉進去瞭,然後撈出來的時候已經憋死瞭,這個工人不是本地人,可是出事的第二天,就來瞭一大幫死者傢屬跟嚴旭要說法,按說油田不像煤礦危險系數這麼高,礦上死人也是頭一次,嚴旭爲瞭平事也就給瞭傢屬幾十萬賠償。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傢屬剛打發走,一隊和三隊的工人集體要鬧事,說是要麼買保險,要麼給加工資,後來參與的工人越來越多,帶頭的工人就和嚴旭發生瞭爭執,具體嚴旭是怎麼紮死瞭那個叫薑翔的工人,就說不清瞭,這幾個都不在第一現場。這個薑翔是馬字村本地人,他的傢屬把嚴旭告上法庭,嚴旭以意外殺人罪被判瞭十年,賠償瞭死者幾十萬,二審的時候六爺搞瞭關系才給他減刑到兩年。而後三田沒人管,工人們也都陸陸續續的離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