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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伏擊

第46章 伏擊

  聞於斯在紅木書桌上平鋪開一小張桃紅色虎皮宣紙,湘江一品蘸飽瞭墨水,可是他握管躊躇,遲遲不能下筆。子彈已經取出,眠雲叫來的那個外科大夫手段果然高明,麻藥過後的肩膀微微疼痛。該走瞭,不能再牽連她瞭,趁著她出門的時候。

  譚眠雲的冰肌玉骨,如水溫柔,化作瞭凌晨一縷闃闃寞寞的輕煙,覆蓋著一切。而他的心樹都枝柯倒懸如垂柳,不勝這白天鵝絨的重負。茶色玻璃窗外,枯木寒山,雨季的山巒染多瞭一層迷蒙的水墨,顯得比往日更為虛無縹緲瞭,這時刻變化的風景如白雲蒼狗。世事無常,生死難料。

  “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當他寫下王羲之的名句後,心中渺渺茫茫,這應該是一個夢蝶人的境界,而自己遠遠未能做到。

  幾隻山鴉掠過遠處林梢,呀呀的叫聲顯得淒切哀楚,突然之間,聞於斯長嘆一聲,擲筆在地,抖擻一下身上的衣裳,推開門。門外三十米處,並排站立著數十名荷槍的武警戰士,為首的一人臉上戴著一副眼鏡,長相斯文,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你好,聞於斯先生,咱們終於見面瞭,我是陳群。”

  聞於斯淡然地一笑,臉色如常。四周的空氣寒冷凜冽,吸進肺裡,他抖然神爽,心裡升騰起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來吧,我也等你好久瞭。”

  可他們,他們是怎樣找到我的呢?聞於斯疑竇叢生。

  ***    ***    ***    ***

  三菱吉普車輪轟轟地翻滾,急馳在山間的狹長道上,龔開的胃部隱隱痙攣。

  灰白迷蒙的天色像一塊毛玻璃,出城的山道上,一輛體格魁梧的集裝箱車從另一條叉道上橫瞭出來,頓時擋住瞭他的去路。

  龔開有點惱怒。聽到俘獲聞於斯的消息後,他的心底竟是有些失落,畢竟不能親手抓住仇人於他實是一件憾事。他多少次夢裡想像著怎樣與聞於斯面對面的較量,並生擒他的快感。

  集裝箱車停下瞭。龔開急得連按喇叭,可前面竟是全無動靜。

  龔開的心頭不禁一緊,反光鏡裡,一輛油車從後面趕上,正好與那輛集裝箱車一前一後夾著他的三菱吉普車。他暗叫一聲“不妙!”推開左車門,卻猛然從右車門跳滾出,身形矯健,已是閃在瞭一塊石頭後邊。與此同時,他聽到瞭幾聲槍響,都呯呯地打在瞭左車門上。

  他剛要探出頭時,一根冰冷的槍管頂在瞭他的腦門上,同時,耳邊響起瞭冰冷的聲音,“龔開,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不過臨死時總要讓你知道我是誰,你不是到處在找你的仇人嗎?就是我。”

  龔開訝異著,緩緩地轉過頭來,眼前的這人目光兇狠,充滿著對這個世界無比的憤恨。可是此人絕對不是聞於斯,而自己一直以為,殘害牟融的兇手是聞於斯。“你是誰?為什麼?你跟聞於斯是什麼關系?”

  那人嘿嘿笑瞭,搖著頭道:“真是可憐,你從頭到尾就錯瞭,還跑到酒吧找老子。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薑浩南,原中國海軍陸戰隊隊員。牟融是我弄壞的,好漢做事好漢當,絕不賴到別人身上。何況這種事,聞於斯是不會幹的。”

  說完,他湊到龔開耳朵邊,輕輕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聞於斯從來就不是我們的人,不是!”

  槍聲響瞭。

  龔開轟然倒在地上。薑浩南在他腦後勺及後背又補瞭幾槍,飛起一腳把他踢下瞭山崖。

  “兄弟們,走,咱們會會人民解放軍去!”

  薑浩南的手在半空中一揚,多毛的手臂給人一種肌腱勃怒的感覺,“他們要把聞於斯押到北京去。不過,今晚肯定要從金雞嶺過,咱們抄近道截住他們。”

  ***    ***    ***    ***

  這是一場經典的教科書般的戰例,在多年以後的反恐課上常常被提及。當硝煙散盡後,死者恒死,生者常哀。

  戰鬥是在黃昏的時候打響的。當陳群的車隊進入瞭U形彎道時,一輛好像是壞在道路邊的江西五十鈴小貨車在車隊通過之前爆炸瞭,烈焰化成一團巨大的火球,濃煙之中,槍聲四起。兩顆7.62毫米步槍子彈穿透車窗玻璃擊中瞭司機的頭部,司機出於一種職業本能,在死前踩下瞭剎車。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任小時在安全帶的後位作用下,沒有被甩出車外,但頭還是撞在瞭門框上。他迅速拔出飛刀割斷安全帶,身子順著車門的打開滾到路邊。

  又一顆7.62毫米子彈呼嘯而來,擊中任小時的右臂,他手中的飛刀脫手瞭。

  “狙擊手!”任小時大叫一聲,借勢後空翻躲在瞭一顆樹後,巧合的是,子彈不偏不倚擊中瞭他先前的傷口,他隻感覺到一股椎心刺骨的痛楚,暗叫不妙,這條膀子可別這樣廢瞭。

  坐在第二輛面包車裡的陳群高喊一聲,“放煙霧彈!”同時一把按下瞭聞於斯的腦袋。他的話音剛落,一顆煙霧彈就落在車窗外,頓時黑煙彌漫在重重的山嶺。

  一個戰士魚躍而出,前滾翻數下,手中的沖鋒槍噠噠噠噠噠噠地掃出一個扇面,在這黑天暗地裡,傳來瞭數聲慘叫,不知道多少人中彈瞭,也不知道對方還有多少人。狙擊手很冷靜,似乎並不為陳群這方猛烈的反攻影響,又開瞭幾槍,陳群身邊又倒下瞭幾個戰士。其中一個戰士是因為撲倒在聞於斯身上才中槍的,也就是說,他是替聞於斯挨瞭一槍。

  “投降吧,你們完瞭!”黑暗當中,一個冷峻的聲音響起,在山巒間回蕩,“我知道你,陳群。再打下去,你的戰士將全軍覆滅。”

  “你覺得可能嗎?你是誰?是好漢就光明磊落,別藏藏掖掖的像個娘們!”

  陳群高喊著,他並不急,在己方強大的火力下,敵人急切之間並不可能攻上來。

  求援記號已經發出,援兵即至,他有的是時間來跟敵人耗上。又有幾個戰士從地上爬瞭起來,他們身上穿著防彈衣,隻是受瞭些輕傷。

  “臨危不亂,陳群,你果然是個高手。想知道我是誰,問問你身邊的聞於斯就一切都明白瞭。”薑浩南仔細清點身邊的人員,發現受傷不少,隻怕今日是無法成功瞭。

  “陳隊,看不到敵人。”一個戰士借助夜視瞄準鏡,在綠光中尋找著目標。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瞭警笛的聲音,似乎還夾雜著重型卡車的車輪聲。

  “我隻知道你是個無膽鼠輩,其它的不用知道。”陳群冷冷地回答著,敵人的這場襲擊本在意料當中,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薑浩南“呸”瞭一聲,突然高喊道:“聞於斯,我們沒辦法救你瞭,你好自為之,咱們後會有期。”

  聞於斯冷冷笑著。這種坐實自己是他們同黨的手法其實並不高明,但用心險惡。共產黨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主,就算不槍斃自己,隻怕也要牢底坐穿的。

  “紫荊花叫我問候你,聞於斯。你的傢人我們會替你好好照顧的,不用擔心瞭。”薑浩南的聲音越來越遠,明顯,他正在撤退。

  突然,陳群大叫,“不妙,快躲!”一聲巨大的炮響震耳欲聾,強大的沖擊浪頓時把陳群向山坳裡吹,要不是一名戰士及時握住瞭他的左腳踝,他隻怕是要掉瞭下去。

  是肩扛式榴彈炮!陳群的脖子上流下瞭鮮血,他渾然不理會自己的傷勢,大聲叫著,“聞於斯呢?他怎麼樣?”

  群山寂寂,闐無聲息。良久,一個戰士回答道:“不見瞭,不知是不是被炸到山崖下瞭?”

  ***    ***    ***    ***

  嶽小青穿著一身簡單的紅色毛衣和窄裙,整個人顯得削瘦許多,神色抑鬱,是一種精神折騰後的憔悴與受挫。

  斜陽穿過窗戶的簾幔,靜靜灑落在她的身上,她一動不動。這些天來,她幾近絕食般的孤寂,隻為瞭等一個人。窗外的鴿群帶著低弱的笛聲在微風裡劃出一個圈子後,消失在瞭蒙蒙的遠山。這灰暗而淒冷的天空正等著暮色的來襲,也或許是它們正預感到風雨的將至,如同此時心境暗淡的她。

  “他若死瞭,我還能活著嗎?”她苦苦地思念著這個失信的男人,“不,他會平平安安的回來的,他答應過我的,叫我在這兒等他,他就一定會來!”

  可是已經過四天瞭!他仍是杳無音訊。

  那天,她逼迫父親嶽伯川冒險把聞於斯帶出瞭江城,臨別時,他言猶在耳,“你在金星飯店等我,我會去找你的。要是,要是……你等不到我,小青,你就再也不用等我瞭。謝謝你。”

  這是他們臨別時,聞於斯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不會的,堅強的他決不會像這東風裡的露珠那般經不起陽光的烈曬,他是一隻翱翔在蒼穹裡的雄鷹,此刻肯定早已穿越青蔥翠綠的田野,去捕捉那星辰的晴光瞭!他再也不會理我瞭!

  “聞,你能親親我嗎?”嶽小青幸福的回憶著那甜蜜的一刻。聞於斯溫暖的嘴唇先是在她的眼睛上親吻著,接著往下,然後停留在她軟軟的嘴上。

  “他的舌頭好甜,好軟……”嶽小青閉著眼睛懷想著,血液翻湧著,想像著他輕柔的撫摸,溫情的呵護。

  天的那邊響起幾聲驚雷。隨之而來的淅瀝的雨聲令人感到淒婉,黑夜來瞭。

  或許,他已在天上,在青草叢生的花園裡;或許,他在地上,但像風一樣搖晃在樹的高枝。從窗戶仰望穹蒼,無月無星。她固執地拒絕桌上的和別人窗戶裡透出的燈光,試圖與夜空的黑色融為一體,沉入它的深邃中。她吟哦著:“黑夜就像一個黑孩子,誕生於白晝之母。繁星簇擁著它的搖籃,默默地靜立,惟恐它醒來。”

  “這是泰戈爾的詩,難為你還記得。”破空而來驚醒她靜默深思的這道聲音略帶磁性,飽經滄桑,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她日思夢縈的那個人來瞭……

  她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轉身並撲在瞭他的懷裡。風吹動著他一頭散亂的黑發,他身上散發著嗆人的硝煙味和濃冽的煙草味道。

  “你來瞭,你終於來瞭……我,我等得你好苦,好苦……”

  “對不起,小青。真的對不起。”嶽小青的頭猛地一下子撞在瞭他的胸膛,聞於斯頓時感到一股刀割般的疼痛。他的胸口在金雞嶺被炸彈彈片橫著切開瞭一道長長的口子,要不是自己體魄強健,恐怕撐不到飯店瞭。

  他強忍著,微微一笑:“小青,你先放開我,我身上臟。”

  嶽小青“哦”的一聲,恍惚從夢中醒來,一隻手卻仍是緊緊地抓著他,似乎生怕一放手,他就會從眼前消失。

  “我去給你放水,聞。”她知道,有些事情她根本不必問,也不必知道,有他在身邊就足夠瞭。這漫漫長路淋漓著席天幕地的雨,她不知道,要走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也許,自己苦苦渴求的隻是一個虛假的希望,待到瞭熱血流盡,油盡燈枯之時,才會發現,生命隻是一場迷茫的誤會!

  如果,她可以。從萬斛黑暗之間,從萬千紛亂狂舞雨鞭的縫隙間,看到一抹微黃的光暈,那麼,他就是這抹光亮的源。

  “不用瞭,你去給我買些消毒藥水來,我的傷口必須馬上處理。”聞於斯拉著她的手,冰涼顫抖,顯然是內心旁徨不安。“出去的時候要留神,看看有什麼異常的情況,要是有人跟著你的話,你就先不要回來,我會找你的,你把手機帶著。”

  嶽小青溫柔地看著他,隻是點頭。“聞,吻我!”她閉上眼,在這白迷迷的雨霧裡,她明麗的臉龐潮紅得淒涼,如綻開在一派風雨中迷離的金薔薇。

  聞於斯心中一動。每逢大戰,他的腎上腺總是分泌得特別厲害,對於性的渴求總是一浪高過一浪,以致有時也會饑不擇食。況且眼下,嶽小青的絕世容光,明艷不可方物地亮裎在他的面前。她就像是從一闕如夢令裡走出的宋朝仕女,婉約中帶著一絲末世漂泊的悲涼,令人眩暈。

  他低下頭,噙著瞭那朵不勝涼風的嬌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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