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飯桌上,阿楨姐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受歡迎。可依和唐卉都吃得滿嘴流油,反倒是嶽寒斯斯文文,像個端莊識禮的大傢閨秀。
姐妹三個格外默契的避開蕭桐的真實來歷,針對合作項目的部分具體內容進行瞭初步討論。如何在接下來的劇本中不露痕跡的加入廣告,需要嶽寒好好的費一番心思瞭。
祁婧看著嶽主筆一聲不響的往嘴裡扒飯,似乎已經開始瞭構思,不失時機的加瞭塊紅燒肉直接送到他碗裡。秦爺犀利的小眼神兒及時趕到,被她鳳眸一掃,登時色瞇瞇的偃旗息鼓。
嶽寒的求生本能足夠敏銳,趕緊又夾瞭一塊兒肥瘦比例極佳的,陪著笑臉兒遞到未婚妻碗裡,接著埋頭幹飯。
以前,婧主子的臉皮兒可沒這麼厚,至少也要顧左右而言他,稍作遮掩,今兒個事易時移,到底是怎麼瞭,明白人自然心中有數。
這塊小鮮肉是不是太可憐瞭?說實話,婧主子可沒這份聖母范兒的同情心。
按可依的說法,他才是那個贏傢。究竟贏瞭什麼,這小子自己還意識不到罷瞭。而究竟是怎麼贏的,恐怕就更不是旁觀者能說得清楚的咯!
世間的情侶本就是千姿百態的,各有各的悲愁喜樂。
許太太跟許先生認識的時候,已經老大不小瞭,很不幸,居然都還是對方的初戀。
這確實讓她無法設身處地的去體會把人生最初純的情愫永遠深埋的那份苦楚,更沒有機會領悟慧劍斷情絲的抉擇才能催發的成熟。
如果不是跌過一個大跟頭,恐怕現在還不懂得什麼叫珍惜呢!愛人之間,心的應許當然要比身體的忠貞可貴一萬倍。
許博沒怎麼交代昨晚跟可依在一起的細節。祁婧也沒問過他是否對兄弟懷有愧疚。就目前的狀況來看,雖然誤打誤撞的,他這個便宜姐夫也算用自己的身體攔住瞭一頭迷途中失控的小母牛,並把她安全送回瞭牛圈。
圈裡的小公牛一時還不知道發生瞭什麼。有朝一日發現瞭,能否於得失之間辨識輕重,也隻能由得他自己瞭。大不瞭,偷瞭人傢一縷麥草,還回去一口鮮奶罷瞭。
滿口肥而不膩的許太太想到這些,臉上又沒羞沒臊的發起燒來。說來奇怪,肉已經到瞭嘴邊兒,反而不那麼著急瞭呢!
…………
為瞭避免壞事傳千裡,一起回公司之後,兩位老板才悄悄開瞭小差。祁婧又打給許博,確認瞭具體的病房號,當然也想順便聽聽男人的意見。
許副總除瞭誇兩個妹子懂事,倒也沒說別的。不過從他的語氣中,祁婧似乎聽出瞭些許微妙的玄機。
到目前為止,整件事都還隻是二東的一面之詞。不是信不過他,而是其中原委究竟為何,直接影響到受害者的認定。
真正的苦主,究竟是二東,還是那個大眼睛的警花妹妹呢?
雖然二東這個接盤俠當得憋屈又可憐,但祁婧畢竟是個女人。那個快人快語的大眼睛妹子留給她的印象一直不錯,甚至在許博跟前替二東的好福氣慶幸再三。
今兒小警花兒這手移花接木即便玩兒脫瞭,她在許太太這裡也遠遠成不瞭黑寡婦。應該受到良心譴責的,理所當然是躲在幕後那個暴脾氣的壞老頭兒。
怎奈,那個壞老頭兒偏偏是唐卉的老爸。
從小到大的記憶裡,這位唐叔叔露面的次數恐怕十根手指頭都數的過來,而且從來板著一張又黑又糙的瘦臉。凸凹不平的臉皮下橫肉凜凜。深不見底的眼神,簡直兇到生人勿進的境地。
唐卉打小就生活在姥姥傢,跟自己父母哪個都不親。來瞭,不見她多高興,走瞭,連招呼都懶得應付。
起初,小祁婧還曾鼓勵她去要個抱抱,就像祁爸爸每次下班回傢都要做的那樣。小唐卉卻偷偷告訴她,其實,她也怕,根本不敢去。
後來長大瞭些,一次偶然的機會,祁婧跟她去瞭另外那個傢。
當看到那些摞在一起數不過來的紅本本,一抽屜閃閃發亮的勛章,生平第一次,她感到自己的心靈遭受瞭某種強烈的震撼。
相框裡,穿著警服戴著大簷帽的唐叔叔比姥姥傢櫃子上的老瞭許多。依然不茍言笑,目光炯炯讓人害怕。
然而,那種害怕跟之前相比,卻有著說不出的不一樣。
記不得有多久沒見過這位唐叔叔瞭,恐怕最近的一次,還是自己的婚禮上。這些年來,也隻能從唐卉的隻言片語中瞭解到,他升瞭官,也更忙瞭,老出差。
那口吻淡淡的,似冷漠也似溫柔,聽來像一個保平安的口信兒,簡短卻安心。
世間的父女應該也是千奇百怪的,祁婧每每這樣想。
隻是,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一直未能混熟的長輩會以如此別扭的姿勢豐滿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那天二東劈頭蓋臉的一頓罵,讓祁婧第一次看到瞭唐卉眼中難以置信的憤怒和痛心。她跟自己一樣難以面對這樣的罪狀,然而,事情沒弄明白之前,那團悶氣也隻能先憋著。
眼下孩子沒瞭,可以說是危機驟緩。男人們或許可以松口氣,嫂子和女兒卻不行。相信躺在病床上身心皆陷磨難的那個糊塗丫頭也不行。
想到這些,祁婧心頭追根究底的沖動就再也壓不住瞭。
「合適不合適的,總得有個說法。難道,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過去瞭?你先別那麼緊張,都已經住院瞭,咱們去探望一下也是應該的。」
婧主子越來越有娘娘范兒,既拿住瞭裡子又顧全瞭面子。
一路上,唐卉幾乎完全保持著沉默,可心中忐忑還是偶爾流露在瞭臉上。無論如何,當女兒的去刺探老爸的風流業債,心情必定是復雜的。
「你究竟是怎麼跟老爺子提的,不會是開……開門見山吧?」這個最考驗審訊技巧的問題,祁婧光在腦子裡過一過都打怵。
「我哪兒有那麼大膽兒啊?我就跟閑聊天似的問他……我說你那個女徒弟怎麼樣瞭?」
「女徒弟?」
之前一直就知道,於曉晴跟老唐同志在一個局裡共事,怎麼就突然成瞭師徒瞭?
吃驚之餘,祁婧打量著唐卉的臉色,再聯系疏離的父女關系,很快也就釋然瞭。這不是她願意主動關註的事。
「他怎麼說的?」
「他說沒怎麼樣,調崗瞭。我說調瞭好,老覺得那女的有點兒怪怪的。」
除瞭稱呼有些生硬,祁婧對姐們兒的迂回戰術還是心生景仰的。與此同時,神經也跟著高度緊張起來:「他就發火啦?」
「沒有。他說哪裡怪瞭,表現一直挺好的。我說,她好像對您有點兒意思。話沒說完,他就拍桌子瞭。」
典型的恐懼導致憤怒。
祁婧暗自念叨著,不由想到瞭即將面對的另一個同案犯,心裡打起瞭鼓。
怎樣才能既探知底細又能避免令人難堪的情況發生,萬一被趕出來可怎麼辦?人傢可是師徒……不對,現在不隻是師徒,還是奸夫淫婦,必須先做好應付突發的心理準備。
被唬得戰戰兢兢的婧主子卻沒想到,等到瞭醫院,這些功夫都被堵在電梯口的二東給宣佈作廢瞭。
身材高大的富二代頭發有點兒亂,紅著眼睛,一看就是沒怎麼休息好,不過心情並未如想象中那麼糟糕,電梯門一開就端起笑臉迎瞭上來:
「二位美女,過來瞭!」
「怎麼還迎出來瞭?不用這麼畢恭畢敬的。曉晴怎麼樣瞭?」
自打那天別開生面的道歉之後,這還是祁婧第一次跟他打照面兒,似笑非笑的盯瞭男人一眼,腳下根本不停。不過,沒等走出電梯間,還是被那小子伸胳膊攔住瞭:
「嫂子,咱們先等會兒。」
「呦!這是不歡迎我們?」祁婧抱臂胸前。
「沒有沒有沒有……」二東連忙擺手,「嫂子,看您說的。我就是有個小小的請求……」
「請求?」
祁婧回頭看瞭唐卉一眼,嘴上仍帶著辛辣:「兩天不見,學會虛客套瞭。」
二東聽出她話裡的刺兒,笑得不能再尷尬瞭,高大的身軀極不自然的原地踱瞭兩步:
「嫂子您就別……我其實沒別的意思,就是曉晴她,這回受刺激有點兒大,情緒上還沒緩過來……那事兒吧,我那天也沒過腦子……您二位就當體諒我,幫我一忙,能不能先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說著,用餘光瞥瞭唐卉一眼,懇求之色溢於言表。
在這兒被二東堵住,祁婧本就覺得意外,聽瞭這番說辭更加好奇瞭。
這小兩口不是已經崩瞭麼,怎麼還膩歪在一塊兒呢?他不是應該憤懣難平喊打喊殺的麼?怎麼又開始體貼入微知疼知熱瞭?
「本來就是來慰問的啊!」
祁婧舉起瞭手裡的一大捧鮮花,面色依舊不善:「要是居委會大媽派我們來的,怎麼著也得每人發個紅胳膊箍吧?」
這一下連身後的唐卉都給逗樂瞭,一指頭捅在她腰眼兒上。二東臉上牙疼似的表情徹底崩潰,讓開去路,還做瞭個有請的手勢。
祁婧沒急著邁步,抬頭望著他的眼睛:「怎麼感覺你精神不太正常呢?我們倆不會被滅口吧?」
二東撓瞭撓後腦勺,苦笑中難掩五味陳雜的目光,什麼也沒說,卻讓人覺得身形沉穩瞭許多。
VIP病房素凈整潔,寬敞明亮,淡藍色的窗簾被微風扶動,空氣中連消毒水的味道都聞不到。
於曉晴穿著寬松的病號服斜倚在床頭,烏黑的短發稍顯凌亂。午後的陽光籠罩著她稍顯稚嫩的面龐更顯蒼白,望向窗外的神色還算平和。
「曉晴!」
祁婧一進門就輕聲喊出她的名字,快步走到床邊坐下,把手裡的花束遞到她懷裡。於曉晴靜靜的望著兩人,隻無力的回瞭句:「嫂子,卉卉姐。」
既然有人「請求」在先,祁婧幹脆把所有的小心思放在一邊,拉住女孩的小手,盡量說些開解的話。唐卉面對病床坐下,也勉力配合著溫言安慰。
於曉晴一改往日的開朗練達,落寞的情緒遠多於悲傷,一邊眉目疏懶的點著頭,一邊把手裡的花遞給二東。
二東接過鮮花,笨手笨腳的拆開包裝,又去給花瓶灌水。正忙得不亦樂乎,卻聽於曉晴說:「你先出去抽根煙吧!讓我們說會兒話。」
痛快的答應瞭一聲,二東拉開瞭房門。臨出門的時候,特意看瞭祁婧一眼。
房間裡一下安靜瞭下來。
祁婧望向唐卉,從她的眼睛裡看到瞭如出一轍的猜測,心裡驟然緊張起來。果然,接下來於曉晴說的話直奔主題:
「卉卉姐!你知道我是學刑偵的。你們一進門,我就猜到瞭。」
好麼!真TM應瞭那句話:隻要你不覺得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姐兩個此行的目的被直接揭穿,登時愣在當場。
不過,婧主子的脾氣本來就不擅長拐彎抹角旁敲側擊,尷尬歸尷尬,打開天窗說亮話反而讓她覺得心裡一陣輕松。唯一不服氣的是這小警花什麼時候變成大偵探瞭?
「不是……你是咋看出來的?」
一句話無形中化解瞭空氣中的緊張,於曉晴臉上也終於現出一絲笑容:「嫂子,你想想。卉卉姐不管到哪兒都是一馬當先,當仁不讓,什麼時候跟在你後面唯唯諾諾過?」
這TM才叫神光犀利一針見血呀!姐兩個面面相覷,忽然感到一陣脊背發涼。唐卉更是心中有鬼,臉都跟著紅瞭起來。
「卉卉姐!我知道,我挺讓你為難的,但是你也別怪老……唐局長。他根本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孩子……」說到後來,於曉晴的聲音有些哽咽,眼圈兒也紅瞭。
怪不得。祁婧跟唐卉再次對望一眼。
「那他都知道什麼?」這一次,唐卉發問的口吻終於恢復瞭一些「總理」該有的底氣。
「他知道什麼?」
於曉晴重復著問題,目光轉向窗外:「他知道,我喜歡他……也知道,他不能接受我的愛。」
那個輕飄飄又沉甸甸的字眼被女孩無所顧忌的吐露,輕而易舉的壓住瞭沖到祁婧嘴邊的問題。她沒再多話,就那樣靜靜的等著,聽著。
直覺告訴她,一個與愛相關的故事,已經無關對錯。
「畢業第二年,我就調到瞭刑警隊。當時,他還是個副隊長,被組織上派給我當師父。剛開始,我挺看不起他的。四十多的老刑警,才混瞭個副隊長,隊長比他整整小十歲。這樣的人,肯定是個老混子。」
如此不客氣的稱謂,再一次勾起瞭於曉晴嘴角的笑意,聲音也變得輕柔:
「可是,跟他混瞭些日子我才明白什麼叫社會很單純復雜的是人。能當官的人,當然都有本事,但是他們有的不是讓我佩服的那種本事。我師父雖然隻是個副隊長,卻在隊裡說一不二,人人信服。那時候,他有個外號,叫唐閣老,你們沒聽說過吧?」
唐卉手足無措的愣怔被於曉晴的目光籠罩,好像正在討論的那個人是別人老爸。
「這個外號聽上去倒很像個當大官兒的。」祁婧接過話茬兒,忽然眼睛一亮:「不會是從狄閣老那兒借來的吧?」
「就是!」
於曉晴淡淡一笑,「論破案,他連續十幾年都是全市的標兵,外省的同事也都熟悉他的名號,當之無愧的神探。大夥兒最開始都叫他唐任傑,後來因為在隊裡年齡最大資歷最老,就改叫唐閣老瞭。」
「那為什麼,要找個比他年輕十歲的人來當隊長呢?」
話一出口,祁婧就覺得自己有點兒跑偏瞭。在行政單位工作好幾年,沒經歷過也算見識過的。官場上的事,不僅僅是復雜兩個字能說得清的。
於曉晴似乎也不想在這些事上解釋什麼,接下來的話,卻出人意料的給出瞭一個耐人尋味的答案。
「跟瞭他兩年,我已經覺得自己離不開他瞭。有一次開完慶功會,實在忍不住,我就找他挑明瞭。他不但不吃驚,連一絲為難的表面功夫都沒做就把我給打發瞭。我實在氣不過,就問他說你想當隊長嗎?他說當然想。我說如果我能讓你當上隊長,你就得答應我!」
「他怎麼說的?」提問的是唐卉。
「他同樣沒二話,說行!」
「後來呢?」
「後來我就找瞭我舅舅……」
於曉晴脫口而出,說到一半才下意識的躲開瞭唐卉的目光。祁婧至此才意識到,這個小警花原來這麼有背景,居然一句話就能影響刑警隊的人事任免。
「再後來呢?」唐卉繼續追問。
「再後來,他隊長是當瞭,卻不認賬瞭,說什麼那不是我的功勞,是組織上對他的信任。」於曉晴的嘴角再現大不敬的笑容,顯然早就不為這個生氣瞭。
「那你就放棄瞭?」不怕事兒大的從來都是婧主子。
「怎麼可能呢?」
於曉晴回答著祁婧,目光卻打量著唐卉的反應,「我說……我說功勞不功勞的誰也說不清,我們幹脆打個賭。三年之內,如果你當上副局長,就算我贏。我也不要求你立馬娶我,先辦個離婚,就當給我一次公平的競爭機會。如果當不上,我認輸,再也不提這事。」
「結果呢?」
「武器霸氣劉三吾妖氣。」
祁婧忍住笑,瞥瞭唐卉一眼。
愛情故事裡沒有花前月下、英雄救美也就算瞭,居然有人喪心病狂到搞權色交易賣官鬻爵,還層層加碼愈演愈烈,簡直TMD活久見,饒是婧主子也隻剩五體投地的份兒瞭。
唐卉的表情隻能用比較復雜來形容。
至今也沒聽見唐叔叔離婚的消息,那肯定是又耍賴瞭。可是,老唐傢庭維持瞭領土完整治安穩定,那剛剛搞沒瞭的孩子又是怎麼回事呢?
或許,三個人都想到瞭一處,房間裡出現瞭短暫的沉默。很明顯,小警花能量可觀,雖未求得所謂的公平機會,實質性的進展卻是板上釘釘的。
而這會子,他屏退二東,真正想說的當然不光是師徒之間的交易和賭約。
觀察兩人神色還算正常,於曉晴繼續不客氣的說:「他確實是個老混子,賴賬不說,還耍流氓,說什麼實在不行認我當幹閨女。」
祁婧一個沒憋住,「嗤」的一聲差點兒笑噴,看瞭眼唐卉臉色才死命忍住。
於曉晴義憤填膺的話語未曾間斷:「我說要認就連幹媽一塊兒認,改日一定登門拜訪,端茶磕頭。哼!你們猜,他說啥?」
祁婧跟唐卉再次面面相覷。
「他說,他老瞭,不中用瞭,受不瞭那麼大的刺激。」
於曉晴說得咬牙切齒,唇角上勾著冷笑,眼睛裡卻是亮晶晶的溫柔。
祁婧相信唐卉跟自己一樣,越聽越匪夷所思。這個「老混子」,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一臉兇相不茍言笑的唐振山,唐叔叔麼?
「其實,他一點兒都不老。」
這句話說出來,於曉晴的臉上現出奇異的血色,轉瞬之間暈染雙頰,雖然還繃著勁兒,女孩子的羞赧是藏不住的。
在當前的語境下,用這樣的口吻評價一個男人並「不老」,意味著什麼?唐卉的臉蛋兒也莫名其妙的跟著紅瞭。
於曉晴低下頭,做瞭個深深的呼吸,寬大的病號服下,飽滿的胸脯明顯的起伏:「兩個多月前,他帶著我們去長春搞學習交流,結束那天東道主請客聚餐。」
「那是二月的最後一天,二十八號,我的生日。他喝瞭不少,但是沒多,我去他房間,跟他要生日禮物。那個無賴,他推說沒準備。我就說……要不……你親我一下也成。」
說到這兒,於曉晴的眼睛凝起瞭望之即可醉人的水霧,臉上也泛起瞭紅光,笑得像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兒:
「他簡直不是個人,就像個……就像個發瞭瘋的大牲口……我們……一直折騰到天亮,渾身的骨頭都散瞭架,一連疼瞭好幾天。」
一句話斷斷續續的說完,祁婧覺得自己的呼吸都不通暢瞭。
印象中那個怕人的形象仿佛立時剝去瞭制服,露出遒勁野蠻的肌肉,熱氣騰騰的被劇烈的喘息包裹……
一時間,四肢百骸似乎都跟著想象躁動不安起來。發燒的耳邊繼續傳來小警花喃喃自語似的訴說:
「不離就不離唄!我也不在乎公不公平,能做他的女人,也算得償所願瞭。隻是……隻是沒想到……」
說著說著,脖子漸漸梗瞭起來,口吻越來越冷:「他回到北京就變瞭臉,說自己那天喝多瞭,犯瞭不該犯的錯誤,還要把我調離刑警隊。我在他辦公室當場就動瞭手!」
「啊?」祁婧和唐卉異口同聲。
於曉晴的惱恨溢於言表,掃瞭二人一眼之後,卻又無比失落的嘆瞭口氣:
「都說瞭,他一點兒都不老,我……我根本弄不過他……講道理就更……反正,我從來都拿他沒辦法。他就是個認死理兒的無賴。再後來,我就發現自己懷孕瞭。」
「那不是……」後面的話還沒說,祁婧已經意識到瞭不妥,嘟著嘴小心的瞥著唐卉。
於曉晴也看瞭唐卉一眼,繼續說:「用孩子逼他,我當時也這樣想過,可是,想到他看到檢查報告的樣子,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做不到。」
「為什麼?」這回發問的是唐卉。
於曉晴淒然一笑,「我跟瞭他整整五年,太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瞭。心裡不認的事,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也絕對不會屈服。我當然可以拿孩子要挾他,量他也不敢不承認,可那不是他的本心,是被逼無奈。他會為難,會自責,會懷疑自己,會因為失去瞭原則和自尊陷入深深的痛苦。」
「我再怎麼跟他鬧,糾纏他,算計他,打賭也好,利誘也罷,想要的是他能真正打心裡接受我,接納我的愛,而不是被灰溜溜的揪過來,在自己的私生子面前低頭認罪。」
這就是真愛的宣言吧!三個人一起陷入瞭長長的沉默。
祁婧安靜的看著病床上的小警花,不可抑制的想起瞭許博,還有當時瀕臨崩潰的自己。同樣懷著個野種,自己無疑更脆弱,更不堪,更沒臉見人。
而那時候,許博要面對的選擇,心裡的委屈和彷徨,也是為瞭生命中的真愛。
於曉晴和許博,他們面對的情勢雖然不同,愛的犧牲卻是同樣可貴的。換成自己,真沒那個自信做到她那樣冷靜的犧牲。
「那……你為什麼……不把孩子……」剩下的疑問,唐卉隻能用眼神表達。
於曉晴卻沒有看她,低著頭愣瞭很久,眼淚還是「唰」的滾落雙頰。祁婧趕緊拿來紙巾,遞到她手裡。
擦幹眼淚,稍稍平復之後,於曉晴的聲音還是有些沙啞:「可能隻是不甘心吧!那畢竟是我跟他的……我知道這是感情用事,是一廂情願的任性……我已經約好瞭手術,也去瞭,可是走到手術室門口,我又……」
再次抬手沾瞭沾眼睛,於曉晴急於擺脫痛苦糾纏似的長出瞭口氣,微微露出一絲苦笑:
「就是那天,我在醫院外面的馬路上,遇到瞭二東。當時心裡正窩著火沒處撒,剛好有人來找不自在,我一沖動就把他當成瞭人肉沙包。」
兩人的第一次遭遇是怎樣的情形,祁婧當然聽許博添油加醋的講過。當時隻覺得這對歡喜冤傢別開生面的登對,全沒想到,背後竟有著如此沉重莫名的機緣湊巧。
「其實,我不是一開始就想害他的,是他三番兩次的借著摔的那一跤來糾纏我,我才動瞭歪心思。當然瞭,無論如何,這件事都是我不對,他是無辜的。」
「一來二去的交往瞭一段時間之後,我發現他人不錯,挺知道人情世故的,尤其難得的是待人還特別真誠……」
說到這,於曉晴嘆瞭口氣,「唉,他越是真誠,我就越不忍心瞭。可是,人就是這樣,撒瞭一個慌,就會忍不住撒第二個去圓,一個接一個的,直到被徹底揭穿……」
「其實,被揭穿也挺好的,自己種的果子自己吃,自己的孩子當然自己養,隻是……沒想到……」
說到這兒,於曉晴盯瞭一眼自己的身體,又望向天花板,再也說不下去瞭。艱難的吞咽著唾液,扭頭望向窗外,不時的用紙巾擦著眼睛。
這種時候,任何來自旁觀者的寬慰都是蒼白無力的。偏偏那個最該出現在這裡的壞老頭兒還被蒙在鼓裡,對自己欠下的債還沒有女兒知道的多。
「曉晴,你別傷心,我會讓他親自過來看你的。」唐卉的聲音冷靜而平和。
「不要!卉卉姐!堅決不要!」
於曉晴猛的轉過頭,顫抖著聲音懇求:「卉卉姐,我今天告訴你們這些,就是想讓你們替我保密的!孩子都沒瞭,一切就已經過去瞭,何必再讓他……真沒這個必要瞭,算我求你瞭卉卉姐!卉卉姐!」
於曉晴一邊大聲央求,一邊欠起身子,拉住瞭唐卉的手。唐卉雙手反握住她,嘴巴張瞭又張,終究沒說出下文來。隻聽於曉晴又說:
「我調崗已經有些日子瞭,以後跟他打交道的機會也不多,而且對他,我也……死心瞭。就讓他安安心心的,當一個好父親,好丈夫,好警察吧!」
…………
當唐卉的寶馬再次駛入街道,匯進陽光下的車流,一股酸楚卻炙熱的感慨悄悄漫過祁婧的心頭:今天,可真是個慧劍斷情絲的好日子啊!
可依姑娘拒絕瞭前男友,曉晴妹妹放下瞭壞老頭兒,都是理智又正確的選擇。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那麼美好的日子就成瞭無法留住的過往,為什麼明明值得肯定的事,心裡卻流淌著憂傷,讓人那麼不舍,那麼的無可奈何?
「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唐卉仍鎖著眉頭。
祁婧思忖片刻,面色平靜的說:「我建議你保持沉默。」
「可是,這個選擇不是應該由他自己來做麼?」
「他不是早就做過瞭麼?就像曉晴說的,再做一次就是被逼無奈瞭。既然他們倆都選擇過瞭,我覺得咱們應該做的,是尊重他們的選擇。而且……」
說到這,祁婧停住瞭,腦子裡浮現的是剛剛等在門口留下一堆煙頭的二東。
她不得不承認,客觀上,他仍是個值得期待的存在,可不知為什麼,就是不願意把這份期待先說出來。
「什麼?」唐卉在等她的下文。
祁婧笑瞭笑,望著遠處的樓宇舒瞭口氣:「凡事,都應該向前看吧!你不是一直都很樂觀的麼?」
「向前看?」
「武器霸氣劉三吾妖氣!」
「我倒是覺得,該向前看的那個人,是我爸。」
「啊?」
唐卉目視前方,輕聲冷哼:「我敢打賭,他們倆在這十年裡,做愛的次數超不過兩隻手。」
「叔叔跟嬸嬸……不是一直都挺好的麼?」
這話說出口,祁婧自己都覺得言過其實。唐卉那個開旅遊公司的媽媽,更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忙人。即使在淡季,公司也要比傢親。
「我們一傢三口,就像一張桌子上的陀螺,一個比一個轉得快,誰跟誰碰上都會立馬彈開。哼哼,忙啊!」
一時之間,祁婧不知道該說什麼瞭。
按婧主子的脾氣,當然更支持小警花的意願,希望她能早日走出陰影,開始新的感情生活。可是,那個壞老頭難道就不該享有新生活的機會麼?
雖然,他已經浪費瞭很多次。
…………
一整天沒怎麼正經上班,卻覺得每個小時都過得頗不輕松。
剛回到辦公室,許博打來電話說晚上有應酬,盡量十一點之前回傢。放下電話,又發現有一條未讀信息,還是那個陌生號碼:
「姐!你今天早上可真漂亮,我的同學們都誇你呢!這個周五晚上有一場辯論賽,我是系隊主力,你能來嗎?」
「小屁孩兒!」
婧主子不屑的笑罵一句,關掉瞭屏幕,還沒等放下,電話就打瞭過來。大作的鈴聲條件反射般震得她一陣莫名其妙的緊張,定睛一看,卻是程歸雁。
「我記得有人約我逛街來著,今晚有空嗎?」
程歸雁清脆的嗓音仿佛天生帶著磁性,讓人一聽就神清氣爽。一時間,祁婧覺得自己濕漉漉的心情撥雲見日豁然開朗,放下電話就跟充滿電的掃地機器人一樣溜出瞭辦公室。
沒車又不想擠地鐵,祁婧打瞭個車。來到醫大門口的時候正值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的路邊,一襲玫紅色風衣款連衣裙的程仙子比廣告燈箱還耀眼奪目。
「你的小跑車呢?」
「別說我,你車呢?怎麼一直不見你開車,天天有人接啊?」祁婧不想多費唇舌。
程歸雁歪過腦袋嫣然一笑,「我呀!我不會開啊!」好像在陳述世界上最理所當然的事。
「不會開還有理瞭,學啊!」
祁婧還真沒聽說現如今哪個年輕人不會開車的。沒想到旁邊有人弱弱的來瞭一句:「學會瞭,不是還得自己開麼?」
一眼瞪過去,程歸雁竟然縮著脖子抿嘴兒笑望,一副占便宜沒夠還心安理得的模樣。
祁婧還從未見過化外天仙似的程大主任露出如此嬌憨的小女兒情態,真真愛到瞭骨頭裡,心頭一動,趁其不備一口吻瞭下去。
「嗚——誒呀!瘋瞭吧你!」
「咯咯咯……」
半開著的車窗裡飄出婧主子得意的笑聲,「幹嘛這麼急著找我逛街啊?迫不及待瞭吧!實在忍不住就不穿咯!沒準兒效果更爆炸呢!」
逮住機會,婧主子可勁兒的消遣著美麗的秦夫人,沒想到,程歸雁臉不紅心不跳,濃睫一眨初露狡黠:
「我還是循序漸進的好,萬一真炸成你這樣饑不擇食的,不就人設崩塌瞭麼?」
「誒呦喂!沒想到你們學醫的成語也能用這麼好呢!失敬失敬!」
祁婧一邊誇贊一邊想起早上可依的伶牙俐齒,頓感一陣棋逢對手的暢快,「敢問程主任今兒晚上什麼人設,是賢妻還是良母啊?」
至此,程歸雁終於初露忸怩:「今天陪我逛逛男裝唄!這個禮拜天是老師的生日。我想……送他一件禮物。」
「那還逛什麼街呀?頭上系個蝴蝶結,把你自己送給他不就得瞭!」
「誒呀!跟你說正經的呢!」
「我說的就是正經的呀!咯咯咯……哎呀哎呀……咯咯咯咯……」
…………
夜晚的賣場裡燈火輝煌人頭攢動,唯獨高檔男裝區不那麼擁擠。
一間一間的專賣店裡,最多不過三五顧客,慢悠悠靜悄悄的,多是結伴而行的男女。像祁程這樣手挽手的美女搭配顯得格外醒目。
瀏覽著設計獨特的貨架上千篇一律的西裝革履,程歸雁忍不住偷偷吐槽:「怪不得男人不愛逛街呢!的確沒什麼好逛的。」
祁婧雖不完全贊同,也深有同感,偌大個賣場,男裝僅僅占瞭一層。精明的商傢們更願意討好的當然是女人。
誰能想到,這種境況也會給想要討好男人的女人們出難題呢?
兩人逛瞭一陣沒什麼收獲,正想找個地方喝杯東西休息一下,祁婧忽然指著前面的一傢Ermenegildo Zegna專賣店說:
「那個牌子是以私人訂制出名的,我們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到你喜歡的東西呢!」
「我喜歡不重要,要男人喜歡……武器霸氣劉三吾妖氣」程歸雁嘟噥。
「男人最喜歡的從來不是衣服,是女人!嘖嘖……可惜啊,北京城最美的女人正在騎驢找驢……」
「又來,沒完沒瞭瞭哈?」
姐妹倆說說笑笑著走進店裡,被柔和的燈光壓低瞭聲音。一名服務員迎上來點頭致意,保持著足夠禮貌的距離。
有段時間沒給許博買件禮物瞭,如果遇到可心的……
祁婧一邊看一邊打著小算盤,繞過貨架轉角,一個不算陌生的身影進入瞭視線。
那個女人留著將將齊肩的頭發,燈光下,每一根都似鍍著幽藍而精致的光。一身深灰暗格的商務款連衣裙把高挑婀娜的背影修飾到瞭極致。
若非凝練到高高在上生人勿進的氣場過分符合頂級奢侈品的格調,連同為女人的婧主子都壓不住那股擁攬入懷的沖動。
旁邊就是沙發,可她卻優雅安靜的站在那裡,臂彎中還搭著一件男人的西裝外套。
祁婧愣怔片刻,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試衣間的方向走出來一名陌生男子。
男人身材不高,偏瘦。燈光下,白皙的面色讓人不好判斷年齡。雖然低頭整理著衣襟,可那細長的眉毛和銳利的目光仍把十米開外的婧主子看得一陣異樣的緊張。
這時候,女人迎瞭上去,把外套往沙發上一搭,無比自然的跪在瞭地板上,替男人系起瞭鞋帶。
渾圓的臀部壓住脫出高跟鞋的腳跟,形成瞭兩個迷人的凹陷。
她動作很利落,系得很認真,認真到旁邊的服務員都感到瞭不自在。這種不自在也在不遠處的祁婧腦子裡瘋狂的蔓延著,甚至忘瞭收斂自己的目光。
終於,女人站瞭起來,順著男人略帶欣賞意味的目光轉身回望,露出瞭一張冰雪芙蓉般冷艷的容顏。隻不過,微微吃驚的表情讓那張臉看上去有種一碰就碎的錯覺。
盡量避開男人的目光,祁婧微笑著走上前去,伸出一隻手:「嫂子,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