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心情,端瞭點心回來的李彩玉回來以後,就見著楊存正在打坐。咬著下唇看瞭半響,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時,楊存“咻”地睜開瞭眼睛。下一刻就起瞭身,人往出走。
“爺……”
李彩玉喚住,道:“您這是要出去?”
“嗯,我有事出去一趟,遲一些回來。”
楊存匆匆應道,錯身而過。李彩玉臉上的惆悵,沒有入瞭他的眼。
還是那處隱秘的宅子,若不是突然提到瞭蕭九,楊存都要忘記瞭,在杭州城內,自己還留瞭這麼一手。
說起來,也虧得當時留下瞭蕭九在這裡,不然如今再要找尋,怕不會是一件易事。舉手之勞的事情,卻為如今行事創造瞭太多的便利。
幽徑的小巷,在杭州城這樣的地方有著太多,所以沒有絲毫特別之處。小巷深處,同樣是一座看起來平淡無奇的院門。楊存伸手去推,院門紋絲不動。應該是從裡面栓上瞭。
也不懷疑蕭九已經離開,因為楊存明白,現在蕭九根本沒有那個離開的資本。不僅是幾欲殺人滅口的定王,連他兒子都可能就真的沒救瞭。在這裡,至少還有時敬天不時照看著,對蕭九來說,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
放棄瞭叫門的打算。楊存飛身而起,直接越過墻頭,登堂入室。
此處可是自己的地盤,也算不得是私闖民宅。
外面看著普通,內裡還是一個很精致的所在。楊存進去之後,首先就聽到一陣笑聲。
清脆,帶著孩童特有的天真。笑的很開懷,倒也聽不出任何的陰霾來。楊存扯扯唇角,腳下一個轉彎,就見著瞭坐在院中曬著太陽的父子來。
相較起以前,蕭九消瘦瞭太多,和以前判若兩人。不過臉上發自內心的笑意,倒是讓他沒有瞭那種油腸肥腦的猥瑣,連狡猾也不見瞭半分。猛然一看,都要懷疑這和那個被津門人人懷恨在心,高憐心口中做盡壞事、心狠手辣的惡霸是不是一個人瞭。
經過瞭所有,對蕭九來說,也算得上是重生瞭罷!
反觀坐在他懷中的小小少年,雖也笑的開懷,還是難掩肢體的殘疾。這個孩子,註定瞭從一開始,就是艱難的。
就如前生的自己。雖然那個時候自己的身體是完好的,可是在那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對心靈來說,也是一種摧殘。
所以即使到瞭今生,即使重新開始瞭,楊存為人,也不知善良為何物!撐死瞭也就是有太多的責任和擔當,降低瞭一些遊戲人間的肆意。
也在那一瞬間,楊存突然開始懷疑起來,這個世界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所謂的報應二字?若是有,那他前世的父母,又是做下瞭什麼孽事?
想的入神,竟一時忘記瞭要出聲支應一聲。也是沉浸在父子天倫之樂中的蕭九猛然驚覺,一邊抱著兒子往後閃,一邊厲聲呵斥道:“是誰?出來。”
收回思緒,楊存踏步現身,沉穩應道:“是我。”
“公爺?”
蕭九的意外之中,也帶著些許意料之中的神色,看起來倒很是復雜。抱著孩子不便行禮,隻沖著楊存點頭,態度很是恭敬,道:“蕭九有禮瞭,請公爺捎待片刻,我去安頓好孩子。”
“嗯。”
楊存沒有異議,徑自過去,在椅子上坐瞭。
蕭九很快就再次出來,端著茶水。楊存望瞭一眼,沒有吭聲。
倒是蕭九自覺,放下茶杯,替楊存倒瞭一杯,在他對面坐瞭之後,才咧咧嘴角,苦澀一笑,道:“我早知公爺會來。也該……是時候瞭。”
“你知我為什麼而來?”
楊存稍稍驚訝瞭一下。這個,他倒是沒想到蕭九會想到。
“公爺可是覺著的蕭某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蕭九還是那種苦澀的笑意,面色中有瞭更多的平靜。溝壑分明中,平淡取代瞭過去的狡猾和陰沉。搖搖頭,兀自笑瞭一下,不待楊存作答,就繼續道:“其實這並沒有什麼難猜的。蕭某身上,也就隻有那一樣東西能夠引起別人的註意瞭。否則……”
“蕭某早就死瞭,不會有人搭救,更加不會有機會活到現在。甚至連……”
說著話,望瞭一眼適才離去,也就是他兒子房間所在的方向,滿目瘡痍。
“曾經蕭某狂妄,有太多事情不懂,造下瞭太多的罪孽。現在想來,悔不當初。可惜生命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蕭某此生,別無所求。就算是此刻死瞭,也已無憾。隻希望明兒……他能活著。他還小,路還很長。蕭某不希望他能夠富貴榮華一生無憂,隻要,他好好地活著便好。”
起身,下跪。端端正正地為楊存磕下瞭三個頭。很用力,完瞭之後,額際有瞭紅痕。
“請公爺,能夠答應蕭某這個請求。”
楊存皺起瞭眉頭,也沒有阻止蕭九的動作,隻道:“沒有人會讓你死。”
“有。”
蕭九的語氣肯定道斬釘截鐵,定定地望著楊存,目光中藏著太多的東西,道:“若是蕭某不死,明兒隨時都會處在危險之中。為瞭蕭傢最後一點血脈,蕭某認瞭。”
“今兒個隻要公爺從這裡踏出去,蕭某便不再是有用之人。試想公爺,會留下一個沒有任何用處,還罪大惡極的人繼續在這世上存活麼?”
“……”
倒還真的沒有想到這次的見面會是這樣的,還以為像上次一樣,需要自己說上許多,蕭九還遮遮掩掩的不肯盡數將所有和盤托出。楊存張張嘴,又閉上。想說些什麼,發現這個時候,也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
腦海中有很多的信息瞬間湧入,那些真相,令人始料未及。明明那般的清楚,偏又帶著亂麻的意味。因為少瞭一個理由,所以怎麼都連不到一塊兒去。
“如此說來,當時國師遺物被盜,遺體受辱之事,果真是和定王有關瞭?”
難得蕭九這般痛快,楊存也沒有任何遮掩的。單刀直入,道:“那現在混元的下落,你定然是知道的瞭?”
“公爺,可是應下瞭蕭某的請求?”
蕭九跪直瞭身體,與楊存對視。目光之中有一股子堅持,令人無法忽略。
如果不是早就認識蕭九,如果不是知道他曾經所做的那些事情,如果不是他其實一直都在自己的監視之下,楊存都要懷疑,這個蕭九,是不是被人給掉包瞭?
對視片刻,楊存冷然嗤笑,明言道:“你倒是好算計,找到我頭上。我且問你,那混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雖不曾正式答應,蕭九也不是愚笨之人,知曉楊存這句話,就說明是有瞭松動,眼神一亮,娓娓道來:“回公爺,這混元不是東西,準確來說,應該是一種能力。”
“能力?”
楊存首先想到的,就是超能力。莫非得瞭這個,就會有什麼特異功能不成?“是什麼能力?”
“是一種能夠融合五行之力的能力。”
楊存非但沒有解開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加奇怪瞭。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最好是說清楚瞭。”
“是,蕭某這就將所知一五一十道來,絕對不敢期滿公爺半分。”
沒有得到楊存明確的指令,蕭九自己站起瞭身,重新坐下。端一杯茶水再手,失神地看著水面上的螺紋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終於開口瞭。
“當年國師參透天機,道出天地相鬥,五行盡出的禪語,也順利地引發出眾人修道,企圖能夠長生的興致。五行更成為瞭大傢所爭奪的寶物。”
“得一靈以是常人所不及的福分,若得兩靈,都可以長生不老,位及半仙。要是有人得齊五靈,什麼長生不老,返老還童,都可以立地得道,飛身成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天地之間,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奈何其瞭。”
“然五行之靈,雖說相生,卻也相克。想要收齊,談何容易?依著一般人的承受能力而言,身負三靈就已經隻極致。況且想要得到五行之靈,不僅需要悟性,還需要機緣,又豈會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這混元,其實起的,就是一個引導的作用。有瞭混元,上述的事情,或許也是可以一試的。”
“收集齊至少身負三靈的人,依著混元之力,強行將五行之靈導出,據為己有。既不會損傷瞭身體,也不會引起排斥。這,也就是混元的真正能力。”
“當年國師參透這些之後,覺得有違天道,方才不曾對外宣佈。因此知道混元存在的人,少之又少。至於其真正的能力,大概除瞭當今聖上,再知道的人,就真的可以用一個巴掌數的過來瞭。”
“可是,你也知道瞭。”
蕭九解釋瞭很多,楊存也不見得就一定知道瞭隱藏在事情表面之後的一切。不過對這個混元,倒是有瞭大概的瞭解。總體來說,其實也就是個邪物吧!
“公爺明鑒。其實當初蕭某得到混元之時,也是不知道它究竟是個什麼。還差一點就將其給扔掉瞭,直到後來……”
“事實上,我之所以被人救下,也是因為混元。我本以為,定王之亂,依著現在朝廷帝師的實力,還且得持續上一陣子,隻要這樣,就暫時不會有人想到混元,蕭某也就可以再多活兩日。卻不料……”
“公爺,還有一話,蕭某不知,當講不當講。”
蕭九分明就是要說的架勢,又止住話頭望著楊存,眼中精光閃爍。
就在這一刻,楊存才覺出。這個蕭九,也還是那個狡猾的蕭九。
“說。”
“是。不過也就是一句提醒,就權當是,感謝公爺為我蕭傢保下一點僅存的血脈瞭。”
蕭九打蛇隨棍上,覺得差不多瞭,幹脆就將話給說死。聽的楊存心中冷笑不已。
你丫的,就這麼相信我?別說我沒答應,就算是答應瞭,我反悔瞭你也沒轍啊?還是,你蕭九真就把我楊存當成是一諾千金的君子瞭?
切不關心地怎麼想,面子上還是沒有過多的變化。楊存對上蕭九的殷勤,冷漠疏離。
也正是因為這樣,蕭九反而更加的放心。要是楊存這個時候帶點熱情地答應,他反而要犯嘀咕瞭。
本就是多疑的人,思維也是異於常人。
見楊存沒有反駁自己的話,蕭九就當他是默認瞭。思索瞭一下,又小心地環頭四顧,像是在確認有沒有人偷聽。一個動作,說明瞭他即將要說的話,絕對是大逆不道的。
“公爺,您現在身兼金剛印與火靈,卻又要帶著混元隨行,可是千萬要小心瞭啊!這個誘惑,蕭某相信,定然不會有太多的人能夠抗拒的。或許連……”
說到這裡,故意頓住瞭話題,四十五度角仰望著天空。
楊存不會認為蕭九這是在玩弄著他根本不存在的憂鬱,所想的,和蕭九想要表達的,是一樣的。
觀楊存神色,蕭九明白他已經明白瞭,又接上瞭話題,道:“也會經不住誘惑。更或者,這一切本來,就是為公爺量身定做的?”
如果說前面的內容還不足以讓楊存重視的話,那這最後一句……楊存的心底“哐蹚”一下。勾起唇角,面色不為所動,冷然出聲:“蕭九,你果然就是活的膩歪瞭。”
“是,蕭某明白。”
蕭九低頭,難得地配合。
“那現在,你是否可以將混元交出來瞭?”
廢瞭這麼多的話,等的就是這個結果。楊存的心思一刻鐘都不停留地轉動著,思索若是蕭九拒絕,活著又讓自己答應什麼條件怎麼辦?簡單一些的還好,若是為難的……最主要的,也就是想想,需要怎麼說服他痛痛快快的才好瞭。
不料蕭九面色一肅,沉聲道:“公爺且候上一候。”
言罷,起身進屋。
直到蕭九手中捧著一個小小的,香爐形狀的物件站在自己身前時,楊存還是覺著自己是在做夢。
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拿出來瞭?自己準備好腰發揮的那些說辭呢?這不科學,莫非……蕭九的腦子被門給夾瞭?
許是看懂瞭楊存的意思,蕭九隻再一次重復瞭一下自己的請求,道:“請公爺,千萬要保住我蕭傢的最後一點血脈。”
將這個叫做混元的物件拿進掌中,直至收到袖中,楊存還是有些不可置信。這一切,是不是也未免太過容易瞭些?怎麼一點也對不起老皇帝給自己密旨時候的慎重?
好在這樣的疑惑在楊存重新踏上杭州城一道相對來說僻靜一些的街道之後,就顧不上在繼續瞭。沉眼望著堵在自己身前,一字排開的六個黑衣人時,楊存縮瞭縮瞳孔,厲聲問道:“你們是誰?想做什麼?”
心下打定主意,若是對方膽敢表達出一點兒想要搶劫的跡象,不管是言語之間還是肢體動作,自己一定送他們回老傢。
事實上,楊存再一次猜錯瞭。
對方一位貌似領頭的,對著楊存恭恭敬敬地拱手行過禮之後,自腰間摸出一塊令牌遞過來,道:“卑職見過公爺,卑職隸屬順天府,受命來護送公爺上京。”
順天府,榮王的權利范圍之內。黑衣人,老皇帝的人。這老皇帝,用自傢兒子的名號,還用的很順心?這些人的身份,楊存心中有數。那令牌也並非接瞭,隻隨意瞟瞭一眼,道:“本公還需回府一趟,諸位,可是要跟著?”
“卑職等既然受命,自然會時刻保護著公爺周全。公爺請。不過聖上旨意已經完成,還請公爺及早上京才是。”
領頭的黑衣人道。按說依著楊存現在的這個身份地位,對方應該不敢這麼說話才是。可是那人態度不卑不亢,是因為覺著楊存年輕的緣故?
楊存冷哼一聲:“那就跟著。”
兀自大步走開,再不理會。至於說什麼時候上京,那是自己的事情。難不成這些人還敢綁瞭他不成?至於這個什麼混元的……
隔著袖子摸瞭一把,楊存暗咐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麼邪乎的東西?能夠將有自主意識的五行之靈融合在一起?光一個金剛印就很難搞定瞭,再加上地奴炎龍這號的存在,那個熱鬧程度,這個小小的東西真的就能夠解決?
要是真的,先拿它鎮鎮炎龍那個不聽話的混蛋才是。
顯然,楊存的心態,也證明瞭,他還是將蕭九的話,沒怎麼放在心上的。
楊存走的時候,是帶著蕭九的兒子一道的。一出門也就將孩子交給瞭一直暗中跟著保護自己的楊傢人。而在楊存踏出宅院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小院中,就多出瞭幾位不速之客來。
“是你?”
蕭九態度沉穩,並沒有多少驚訝。站在他面前的黑衣人,是那個救瞭他,還將兒子交給他的人,卻不料再次見面,卻是來取會這個恩惠的。
“嗯。”
黑衣人應道,語氣冷疏。不帶任何感情地道:“混元已經出世,蕭九,你已經沒有瞭利用的價值。”
“是,我知道。”
一仰頭飲盡瞭杯中全然冰冷的茶水,蕭九冷厲的目光投過去,漠然開口:“來吧!”
那點兒氣勢,還不足以讓黑衣人看在眼裡。手起刀落,一顆人頭骨碌碌地就滾出瞭好遠的距離。始終瞪著眼睛,也不知是死不瞑目還是想要渴望著看兒子最後一眼?
同時無首的屍體轟然倒地,四濺的鮮血,浸染瞭一方翠綠的草地。
“大人,沒有那個孩子。您看,需不要需要去追蹤?”
另一道黑影悄然上前,對院中的一切熟視無睹,隻貼近瞭動手的那一個,垂首道。
“暫時不必瞭。那孩子定是在敬國公手上。現在的他,我們惹不起,還是再等等吧!”
怎麼說也是自己親手救回來的一條性命,再去傷害,縱然性子本是冷血無情的,也多少有些不忍。好在楊存,他們的確是惹不起。
這個結果,倒是動手的那個黑衣人樂享其成的。
“是。”
一身應答之後,院中起瞭一陣風。風謝,花落。院中除瞭一具無頭屍體還有滿地開始慢慢逐漸變色的血跡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踏上屋頂的黑衣人最後回頭望瞭一眼院中,嘆息一聲。
此次他們出動一行三波人馬,有一波莫名其妙地就折瞭。甚至都沒有一丁點兒的線索……膽敢動他們,看來是又有瞭一股新的勢力崛起瞭,可是卻無跡可尋。這樣的危機,是最恐怖的。連他都有預感,此次,不一定能夠有命或者回去。
預感到危機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語成真。事實上,這一波黑衣人也同樣的莫名就失去瞭蹤影。動手的,是與收拾帶著白永望腦袋的那一撥神秘人一樣的裝束,卻不一樣面孔的人……
此次從京城出發,各自肩負著不同使命的一行二十來個黑衣暗衛,隻有跟著楊存一起的六個順利地回去瞭。其餘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連失蹤的線索都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當這個消息傳回皇宮,老皇帝生生捏碎瞭手中的藥盅。
“查,不論用勁任何方法,都要給朕查出來,這些人到底是個什麼來路。”
老皇帝震怒。
“是。”
老太監急急應著,善於偽裝的白面上也有瞭擔憂的神色。危機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的危機。這個檔口,怎麼就突然出現瞭一股不為他們所掌握的勢力瞭呢?
“奴才這就去,皇上放心,定然很快就會有消息的。這個天下,可是您的……”
這股力量,實力如此雄厚,卻又一直隱而不發。真不知道他們是想做什麼?若是有什麼不歸之心……進良退出,擔憂地看著老皇帝,低頭,面色陰冷。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瞭,混元已經找到,楊存也在進京的路上。趙傢的江山,可易不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