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喘如牛地站起身來,額角覆蓋著一層細汗,雙手被血色染紅瞭。剛才那場戰鬥雖然才不到三分鐘,卻兇險無比。若不是我冒險地將領域之力留到最後關頭作為殺手鐧,以身為餌將他誘進陷阱,在不用符籙的情況下恐怕這場搏鬥還會延長一倍有餘才能分出勝負來。
腰間的衣物被割開,露出瞭裡面的皮甲,上面也留下瞭足有半寸深的劍痕。若不是穿瞭這層甲胄,我還沒來得及反打便被開膛剖腹瞭。
我轉身看向戰場的另一邊,發現秦喜與數個士兵將右護法圍住,苦苦地在抵禦他力沉勢大的拳掌,七個兵卒裡已倒瞭三個。譚箐則離我們越來越遠,不住地躲閃著,而她身後追著的叛軍高手則身上有些小傷,步步緊逼。
譚箐雖然看起來有些危險,但神色自如,哪怕無法自己對付那人,一時半會也不會出事。她又發出一道直入雲霄的煙火信號之後,帶著那人深入林中,消失於視野中。我還未來得及目送她離開,便立刻加入瞭戰鬥幫助其餘人對付右護法。
右護法餘光掃到我擊斃瞭他的手下這一幕,臉色變得森冷無比:「找死!」
他身形如鬼魅般躲過數道刀斬,一拳擊打在秦喜的厚背長刀上,將秦喜逼得連退三步艱辛地卸勁,然後十指交叉,眨眼間便結成瞭數個玄妙的手印,看得我心叫不好。
青蓮教絕學,蓮華大手印。
千葉蓮印!
比彼時聞香散人更快,更重,更猛的拳頭在手印結成的下一刻佈滿瞭右護法方圓三米的空間。空氣被右護法快得幾乎肉眼不可辨的拳勁撕裂,發出嗤嗤的聲響,像是萬箭齊射,又像是傾沱暴雨,而他剛猛無儔的拳掌落在對面的秦喜等人身上,可不隻是雨滴或者箭矢那麼簡單。
「退!」
秦喜與我同時認出此招,身形暴退,同時連斬七刀擋住瞭右護法的轟擊,臉色殷紅,卸勁時衣袖膨脹鼓動,卻沒有受傷。然而周圍的四個士兵卻沒有那麼好運,其中一人被那孔雀開屏般的堂皇拳意所攝,還未來得及防備便被一拳印在胸前。站在幾米外的我都能夠感應到那可開碑裂石的拳勁在他胸口震蕩,爆開,隔著甲胄估計都將他的胸腔打成肉泥瞭,那人眼珠子一突便軟倒在地上。
而另外三人雖然還活著,卻也受瞭不同程度的傷勢,隻剩兩人還有戰鬥力,面帶懼色地舉刀退開幾步。
右護法雙手按在小腹之上吸瞭口氣,面沉如水地看瞭我,又看瞭秦喜一眼,冷笑道:「看來朝廷早有預料,我倒是小瞧你們瞭。」
我補上瞭倒下的那人的位置,再次形成包圍圈,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說道:「右護法縱橫江湖二十年,想必未曾料到,自己會在小小的黃土林裡飲恨吧?」
右護法此時已回過氣來,淡淡道:「你們還不配。」
話聲未落,他便化作一陣疾風,眨眼間便撲到我們身前來。我見到一隻鋪天蓋地的手掌迅速地填充我的視野,像是要從上而下地將我拍入地底。有一剎那,那蒼茫的拳意讓我感覺仿佛對上瞭如來佛祖的五掌山,而自己是那無可逃避的孫猴子。
還好這麼多苦功花在吐納修行上,終究不是白過的。我及時從那亂人心神的拳意清醒過來,化勁罡衣發動,牽引之力運起,雙肘朝下,雙掌前架,在觸碰到右護法的浩蕩一掌盡我所能地化、卸、牽、分,將右護法的拳勁穩穩地接瞭下來,卻也如秦喜之前那般,連退數步,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兩臂有些發麻,化勁罡衣的防線也被一舉擊破。
好重的一掌,沒有結印,半個呼吸不到的蓄力,僅是從上而下的一記沖步蓋掌,便帶有千斤之力,真氣更是雄渾得像是奔騰的江流似的,逼得我不得不用出十分能耐來招架。但最厲害的還是那茫茫無邊的拳意,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攝取心神,生生打死。
「有點門道。」右護法瞇起眼睛,看都不看地飛起一腳點在身後朝他砍來一刀的青州士兵刀身上,將整柄大刀直直地踢往來者。那從後襲來的大漢大刀脫手,吃痛地退去,捂著手不住顫抖,虎口已進裂,但還未來得及完全退開,刀柄便朝他以來時更快的速度撞在他胸口,令他岔氣昏瞭過去。
秦喜這時轉到右護法身側,與我一前一後地戒備,我的右手側則是那最後一個能夠握住刀的馬臉男子。現在隻能拖,或是拖到譚箐能夠幹掉剩餘的那個二流高手,來幫我們對戰右護法,或是等待看到信號彈前來支援的官兵。
沒有任何言語,我們幾乎同時出手。
秦喜手腕一翻,一道逆行的閃電由下至上地亮起,映在眼中時似乎沒有那麼快,但實際上,那反射瞭身後熊熊火焰的紅練乍一浮現,跟扔到地面的鞭炮火光一樣短暫,刀尖便已劈至右護法的下巴。
與此同時,我在臂間纏繞瞭制約之力形成壁障讓右護法無法輕松地破開我的防線,俯身抓向右護法的腰間,而在他身側,剩餘的那個兵士也鼓足瞭真氣朝著右護法無法顧及到的死角砍去。
右護法不為所動,左手五指虛握,後發先至地往前一撈,掌心在觸碰到刀身的剎那間震瞭震,空中響起一陣細悶的噼裡啪啦之聲,仿佛天際的悶雷,秦喜快若疾電的一刀便被猛然蕩開,而寬厚的長刀在不住地嗡嗡震動,令他握刀的手臂也無法控制地在顫抖。
「大梵雷霆拳!」秦喜咳嗽瞭數聲,高聲提醒我們。
聽瞭這話,我心中一凜,知道這是與青蓮教蓮華大手印齊名的另一門拳掌絕學。傳說這套拳法比起磅礴恢弘,攻防一體的蓮華大手印沒有那麼浩蕩蒼茫的拳意,但剛猛霸道,威力絕倫,是攻伐之力更甚前者的強橫拳法。
而大梵雷霆拳果然名不虛傳,右護法施展的這一招「雷公鳴鼓」比起常俞需要雙手結印、蓄氣,將全身勁氣擰成一股繩的掌心雷還要快捷、強橫,更是攜帶著綿綿不絕的震蕩之力,一旦觸著便會被震得氣血動蕩,五臟不穩。
這時我的雙手已抓到右護法的衣角,馬臉男子則臉色猙獰地朝他的胸膛劈去,刀招力大勢沉,若右護法是根木樁,都能直直地劈成兩塊。
可惜,他不是個會任由這一招砍中他的木樁,哪怕秦喜占據瞭他的大部分心神,這個尚無三流戰力的兵士也無法傷害到一個一流高手。
右護法僅僅是稍稍側瞭側身子,便窄窄地讓這一刀落空,卻對我的抓拿不避不讓。我觸碰到他腰身的的同時如遭電擊,十指被長針般的勁氣穿孔,哪怕隔著制約之壁也刺痛難耐,也讓我不得不退後幾步甩手抵禦他的真氣襲擊。
這是……大梵雷霆拳的青霆罡氣!傳說中大梵雷霆拳練到剛柔並濟,陽極生陰的地步時,暴烈的拳勁會化剛為柔,與真氣結合便能夠成為遍佈全身的護身罡氣,攻時招招攜帶雷霆之威,守時也讓敵人無從下手,如同卷起的刺蝟。
沒想到右護法在蓮華大手印的功力爐火純青之餘,還將另外這門深奧的拳法練得如此厲害,這下更棘手瞭。
右護法躲開一步,弓步躍出,移行換位到馬臉男子身側,照樣畫葫蘆地抬掌蓋下,遮天蔽日的威勢壓瞭下去,讓馬臉男子不敢硬拼,而是橫刀格瞭一瞬後使瞭個賴驢打滾往一側躲開。饒是如此,那隔刀傳遞到他身上,如山如嶽的沉重拳勁也讓他遲遲未能站起身來,在我還沒來得及將右護法逼退時,他便追上一步,一記鞭腿狠狠地抽打在馬臉男子肚子上。
這一腳跟被戰馬蹬中也沒差別,直接踢斷瞭他的腸子、脊椎。
戰鬥才開始瞭半刻鐘不到,便隻剩我和秦喜瞭。
我總算恢復過來,看到這一幕,眼角不由得抽瞭抽,然後在雙手佈下瞭數層制約之壁來抵消青霆罡氣的作用,故技重施,再次俯身沖瞭上去,與鼓動著刀勢奔騰而來的秦喜雙雙夾擊右護法。
他不慌不忙地接下瞭幾招之後,似乎有瞭計較,甚至沒有大幅度地挪移位置,而是沉腰正身,雙腳一前一後,壯碩的身軀裡醞釀著可怕的力量,在我們攻來的同一合裡,暴喝一聲,猛然打出瞭狂風暴雨的數十拳來。不,比起狂風,暴雨,不如說是電蛇亂舞,暴雷轟頂。
這招『狂雷亟野』與之前的千葉蓮印不同,沒有那麼鋪天蓋地,無處可躲的意味,而是更精準,更兇狠,也更迅猛。每一拳都準確地落在我的回氣薄弱、勁道已老之處,而拳鋒下蘊藏的霸烈勁氣打破瞭我的制約之壁,打穿瞭我的化勁罡衣,硬碰硬地對上瞭我的拳頭。那桀驁兇暴的拳頭勁道被削弱瞭兩層之後,青霆罡氣亦被我的真氣化去四成,饒是如此,我還是感到雙臂一陣麻痹的刺痛,「哇」地一聲吐出一小口血,一下子提不起氣來。
而我隻承受瞭右護法不到一半的註意力,剩餘的大半被秦喜承擔瞭。但他不愧是玄蛟衛裡數得上的刀術高手,面對這排山倒海的攻勢,他刀身畫圓,上劃下橫,佈下一道刀光屏障,動作卻似乎慢瞭下來,畫出一道圓中帶圓的軌跡。右護法的拳影籠罩瞭他全身,僅是交鋒時四濺的勁氣便像是箭矢一樣兇猛,然而秦喜舒展開來的刀勢卻陰柔綿軟,滑不著力,像是個充瞭氣的皮球,將猛烈的勁力吸納瞭然後再卸到四周。
這正是他在對戰聞香散人時用過的刀法,隻不過這次境界更為圓潤,守勢更為廣袤。而這次,我也知道瞭這一招的名字。
霹靂六陽刀,坤地勢。君子以厚德載物。
一邊是極致的「攻」,一邊是極致的「守」,雖然刀鋒劃分的防線搖搖欲墜,但始終沒有被突破,盡數接下瞭這這洶湧兇暴的拳招。
在右護法停下動作回氣時,秦喜猛然咳嗽瞭幾聲,幾行血液從他的嘴角流下,已然受傷。但他終究是接下瞭這毫無虛假,隻有一流高手才能打出的一招。
霹靂六陽刀的「六陽」其實是六陰六陽,取意於先天二氣的流轉,上符天時易數,下合人身陰陽,極陰蘊養極陽,極陽生出雷霆。而其中的殺招都是按照易數的六爻卦象所創。秦喜曾對我說過,當他用起六爻六式時,就代表他要拼命瞭。而坤地勢正是六爻六式中,唯一一式純陰的防守之招。
「六爻六式?」右護法古井無波的表情終於出現瞭幾分訝異,「有點意思。可惜,你的內功遠遠不如你的刀法。」
秦喜沒有回答,而是越過他看向我,眼神堅定,但神色有些驚詫。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已催發精血秘術準備拼命,甚至也許也已激發瞭符籙,發現我並沒有誑他。
譚箐引走一個二流高手,景伊和孫倩與另一隊的士兵對上剩餘的兩個二流高手,生死未卜,雖然我們這兒還有幾個尚未喪命的士兵,但他們都被右護法打得躺在地上,失去瞭意識。所以,隻有我們自己打敗右護法,或者撐到援手前來這兩條路。做出這個判斷之後,我直接激發瞭塞進瞭褲腳的六甲神符。
下一瞬間,我的力量和速度憑空多出近半。而除瞭神力和神速之外,我還在進入大燕位面之前完成瞭又一張六甲神符:六甲神鎧符,也是我戰前塞給秦喜的兩張符籙之一。這意味著我的防禦力一下子增長到相當於在這身皮甲下,突然又練瞭六關金鐘罩的程度。尋常拳腳攻擊,甚至鈍器擊打,都不會起作用,唯有高手的穿透性勁氣或者鋒利的刀劍才能讓我受傷。
而這三張符籙的效用在這個位面是……十分鐘。在這十分鐘內,我連尋常二流高手都能打好幾個。
秦喜見我會意,深深吸瞭一口氣,長刀再次斬出,如平地起驚雷,艷陽破雲蔽,隔著右護法這個人我都能感應到那剛健威猛的熾熱刀勢。
霹靂六陽刀,離火勢。
離者,火也。日月麗乎天,寓意光明。
秦喜的刀像是從虛空中掄起一輪大日,在我精神感應中烈如同午日陽光的刀勢剖開瞭驟然燥熱起來的空氣,一往無前地向右護法斬去。
我猛地踏前一步,身子如離弦之箭,雙拳一前一後地往右護法狠狠撲瞭過去。我刻意等到秦喜蓄勢完畢,稍稍落在他後面,在右護法被這堂皇大氣的一刀占據註意力時才打出我學自大燕武學威力最大的殺招之一:「連珠打」。
這一招是截神短打的殺手鐧,在一口氣間連珠箭般地不住刺出直拳,若是對勁氣的把控足夠精細的話,甚至可以疊加截神短打的獨門滲透勁力,殺傷力極強。這份疊加的勁力與我鉆研的炮捶有些相似,均是力求在短短一瞬間,在極小的距離下進發出最大的的力道,滾滾不絕,因此我用起這招輕車熟路,雙拳轟出時力達四稍,氣與勁合,含而不發,隻待觸碰到右護法肢體的那一瞬間將蓄起的力量爆發出來。
毫不客氣地說,就算對面是一頭成年犀牛,若是承受此時的我完整的一套連珠打,估計也得被生生打死。
哪怕是右護法這等高手,面對秦喜超越極限的離火勢,與我不遺餘力的連珠打,也不得不認真起來。而下一刻,他顯示瞭一流高手之所以能夠站在這個世界之巔的原因。
右護法的雙手在胸前結成瞭數個奧妙的手印,施展出蓮華大手印的最強守式,蓮臺印,然後左右開弓,同時應付我們的攻擊。
他的左手輕柔如清風漾湖水,像是樂手操琴似的連挑帶撥地拂過秦喜盛旭日劈下的猛烈斬擊,發出令人牙酸的金石之聲,比斷弦之音還尖刻,遠遠地傳開,刀鋒與肉掌卻僵持住瞭,沒有破開他的防禦。
而他的右手則佈下天羅地網,拍出漫天掌影,明明隻有一臂在應對我的攻擊,對上我疾風驟雨的瘋狂擂打,卻每一擊都能夠正面迎上,推、引、粘、化、托、分、截,比我的沾衣十八跌還要精巧,還要嫻熟的化勁手段使瞭出來。哪怕是我將每一拳都打出瞭能夠穿透三寸皮甲的脆冷勁力,都仿佛石沉大海地被右護法防住瞭。
怎麼可能!?
我氣喘籲籲,眼神有些不可置信。一流高手與我的差距,怎麼可能這麼大?蓮臺印怎能如此強大,竟然能夠讓右護法一隻手輕松對抗我幾乎是全力以赴,底牌盡出的殺招?
「好一招離火勢,原來你還未用上全力……嗯?」哪怕是右護法的氣息也有些紊亂,不得不退後數步。接下瞭我們的這一招合擊讓額間見汗,也是他從開始到現在,第一次沒能維持那好整以暇,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模樣。甚至,他負在背後的雙手,細微地幾乎無法分辨地在發抖。發現瞭這點,讓我瞬間收拾瞭無可抑制地有些絕望的心境,沉靜下來。
他正欲說些什麼時,忽然止住瞭,然後甩瞭甩手,瞇眼端詳瞭自己的雙手,和那被秦喜奮力之下,僅僅割開數個小口子,已停止滲出血水的傷痕,「這個感覺……碧水蛇涎?玄蛟衛?哼,你不會以為聖教還會對此沒有準備吧?這種毒是不會對我起作用的。」
秦喜沒有回答。他氣息沉重,汗出如漿,退開瞭幾步在回氣,臉色不自然地殷紅。顯然那一招將他幾乎所有的力量都用榨幹瞭。
「不過,比起玄蛟衛……剛才的亂箭打,你方才隱藏瞭實力?二流高手?」右護法驀地看向我,幽暗的眸光突然比營地的火焰還明亮,洞穿瞭我的內心,「報上姓名來吧。能在我手下撐過這麼久,絕不會是無名之輩。」
我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讓你失望瞭,我們隻是將要斬落堂堂右護法的小卒子而已。」
右護法哼聲道:「那就來試試吧。」
秦喜無聲地對我比出一個手勢,讓我心中一沉。能夠硬碰硬地對上一流高手數合,甚至面對千葉蓮印,狂雷亟野這種殺招都能正面迎接,僅僅落個小傷,並不是沒有代價的。
六爻六式的損耗大得不可思議,而我給他的符籙終究隻是肉體上的增幅,對真氣與心力沒有任何並幫助。所以,他隻剩一招之力瞭。
而右護法見我們沒有退卻之意,自身也回過氣來,便毫無猶豫地主動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