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俠惠將韓淑芳送回瞭她住的旅館,她明天清早五點鐘就要坐火車返回省城。他自己回到北京飯店美美地睡瞭一覺。早上七點半,柳俠惠還躺被窩裡就被外面的廣播聲給吵醒瞭。大喇叭裡傳來瞭一陣陣令人無法忽略的哀樂聲。
他打開瞭床頭的收音機,聽到瞭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播音員沉重的聲音。此時廣播裡播送的是一份《告全黨全軍和全國同胞書》,也就是太祖辭世的卜告。
“這一天終於來瞭……”柳俠惠揉瞭揉眼睛,從床上坐瞭起來。他看瞭一眼桌子上的日歷,1974年10月21日。他記得在後世太祖是1976年9月9日死的,穿越後這個歷史事件提前瞭差不多兩年。
他起床洗漱好以後馬上就接到瞭外交部黃副部長打來的電話。黃大哥告誡他,讓他多加小心,這一次很有可能會出事。具體的原因黃大哥也說不上來,隻是提到總理逝世後,江青一夥控制的北京和上海以各種理由限制民間的悼念活動,全國其他地方的情況也差不多。這種限制引起瞭很多人的不滿,已經到瞭一觸即發的地步。這一次太祖逝世,有人可能會借機搞一些悼念周的活動,如果上面還是強行壓制,說不定會來一個總爆發。他還向柳俠惠透露,江青等人幾次在政治局的會議上提出要開除鄧副總理的黨籍,遭到瞭華總理一派的抵制,如今上層的局勢極為緊張。
柳俠惠心想,看來我因為一直住在北京飯店這種地方,已經變得孤陋寡聞瞭。難怪他幾乎沒有見到任何發自民間的悼念周總理的活動,原來真的是被人給壓下去瞭。周公一直被大多數人包括外國媒體當成是中共黨內溫和路線的代表,其實這是大錯特錯的。他這個人是不可能跟太祖有什麼不同的政見的。正相反,他是一個極為窩囊的共和國總理。在太祖面前,他總是露出一副恭順和卑微的面孔。無論太祖說什麼,他是絕不會反對的。他似乎整天都在揣摩太祖的心思,並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操勞著。
但偏偏是這樣一個人,卻贏得瞭全國廣大的幹部和群眾們的衷心愛戴,他被塑造成瞭一個忍辱負重,一心為瞭人民謀利益的好官,清官。中國歷史上的那些清官們的對立面是奸臣和昏君,很多清官是敢於頂撞乃至痛罵昏君的。唉,中國的事情就是這麼滑稽,這麼壓抑和變態。
正是因為很多政治上的訴求得不到滿足,連說出來的機會都沒有,於是人們便會制造各種各樣的看起來似是而非的借口來表達他們的憤怒。在原來的歷史上,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在天安門廣場發生瞭規模巨大的悼念周總理的群眾運動,還為此流瞭血。鄧副總理就是因為那次運動被正式撤銷瞭黨內外的所有職務。
柳俠惠沒有像往常那樣出去跑步,而是呆在房間裡沉思,想捋清楚自己現在該做些什麼,怎麼做,等等。現在的情況跟他後世的記憶有瞭很大的不同,很多事件都提前發生瞭,鄧公早就被軟禁,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運動已經開始一個多月瞭。如今太祖也提前死瞭,那麼,天安門廣場的四五運動還會不會發生呢?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瞭嚎啕大哭的聲音,不用問是那些正在工作的女服務員們發出的。太祖自從建國以來就被當成瞭全國人民的精神支柱,長達二十五年的造神運動已經讓他成瞭普通民眾心目中無可爭議的最偉大的領袖,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中國人民的大救星。現在這個永遠正確永遠健康的大救星居然像普通人一樣死瞭,享年八十歲。對於下層的百姓們來說,這無異於一場巨大的心靈地震。柳俠惠從房間的窗戶裡往外看,發現幾乎所有的人,包括飯店裡住著的那些外賓們,他們的手臂上都戴著一個黑袖章,有的人胸前還別著一朵寄托哀思的小白花。
不可否認,有很多人是真的為太祖的逝世而悲傷,但是那些表現特別誇張的,那些痛不欲生的人肯定都是別有用心的傢夥。另外,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是被一種恐懼的心理所驅使,覺得中國的天要塌瞭。
柳俠惠忽然感到瞭一陣前所未有的煩躁。他去一樓的大廳裡找到一名值班的工作人員,說自己想看看這幾天的報紙,他的房間裡隻有《人民日報》。這裡的工作人員和包括飯店的領導早就跟他混熟瞭,那名值班人員把他帶到瞭隻供幹部們使用的閱覽室,讓他隨便看,隻是叮囑他離開時記得關上門。閱覽室裡除瞭兩報一刊,即《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志,還有《參考消息》,《文匯報》,再加上幾份發行量不大的小報。柳俠惠在閱覽室裡呆瞭好幾個小時,卻什麼也沒有看進去。這些報紙上登的東西無非是千篇一律的套話,沒有多少值得看的內容。
如今柳俠惠的工作情況在全中國大概是獨一無二的。他過去隸屬於外交部,但是工作是由周總理親自安排的,工資則一直是由自己所在省份的外事辦發放。他從來沒有去領過工資,都是外事辦派人把工資送到他在省城的傢裡,交給他媽媽黃玉琴的。
現在他已經正式調到國務院的總理辦公室瞭,他的境況變得更加神秘瞭。國務院給他安排瞭一間小辦公室,但是他從來沒有去過。有任務時都是華總理親自打電話或者派專人來才通知他的。
據媽媽黃玉琴在電話裡透露,現在給他送工資的人也換瞭,不再是省外事辦的人瞭,換成瞭穿軍裝的軍人。他的月工資達到瞭驚人的165元,比他爸爸(大學的系主任,相當於文革前的處級幹部)的工資都高出不少,據說這還是周總理生前拍板定下來的。在這個年代,一個國營工廠的八級工(最高級別)的月工資才八十多呢(不同的地區略有差異)。
在飯店的房間裡悶瞭兩天,柳俠惠覺得實在是太無聊瞭,決定出去走一走。他戴上墨鏡,上瞭開往天安門廣場的公共汽車。公共汽車還是像往日一樣擁擠,但是比平時要安靜一點兒。天安門廣場陰雨綿綿,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他打著傘在細雨中漫步,邊走邊想著後世發生的那些事情。一九七六年清明節,在天安門廣場發生瞭著名的四五運動,運動是打著紀念周總理的旗號發起的,實際上是各個階層的人們對太祖自文革以來推行的一系列極左政策的最為強烈的不滿和反抗。他邊走邊想,現在離清明節還有將近半年的時間,原來的那場運動會不會爆發,何時爆發,都是無法預料的事情。
他在街上的一傢飯館裡吃瞭午飯,然後無精打采的回到瞭北京飯店。因為停電瞭,他隻能走樓梯。他住的房間在新建的東樓的第八層上,平時他就不怎麼喜歡用電梯,隻要沒有人,他上下樓都是使用超能在樓梯間飛奔,隻需十幾秒鐘時間。今天卻不行瞭,因為停電的緣故,樓梯上有不少人在用,他隻好一層一層的跟在別人後面慢慢地往上走。這個年代即使是在首都北京,停電停水也是常事。不過,跟其他城市和農村比起來情況要好一些。
這一路上來,他遇見瞭好幾個熟識的飯店女服務員,他發現她們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對勁兒。來到自己的房間外面,他正要拿鑰匙開門,從隔壁房間裡走出來瞭一位三十來歲的女服務員。她叫王月華,他跟她很熟,平時他管她叫王姐。王姐顯然是剛剛打掃完隔壁的房間,看見他時她的身子明顯地顫動瞭一下,似乎想避開他。
“王姐,你好啊。”他面帶笑容地跟她打招呼,決定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啊,您好,柳首長。您回來瞭?”她對他的態度也變瞭,平時她是稱他為俠哥的。
“王姐,不是說好瞭嗎?不要叫我首長,叫我小柳或者小俠就好,叫俠哥也行。”
他打開房門,邀請王姐進去坐一會兒,見她猶豫,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進瞭門。他倒瞭一杯熱茶,遞給她道:“王姐,這茶是華總理送的,很不錯。你喝一口試試,看怎麼樣?”
王姐拘謹地喝瞭一口,道:“謝謝俠哥,這茶很香。”
王月華傢裡是附近郊縣的農民,因為長得比較漂亮,十八歲就被選中做瞭北京飯店的女服務員,已經在這裡工作瞭十多年瞭。跟別的姐妹們不一樣,她已經結婚瞭,丈夫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們有瞭兩個孩子,都住在鄉下。她每天一大早就騎自行車趕來上班,需要騎一個半鐘頭。
“王姐,有件事情我要向你打聽一下。”柳俠惠直接瞭當地問道:“我剛才上樓時,遇見好幾個平時熟悉的女同志,她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俠哥,你……你一點兒也不知道許靜的事嗎?”
“許靜?許靜是誰?”
“許靜就是小許啊。她平時也是負責咱們這一層的衛生,你白天出去後她就進入你的房間裡清掃。”
“小許,原來是她啊!她前些天還問我要《青春之歌》的電影票呢。她出什麼事瞭?”
“原來你真不知道啊。我說呢,俠哥肯定不是那種人。”見柳俠惠一臉的不解,她接著道:“小許她前天晚上在附近的公園裡與一個相識的小夥子亂搞男女關系,被附近執勤的民兵抓住瞭。因為主席剛逝世,全國都在禁止娛樂活動,她這麼做有可能會被當成現行反革命分子,至少也會被我們飯店開除。她這一輩子算是完瞭。”
“啊???”
柳俠惠大吃一驚。他知道重要的國傢領導人逝世後一般要停止一兩天的娛樂活動,這是這個年代的慣例。可是他沒有充分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這一次是太祖逝世,太祖雖然不是皇帝,但是比起皇帝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這個時候亂搞男女關系,用古時候的話說就是大不敬,肇事者是要受到嚴厲的處罰的!未婚男女在公園裡發生肉體關系,一般會被認定是流氓行為。在這個時候,單純的流氓行為的罪名不夠用瞭,可能會上升到現行反革命,變成十惡不赦的罪犯瞭。這種思維,無論多麼荒謬,卻是真實的,也是被大多數人所接受的。
可是,他還有一事不明。
“那大傢為什麼要對我另眼相看呢?這事跟我有關系嗎?”
“小許暗地裡喜歡你,這在我們飯店的女同志當中是公開的秘密。前些天她找你不是為瞭跟你要電影票,而是想請你去看電影,為此還被姐妹們笑話瞭兩天。出瞭這件事後,有謠傳說……說你已經睡瞭她,然後又把她甩瞭。於是她自暴自棄,這才發生瞭公園裡的事情……”
“我的天哪!”柳俠惠心想:原來是我把小許給害瞭。不管我知不知情,這件事都和我有關瞭。他想起瞭前兩天他跟韓淑芳在那傢國營飯店的儲藏室和廚房裡亂搞,他們都是國傢的高級幹部,那情節更為惡劣。要是趕上太祖逝世,又被民兵逮住,名聲掃地不用說,肯定夠得上現行反革命這條罪名的。
送走王姐後,柳俠惠開始思考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情。他對那個小許的瞭解不多,隻覺得她長像清秀,一看就是個涉世不深的年輕姑娘。剛才王姐還證實,小許在這之前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沒想到她竟然暗戀自己,還引發瞭這麼轟動的事情。按理說,他可以不理不睬,那些關於他的謠言過幾天也許就不攻自破瞭。即便有人想趁機抹黑他,若抓不到真憑實據,也是徒勞的。但是他內心深處卻對小許懷著一種深深的同情,這讓他很不安,覺得應該為小許做些什麼。他決定去找飯店的領導談一談。飯店負責管理這些女服務員的人姓吳,是一位禿頂的中年人,飯店革委會的副主任,平時見瞭面吳副主任都恭敬地稱他為柳首長。
吳副主任在辦公室熱情地接待瞭柳俠惠。他對柳俠惠的來訪好像並沒有覺得太吃驚。他開門見山地說:他已經聽到那個謠言瞭,但是他知道柳首長和服務員小許不會有什麼關系。他還親自問過小許,她自己也是這麼說的。
“請首長放心,我已經狠狠地批評瞭傳播謠言的人,這種事情以後絕不會再發生瞭。”
他還說,革委會已經對小許的行為做出瞭處理決定:她被開除公職,遣返回郊縣的老傢許傢集去瞭。我們北京飯店是接待黨和國傢高級幹部和外賓們的重要單位,對職工的要求極為嚴格。以前有人犯的錯誤比小許的要輕得多,也逃不脫被開除的處罰。
柳俠惠問道:“我聽說小許還會被定性為現行反革命,是這樣嗎?這麼做對一個年輕姑娘,是不是太嚴厲瞭?她還不到20歲,她的一生也許就這麼被毀掉瞭。”
吳副主任答道:“我們革委會開會時是有同志這麼提議過,但是還沒有定下來,要等下一次開會時再做最後的決定。現在既然柳首長出面為她說情,我一定在會上向同志們傳達,爭取說服他們不再對小許做出進一步的處罰決定。”
這個年代的人要是被定性為現行反革命,那就會被革命群眾抓去批鬥,甚至會被綁起來遊街示眾。這種人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幾乎不會有翻身的機會。柳俠惠向吳副主任表達瞭他的謝意,然後告辭出來回到瞭他自己的房間裡。可是他心裡還是放不下這件事。年輕人嘗試性行為,應該是做人的基本權利。可是在中國,特別是在這個扭曲瞭年代,任何個人權利都是可以被剝奪被踐踏的。如今正趕上瞭太祖逝世,小許的行為即使夠不上現行反革命,也足以讓她戴上女流氓和壞分子這兩頂帽子瞭。柳俠惠擔心她因為一時想不開而輕生,決定去她傢鄉一趟,最好是能當面開導開導她。至於他自己的名聲,他倒是不怎麼在乎。
跟王姐打聽瞭一下許傢集的大致方向後(王姐她也沒有去過),他就騎著自行車上路瞭。自行車是他在北京買的。他平時執行任務時喜歡騎自行車,因為這比乘坐其他車輛要自由多瞭,而且憑他的超能,速度上也完全沒有問題。
因為路不熟,他花瞭大約半個鐘頭才趕到許傢集,這是一個典型的北方村莊。此時是下午三點鐘左右,大部分的村民(公社社員)還在地裡勞動。村子裡稀稀拉拉的隻有一些老人和小孩。
他打聽到瞭許靜的傢,遠遠地就聽見她傢裡傳出來女人哭泣的聲音。他加快瞭腳步,走上前敲門。開門的是許靜的父親,他是個普通農民,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皮膚也很粗糙,手裡拿著一個煙袋,一看就是幹農活的把式。哭聲是許靜的母親發出的,他們一傢顯然因為這件事遭受瞭沉重的打擊。
三天前,許靜還是光榮的國營飯店的職工,全傢人的驕傲,是被村裡的其他姑娘們羨慕嫉妒的人。沒想她昨天竟然披頭散發地被單位保衛科的兩名幹部押送回村瞭,村子裡的男女老少都跑到她傢看熱鬧。
那個和她亂搞的小夥子也是同一個村的,比她還小一歲,過去一年來一直在追求她,不過是單相思。不知發生瞭什麼,他們倆人還是走到瞭一起。據說他們天黑後從一處斷墻進入北京飯店附近的一個小公園裡,在那發生瞭關系。可能是因為經驗不夠,弄得聲音大瞭一點,被外面經過的民兵巡邏隊聽到瞭。民兵們沖進公園,將他們撲倒在地,五花大綁起來。許靜的衣服褲子被撕破瞭,大腿和半個乳房都裸露在外面。她說自己是北京飯店的職工,後來單位接到瞭民兵的負責人打來的電話,派人來把她領瞭回去。那個小夥子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瞭,他被綁在一根柱子上,一群精力旺盛的男女民兵們用皮帶抽打他。他被揍得鼻青臉腫,連去接他的傢人都認不出他來瞭。
許靜被押送回傢後,那個小夥子傢的七大姑八大姨們都來她傢門口叫罵,說她是狐貍精,破鞋,禍害瞭他們傢的好孩子。許靜羞憤交加,覺得活在世上沒有什麼意思瞭,她趁人不註意,抄起一把剪刀就往自己的心窩裡紮去。幸虧她弟弟反應快,拼命地抱住姐姐的胳膊大喊救命,她媽媽聞聲趕來奪走瞭剪刀。她害怕女兒再尋短見,就和她爸爸一起將她按倒在床上,用一根繩子綁瞭起來。
柳俠惠來到她傢時,她還被綁在屋子裡呢。柳俠惠對她爸爸說,自己和許靜是朋友,在一個單位工作,聽說她出事瞭,特地前來看望她。她爸爸打量瞭他一會兒,嘆瞭一口氣,將他讓進傢門。許靜還被綁著,身子卷縮在一張床上。她一見柳俠惠,臉馬上紅瞭,趕緊把頭轉過去,不想讓他看見她的這個樣子。她媽抹著眼淚解釋說:女兒昨天想尋死,不得不把她綁起來。她躺在那裡快一整天瞭,喂飯她不吃,連水也不喝,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瞭。
柳俠惠說,他想給許靜松綁,然後再和她單獨談談。他說他可以保證她的安全。許靜的父母對視瞭一眼,點瞭點頭,拉著她弟弟去隔壁房間瞭。許靜的弟弟才12歲,手上纏著帶血的紗佈。那是昨天他阻止姐姐自殺時被剪刀劃傷的。
柳俠惠把捆綁許靜的繩子解開瞭,將她扶起來坐好,並給她倒瞭一碗水。他決定采用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的方法來開導她。
“小許,我很理解你。你可能還在傷心和痛苦之中,但是你必須盡快擺脫這些,這不光是為瞭你自己,也為瞭愛你疼你的傢人。我想告訴你的是,你沒有做錯什麼。你是一個成年人,你喜歡跟誰睡,什麼時候睡,都是你自己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許靜唯一可指責的,也許是選擇的地點不對。在公園裡搞男女關系,不管周圍有沒有人,都逃不脫傷風敗俗的嫌疑,他故意沒有提這個。即便是傷風敗俗,也不能憑此毀瞭一個年輕姑娘的一生啊。
許靜還沒有從柳俠惠來訪的驚詫中回過神來。自從那天晚上被一群憤怒的男女民兵當場抓獲後,她就被強烈的恥辱感壓得喘不過氣來。一想到自己作的孽讓親愛的父母在鄉親們面前抬不起頭來,不但會影響自己一輩子,甚至會影響到弟弟的前途,她就覺得還不如死瞭的好。
柳俠惠的這番話簡直是聞所未聞,讓她既吃驚又害怕,同時心裡也被一陣莫名的溫暖占據瞭。那天柳俠惠‘拒絕’瞭她之後,她感到瞭前所未有的失落,她的自尊也跟著降到瞭最低點。來自姐妹們的嘲笑更是讓她覺得無地自容,雖然她們並沒有多少惡意。她急於證明自己對男人是有吸引力的,正是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她跟同村的那個男孩走進瞭那個小公園。那是她的第一次,雖然很痛,但是她咬牙挺過去瞭,後來居然還達到瞭性高潮。自始至終,她都覺得壓在她身上的不是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傢男孩,而是英俊瀟灑,充滿自信,同時又溫柔多情的柳俠惠同志。
許靜的父母在隔壁的房間裡等瞭大約兩個小時,直到聽見柳同志叫他們過去。他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女兒的精神好多瞭,不但洗瞭臉梳瞭頭,還換上瞭她平時最喜歡穿的衣服,放在桌子上的飯菜也都吃完瞭。柳俠惠走過來向他們告辭,說他已經把他們的女兒開導好瞭,應該不會再出事瞭。他還說,依她現在的情況,應該離開本地去外地呆一兩年。他答應為她在南方找一份工作,雖然不如北京飯店的工作那麼穩定,但是保證能讓她掙到雙倍或者更多的錢。
許靜的爸爸媽媽聽瞭,激動得要給他下跪磕頭,被他攔住瞭。第二天清早許靜就背著自己的行李卷一個人離開瞭傢鄉,她兜裡的路費還是柳俠惠昨天留給她的。她媽媽問她要去什麼地方,她答道:“去昨天來的柳同志的傢鄉。柳同志他不是我的同事,他是一位大首長,同時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要為他好好地工作,報答他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