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淡淡的霧氣彌漫整個城市,夕照一抹,煙隴薄紗般淒迷清明。
淺夜,靜謐無聲,月朗星稀,連綿細雨趕走瞭夏末殘留的最後一絲炎熱。
隨風滾動的昏黃樹葉,無聲的渲染著蕭瑟的寂寞。逐漸稀遠的蟬鳴似乎在悲傷的傾訴,貪戀花香的彩蝶情不自禁的動情飛舞。
華夏,燕京。
北三環附近的拘留所內。
秋天的清涼爽快並沒有光顧這裡,通風系統根本談不上先進,幾乎報廢的小型電風扇吱嘎吱嘎的轉著,無濟於事。
悶熱,潮濕,在這兒依舊是酷夏過後的主旋律。
晚餐過後,集體熄燈。
靠裡側最大的監室內,竟然一片狼藉。
幾床被褥散落,各種生活用具被扔得凌亂不堪。五六個身穿橘黃色馬甲的犯人裡倒歪斜的躺在地上,個個鼻青臉腫,哼哼唧唧的小聲慘叫。
這種沖突似乎很常見,直到結束也沒有管教出來制止。
通鋪邊緣,一個看著二十來歲,身材標準的青年喘息著靠墻而坐,右腳下踩著一個中年犯人的腦袋。
「呼!……」
青年也不吱聲,對著腳下的腦袋又狠踹瞭幾下,隨後拽瞭拽身上被汗水浸濕的囚服,摸瞭摸脖子附近漏出兩個被牙刷紮出的傷口。
他的五官很端正,甚至有些清秀,完全說得上是一個陽光型的帥哥,可這會兒臉色卻極度陰沉,眼神更是冷漠。
「就這兩下子?」
「起來!」
中年犯人被打的有點懵逼瞭,晃瞭半天腦袋也沒起來,隻好歪脖子瞪著他,罵罵咧咧的回道,「小比崽子……你等著!有種你他媽別睡覺!……我操你……」
「砰!」
青年一點沒慣著,起身又是一腳。
「睡覺咋的,你會變身啊?」
「坐班就坐班,沒那實力,就消停瞇著!」
青年撇瞭撇嘴,一把薅起他的腦袋繼續說道,「外邊有人遞話瞭是不?你意思意思就得瞭唄,還沒完沒瞭瞭,真能整死我是咋的!」
「一共就呆十多天,誰他媽關系硬能進來遭這罪?非得裝大哥唄?啊?說話!」
中年憋屈著低頭,這會兒也不敢說啥瞭。打也不打過,還手就得挨揍,這地方也跑不瞭,隻能認慫。
「操,籃子!」
「咣咣咣!……」
正此時,警棍敲打鐵欄桿的聲音傳來,兩個管教瞪著眼睛打開瞭監室大門。
「哎呀,這咋都趟地上瞭?」一名管教故意問道。
「涼快……」
「呵呵,操!」管教笑咪咪的看瞭看中年犯人,「六子,用喊大夫過來看看不?」
「不用,沒啥事兒。」
「行,那把血擦幹凈瞭昂……陳冬,出來,提審!」
看著管教指向自己,青年先是一愣,隨後趕緊起身跟瞭出去,表情有些如釋負重。
三天前,在一傢小飯店,兩夥酒蒙子起瞭沖突,自己一個連勸架都算不上的路人,竟然被不明不白的送進瞭拘留所。
純粹的無妄之災,但事後一想,也必然是遭人針對。
提審瞭就好,最怕就是沒人管沒人問,因為他現在根本想不出坑自己的是誰。
五分鐘後,昏暗的審訊室。
管教鎖上門後直接離開,鐵桌子後面站著一個身高將近一米九的警服男子,正面無表情的打量著他。
「陳冬,21歲,一米八三,七十三公斤。祖籍H省松江市,現居燕北市。00年9月被華夏政法大學錄取,就讀工商管理專業。同年12月以政法大一新生身份應征入伍,服役於燕北軍區預備役步兵師3團,曾獲兩次個人三等功,一次集體二等功。」
「01年10月參加華夏精英軍官二期培訓,02年1月調入某特殊部隊繼續服役。03年2月因執行任務期間出現重大失誤,服役期間違反紀律,情節嚴重,被開除軍籍。」
「至今暫住於燕京…………」
洋洋灑灑百十來字,警服男子沉聲說完,便推著臺燈坐到瞭椅子上,隨後掏出一盒軟長白扔到瞭桌子上。
「很精彩的履歷,是個人才。但我很好奇,02年之後你在哪個部隊服役的?」
「呵呵,我敢說,你敢聽麼?」
陳冬也沒客氣,自顧自的點瞭根煙,同時借著微弱的燈光仔細打量著他。
這人是典型的北方大漢,長得魁梧高大,留著平頭,四方臉,濃眉大眼,炯炯有神,一舉一動有那麼股堅毅剛強的氣質。
「倒也是……」
警服男子輕輕點瞭點頭,隨後神色有些惋惜的問道,「大學入伍,起步就是精英團,又立功,又培訓的,這是有貴人吶,多好的前途!看你也不是犯渾的孩子,那怎麼就混到被開除軍籍瞭呢?」
「得罪人瞭?」
陳冬無語的撇瞭撇嘴,也不知道這人為啥就老問那些不能說的,「領導,要不咱倆還是談談我被拘留的事兒?或者您有話直說?」
警服男子很直爽,「呵呵,行。」
「我叫黃戰!隸屬GA部刑事偵查局,第三專案組。陳冬,你我此次談話需要遵守保密原則……」
「…………」
陳冬愣愣的跟黃戰握瞭握手,突然轉變的話鋒讓他有點懵逼。這他媽蹲兩天拘留所,都給GA部的大佬整出來瞭,多大事兒啊?
「領導……你是不是找錯人瞭?」
「知道寶豐集團麼?」黃戰沒在乎他那種驚愕的表情,突然反問道。
陳冬瞇著眼睛,沒吱聲。
「關於陳曦的事,你瞭解多少?」黃戰繼續問道,兩個問題看似毫不相幹。
陳東聞言有些醒悟,眼神微凝,逐漸冷漠。
「你是想聽我和我姐的童年故事,還是想聽我給你描述松江那座墓碑長什麼樣?」
「陳東,你誤會瞭……」
黃戰沉默瞭半天,隨即語氣十分愧疚的緩緩說道,「你應該知道,陳曦是警方在寶豐集團發展的臥底,我是她唯一的上線領導。」
「所以呢!」陳冬咬牙切齒的低吼道,「你為什麼敢出現在我面前?她死瞭,你為什麼還活著?」
「陳曦……可能沒死!」
「你說什麼?!」
黃戰深呼一口氣,隨後非常篤定的回瞭一句,「陳曦沒死,她還活著!」
「啪!」
驚喜突如其來,又瞬間被無盡怒火取而代之,陳冬拍案而起,胸中脹滿瞭戾氣無處發泄。
「你們GA系統搞情報的人就他媽會吃屎麼!」
「多長時間瞭?死亡通告都他媽發幾年瞭?現在又告訴我她還活著?!」
黃戰有些無言以對,「你別激動,聽我說……」
「你說個幾把!人沒死為什麼不接回來?如果已經暴露,她的處境得有多危險?!」
「…………」
「說話啊!」
陳冬其實也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也慢慢從最開始的激動中冷靜下來。
黃戰從包裡掏出一份文件遞瞭過去,隨後沉聲說道,「這是警方在寶豐集團的另一個線人發回來的資料,這次接觸很意外,但我們能確定,照片上的人就是陳曦。」
陳冬眉頭緊皺,心裡愈發的不平靜,「這是哪?然後呢?」
「美加邊境!沒然後瞭,這是最後的線索。」
「為什麼?繼續聯系啊!」
黃戰低頭點瞭根煙,「聯系不上,他犧牲瞭!接到資料的第二天,美國警察就發現瞭線人一傢三口的屄體。」
「操!」
「你們他媽還能幹點啥?人玩命當臥底,你們連傢人都保不住?!」
陳冬臉色非常難看,他現在對眼前這個人沒有一丁點好感。
從古至今,幹臥底的幾乎就沒有過好下場。從情感上講,姐姐出事,不管是哪個環節的失誤,作為始作俑者的黃戰都要承擔最根本的責任。
雖然,陳曦是一名警察。
「事發突然,而且是在國外,很多因素無法控制。」
「你找我幹什麼!」
黃戰直瞭直腰,神色十分凝重的回道,「這個線人一死,對寶豐集團的調查就變得十分困難。目前的證據和線索還不夠,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怎麼幫?」
「突破口必然在國內,隻有躋身高層,才有機會接觸到寶豐的核心業務。這方面你有優勢……」
陳冬陰著臉,沒吱聲。
「陸濤……是你同學吧?」
「你倒是煞費苦心,連我的人際關系都研究明白瞭?」
黃戰坦言,「據我所知,你跟他關系不錯。陸濤的父親是寶豐的股東之一,你可以通過他進入寶豐,再找機會往上使勁兒,我這邊也會幫你介紹關系。」
「就是讓我接著給你當臥底唄?」
「不……這次不一樣!既然確定陳曦還活著,那首要任務就是接她回傢,其他的事兒先放一放。還有一點,陳曦這麼長時間沒跟傢裡聯系,這裡面肯定有某些困難和隱情,所以你是接觸她的最佳人選。」
黃戰說的很含蓄,但陳冬聽得明白。
陳曦既然沒犧牲,那為何三年多卻沒給出任何反饋。而且臥底的身份已然暴露,那她又怎麼會繼續呆在寶豐集團,甚至地位比當初更高。
已經安全發展瞭兩年的線人,為什麼剛一跟她接觸,就突然暴斃。
隻是稍微一想,陳曦同志大概率已經放棄瞭自己的信仰。
「呵呵,忽悠我?」
沒有順著這個話題繼續,陳冬突然嗤笑一聲,「黃警官,你知道寶豐集團是幹啥的麼?」
「不過是一個依托暴力手段的犯罪團夥……」
陳冬擺擺手,「暴力手段隻用在底層,他們跟Z府談合同的時候也舞刀弄槍麼?」
「寶豐的資產在國內不算啥,在燕京都排不上號。可你知道它下屬的各個分公司,在地方的關系有多硬麼?這些公司隨便扯出一條渠道,又會涉及多少狠人的利益?」
「太多人知道寶豐幹的都是刑法上寫的事兒,為啥就動不瞭啊?!」
黃戰凜然,「你果然對寶豐很瞭解!」
「瞭解也跟你沒關系!」陳冬撇瞭撇嘴,「黃SIR,不管你是真不懂,還是跟我裝傻,我勸你,以後就別玩無間道那套瞭。」
「害人害己!」
「就算臥底能查出點啥,寶豐上層隨便扔出倆替死鬼,你又能怎麼辦?整個集團,數十傢分公司,十幾個股東,如此錯綜復雜的運作模式,是你區區一個二級警督,隨便發展倆臥底就能整垮的?」
這一番話,黃戰聽得很認真,但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略微低頭看瞭看自己的肩膀。
「兩杠兩星,級別是有點低瞭哈?」
「是有點低麼?你要能找個部級大佬站臺,那還要啥證據,直接平推瞭它!」
黃戰面無表情的點點頭,「真不考慮跟我合作?」
「我是沒那兩下子。」
「陳冬,再怎麼說,我也是為瞭救你姐!」
陳冬沉默著搖瞭搖頭。
一看談感情不好使,黃戰話鋒一轉,換瞭種策略,「兩年,不管結果如何,你幫我兩年就行!」
「兩年後,我幫你運作,進GA系統,一級警司起步。」
陳冬低著頭,拒絕的非常果斷,「謝瞭您吶,我就不是當警察的料!」
「以你的個人素質,再沒有更……」
「呵呵!」陳冬目光凝視,聲音低沉,「我就問你一句,當初我姐是怎麼暴露的?」
「…………」
「根本原因都沒搞懂,還讓我去送死?你信不信,我前腳剛走進寶豐總部,那邊上層馬上就會拿到關於我的資料,比你剛才讀的那份還詳細!」
「…………」
「行吧,那你改主意隨時找我。」黃戰神色遺憾的搖瞭搖頭,竟然果斷的不再勸說。
「對瞭,這個給你。」
陳冬神色詫異的接過一個文件袋,心裡還有點警惕。
「啥啊?」
「大學生活也挺有意思……有個小哥們可能挺恨你,花錢使瞭點關系,想給你判個刑。」
「操……」
「不是啥大事兒,但也挺麻煩,我就幫你攔下來瞭。算見面禮吧,總感覺咱倆還能有點故事。」
陳冬瞪眼看著手裡的文件,臉色越來越陰沉。
黃戰說完,也沒在看他的表情,直接轉身離開,嘴裡還小聲叨咕著,「現在這小比崽子,都猴精猴精的……」
其實他給的條件很不錯。這種臥底的活兒前期並不危險,真到暴露那步也幾乎就是要收網瞭。
如果是一兩年前,陳冬說不定就答應瞭,畢竟在GA系統內晉升也算一條光明大道瞭。
但現在,陳冬有瞭點別的心思。
答應黃戰,那就相當於給自己套瞭個枷鎖,指定啥啥都幹不明白。更何況,陳曦目前的狀態誰都無法確定。
他很難想象,一個二十多歲的柔弱女孩兒,被窮兇極惡包圍時的如履薄冰。他更難想象,一個已經暴露的美女警察,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活命。
不管陳曦是否背叛,她都是自己的親姐姐!
陳冬想用另一種方式,去碰一碰寶豐集團這個所謂的時代產物。他想用自己的方式,讓姐姐陳曦完好無損的回傢。
十分鐘後,一名管教推門而入。
「走吧,給你換個單間,消停呆一晚上,明早就出去瞭。」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