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剛沖散瞭一股敵人後,身旁慘叫傳來,他駭然望去,見到周良翻身墮馬,給一支長矛戳穿瞭盔甲,從背心入透胸出,可見敵人擲矛者的力道如何狂猛。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叫,要勒馬殺回去時,卻給左右隨從死命扯著他馬韁,拉他逃走。
一名敵將率著大隊人馬由後趕至,人喝道:「項少龍哪裹走!」
項少龍環目一掃,隻見身旁的親衛,巳減至不足百人,而四周林木則全是火炬的光芒,也不知有多少敵人殺至。現在既給敵人躡上瞭,勢更難幸免。正要在死前提刀回去為周良報仇時,一聲厲嘯,鷹王由天空疾沖而下,撲在那趟將臉上,鋒利的鷹喙住那趙將的眼睛狂啄。那趙將發出使人驚心動魄的慘嘶,棄下待要擲出的一枝長矛,伸手抓著鷹王,人鳥同時墮下馬來。追兵因主將突遭厄運,登時亂成一團。
項少龍知道那趙將和鷹王都完瞭。頓覺機不可失,策馬狂竄。才奔出七、八丈,數十名趙兵左右穿出,舉著明晃晃的長矛,厲喝連聲,往他們的坐騎狂刺。左右親衛紛紛倒地,成瞭敵人屠殺的目標。疾風在此時表現出牠的不凡能耐,竟能倏地加速,沖出重圍,忽然間,項少龍發覺自己竟成瞭孤零零一個人。項少龍熱血沸騰,湧起滿胸殺機,朝著左方沖來的十多名趙國騎兵奮力殺去。幸好在這林木處處的地方,不利箭矢攻擊,否則不用交手他項少龍便早給射倒瞭。
四周喊殺連天,慘烈之極。項少龍由一叢大樹後策騎疾沖入敵陣中,揮刀朝敵將猛劈。他的目標是對方持火炬照耀走在前頭的敵人,百戰刀斜劈在對方肩上,那人立時鮮血飛濺,倒下馬去。火炬落到草地處,立時熊熊燃燒起來。敵人驚呼聲中,項少寵刀勢加疾,沖入敵陣之內,揮刀砍削。敵人忙運劍格擋,豈知百戰刀過處,長劍立即斷成兩截,寒芒透體,趙將翻身倒斃。項少龍沖散瞭敵人,自然而然朝火光最弱處沖殺過去。
此時敵人巳占瞭壓倒性的上風,四周雖仍有零星的廝鬥,但已不能再改變當前的形勢。項少龍泛起勢窮力竭的感覺。目睹周良和許多手下的慘死,他生出瞭不想獨活的念頭,猛一咬牙,抽過馬頭,反朝殺聲最激烈處奔去,不片刻沖出瞭樹林,到瞭林外曠野處。疏落的林木間,一隊數百人的秦兵,正在前方被以千計的敵人圍攻下,舍命死戰。項少龍怒憤填膺,殺機大盛,決心豁瞭出去,見人便斬,氣勢陡盛,遇上他的敵人一時間隻有捱刀送命的分兒。
秦軍見主帥來瞭,人人士氣大增,竟隨他一鼓作氣,突破瞭敵人的圍困,朝著一處山丘奔去。後方殺聲大作中,前面小丘倏地亮起瞭以百計的火把。隻見無數趙兵蜂擁山丘頂殺奔下來,人人持著遠距離格鬥的兵器,正是項少龍們這種騎兵的致命克星。
項少龍心中暗嘆,知道李牧算無遺策,早在林中設下重重圍堵,務要一舉把自己擒殺。這時誰都知道大勢巳去,不用他發令,大半人住兩旁四散逃去。項少龍阻止不及,卻心知敵人正是蓄意迫己方往兩旁逃走。忽然間,他清楚知道隻要能沖上山丘,便有逃進群山中脫身的生機。此時他身邊隻剩下瞭五十多人,立即狂喝道:「要逃命的就隨我來!」反手將寶刀插回背上,拉出腰間飛針,夾馬沖前,兩手連環擲出。敵人紛紛中針倒地。
危亂間,項少龍至少擲出瞭近百口飛針,到兩臂疲麻,飛針巳擲完後方伏滿死屍,令人不忍卒睹。他身邊隻剩下瞭十多人,不過巳成功登上瞭丘頂。數百名敵兵如狼似虎的向著他們狂攻不舍。
項少龍再拔出百戰寶刀。這時他身上已有大小十多個傷口一起淌血,但他卻感不到任何痛楚。寶刀揮出,慘叫起處,右邊敵人屍橫就地。項少龍看也不看,拖刀後劈,又把另一個由後側攻來的敵人砍死。前方一人徒步持矛,直刺疾風的頸項。項少龍無奈下,脫手擲出寶刀,穿過那人胸膛,把他釘到地上。
驀地肩胛處傳來錐心劇痛,也不知給甚麼東西刺中。項少龍痛得伏倒馬背時,護衛拚死街殺過來,把他掩護著。項少龍心叫完瞭。在這剎那間,他想起瞭遠在咸陽的嬌妻愛婢,也想起塞外的趙妮、趙雅、趙倩等無數人和事。
就在這生死關頭,他感到疾風左沖右突,不斷加速奔馳。喊殺聲逐漸被拋在後方遠處。四周盡是茫茫的黑暗。他死命摟著疾風的馬頸,感到人馬的血肉合成瞭一體,意識逐漸模糊,終於失去瞭知覺。
意識逐漸回到腦海裹,驟然醒瞭過來,隻覺渾身疼痛欲裂,口渴得要命。不由呻吟一聲,睜開眼來。碧空中一輪秋陽,掛在中天處。一時間,項少龍不但不知身在何地,更不清楚曾發生瞭甚麼事。勉力坐瞭起來,駭然見到疾風倒臥在丈許達處,頭頸不自然扭曲著,口鼻間滿是凝結瞭的口涎污物。
項少龍渾身劇震,終記起瞭昨晚昏迷前發生的事。疾風背負他逃離戰場,為瞭救他的命而犧牲瞭自己的性命。自紀嫣然贈馬後,他和疾風在一起的時間,比之和任何一個心愛的女子相聚的時間還要長 …對自己的忠誠,從沒有一刻改變或減少過。
項少龍再控制不瞭自己的情感,摟著疾風的屍體留下瞭英雄的熱淚!他敗瞭。敗給瞭當代的不世名將李牧。那並非因他的失著,而是李牧太高明瞭。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成功把李牧拖著,不讓他在滕荊兩人率領的大軍返隻中牟前給追上,否則他們這支佯攻邯鄲的軍隊將會全軍覆沒。幸好今趟主事的是成熟穩重、經得起風浪的滕翼。若換瞭是荊俊,必回師援救,那就等若送死瞭。自己今次能逃出生天,亦隻可說是個奇跡。可以想見李牧必發散瞭人馬來搜尋他的蹤影。
想到這褢,項少龍湧起瞭強烈的求生慾望,先檢視自己的傷勢,不禁感謝清叔為他打制,琴清為他縫綴的護體甲胄,雖中瞭數箭,又多次被兵刃擊中,但隻有三處破開缺口,傷及皮肉,其中又以在後肩胛的傷口最深。其他傷口都在手足處,乃皮外之傷,並不影響行動。
他由疾風屍身處解下革囊,取出裡面的衣物,再忍著痛把身上的革胄武服連著凝成硬塊的血肉脫下,扯破衣服把傷處包紮妥當,換上日常著的武士服,又綁上攀爬的腰索,心情才好瞭一點。喝乾瞭疾風所攜帶的水壺內清泉後,他取下插在馬鞍間的後備寶刃「血浪」,想起此乃李牧送贈的名劍,不由又生一番感觸。
此時天巳黑漆,他本想費點力氣安葬疾風,至少拿些泥土把牠蓋著,但遠方不知何處隨風傳來馬蹄之音,隻好恭恭敬敬向疾風躬身致意,才帶著神傷魂斷的悲哀心情,踏上逃亡之路。對在山野疾行他早駕輕就熟,起初每登上高處,都看到追捕者的火把光芒。它們像是催命符般緊纏著他,使他無法辨認往中牟的方向。
到天明時,他雖暫時撇下瞭追兵,但巳迷失瞭路途,隻僅朝山勢險峻處奔去。當他在一處坡頂的密林中坐下來休息時,全身骨頭像要散開似的,不但心內一片混亂,肉體更是疲憊不堪。身上多處傷口滲出血水,疼痛難耐,那種虎落平陽的感覺,確使人意志消沉。若非他受過特種部隊的嚴格訓練,這刻就要撐不下去。
但他卻知這刻是逃亡的最重要關頭。由於敵人很容易發現疾風倒斃之處,所以必會趁他徙步走得不會多遠的這段時間全力搜尋他,假若他在此刻睡瞭過去,醒來時恐巳落入敵人手上。項少龍咬緊牙關,提起精神,待恢復瞭一點氣力後,便依墨子心法斂神靜養。不一會他整個人寧靜下來,身體放松,此時自然的時空定律開始作用,身體內的自然產生一股力量,開始迅速回復精力,如此大約半個時辰後,他便跳瞭起來,以絕強的意志驅策疲倦的心身,繼續逃亡。
他專揀人獸難越的崇山峻嶺以索鉤攀爬翻越,這一著必大大出乎敵人料外,否則若取的是平原莽野,怎快得過馬兒的四條健腿。到入黑後,他在一道瀑佈旁躺瞭下來,全身疼痛,連指頭都欠瞭移動的能耐。不片刻沉沉睡去,醒來時巳是晨光曦微的時問。
耳際首先傳來瀑佈飛瀉的「轟隆」聲,其中夾雜著蟬嗚鳥唱,四周一片寧謐。項少龍睜眼坐瞭起來,隻見左方瀑佈由高崖上奔瀉如銀,旁邊的水潭受瀑佈沖擊,白浪翻滾如雪,由此而下上崖壁陡然而降,再傾瀉而下,回旋激濺,壯觀巽常。再環目四顧,群山環伺,奇巖異石,數之不盡,野樹盤恨錯節,奇景層出不窮。
項少龍不禁嘖嘖稱奇,為何昨天會一點不覺得這褢的景色有甚麼特別呢?在這充滿生機的環境刺激下,他湧起瞭強大的鬥志,誓要活著回去與深愛和關心自己的人相廝聚。他當日因遇馬賊與陶方在趙境失散後,曾有過一段在山野遊蕩的日子,這時自能熟門熟路地采集野菜充饑。想起自己可能是首次踏足這窮山僻地的人類:心中更泛起滿足的感覺。
他被李牧偷襲的地點是趟國南方長城外趙魏兩國邊界處,所以目下以身在魏境的可能性大一點。隻要登上附近的高峰,居高一望,那時倘能找到最易辨認的德水黃河,又或當年由趙往魏的路途,便可擬定潛返中牟的大計瞭。想到這裹,心情豁然開朗,認定瞭附近一座最高的山峰,咬緊牙齦朝上攀去。不由慶幸這年來每天都勤力練武,否則這刻體力巳捱不下去。
但見到峰頂山鷹盤旋時,又忍不住想起戰死的周良和為主人盡忠的鷹王,熱淚奪眶而出。人是否天生自私的勤物?為瞭種種利益,打著捍衛國傢民族的旗號,殘殺不休,這一切是何苦來由。最可恨自己亦是這殺戮戰爭中的一分子。戰爭裹根本是沒有真正全贏的人,即使是戰勝者亦須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情況自古巳然,誰都不能改變。但戰爭仍是永無休止的繼續下去。即使在一個統一的政權中,鬥爭仇殺亦從未息止幹戈。
黃昏前,他再登上瞭其中一個高峰,大地盡收眼裡。一看下立時呆瞭眼睛。在夕陽淒艷的餘暉下,山原草野無窮無盡地在下方延展往地平極處。後面則是陡崖峭壁,險秀雄奇。雖見有河道繞山穿谷而過,但卻肯定那並不是黃河。左方遠處隱見一處山坡有梯田疊疊,際此秋收時節,金黃片片,在翠綠的山野襯托下,分外迷人。山坡後炊煙裊裊而起,看來會是村落一類的處所。
項少龍心中躊躇,肯定自己從未來過這襄,唯一方法隻有問道一途,但那說不定會暴露瞭自己的行蹤。當晚就在一塊臣石的隙縫內瑟縮瞭一晚,次晨覓路下山,才明白甚麼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難。幾經艱辛折騰,到午後才抵達山腳的丘原處。
他終決定到那村莊去看個究竟,連夜趕路,這時他的衣服勾破瞭多處,兼之多天未刮胡子,一副落泊的流浪漢模樣。雖說是逃亡,但在山野之中,不時見溪河縈繞,兼之秋林黃紅交雜,景致極美,倒稍減孤清寂寞之感。那炊煙升起處,在山峰上看來很近,但走瞭半天,村子仍在可見不可即的距離。
他趁天黑前摘瞭些野菜充饑,就在一個小湖旁過夜。睡到深夜,忽有犬吠人聲傳來。項少龍驚醒過來,知道不妙,連忙就近削瞭一節竹筒,躲進湖內水草茂密處,通過竹筒呼吸。
躲好不久,一隊百多人組成的隊伍扯著獵犬來到湖旁。眾犬在他睡覺處狂吠猛嗅。隻聽有人道:「項少龍定曾到過這裹,聞得犬吠聲再逃之夭夭,今趟若我們能將他擒拿,隻是賞金便夠我們一世無憂瞭。」
項少龍聽他們口帶韓音,心中一震,才知道疾風一輪疾奔,竟把他送入韓境,所以隻要往西續行,遲早可回到秦境去。但回心一想,韓人既肯定他在境內,自然把往秦國之路重重封鎖,這麼往西行,隻會自投羅網。唯一方法就是先避風頭,待敵人松懈下來,再設法潛返秦境。
此時有人來到小湖旁上高舉火炬,照得湖面一片通紅。其中一人笑道:「若你是他,還不趕快溜之大吉嗎?」又有人道:「但犬吠仍是不休,可能他尚躲在附近。不若放瞭狗兒去追趕,我們不是更省氣力嗎?」此議立得眾人同意。
系索一解,五、六頭獵犬立時箭般撲進湖旁的樹林去,接著傳來狼嗥犬叫的爭逐廝鬥的混亂聲音,逐漸遠去。追兵們這才知道誤中副車,獵大追的是附近的一隻野狼,而非項少龍,齊呼嘯尋犬去瞭。
項少龍濕淋淋的爬回岸上,知道自己已成瞭東方六國懸紅通輯的頭號戰犯,除非回到秦國,否則天下雖大,再無容身之所。那敢停留,打消瞭到那村莊問路的念頭,轉身朝東而去,離秦國更是愈來愈遠瞭。
這晚他逃回山區去,重施故技攀山越嶺,猶幸韓國境內大部分都是山地,否則早給敵人追上。知道身在韓境之內後,留心觀察下,逐漸認出瞭其中一些高山河流的形勢,心中大喜,遂朝著荊俊出身的荊傢村奔去。
三天後,荊傢村那親切的景象出現眼前。此時他巳瘦得不成人形,體虛氣弱,心中放松下來,再也支援不住,倒在地上,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