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菲莉茜蒂為我找出的銀色Audemars Piguet,一隻名字相當拗口,價格更是嚇人的名貴腕表後,我們一起下樓,開始迎接接踵而至的賓客。紅發美人接人待物的手段嫻熟自然,不同於艾莉克希絲那樣天然地令人如沐春風,而是禮儀表情無可挑剔地優雅標致,十足的大傢閨秀模樣。
我還沒有見過菲莉茜蒂的這一面:高貴典雅卻又落落大方,親和中保持著恰好到處的距離感。相比於她直率而愛憎分明的性格,這層端莊賢淑的面具甚至有點刺眼,但也讓我感慨,不愧是名門望族的千金繼承人,基本功那是練到傢瞭。
而在她一旁的我也被馬爾科姆和梅麗莎帶著一起去跟他們兩夫婦特意想要我認識的親朋好友打招呼,應酬得苦不堪言。好在兩人都相當忙,簡略地帶我倆饒瞭一圈之後,便離開去應付其他的賓客,讓菲莉茜蒂繼續招待我。
「很高興認識你,湯普森先生,薩曼莎……是的,明年我畢業後一定會厚著臉皮來找您的。哈哈,您說笑瞭。薩曼莎這麼聰明能幹的女生,豈會擔心這些事?多謝多謝,待會兒再見,我就不打擾您瞭。」
右手被一個大腹便便,聲音渾厚響亮的中年男子放開後,我保持著臉上那個溫和禮貌的笑容,直到湯普森先生帶著侄女離開瞭,才呼瞭口氣,轉頭與身旁維持著完美笑容,正在對薩曼莎揮手的紅發女子竊竊私語。
「Holy shit!我的臉好像沒有感覺瞭!怪不得你和艾莉克希絲不喜歡這種場合,我臉都笑僵瞭。」我悄聲對菲莉茜蒂訴苦道。
「這就受不瞭瞭?才過瞭一個小時呢,至少還有兩個小時這樣的應酬,才會開始有人離開。你這樣可是打不進上流社會的。」菲莉茜蒂神態儀容都跟禮儀最嚴苛的淑女一般完美無瑕,隻是粉唇微微翕動,對我發出微聲的嘲諷。
「什麼名利場,這尼瑪是面試工廠吧?我手都要被捏碎瞭。」
「是麼?我看你剛才與薩曼莎握手時,笑得挺開心的,她不會是你的類型吧?」
我噎瞭一下,反駁道:「胡說八道,我那是難得看見一個同齡人,表現得熱情瞭一點。」
戈登·湯普森是格林沃爾的羅切斯特州負責人,帶著自己的侄女薩曼莎來見世面。格林沃爾是西聯最大的連鎖藥局之一,每年的營銷額上千億,因此能當上一個州的負責人絕對不簡單。薩曼莎則是個金發碧眼的美人,身材高挑,前凸後翹,比我和菲莉茜蒂大兩歲,目前在格林沃爾的市場營銷部門工作。
她也是康大的畢業生,而且竟然是菲莉茜蒂在學校便認識的人,是同為Kappa B姐妹會的同僚。眾所周知,雖然面對男性時菲莉茜蒂是不折不扣的冰山女王,但是我還沒有見過與她關系不好的女性,而薩曼莎也不例外。
果然,我和菲莉茜蒂應付完一個在康寧頓市政府擔任財務總監的中年女子之後,薩曼莎又繞瞭回來,笑容洋溢地與菲莉茜蒂擁抱在一起。
「菲莉茜蒂!天啊,好久不見瞭!聽說今晚你也會在的時候,我騷擾瞭我的伯父和伯母好久他們才答應瞭帶我一起來的。」
紅發美人的反應雖然沒有薩曼莎那麼激動,笑容卻也多瞭幾分真摯:「必須說,我沒有想到你也會在這裡。怎麼沒有事先跟我發個短信呢?」
「嘿嘿,我想要給你一個驚喜嘛。So,我從來沒見過你帶男伴呢,尤其是在這種場合。凌雲是你的朋友還是……」薩曼莎調皮地對我和菲莉茜蒂眨瞭眨眼。
菲莉茜蒂嘆息道:「你們怎麼都喜歡問這個問題。不,我和凌雲隻是朋友,當然,能當上我的朋友的男性 ,確實已經足夠特別瞭吧。不過別打他的主意哦,他已經被艾莉克希絲預訂瞭。」
薩曼莎紅唇微張,有些驚訝地對我說道:「哇歐,你在跟艾莉克希絲·理查茲交往?她是個很漂亮,很棒的人哦,你可真是個幸運的男人。」
我幹笑道:「呃,謝謝,嚴格來說我們還沒有開始交往……咳咳,it's complicated。」
薩曼莎露出瞭一個瞭然的神色,繼續與我們攀談。兩人的話題很快便從我偶爾能夠插上幾句話的閑聊,變成追憶當年姐妹會崢嶸歲月的唏噓,讓我隻能靜靜地聆聽。不過我們在一樓主客廳的角落,身旁是一張長長的餐桌,潔白的桌佈上擺著各種各樣的美味hors d'oeuvres,一邊品味著食物一邊看著兩個美麗的女孩唧唧喳喳地追憶過往,也是件趣事。
這時,我看到一張意想不到的面孔。雖然整齊地梳成大背頭的油亮棕發與有些拘謹的神色讓他看起來甚是陌生,但那個年輕卻又端正嚴肅得有點不合群的男子正是康寧頓警察局的警探,佈拉德利警官。他看到我之後,也徑直走瞭過來。
「晚安,凌雲。最近還好嗎?」佈拉德利警官與我握瞭握手,微笑道。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警官。希望你有在享受這個晚會。」
佈拉德利警官苦笑道:「請叫我馬修就行瞭,這裡不是警察局。當然,正因為不是警察局,所以我也感覺格格不入。這……並不是我所適應的場合。」
馬修告訴我,他是因為他姐姐的關系被拉來湊數參加今晚的晚會的。本來警察局已經有瞭歐康納警長來瞭,但是馬修的姐姐西婭·佈拉德利因為是康寧頓的地方檢察官,也代表瞭司法界參加今晚的晚會,便順手將弟弟也抓來瞭。
我與他寒暄瞭幾句後,馬修有些神秘地對我說道:「凌雲……如果這個話題讓你感到不舒服的話,請抱歉,但是……局裡有一些人認為你不是一般人,而是「超能力者」。尤其是接觸瞭普雷斯頓案子的同僚,都認為正常人在邁克爾·普雷斯頓手下,絕對無法對抗他的。」
馬修觀察著我的神色,躊躇瞭片刻後,繼續道:「不過你不用擔心,局裡對你的印象很好,你獨特的經歷讓我們抓住瞭至關重要的線索。更別說……咳咳,哈特曼傢明言對我們表示,你是他們很重要的朋友,所以不會有任何來自官方的刁難或者調查的。」
我神色自如地答道:「這就有點太抬舉我瞭,馬修,我隻是學過幾年武術而已。不過如果我的經歷和意見能夠幫助到警察局的調查,我也不會推辭這份責任。」
馬修友善地拍瞭拍我的後背:「多謝你的理解,待會兒我們交換一下電話號碼吧。如果有事的話隨時可以聯系我。」
「說起來,你們封鎖瞭格倫威森林已有一段時間瞭,搜尋行動有沒有什麼成果?」
馬修臉上的笑容一下變得有些難看,嘆氣道:「什麼都沒發現。局裡也意識到這可能會是場漫長而難有結果的戰役瞭,但是也不能不盡力去搜尋,尤其是因為……又有人在森林裡失蹤瞭。現在大傢的壓力都很大。」
我皺著眉頭道:「近期發生的事?這個時節進去格倫威森林,可不是什麼遊玩的好季節。」
「嗯……就在一周前。是兩個年輕男子,比你大幾歲的樣子。他們傢人三天前才報案瞭。我們的初步推測是……好奇心。」
我立刻明白瞭馬修的意思:「你是說,封鎖森林的行為讓兩個人起瞭探險的心,結伴入內?」
「嗯,但是細節不夠,這也隻是一個猜想而已。唉,希望他們沒事吧。」馬修嘆息道。
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哪怕解決瞭一個邁克爾,隻要林中的源頭不被遏制,那麼就會有源源不盡的邁克爾們繼續被創造出來。交談瞭一陣後,馬修與我交換瞭手機號碼後便離開瞭:「如果找到瞭什麼的話,我會讓你知道的。」
我回頭看看薩曼莎和菲莉茜蒂,兩人正聊得火熱。不過菲莉茜蒂也註意到馬修,對我拋來一個探究的眼神,我則對她微微點頭示意一切無恙。
在我喝著杯中的檸檬冰水,有點神遊太虛時,眼角餘光忽然看見一張熟悉的臉。一個英俊的中年男人,面帶有些賤賤的笑容,向我這邊大步走瞭過來。男子一身粉紅色的精致西裝,風騷而時髦,竟然相當符合他的氣質。這麼騷氣的男人,除瞭洛倫佐·喬瓦尼又能是誰。
「菲莉茜蒂!凌雲!我們又見面瞭,你們過得如何?凌雲,你真是帥極瞭,這套完美的西服是從哪裡訂制的?實在是太好看瞭!」洛倫佐一過來便自來熟地與我們打招呼,並且對著薩曼莎介紹自己,「晚上好,我叫洛倫佐·喬瓦尼,裁縫,設計師,企業傢,時尚達人,幸會。」
薩曼莎遞出手與洛倫佐握瞭握,忍俊不禁地笑道:「薩曼莎,幸會。你和菲莉茜蒂與凌雲是朋友?」
「我與哈特曼一傢是多年的朋友,也與凌雲最近有不少交集。薩曼莎……我似乎認識你的伯父呢,戈登,是吧?」洛倫佐微微一笑。
我忍不住問道:「洛倫佐,你介紹自己的時候,總是會附帶那麼多頭銜的麼?」
「他是這樣的,曾幾何時他還隻是『洛倫佐,裁縫』而已。如今已經加長成這個樣子瞭。」在洛倫佐回答之前,一道有些低沉的悅耳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西恩娜!」 菲莉茜蒂看到忽然插話的女子,臉上亮起驚喜的光芒。話聲未落,她已撲入瞭那棕發女子的懷裡。
「嘿,小公主!小心點兒啊,我還準備喝這杯馬提尼呢。」西恩娜一手擁住菲莉茜蒂,將手中的雞尾酒放到桌上,眼中滿是寵溺,「洛倫佐沒跟你說我要來麼?」
「說瞭,不過他年年都說你會來的,而你年年都在一個不同的國傢。今年怎麼終於有空過來瞭呢?」菲莉茜蒂噘著小嘴,似乎對西恩娜有些不滿。
西恩娜輕笑道:「哈哈,好吧,對不起。不過,好歹這次我回來瞭,不是麼?待會兒我再跟你說為什麼。給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吧。你們好,我叫西恩娜,從這個女孩兒出生時便認識她瞭,可以說是她的姐姐。」
「我也是從她出生就認識她瞭啊,我像是哥哥一樣!」洛倫佐插瞭一口,但是被三個女人無視瞭。
菲莉茜蒂介紹瞭一下薩曼莎,兩位風情各異的女子友善地握瞭握手。輪到我時,菲莉茜蒂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道:「這位嘛,是凌雲·楊,我一個非常『特別』的朋友。」
她在「特別」這兩個字上故意加重瞭咬字,令西恩娜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有意思。我不相信你是菲莉茜蒂的男朋友,但是看起來你們關系確實不錯,能讓她開這樣的玩笑。幸會,凌雲。」
「榮幸是我的,西恩娜。你的猜測很對,我們隻是朋友而已。」
西恩娜是個非常漂亮的意裔美人,微卷的棕色長發色澤健康亮麗,從額角環繞瞭螓首一圈,紮成瞭一個花圈似的瀑佈辮。她穿著一身紫色無肩長裙,低胸的樣式將她飽滿雪膩的玉峰慷慨地顯示瞭大半,狹窄的蜂腰下,弧度驚人的圓潤臀線與豐腴的長腿在裙擺的高開叉下露出瞭大半,身姿性感惹火。而西恩娜玉足下至少三寸高的銀色高跟鞋讓她亭亭玉立的身姿足有一米八高,像是一尊希臘女神像。
她貓科動物般的幽綠色雙眸有種直透心扉的犀利,這個眼神結合著她艷紅的豐厚雙唇勾起的淡淡微笑,讓我隱約察覺,這個成熟美艷的女人並不簡單。她好像是洛倫佐的妹妹?
西恩娜打量瞭我幾眼,與我客氣地寒暄瞭幾句,然後便與薩曼莎和菲莉茜蒂聊上瞭。她的談吐風趣親和,有一種強烈的感染力,很快便與兩個女孩聊得熱火朝天。
我則與洛倫佐在一旁隨意地交談:「西恩娜是你的親戚麼?」
「是的,我的親妹妹。如你所見,她是個無拘無束的自由精神,深受傢人和所有親朋的寵愛。她與我從小便與哈特曼一傢結識,在菲莉茜蒂出生後便看著她長大。」
「哥哥是繼承瞭傢業的裁縫,設計師,企業傢,時尚達人,妹妹又在做什麼?」
洛倫佐聳瞭聳肩:「她先是在康大讀瞭建築設計,然後又去歐洲進修瞭四年,學瞭幾門語言,一邊旅遊一邊讀瞭個新聞學的碩士。如今她周遊世界,有時會撰寫文章,有時會接一些亂七八糟的設計工作,更多的時候,她在攝影拍照——她是在歐洲時發現自己有這方面的天賦的——於是我們便更少機會見到她瞭。」
「真是瀟灑的經歷。你聽起來似乎有點羨慕啊。」我打趣道。
「誰不會羨慕那麼輕松愉快的生活呢,沒有生活壓力也沒有什麼負擔沉重的責任。」洛倫佐有些憤慨,狠狠地拍瞭拍手道,「都要怪我傢的老頭子,在我少年時便誘騙我繼承傢裡的生意,如今二十多年過去瞭,我整天都在作坊裡幹活,她卻在享受生活。我們傢又不缺錢,為何我要苦巴巴地每天幹十個小時活,她卻滿世界飛?要知道,我才比她大七歲啊,站在她身旁時,看起來像是個中年人,而她還像是二十五歲時那麼青春活潑。」
我瞟瞭他一眼,問道:「不介意我問的話,你今年幾歲瞭?」
「四十一瞭。你的印象如何?」洛倫佐甩瞭甩腦袋,裝逼地將蕩在額間的棕發撥到一邊,問道。
看起來像個中年人的原因是因為你確實是個中年人瞭啊,洛倫佐……雖然他英俊的樣子相對於他的年紀落差不大,但也並不顯老,而是有著成熟的魅力。反而是西恩娜三十四歲瞭,又滿世界跑,卻一點也沒有皺紋和松弛的皮膚,不得不說保養得十分得當。當然,也不排除是有瞭醫美的幫助。
我哈哈笑道:「你保養得很好呢,洛倫佐。除瞭鬢角有一點灰白之外,一點都不像是四十歲的人,但我覺得這種發色很好看呢。而且從我們短暫的交際來看,我倒是覺得你對於自己的工作挺樂在其中的。菲莉茜蒂看起來跟西恩娜關系很好,事實上,她跟你也關系不錯。你是我除瞭她父親之外,唯一見過的她友好對待的男人。你的秘密是什麼?」
洛倫佐捻著小胡子道:「西恩娜一直很寵愛這個女孩,我也不例外。菲莉茜蒂是個挑人的孩子,哪怕她的傢教和魅力令她跟同齡的所有女孩都能完美地打交道,真正當得瞭她朋友的人可沒幾個。西恩娜更是如此,別看她現在這麼一副淑女的樣子,十五年前她可是個瘋小孩。而她們倆人倒是從小就投緣。男生就是不同的故事瞭,至於原因呢……就不是我該說的事瞭。我是有著從小看她長大的便利,反倒是你能夠當上她的朋友,才是真正的稀奇吶。」
我微笑道:「我是通過艾莉克希絲認識她的,而與她交上朋友的過程……也有著一定的曲折。不過,這其中的細節同樣不是我該講述的,有機會的話,讓菲莉茜蒂對你說吧,倒是個挺有意思的故事。且不說這個瞭,今晚的派對上,有幾個賓客的西服是Giovanni's制作的?」
洛倫佐來瞭興致,將自己的客戶一一指出來:「嘿嘿,可不在小數呢。戈登·湯普森,那個薩曼莎的伯父,便是我的常客。傑弗裡·斯蒂爾,羅切斯特州的議員,我跟他也可熟瞭。托馬斯·佈萊克威爾,Rhodes Miller Blackwell律師事務所中的那個Blackwell,他也是我們店幾十年的老客戶瞭。」
洛倫佐對羅切斯特上流社會的各種花邊新聞和八卦瞭如指掌,嘀嘀咕咕地與我聊得正在興頭上,忽然背上被人拍瞭拍:「又在聊什麼八卦呢,洛倫佐?」
我們轉身一看,卻是東道主馬爾科姆來打招呼瞭:「聽菲莉茜蒂說,你親自為凌雲制作瞭這套西服是麼?凌雲,希望你在享受派對。」
「多謝,馬爾科姆。一切都很棒呢。洛倫佐在向我介紹派對上的各個客人。」
洛倫佐給瞭馬爾科姆一個結實的擁抱,道:「馬爾科姆!菲莉茜蒂這個稀有的男性朋友是個很有意思的少年呢,能為他制作一套美麗的西服是我的榮幸。對瞭,西恩娜今年也來瞭,你有沒有見到她?」
「我就在這裡呢,洛洛。」幾步外的西恩娜轉過身來,熱情地與馬爾科姆抱瞭抱,「你看起來很精神呢,馬爾科姆,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馬爾科姆驚喜之餘有些不悅地說道:「西恩娜!若我知道你今年會回來的話,一定會邀請你來我們傢吃晚飯的。好不容易回來康寧頓,怎麼沒有告訴我和梅麗莎一聲?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今晚參加派對瞭。」
「嘻嘻,這不是想給你們和菲莉茜蒂一個驚喜嗎?」
幾人順口聊瞭起來,我則退開幾步,對站在桌旁淺淺地啜著杯中紅酒的菲莉茜蒂問道:「咦?薩曼莎呢?」
「她要去跟她伯父去應酬,幾分鐘之前就走瞭,還跟你說瞭聲拜拜,你沒聽到麼?」
我汗顏道:「好像是沒有註意到,忙著跟洛倫佐聊八卦瞭,真是失禮。看起來你跟西恩娜關系很好啊。」
菲莉茜蒂甜美的臉上有種懷念的神色:「嗯,她是我最早的朋友之一。這些年來,我一直很仰慕她。洛倫佐應該跟你說過,她在這裡讀完大學之後,便跑到歐羅巴去瞭,然後再也沒回來定居。這可讓喬瓦尼夫婦生氣極瞭,但她雖然歉疚,卻從來沒有因此束縛過自己,如今他們也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女兒就是個不羈的靈魂,當不瞭也不想當那種安分成傢的傳統女人。」
菲莉茜蒂顯然是在西恩娜身上看到瞭自己渴求已久的自由。
「你也可以跟她一樣的。理論上來說,隻要你堅決不願意,你的父母再有錢權,也無法幹涉你。」
菲莉茜蒂自嘲地說道:「也許理論上是這樣的,但是我面臨的東西與她不一樣。喬瓦尼夫婦在這方面也遠比我的父母要寬容。」
我有些默然。菲莉茜蒂提起父母時,從來都如此二元化。好的時候對父母的愛與感激溢於言表,但壞的時候……則像是像現在這樣,面對仇人一樣憤慨。
我岔開話題,道:「不過,你今晚的表現堪稱完美呢。我倒是覺得,若你的父母願意給你的夢想一點認可的話,你完全可以一邊當舞者,一邊輕松地應付作為哈特曼傢族繼承人的種種社交擔子。」
菲莉茜蒂聳肩道:「也許吧,但是他們是不可能讓我兩邊都兼顧的,他們從骨子裡便看不起這個職業。而且,一想起這是他們為我預設的,無可違背的道路,我便隻想逃得遠遠地,永遠不要再碰這些東西。若他們因此感到失望和憤怒的話……呵呵,我倒是會覺得很開心呢。」
我看著菲莉茜蒂冰冷中有些快意的神色,斟酌瞭一下話語,還是開口勸告道:「菲莉茜蒂,雖然這種私事輪不到我來插嘴,但我覺得……哪怕你的父母如此不留情面地想要控制你,你也沒必要一直回報以同等的決絕和敵意。」
菲莉茜蒂抿著薄唇,沒有出聲。
我見狀,換瞭個說法:「這不是說我覺得你該理解你的父母或者對他們寬宏大度之類的狗屁。隻是,出於現實的考量,你如果願意考慮軟化一下自己的姿勢的話,也許在未來能夠與他們達成一個彼此都能夠接受的和解。華國有一個大文豪曾經說過,要是想在屋子裡開一道窗戶,可能不會被理會,但是要是要求掀屋頂的話,那同樣的人可能就會覺得開道窗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瞭。這種心理的變化,你或許可以利用一番。」
菲莉茜蒂有些意動,但是還是有些不情願:「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我還是不喜歡。憑什麼我的生活,我的夢想,還要委屈自己來求得一個本應隻屬於我的選擇?」
她有些自嘲地笑道:「我知道我現在的一切都是父母與傢族給我的,但是我願意舍棄這一切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反而是爸爸媽媽試過以此要挾我之後,又改變主意瞭,因為比起財富,傢人之間的親情才是我難以割舍的啊。明明我們都知道這一點,卻還是要與至親之人勾心鬥角……真是太可笑瞭。」
我拍瞭拍她的肩膀,輕聲道:「我知道,這一點也不公平。但,正因為是你的人生,哪怕別人可以將之當成籌碼,你卻萬萬不能同樣地意氣用事啊。就算要現在吃一點苦頭,受一點委屈,也值得讓你去這麼做,這樣才能讓你在未來能夠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我也希望,你的父母對你的愛能夠讓他們理解你的願望。也許有一天你不得不與你父母攤牌,但在那一天到來時,我會站在你身邊的。」
紅發美人目不轉睛地看瞭我一陣,有些苦澀的臉色忽然柔和下來,露出瞭一個淡淡的笑容:「多謝瞭,凌雲。那一天不會太遠的,到時候,我會指望你的。」
「一言為定。」
雖然與派對上各種名流精英的交際實在乏味得很,但是有著洛倫佐這個風騷幽默的男人,還有談笑風生的西恩娜與菲莉茜蒂的陪伴,倒是讓這個夜晚不再無聊。而梅麗莎也找到瞭空閑的機會同樣過來與西恩娜親熱地敘舊瞭一番。
很快,這個聖誕晚會便來到瞭結尾。馬爾科姆與梅麗莎來到客廳中央,短暫地感謝瞭在場的眾位賓客,並且做出瞭簡潔的節日祝福之後,這場聖誕晚會便算結束瞭。雖然賓客們可以繼續逗留交際,但是對於那些需要離開的客人來說,這便是撤退的訊號。
而讓我有些驚愕的是,本應是留在這裡直到最後的主辦人馬爾科姆和梅麗莎兩夫婦,卻在十一點半時,在大部分人,包括喬瓦尼兄妹和薩曼莎,都離開之後,便來到我和菲莉茜蒂這裡,準備道別瞭。
「凌雲,我們真的很高興你今晚來瞭,希望你玩得愉快。我們現在要準備離開瞭,接下來便是聖誕假日的正式開始,哈哈。」馬爾科姆親熱地與我握瞭握手後,如此說道,「親愛的,你確定你不想跟我一起嗎?」
梅麗莎這時也柔聲對女兒說道:「我相信米爾頓能夠照顧凌雲,讓他今晚受到最好的招待的。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菲莉茜蒂悄悄地捏住裙角,語氣平淡:「我跟你們說過,我是不會去的。而我的想法並沒有改變。聖誕快樂,媽媽,爸爸。」
兩夫婦有些無奈地對菲莉茜蒂囑咐瞭幾句,然後便揮手離開瞭。我看得出,他們兩人的眼中都有著深刻的內疚。
我等到他們出門之後,才悄聲對表情冷漠的菲莉茜蒂問道:「呃……如果這是個不該問的問題的話,我很抱歉,但是為什麼他們現在就走瞭?都還沒到半夜呢。」
菲莉茜蒂沉默瞭良久後,轉頭對我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當然是為瞭去和他們愛的人度過一個美好的聖誕節啊。」
我的心沉瞭下去,為這句話所可能代表的意味感到徹骨的寒意。但是在我繼續詢問之前,菲莉茜蒂突然拉起我的手,道:「來,還有一些人沒走呢,既然他們將我留下來當東道主,那至少我得滿足這份責任。然後……我再告訴你一切,好麼。」
「嗯。」
紅發美人帶我回到剩餘的賓客們聚集的地方,輕松自在地與他們攀談。而這些善於察言觀色的人精看到哈特曼夫婦離開瞭,也識趣地沒有逗留太久,二十分鐘後,所有人都清出去瞭,隻剩下幾個打掃衛生的侍者和忠實地一旁指揮著清理工作的米爾頓。
「菲莉茜蒂小姐,凌雲先生。小姐,今晚我們會有招待凌雲先生過夜的榮幸麼?」米爾頓快步走上前來,問道。
菲莉茜蒂看向我,柔聲問道:「你會留下來過夜的,是吧?」
女孩兒秀美的柳眉微蹙,雖然表情風輕雲淡,但她眼中深深的失落告訴我,一切並不好。面對這個看似疑問,實則哀求的問題,我又怎能拒絕?
「那當然瞭。」
米爾頓欣慰地笑道:「棒極瞭。我這就去準備您的換洗衣物和浴室用品。」
在裝修豪華的二樓浴室洗瞭個舒服的熱水澡之後,我在客房休息瞭一陣,閉目回味著今晚所發生的一切。這條走廊再往下一點的隔壁,便是僅僅兩個月不到前,菲莉茜蒂遇刺的地方,但回想起來時卻好像已經過瞭很久很久一樣。在那之後,發生瞭不少事呢。
這時,門外傳來瞭一陣腳步聲。菲莉茜蒂輕輕地敲門而入:「嗨,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我微笑道:「當然沒有,我就等著你呢,請進。」
紅發美人褪下瞭那條典雅貴氣的綠色長裙,換上瞭可愛的粉色睡衣,柔順的艷紅長發紮成一個俏麗的馬尾辮。她盤腿坐在床上,對我招瞭招手,我便順從地從椅子起身,坐在她身旁。
菲莉茜蒂雙手有些緊張地交叉在一起,躊躇瞭良久後,澀聲開口道:「我之前跟你說過,我父母的婚姻,很久之前便沒有愛瞭。也許是為瞭我,也許是為瞭他們自己,但也許更多是為瞭哈特曼傢的名聲吧,這麼多年以來他們哪怕有著……小動作,都是在暗中進行的。在表面上,他們一直試圖維持著和諧的傢庭氛圍。呵,雖然我一直很痛恨那種虛假的樣子,但我更恨現在的傢庭氛圍。真是嘲諷啊,反而是我最看不起的,對姓氏與名望的重視,讓這層皮維持瞭那麼多年,讓我得以保有一個至少表面上和諧的傢庭。」
「然而,在我上瞭大學之後,一切都改變瞭。」菲莉茜蒂對我無力地笑瞭笑,繼續說道,「也許是因為他們覺得我成年瞭,不用去那麼用力表演瞭。也可能是掩飾瞭這麼多年,他們終於懶得裝瞭。聖誕節是我們傢人一起過的,我兒童時最喜歡的節日。在我成年後,突然成為瞭一場噩夢。爸爸是最先向我攤牌的人,他說,他跟媽媽對於如何度過聖誕節各有不同的想法,所以不準備一起過節瞭。我一開始還以為這是個笑話,結果媽媽竟然也加入進來,說我可以自己選擇,跟她過聖誕節,還是跟爸爸一起過。」
「如今雖然他們還沒有完全撕破臉皮,但也相差不遠瞭。我的爸爸……在很多年前便不是一個忠貞的丈夫。也許在他那個位置,要忠誠於一個自己並不愛的妻子,實在是太難瞭吧?但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男人,我鄙視他!我在初中時便發現他出軌的跡象瞭,也曾經與他對峙,但他從來沒有承認過……然而現在他的所作所為已經默認瞭他在外面有人瞭。我的媽媽也好不到哪裡去,在發現爸爸出軌瞭之後,她沒有離婚也沒有分手,而是自己也有模有樣地開始豢養情人瞭。一想到做得出這種事的人竟然反過來認為我選擇的職業過於下賤,呵呵呵。」菲莉茜蒂神色如常,雙手卻握成拳,指關節隱隱發白。
「你知道今晚他們這麼早離開是為什麼嗎?我爸爸是為瞭去見他的情人和他與情人生的孩子,而我媽媽要飛到米德蘭去見她包養的小男人。哪怕一個半月前我差點死掉瞭,他們也不願意為我再裝一裝,陪我一起過這個聖誕節。哈哈哈哈,而他們,他們竟然還有臉問我,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去過節?哈哈哈哈哈!」
說到這裡,菲莉茜蒂忍不住捂住額頭,昂首狂笑,仿佛聽到瞭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笑得不住地流著眼淚。我心情沉重地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掌,試圖給這個心碎的女孩任何一點安慰。
笑到聲音沙啞後,菲莉茜蒂神色落寞地將頭靠在我的肩上。
「當我發現這些事之後,我幾乎崩潰瞭。還好有西恩娜,有艾莉克希絲幫助我渡過那段困難的時光。幾年後,我仍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沒有離婚,讓彼此都解脫。但,我也不想知道瞭。我隻想從這兩個可憐又可笑的人手中,拿回自己應得的東西。」
一陣令我窒息的沉默後,菲莉茜蒂將另一隻手掌也覆蓋在我們握著的手上,輕聲問道:「你有沒有感到過…孤獨,凌雲?好像世界上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有過……不過那時我知道孤獨隻是短暫的,很快我便會回到『傢』,無論那個『傢』在哪裡,我也知道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港灣能夠歸去,能夠讓我的心安定下來。但我無法想象你的感受是什麼樣的……」
「是啊……」菲莉茜蒂抬頭看著我微笑道,「我的傢已經破碎瞭。我再也無法從父母那裡獲得可以容納我的地方瞭。」
沒有淚水也沒有哀容,甚至女孩兒說出這句話時,唇邊還帶有一絲淡淡的笑容,但話中痛徹心扉的悲傷讓我心臟猛然收縮。我想要安慰她,卻發現言語是如此地蒼白,隻能讓她微微顫抖的身子倚在我的肩上,攬住她削瘦的肩膀,給她一點溫暖。
「如果有任何我能做的事……」也許過瞭有半個小時,或許過瞭大半個夜晚後,我才聲音幹澀地再次開口。
菲莉茜蒂纖長的手指輕輕按在我的嘴唇上:「你已經為我做瞭夠多瞭。不用為我傷心。其實我從加入瞭Kappa B那時就明白瞭。明白瞭我該要做什麼。」
女孩兒坐直瞭身子,對上我的視線,那對澄凈的灰色眸子沒有一絲猶豫,而是閃爍著動人的光芒,莊嚴而平靜:「如果我的父母給不瞭我想要的傢與親情,那我隻能自己去創建新的傢,去尋找新的傢人。西恩娜,蕾克希,姐妹會裡的女孩們,都是這個新傢庭的成員……就像你一樣。」
「隻要我能這麼前行,隻要我的心中還有值得守護,值得為之奮鬥的東西,那我就永遠不會孤單一人。」
我動容地看著眼前這個內心如此堅強,堅強到令人心痛的女子,眼眶有些潤濕:「我真希望我能更早認識你,那樣的話,在你最需要的時候,便可以與你同行,為你打氣。但是,看到你並沒有被這段過往,被這個破碎的傢庭打敗,而是找到瞭勇氣和前行的力量,我又感到不可思議的自豪。」
「能稱你為朋友,能當你的『傢人』,是我的榮幸,菲莉茜蒂。」
菲莉茜蒂秀美的瓜子臉上露出瞭一個溫柔的笑容:「多謝你,聽我說瞭這麼久……你介不介意我今晚睡在你的房間裡?今晚我實在是不想一個人度過。嗯……這張沙發其實可以拉出來的,看可以嗎?」
我揉瞭揉她艷麗的紅發,拉出沙發的床墊,對她說道:「怎麼也不能讓你睡沙發啊。不用擔心,今晚我會一直陪伴著你的。」
菲莉茜蒂纖秀的手臂繞過我的腰際,將臉埋在我的頸間,給瞭我一個緊緊的擁抱,悄聲道:「晚安,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