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鷹首獸人的見識，自然知道這種現象有多違背常理。天煞的修為高絕，像他這層次的高手，要傷成這樣已很不可思議，而這麼重的傷，想痊愈隻會更難，卻忽然就好轉，這是用瞭什麼靈丹妙藥？
難道……那個小妞，居然是什麼人形仙丹不成？
鷹首獸人想不明白，甚至看得凸瞭眼，卻隨即反應過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更露出狂喜之色，嚷道：“上師，你痊愈瞭！”
“哈，哈哈哈！”
法駕中，雄渾笑聲響起，充滿喜意，隨即轉為低語：“踏破鐵鞋無覓處，想不到，虛無縹緲的機緣，竟然應在此處……”
鷹首獸人不明究竟，卻知那個美貌小妞對上師肯定極為重要，連忙請命道：“上師在此稍後，我去把那個女的抓來。”
車駕之中，忽然沉默，天煞收回手，思忖之後才道：“先不急，那個女子的樣貌，現在隻有你知，你若是死瞭……”
鷹首獸人醒悟，尷尬笑道：“我這就去找畫師，將那女子形象繪出，交給上師。”
天煞沒有再言語，看著鷹首獸人振翅離開，才悄然盤算。
……這回沒能取回傳承物，也沒能親手斃殺狼王，卻不算白來一遭。
……活佛與我尋覓多年而未得的東西，有著落瞭……天註定我極樂佛宗當興啊……
◇ ◇ ◇
冬城山之戰，令整個天洲氣氛緊繃，戰雲密佈，天龍八旗、太乙真宗，江湖各傢各派，都在這天晚上做著應變準備。
一份朝廷文告，雖然還未正式發出，但已經定稿，甚至早就呈到瞭那些消息靈通的高層人士案頭，立時掀起大騷動。
舊黨中的大人物，八旗裡的主事者，都急忙發力運作，想把這份公告攔下來，而秉承上命的新黨，則要保證其發出，並按預計的一般起到作用。
兩邊相互角力，勝負將要在天明前分出。深更半夜的京城，表面看起來依然平和，暗中卻已硝煙遍佈，甚至可能一個不小心，就變成一場真刀真槍的動亂。
然而，也有些地方，任憑外頭烽火漫天，也渾然不受影響的。
“這首，不行！”
“這首不錯，評為甲等，歸入檔案。”
皇廷樂府，與其他衙門一樣，依然燈火不熄，卻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這裡是管理宮廷樂官的行政單位，也執掌相關制度與部分祭祀之權，權未必重，卻絕對位高與風光。
為瞭網羅天下人才，樂府每年都會舉行金曲祭，收集當年新出的樂曲，並從中評選出最佳樂曲，拔擢優秀的音樂人，成為宮廷樂官。
這本是前朝定下的傳統，最初的時候，本不是多受矚目的比賽，但因為擁有公權力威信與堪稱天量的資源，漸漸成為業界的重心。地方上的名傢新星，都以能登上榜單為榮，各地百姓也習慣追捧登榜的名作。
八旗入關之後，焚書坑儒，打壓學術，鼓勵樂曲，讓音樂人的地位不斷上升，在天下人眼裡，這不單是娛樂消遣，而是國之大事。
久而久之，皇廷樂府每年一次的金曲評選，在業界被視為類似比拼天下第一的擂臺，在民間更是一場無與倫比的盛會，雖然無才參與其中，但大傢都翹首以盼，期待結果出爐，等著按榜欣賞新一年的美妙樂曲。
今年的評選，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大量的詩歌創作，在樂府內堆積如山，樂官們不得不熬夜加班，秉燭夜戰，爭取在期限之前消化掉。
不同於審文，歌曲投稿的審核，不是單純看過就可瞭事。
每逢金曲祭，樂府中就會準備多間“考場”，都是獨立房間，裡頭除瞭主考官，還配有一隻小型隊伍，都是熟手樂師和歌手，精通各種樂器和唱腔，負責將詞曲演奏與演唱，確保不會有任何錯漏。
照理說，平常的歌曲，在他們的演唱下，都能保持水準，加上送來參選的大多還有幾分水準，每個考場裡，都等於在開一場不俗的演唱會，值得欣賞。
但哪怕如此，仍有很多曲子才奏瞭幾個音，就被考官喊停，直接刷掉，這就屬於考官自由心證的范疇。每一年，都有無數樂曲蒙塵，隻有真正被認為一流的妙曲，才能讓考官放下偏見與個人審美，將其歸為甲等，放入最終的評選，去爭天下第一之名。
為瞭消化府中堆積如山的投卷，這段日子裡，皇廷樂府內絲竹不停，各種南腔北調，交錯頻響，當中卻顯少有能演奏到完的。
這時，一間考室內，又一首悠揚之曲，被考官的拍桌聲給打斷。
“豈有此理！”
幾名沉醉其中的樂師神色復雜，看著考官大罵，默默收起樂曲。
中年考官直接將樂稿掃到地上，以少見的怒容，宣告其被刷掉的不幸命運，對此，在場樂手都司空見慣，無人觸他黴頭，默默整理絲弦，準備下一首曲子。
考官猶未解氣，面色難看，不住撫須，罵罵咧咧：“勾搭女子，還洋洋得意，不知羞恥！什麼玩意兒……”
掃落地上的譜子，赫然可以看到上頭的曲名：異鄉娃娃！
◇ ◇ ◇
隨著天明，人們在佈告欄前指指點點，不斷發出驚愕之聲，更紛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面面相覷。這樣的戲碼，在天洲各處上演，正焦頭爛額的各方勢力都被一個消息炸翻。
“原來是這樣？”
“……都是計劃的一部分！？”
“十年藏箭，一朝制敵，好大的手筆……”
人們原本還在加緊收集冬城山之戰的情報，特別是那些可能被漏掉的細微之處，試圖從錯綜復雜的戰情中，解析參與各方的意圖，還有後續可能的發展，敏感些的勢力，更開始為瞭勢必會爆發的戰火急謀對策。
然而，這份來自朝廷的最新公告，卻讓情勢急轉直下。
文告中說明，這一場多方參與，互相幹擾的混亂大戰，竟然是朝廷籌謀已久的計劃。
當中直寫瞭聖天子在上，因有感於北地威脅，暗中佈計，圍殺狼王為餌，引來天煞，要將北地兩大兇徒一舉殲滅，振我中土武威，震懾蠻夷雲雲。
公告裡頭花瞭大篇幅贊頌天子聖明，諸公用命，與役各派齊心合力等等，整篇文章駢四儷六，朗朗上口，文筆華麗，更極具感染力，讓人聽完心神澎湃，隻以為朝廷大勝瞭一場，中土興盛已經無可阻擋，北地蠻夷一群跳梁小醜，不值一提！
當然，能第一時間看到這份公告的各方勢力首腦，關註點不會流於表面，更多會在那些被簡略跳過的部分。
文告中，對項西楚遭襲之事，輕描一筆帶過，隻說流彈誤擊，甚至連受害者名字也沒提，明眼人已能從中讀出幾個重要訊息。
一是朝廷現今並無意與太乙真宗破臉，一切隻是誤會，是情勢急迫下出現的疏漏，雖然不好明說，但這樣寫出來，已經是特意解釋，誠意足夠。
這著實讓中土各派大松瞭口氣，不然兩邊真的開戰，自傢又該何去何從？跟太乙真宗一起做逆賊，委實不敢，但朝廷連太乙真宗都容不下瞭，回頭真會把自己當順民嗎？
如今無事，最好不過瞭！
文告中所釋出的訊息，二是朝廷對北地的態度改變。
過往獸蠻武者南下修行，朝廷都是一意袒護偏幫，這回居然以狼王誘來天煞，佈局圍殺，明確對北地表露敵意，更用誅神箭來展露肌肉，是開朝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天煞在北地地位崇高，既是宗教領袖，也是武道巨擘，加上當年橫行中土，取得四不祥之首的稱號，隱隱是北地獸蠻壓倒中土武人的一個標志。
今次他再臨中土，氣勢洶洶，殘殺各傢地元，似要將昔日壯舉重演一回，給中土人一個大教訓，卻在誅神箭之下重傷而逃，成瞭大笑話。
朝廷這回的行動，簡直是一個耳光甩在獸蠻臉上，各傢各派看在眼裡，都大為解氣，威風痛快之餘，人人都開始感到，今上確實和過往的天龍皇帝不同，不再隻是天龍八旗的皇帝，而真正以中土的統治者自居，守護著治下臣民，更雄心勃勃，意欲有所作為。
看完文告，許多人生出共通的感受：一個新時代正在開始，哪怕這條新路註定崎嶇難行，卻充滿希望。
與此同時，卻仍有兩類不同的聲音，在中土各處悄然回蕩。
“呵，虛情假意，真以為自己是中土皇帝啊？”
“北地來的禽獸，現在想裝自己是這邊的，早幹什麼去瞭！”
“這麼好的機會沒抓住！上頭居然被這點小手段騙瞭，真是浪費機會！”
“嘿，他們不一直這樣，總想要把握、要勝算，不知道機會都是拼出來的，不下場哪有機會贏？”
即使一場兵災消於無形，很多人不用在隔日死得毫無價值，卻還是有些中土武人為造反行動暫停而咬牙切齒。
他們藏在隱秘之處，竊竊私語，痛恨上位者溫吞寡斷，又一次錯失反抗天龍賤畜的良機。
在他們的認知裡，哪怕準備不足，倉促起事可能導致的災難擺在明面上，他們也毫不在乎，就算死上再多人，流上再多血，隻要能喚醒同胞的反抗意識，什麼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