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晚晴瞧著盛希賢,眼神純凈坦然,依稀還有淺淺笑意。一個人愛惜自己的生命並沒有過錯,所以她並不怪他。要怪,也隻會怪胡天。回想他剛才那樣回護自己,足以證明她沒有看錯人,這就夠瞭。
懷裡心愛的人兒,嬌俏的臉龐如美玉生暈,唇色艷若桃花,他不禁怦然心動。指尖輕撫那粉紅花瓣,他有些戀戀不舍。
“嶽叔叔,這解藥給晴吃,你不反對吧。”他忽地扭頭征詢意見。嶽中正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終點瞭點頭。他一直以為,世上隻有寒兒,才會為晴兒連命都不要瞭,沒想到此刻他居然又看到一個,他的女兒是何其幸運啊。
“來,乖乖吃瞭它。”他捻瞭那碧綠藥丸送到她嘴邊,她卻緊抿瞭嘴,堅決的搖搖頭。捏瞭她小巧的下顎,他要強迫她張嘴,她卻倔強的擰瞭秀眉。瑩潔如玉的下巴依稀留下他淡青的指痕,她痛得淚水漣漣,仍拒不張口。僵持瞭一陣,他終松手。
她明白瞭,他跟她搶解藥,不是為瞭自己,而是為瞭她。他知道她不會吃解藥,一定會留給嶽中正,所以他隻有制服她,才能逼她吃下去。就算凌珂舟配不出解藥,他也要她活著,在他心目中,她比任何人都重要啊。可她又怎能自顧自的活命,撇下父親不管?
“我就知道你是這樣。”他解開她的穴道,輕拭去那點點淚珠,無奈的輕嘆。那嘆息聲落在她心裡,她莫名的有些酸楚。
唇角微挑,鳳目中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你堅持不肯也就算瞭。我們兩個一樣不怕死,一路作伴也不錯。”她目不轉睛的望瞭他,看他眉宇間那般清高孤傲,對她偏又那般溫存體貼,不由柔情頓生。
他的臉奇異的緋紅,雙唇病態的嫣紅著,顯然是剛才動武,導致血行加速,中毒愈深的表現。她忍不住拉過他手,要嘗試以內力幫他逼毒,他搖瞭搖頭。
“不要。”他自然知道,她運功的話,會加速她體內毒素的擴散。
攏瞭攏她的長發,他低語著,“我想吻你。”給自己一個臨死前最甜蜜的時刻,他要她一生一世都忘不瞭他。
蝶羽般的長睫忽閃忽閃,她看看眾人,待要搖頭,轉眸見他一臉懇切至誠,心中一軟,再不忍拒絕。既已到生命的最後時光,她又何必在乎別人的眼光?
他熱潤的唇,輕印上她白皙的額。她微合瞭雙眼,細細體味他的氣息。那唇,漸漸遊移下來,小心翼翼的滑上她誘人的朱唇。他獨有的冷冽香味,寸寸侵襲瞭她的心,不知不覺,心間洋溢瞭絲絲甘甜。
驀地,一團清涼從他舌尖送到她舌根。“嚶……”她想推開他,他卻霸道的不放,那東西直滑過咽喉,落入腹中。她豁然醒悟,那是解藥。他居然用這個法子騙她服下解藥?是否天下間,根本沒人能逃得過他的計算?他要做的,從來都能做到?
她驚愕的望著他,他卻又不容拒絕的俯身吻下來。這一吻,熱情得令人窒息,半晌他才放開她。
對上那蘊滿寵溺的鳳目,她有一點夢幻般的、微微虛渺的暈眩。從前和他相處,他總是氣勢迫人,心計深沉。每次與他對峙,她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煞是辛苦。她總記得他是怎樣傲視天下,風姿凜烈。可此刻,這個男人卻毫不猶豫的把唯一的生機給瞭她。
“為什麼?”她趴在他肩上,鼻頭陣陣發酸。
他笑瞭笑,從容淡泊如凌雲雪峰。有些東西,不到生死絕境,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心中孰輕孰重。從前見瞭她,總想親近,卻高傲的不願表露心跡。待到明白那是愛,卻又高傲的不肯承認。及至勇敢承認瞭,便一心要她接受他的情。等到現今她終有回應,他才發覺愛她竟遠勝過世間的一切。
指端,滑過那黛青的眉,那水樣的眸,他輕笑道,“還記得你答應過幫我做一件事。”
“嗯,”這一聲鼻音嬌柔醉人之極,聽得他心中一蕩。見她眼圈紅紅,知她為己感傷,一時間諸般滋味湧上心頭,卻不知是心喜她對自己動瞭真情,還是心悲即將永訣。
抱她的手臂緊瞭緊,他依舊笑瞭,“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烈雲牧場,對你來說如果是個包袱,那不要也罷。別再為瞭什麼責任,逼得自己這樣辛苦。”聽那清越的聲音,語重心長的叮囑著,喉頭仿佛有什麼哽住,她再說不出話來。她知道,就算他立刻死瞭,她一生也不會忘記他瞭。
環摟她,他沉浸在從未有過的溫馨中。不能實現一統武林的願望,在他是一大遺憾。可萬事有得必有失,他要懷裡的柔致人兒好好活下去,其他的事,他已不再強求。
胡天惡狠狠的盯著二人,他想看好戲,卻又失算瞭。原來自私惡毒的,隻他自己而已。嶽中正在一旁安坐,心靜如水。晚晴服瞭解藥就好,而自己的生死,他已不太在乎。
血海飄香的毒迅速發作起來,眾人滿臉通紅,呼吸急促,俱無力的倚在墻邊。司馬晚晴焦慮萬分,隻得給嶽中正和盛希賢輪流貫註內力,希望能增強其生命力。時間無情的流逝,一寸寸碾碎眾人生的希望,她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
“砰!”,終於,機關松動,鐵門在段裴厲三人的合力一掌下打開瞭。裴慕白迅速沖過來,自割手臂,往嶽、盛二人口中註入數滴鮮血。他是百毒不侵之體,那血就算不能解毒,也可延遲死亡時間的。那邊,凌珂舟也匆匆進來,原來是厲冽在外聽到裡面對話,一早派人通知過來的。
當下兵分兩路。段喻寒和司馬晚晴,押瞭胡天,從摩珂嶺回牧場,一路順利收服牧場諸人。裴慕白和凌珂舟忙於救人,厲冽則率人搜集各種藥品,皆是四處奔忙。
翌日清晨,盛嶽二人自昏迷中醒來,凌珂舟斷言那毒有藥可解,大傢才稍稍放下心來。隨後萬喑堂宴會上,段喻寒和司馬晚晴出見各賓客,道明胡天是叛徒的真相,以正視聽。而封三等人也放出,忙著處理各種善後事務。至此,烈雲牧場終於從連日的陰翳中走出。
是夜,司馬晚晴放心不下嶽盛二人,忍不住去看他們。行至走廊,模模糊糊的聽段喻寒的聲音從盛希賢房裡傳出。
“我雖不是君子,卻也不是小人。你毒素未清,我不會此刻動手。可你我一戰在所難免。不若一個月後七裡峰如何?”
“如此最好,相信一個月後你經脈的傷也痊愈瞭。”
“敗的人,從此之後再不見她,你以為如何?”
“好!一言為定!”
心怦怦亂跳,她急急奔過去,推門而入。段喻寒沉靜的掃瞭她一眼,不發一言,如風般迅疾出門。盛希賢好似困倦疲乏之極,閉目睡去。心一涼,她明白,這一戰,她阻止不瞭。同樣的自負,同樣的強勢,同樣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突然發現他們是何其相似。
又過瞭一日,想著巴摩克知曉牧場已安全,計算路程該帶冰兒到牧場瞭,段喻寒和司馬晚晴急著見孩子,早早在大門處候瞭。
突的,司馬晚晴低頭間,看到地上一個詭異的黑影正迅速移近。一抬頭,雪亮的利刃在陽光照射下耀花瞭她的眼。寒光,倏地紮向段喻寒的背。
“小心!”她話未出口,已見段喻寒反手一格,扣住行兇者的腕。那匕首,被他隨手震飛出去,遙遙的紮在樹上。行兇者,一身馬夫裝扮,身材纖瘦。面容很陌生,可那烏黑明亮的眼睛,狠狠的瞪著段喻寒,卻似曾相識。
“你是誰?”段喻寒冷冷開口。
“哼。”行兇者聲音脆生生的,竟是個少女。
司馬晚晴猛地醒悟,“你是飛飛?”不由對段喻寒道,“放她走。”
“當年殺你師父玄鷹是我的不是,你走吧。最好別讓我再看到你。”段喻寒淡淡言道,放開飛飛。
“你等著,我一定會殺瞭你,還師父一個公道的!”飛飛跺瞭跺腳,暗恨自己技不如人。
段喻寒再不理她。飛飛忽而想到什麼,徑自沿大路走瞭。段喻寒心中驀地一動,飛身抓她回來,逼視著她,“你想做什麼?”
“我、我……”飛飛被他看得有些膽戰心驚,終昂起頭大聲答瞭,“我會繼續苦練功夫!我會等在一邊,等你疏忽的時候,為師父報仇!我不信你沒有弱點,我不信你會永遠得勝!”
段喻寒臉色陡變,她說的不錯。他有弱點,他也有顧慮不周的時候,前次冰兒在西湖邊遇險,就是一個例子。為瞭冰兒的安全,他是否該殺瞭她,永除後患。
黑眸中寒光流動,不可捉摸的暗流在翻湧。司馬晚晴急抓瞭他的手臂,“別再殺人。你不能一錯再錯!”
看晚晴焦急的雙眸,段喻寒知她定然會阻止自己,瞬間已有所決斷,“飛飛,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我現在殺瞭你,讓你去九泉之下見你師父。二是我甘心受你一掌,權當你為師報仇,你以後不能再有報仇的念頭。”此話一說,飛飛倒呆瞭。
“你想清楚回答我。”他不想自己犯的錯禍及冰兒,寧可受傷,他也要結束所有的仇恨。
“憑什麼我師父一命,隻能換你挨一掌!憑什麼我要答應你從此不報仇!”飛飛憤然怒視。
“憑你的命此刻掌握在我手。”段喻寒平靜說著。此刻,他已是格外讓步。
躊躇半晌,飛飛自知別無選擇,終咬咬牙道,“好,一掌就一掌!但你不能運內功護身!”段喻寒點點頭,走到兩步外。黑寶石般的雙目,在夕陽餘暉下,斂瞭幾分銳氣,分外寧靜自若。晚晴輕嘆口氣,或許玄鷹這段怨恨能就此解決,是最好的瞭。
使盡全力,飛飛揮出一掌,狠狠打在段喻寒左胸上。段喻寒身子晃瞭晃,淡然開口,“你走吧。從此以後,所有仇怨一筆勾銷。”飛飛也不言語,一拱手匆匆離去。
痛,凝瞭一點,那久駐心間的針,無情的深深刺入,攪動瞭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隨即腦中瞬間一片空白,仿佛身體不是自己的。段喻寒清晰的感到死亡的腳步一步步走近瞭。司馬暉、司馬旭、司馬烈、玄鷹、淑齡……原來天理循環,冥冥中老天自有安排要他還債!
“你感覺怎樣?”依稀聽到晚晴關切的聲音遠遠傳來,可她的人明明近在咫尺。
“沒事。”他竭盡全力平靜的擠出這兩個字,緩緩轉身要走。冰兒就要到瞭,他絕不能讓冰兒看著他死。
“等一下,這兩天你總避著我,可有些話我一定要說。”她認真的走到他面前,“你我之間,再也回不去瞭。這不關其他人的事。你明白嗎?”
“我知道,都是我的錯。”適才的痛好似漸漸轉瞭麻木,他努力保持微笑,“你已經真正長大瞭,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攔你。隻要你自己覺得開心就行。”眼前的她,美目如一泓春水,那樣一瞬不瞬的看過來。上天強令他放手,他無話可說,亦無法再爭。曾經幾多歡笑,幾多悲傷,在他離去後,終會隨時間的流逝而煙消雲散。他心愛的晴,會有快樂精彩的未來,這就夠瞭。
心下一驚,她太瞭解他,這不是他會說的話。細瞧他臉色,有些蒼白得透明,輕抿的唇,卻是水中青蓮的顏色。“你一定有什麼事瞞瞭我?”她慌慌的用手背試瞭試他的額,竟是冰冷刺骨得駭人。
“怎會這樣?跟我去見凌先生。”她急拉瞭他要走,他卻一個踉蹌,搖搖欲墜。“撲”,刺目的一片猩紅如大雨瓢潑在地,還有那麼幾滴,溫溫潤潤,飛上她的臉頰。吐瞭口血,他反倒清醒瞭些。看她滿臉的驚惶失措,忽而想笑,他的晴,再怎樣終究是關心他的呢。
四肢有瞭些力氣,他輕推開她,“我想一個人走走”。他要借這死前暫時的回光返照,走得遠遠的。他寧可她以為他在世間的一個什麼角落活著,永不相見,也決不要死在她面前,害她傷心落淚。
看他毅然轉身,落寞孤寂的背影,她怔怔出神。他是對她心灰意冷瞭嗎?可冰兒就快到瞭,他怎會在此刻突然離開?一個可怕的猜想倏地劃過心頭,呼吸好似也要停止瞭。足尖一點,她飛身追上他。
“你受瞭很嚴重的傷,對不對?”撫上他冰如大理石的手,她好想把自己的熱量全輸給他,“飛飛的掌力,不可能傷你這麼重。她打的那裡,是我那天一劍刺中的地方,你的傷復發瞭,對不對?”
靜靜搖頭,他帶瞭一抹明麗的笑意望著她。莫名的,她好害怕,不覺挽緊他的臂彎,“到底傷得怎樣?不要騙我!”
“沒事,劍傷已經好瞭,你別胡思亂想。我是有點累,想回去休息。”他悄然取下她頸項處一根散亂的青絲,在手心攥緊瞭。權把它當成她,一路陪他吧。
他淺笑若午夜綻放的曼陀羅,絕色而嬌脆,卻不似塵世中應有的美,仿佛隨時都會湮滅在風中。
她如小時候一樣,自然而然伸雙手環抱瞭他的腰,泫然欲泣,“求求你,跟我去見凌先生。無論傷得怎樣,他都醫得好的。”她太瞭解他。若非沒得救,他又怎會不願去救治?他又怎會舍得離開冰兒?
她的小腦袋,蹭在他胸前,幾綹烏發弄得他臉上癢癢的。回想從前,隻要她這樣抱他,撒嬌也好,撒賴也罷,她想要怎樣,他都會依瞭她。可今日,他不想做無謂的垂死掙紮。
“晴,我的狀況,我自己知道。”他知道已騙不過她,不禁長嘆一聲。
她緊緊抱瞭他,啜泣著,“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霍然抬頭,用力托瞭他的腰,想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一起去找凌珂舟。然而,隻一動,又一股鮮血如雨點般噴出。她大驚之下,隻得讓他的頭倚在自己手臂上,帶他一起小心坐下。
“是我不好,那一劍不該刺得那樣用力!”憶及為騙胡天,求逼真的使勁一劍,她的臉色霎時灰白。他是冰兒的父親,是爹最疼愛的外甥,是她曾全身心去愛的另一半。她不要他死,可最終她那一劍還是要害死他瞭。滿心澀楚,淚珠抑制不住的滾滾而下。那淚,在昏黃夕陽下,泛瞭淒清慘白的光。
“那傷,不是你的劍刺的。”他不要她活在自責負疚中。她淒然凝視瞭他,幽幽開口,“還要騙我?憑飛飛的功力,怎會傷得你這樣?”
他輕輕的笑瞭,笑意飄渺若遠山煙嵐,無奈的璀璨著,“是斜風細雨不須歸,留瞭一根針在裡面。我以為,三年瞭,它和心臟長在一起,沒事的。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是我命該如此。”
心突地軟得再跳不動半分,無邊無際的黑暗狂襲而來,櫻唇上被咬得點點殷色,她要靠那疼痛來保持清醒。三年前,他替她擋瞭千萬枚牛毛小針,險些沒命,她以為那些針已全部拿出,他已治好瞭。事實呢,是那針永遠留在他心裡,給他終生的痛楚;是那針在三年後,飛飛無巧不巧的掌擊下,真要瞭他的命!
纖手止不住的顫,當日他若不是為瞭救她,此刻他是不會瀕死的!
他努力抬手,安慰的覆上她的手,“想不到盛希賢對我可以不戰而勝,他也算不錯的。不過我還是欣賞裴慕白多一點……咳……你喜歡哪個,自己決定。”如果無法親自呵護她一生,就讓另一個人來珍愛她吧。
“還有冰兒,就讓他以為我上次真死瞭吧……不要讓他……咳……再傷心一次。”語聲越來越低,血不停的溢出他的唇齒間,淒艷的紅讓她觸目驚心。反握瞭他的手,她泣不能語。氣息漸弱,清俊無匹的臉龐漸漸失瞭生氣。他的生命正一點一滴流逝,她卻束手無策。
遠遠的,馬蹄聲得得近來,司馬冰悅耳的歡笑聲隨風飄過來。奮力抱他到樹後,托瞭他的頭,她哽咽著,“我知道的,你想看看冰兒。”
極目望去,司馬冰挺直瞭小腰板,昂然端坐在巴摩克身前,在馬上興奮的說著什麼,隱約聽到“我想娘瞭”的隻字片語。夜色的黑眸霍的綻放出異樣的神采,然而,目光慢慢渙散開來。
“寒……”心好似被什麼狠狠撕咬蹂躪著,痛得厲害,又好似有什麼鬱結在內,掙紮著要爆裂出來,卻又堵在胸口,令人窒息。雙目一片幹涸,想哭怎也哭不出來。情深不壽,天意難違,再怎樣留戀不舍,她也無回天之力。
情傷心神,痛絕紅塵。這一生,遇到他,是幸還是不幸?幸者,是於茫茫人海中,終遇一人,值得她為他癡,為他狂,為他笑,為他哭。可若從來不曾識他愛他,縱使此生混混沌沌,是否也遠勝此刻送他離去,苦痛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