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煙聽瞭我這通長篇大論,好像沒反應過來,過瞭十幾秒後才說道:“你是說,房東實際上是沒什麼可能追究我的?”
我解釋道:“是的,很多人都說租客尋找法律渠道去找逼迫他們的房東麻煩又不現實,這有一定道理。但反之亦然,房東想來告你追回剩下的房租,這個合同問題加上社會影響,一筆爛賬,不可能輕易勝訴的,對於急於抹平這個問題的房東群體來說也是不現實的做法。”
“現在的問題是:如果你是正常年付,那就沒轍瞭,蛋殼已經拿你的錢跑路瞭,隻剩下上訴這個選擇。當然,我建議你照樣上訴,在司法機關裡留個記錄,這樣萬一真的從築巢那裡追回一些錢來的話還有可能收回一點損失。如果你是跟小眾銀行貸的租金貸的話,那或許另有轉機。”
林蔚煙連忙說道:“我,我當初確實貸瞭那個租金貸,三萬塊錢。現在我最愁的就是怎麼還這筆貸款。”
我托著下巴沉吟:“這是一個形成瞭整個鏈環的金融工具。首先築巢大肆收房源,以高於市場價的房租從房東那裡租下來,以低於市場價的房租租給租客。但是,它跟房東簽的是每個月打給他們房租的合同,跟房客租的卻是季付,年付的選項,這樣雖然長期運轉他們會虧,短期內卻能卷進大量資金。他們的目標是占領盡量多的房源,控制住一定的市場份額,這樣很多原來不願意或者不需要住築巢房子的人就不得不跟他們談,因為租房市場上的房源就那麼多。”
“從一個城市卷席另一個城市,中途還可以像築巢這樣上市,募資,為這個模型續命。其中租客要是沒辦法一次性支付房租怎麼辦?就要靠借貸機構瞭。理論上來說,銀行對於風險是有評估的,正常人都看得出這個商業模式根本不可能維持下去,但是也許商業模式的可持續性並不在銀行的風控考慮范圍內。所以借貸機關本身審查,和監管環境也確實都不夠完善。小眾銀行就是這種不在乎的機構,它提供給這些租客”租金貸“,貸給租客的租金甚至不會經過租客的手,直接跟築巢支付。甚至起瞭規模之後,築巢可以要求租客直接跟小眾銀行交接,付費,然後趁機推銷租金貸。我猜小眾銀行和築巢之間一定有約定:築巢給小眾帶來貸款客源,小眾給築巢一定的分成。這樣築巢得瞭現金,小眾得瞭債權。”
我的臉色陰晦:“如果小眾銀行對於這些基本選項還不夠滿足的話,它還可以跟築巢繼續薅狠一點。租金貸可以由築巢推薦給租客,配之以更低的房租價格。比如說,你不貸的話那就原價租房,貸的話就以更低的價格租給你。會選擇這個選項的人很多本來就是為瞭省錢的,很容易就被說動。這樣就算原本可以年付的人可能也會選擇貸款。”
“但是這樣風險就更大瞭。等築巢的資金鏈斷瞭,或者它的擴展速度緩下來,需要它支付當初許下的這個差價時,那這個工具就到頭瞭。宣佈破產,或者連破產都不宣佈,直接跑路。公司背後的投資人卷著所有人的租金,貸款,走瞭,留下一個空殼。如果還有法人能被抓住的話,呵呵,那就隻是個背鍋的而已。有些三和大神你找來當法人背鍋,給他個二十萬,可能連進監獄都不在乎。反正金融罪也隻是進去蹲個十幾年,就算是無期,隻要能運作一下,減刑也不是不可以。”
“最後剩下一地雞毛,房東沒瞭房租,要為房子的使用權跟血虧的租客互掐。租客最慘,甚至可能背著貸款被趕出住處,為瞭不上征信黑名單不得不還貸款,同時還得繼續找新地方住,相當於付雙倍的房租。呵呵,好狠的手段。而小眾銀行呢?小眾銀行抓住瞭監管的漏洞,表示自己隻是個提供借貸服務的第三方,除非你們這些借瞭租金貸的房客準備當老賴,否則該還的小眾銀行是不會讓你留下來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啊。”
林蔚煙聲音有點發抖:“之前我也看過一些分析築巢公寓的商業模式的新聞,但是沒有細究,一直到自己出事瞭才意識到是什麼回事。他們……為什麼能這麼做?”
我冷笑不已:“這就是抓瞭政府監管的漏洞搞出來的好主意。不得不說,夠狠,夠陰,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你要知道,一般的借貸是有實物抵押的,這樣的話就算有什麼意外也能變賣實物來還債。租金貸這種貸款抵押的不是實物,而是你的信用。若是正規的信貸渠道還好,但是這種高風險的,幾近騙局的套子也敢放貸,不得不說,膽子夠肥的。像你這樣的剛出社會,學歷高,但是尚無資本的年輕人,信用猶為寶貴。這個局就是看準你不會,也不敢上征信黑名單,從此以後過上失信人的生活,如果沒有破局方法的話隻能乖乖還貸。”
林蔚煙無言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想著什麼。我一邊想著自己這些天來看著新聞,查閱資料摸索出來的脈絡,不住地冷笑。
良久之後,林蔚煙弱弱地說道:“你說,如果我借瞭這個租金貸,可能還有轉機,是什麼樣的轉機?”
我解釋道:“這麼大的局,暴雷瞭之後牽扯到幾十萬築巢公寓的房客。其中有多少是跟小眾銀行借瞭貸的?我想應該不在少數吧?至少多到小眾銀行自己都跳出來發佈聲明說它們在調查相關事件瞭。”
“這件事如果不處理好的話,後果深遠,而且會引起極大的民憤。我猜政府是一定會插手的。築巢的人跑瞭,要追回來說實話不容易,到現在這個地步資金肯定已經分散到該去的地方瞭,就算能找回一些資金也隻是杯水車薪。但是小眾銀行還在,它在這個局裡起到瞭一個關鍵的推波助瀾的作用,如果要找一個方向開刀緩解問題的話,除瞭盡量要求房東不能趕走房客以外,就是小眾銀行瞭。”
林蔚煙反應過來,說道:“你是說,政府會讓小眾銀行放寬貸款還期,或者減息?”
我笑道:“不止,那樣無濟於事。小眾銀行如果隻是一個無辜的第三者的話,那還可能不會吃鐵拳。但它在這一切裡的角色可不僅是個無聲的借貸機構,它是主動參加於其中的。小眾銀行放的這一大波租金貸都是在違規邊緣牟利的手段,政府真要搞他的話,肯定有不少好理由。我猜政府要是手段硬一點的話,小眾銀行會被迫吃下這一筆債務,無責釋放跟小眾銀行借瞭租金貸的房客,然後再讓它從築巢那裡追回資金。但是這基本上不可能,以小眾背後奔騰集團的”南山必勝客“的法務團隊也無法對付這種掀棋盤的江湖手段。所以如果是這樣的話,小眾銀行這個自己幫忙種出來的苦果它是吃定瞭,這麼一筆爛賬,內部高管肯定要走幾個,呵呵。”
“最次的結果,也是小眾銀行大大地延長還款期,並且免息。不過我覺得這反而是可能性更低的結果,這樣太輕輕放下瞭,不符合我們對國傢,對市場的要求。”
林蔚煙精神一振,問道:“你的意思是,按照第一個結果,我們這些貸款的人可以不再向小眾銀行還錢,相當於債務清零?”
我點頭道:“是的,以我的判斷這筆爛賬小眾銀行會不得不吞下。就算不這樣的話,你也別急著開始還貸。首先跟小眾銀行打個電話,說你沒現錢還貸款,但是不想上征信黑名單,想協商。他們無論給你開出什麼樣的條件都別急著答應,說你要幾天來考慮。然後拖。同時上銀保監會投訴,說明你是築巢和小眾銀行的受害人,說你被坑瞭,說明借款的情況和數量,拜托他們給你一個調查結果或者處理結果。雙管齊下,應該可以拖不少時間。”
林蔚煙疑惑地問道:“這個,真的有用嗎?”
“應該有用。你確實是受害者,也師出有名。按理說,這麼一通投訴流程下來,你不還貸的話銀保監會至少會暫時不催你還錢,也不會計入征信,直到出瞭結果為止。最好是有足夠多像你這樣的人投訴,讓政府重視起來,把小眾銀行給錘一頓。前兩年也有不少長租公寓集團暴雷的事,也有人用這個渠道解決瞭一些問題。”
“反正你的目的是等,等到政府做出正式回復,等小眾銀行給一個交待,再決定下一步該如何。”
林蔚煙沉默瞭良久,最後,認真地看著我的雙眼說道:“我會的,明天就給它們打電話。謝謝你,周銘,跟我說這麼多。”
她頓瞭頓,感概地說道:“前段時間我真的以為自己走投無路瞭,問瞭好多人,也咨詢瞭律師,也不過瞭解瞭一個大概而已。他們給我的建議甚至還沒有你的這麼實際。你身處局外,卻能瞭解得這麼清……唉,我要是剛畢業時能有你這麼聰明就好瞭。”
我安慰地說道:“蔚煙,不要這麼想,你未曾考慮過這種惡心事是屬於心思淳樸。若社會上都是你這樣的人那才是好事。我這叫內心奸詐,自然對社會上的一些險惡的東西看得更清楚一些。”
林蔚煙清艷的臉龐露出一個淺笑:“內心奸不奸詐不知道,油嘴滑舌是一定的……不過,我心情好多瞭。希望你說得對,周銘。”
晚上我躺在床上思考著之前我倆的對話,有點頭疼。按理說,我的預測應該沒問題,然而林蔚煙之前的表現明顯已經是快崩潰瞭的狀況,這麼一根救命稻草要是最後也是幻象的話,那就有點麻煩瞭。
話說她好像還沒找到新工作吧?隻能希望她盡早找到工作瞭,有收入,有還錢的盼望,才是讓人最振作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