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菲雖不肯承認,但項少龍幾可肯定她的情郎必是韓竭無異。可以想像鳳菲在咸陽認識韓竭,兩人熱戀起來,但卻明白若讓呂不韋或嫪毒知道的話,必會從中阻撓。最糟是呂不韋和嫪毒暗中勾結,那就算嫪毒點頭也沒有用處。所以兩人相約來齊,進行例如私奔等諸如此類的大計。因為韓竭乃曹秋道的得意弟子,放大條道理可陪呂不韋前來臨淄。
在這種情況下,項少龍這執事的作用就大瞭。因為鳳菲需有人為她安排和掩飾。以使她能安然離齊。既然鳳菲的情人是韓竭,那當日鳳菲要殺他就該是嫪毒和呂不韋聯合策劃的陰謀。鳳菲臨時改變主意,皆因生出要與韓竭遠走高飛之意,故犯不著冒這個殺身之險。再往深處推想,鳳菲說不定是奉田單之命。再由呂不韋安排她以毒指環來加害自己,隻要是慢性毒藥,多日後他項少龍才毒發身亡,又或毒盲眼睛諸如此類。陰謀得逞之後,那時鳳菲早安然離開瞭。
項少龍雖仍未清楚其中細節,但有信心把握瞭大概的情況。尚未步出前廳。碰上來找他的肖月潭,兩人避到幽靜的東廂去。項少龍道:「有沒有辦法給我弄一分稷下學宮的地形圖?」肖月潭嚇瞭一跳道:「你要來作甚麼?曹秋道可不是好惹的。」
項少龍道:「我隻是去把自己的東西偷回來,齊王將我的百戰刀賜瞭給曹秋道。掛在稷下學宮的主堂裹。」肖月潭道:「我正想來告訴你這件事,誰說給你知的?」
項少龍把今早韓闖來找他的事說出來。肖月潭眉頭大皺,沉吟良久。道:「少龍勿要怪我多言,韓闖這人我知之甚深。既好色又貪心,自私自利,為求目的,做事從不講原則。就算你對他曾有大恩,亦毫無分別。」想起今早韓闖誠懇的樣子。項少龍很難接受肖月潭這看法,但肖月潭又是一番好意,一時使他說不出話來。
肖月潭語重心長的道:「少龍萬勿松懈下來,你現在隻是由一極險惡形勢,轉到瞭另一種險惡形勢裡。若我是你,就絕不相信三晉的任何人,反是李園較為可靠,說到底楚人都沒有三晉人那麼感覺到嬴政的威脅。」
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我孤身一人,韓闖或龍陽君要對付我還不容易。」
肖月潭搖頭道:「你太易信人,首先韓闖等都知此事絕不可張揚。若讓齊人知道真相,說不定齊王會把你奉為上賓,還恭送你返回咸陽。」頓瞭頓又道:「又或者乾脆下毒手殺瞭你滅口,道事誰都不能確定。」
項少龍默然無話。肖月潭續道:「現在誰敢擔當殺害你的罪名。今天殺瞭你,明天秦國大軍兵臨城下,那可不是說著玩的一回事。」
項少龍道:「秘密殺瞭我又誰會知道呢?」
肖月潭道:「起碼會有李園知道,韓闖和龍陽君豈無顧忌?」再笑道:「要殺你是那麼容易嗎?誰不知項少龍劍法蓋世,而且一旦讓你走脫,這處又非三晉地頭,哪個人有把握可再度擒殺你?若我是他們,首先要教你絕不動疑,然後把你引進無路可逃的絕境,才以卑鄙手段。教你在有力難施下中伏身亡。」
項少龍出瞭一身冷汗,但心中仍不大肯相信,口上敷衍道:「我會小心。」肖月潭隻是以事論事,點頭道:「或者是我多慮吧!但小心點總是好的。照理龍陽君已害瞭你一次,很難再狠下心腸下第二次手。但人心難測,尤其牽涉到國傢和族人的利害,少龍好好的想想吧!」
項少龍拍拍肖月潭的眉頭,感激道:「在這裡老哥你是我唯一完全信任的人,鳳菲的問題現在更是復雜。」肖月潭忙問其故,項少龍說出心中的推斷後,肖月潭眉頭緊鎖道:「我雖不認識韓竭,但觀他不遠千裡到咸陽追求榮華富貿,真肯為瞭個女人放棄一切嗎?」
項少龍同意道:「據說韓竭乃韓國的貴族,在韓時早和嫪毒認識。既肯和嫪毒這種人相交,很難會是個好人,若他是騙鳳菲而非愛鳳菲,問題就更嚴重。」肖月潭笑道:「這種事我們作外人的很難明白。鳳菲確是那種能使男人肯犧牲一切的女人。少龍不妨一試,好過白白便宜韓竭。」
項少龍曬道:「知道瞭她的情郎是韓竭後,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瞭。」肖月潭拍案道:「我想到哩,鳳菲必是打算潛返咸陽,作韓竭的秘密情人,而此事已得嫪毒首肯,隻是要瞞過呂不韋。」
項少龍嘆道:「鳳菲真個狡滑,當日我告訴她說張泉背後的主子是呂不韋時,她還裝出震駭不已,慌張失措的姿態表情,騙得我死心塌地,原來我竟是給他玩弄於圈套之中。」肖月潭道:「我還探聽到另一件會使你頭痛的事,你要知道嗎?」
項少龍苦笑道:「我早麻木瞭,說出來亦不會有太大的不安。」肖月潭道:「仲孫何忌照我的話去找仲孫龍打聽消息,原來這吸血鬼暗中派人通知稷下那班狂人,說你自恃劍法高明,不把齊國劍手看在眼內。唉!這人如此卑鄙。因怕開罪李園和解子元,故此要暗裡施展卑鄙手段。」
項少龍聳肩道:「早有人來找過我,還吃瞭暗虧。若是明刀明槍,倒沒甚麼可怕的,總不會是曹秋道親來找我吧!」肖月潭道:「你要小心麻承甲和閔廷章這兩個人,他們最愛撩事生非,一副惟恐大下不亂的性子,但確有真實本領。」
話猶未已,傢將費淳慌張來報:「執事不好,有群劍手兇神惡煞的來瞭,指名道姓的要見執事。」兩人愕然互望,暗忖又會這麼巧的。項少龍不想肖月潭卷入這種麻煩事裡,更不欲暴露兩人的親密關系,堅持一個人去應付來鬧事的人。
自於今早與韓闖的一席話推斷出鳳菲一直在騙他後,他對自己的「一番好意」大感心灰意冷。對韓竭這堪與他項少龍匹敵的劍手,他雖無好感亦無惡感,但若要歸類,此君應該是「好人有限」之輩。但鳳菲卻被他英俊的外表迷倒。他本對鳳菲沒有野心,總希望她托付終身的是個有品格的人。現在他心情大改,決定先把董淑貞等人的去路安排好,順便透過鳳菲與韓竭、呂不韋等大幹一場,帶著小屏兒功成身退,返咸陽去與嬌妻愛兒相會,再耐心等待小盤的登基和與呂繆兩大集團的決鬥後,到塞外與嬌妻美妾俏婢們共度餘生。
肖月潭雖指出韓闖不太可靠,但他卻有信心韓闖對他的交情是超越瞭人性卑劣的一面。直到此刻,他仍對人性的善良有近乎天真的信念;因為他自己正是這麼的一個人。沒有人比他更痛恨仇殺和鬥爭。但在這時代裡,這一切平常得就像呼吸的空氣。
左思右想間,項少龍跨過門檻,踏入前院主廳。五名高矮不一的齊國年青劍手,一字形的排開在大廳正中處,十道目光在他甫進來的剎那,射到他身上去。他們穿的是貴族的武士服,隻看他們華麗的佩劍。便知若非公卿大臣之後,就是富商巨賈的兒子。張泉的親信昆山和傢將馮亮、雷允兒等一臉憤然之色的站在一旁,顯是被這些傲慢無禮的人激怒瞭。
說實在的,項少龍現在心情大壞,很想找這些送上門來的人開刀。但卻知如此一來,隻會把事情愈鬧愈大,最終就是惹來像仲孫玄華、旦楚、麻承甲、閔廷章那種高手的挑戰。眼前這五人絕沒有這類級數的高手,這從氣勢神態便可斷定。但也不宜太過忍讓,否則對方會得寸進尺,使自己在臨淄沒有立足之處。如何在中間著墨,是最考驗功夫之處。
其中最高壯的青年冷喝道:「來人可是自誇劍無雙的狗奴才沈良。」
項少龍冷哼一聲,直迫過去。五人嚇瞭一跳。手都按到劍把去。項少龍在五人身前半丈許處止步立定。虎目一掃,霎時間把五人的反應全收入腦內,微笑道:「這位公子高姓大名,為何一言便犯下兩個錯誤?」
那高壯青年顯是五人的頭領,雙目一瞪,聲色俱厲道:「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快劍』年常就是本公子,我犯的是甚麼錯?」隻聽他的語氣,便知他給自己的氣勢壓著,心中好笑淡淡道:「首先我從沒有認為自己的劍術有甚麼瞭得,其次我更不是狗奴才。」
另一矮壯青年嘲笑道:「歌妓的下人,不是狗奴才是甚麼東西?」其他四人一起哄笑,更有人道:「叫你的主子來求情,我們就放過你吧!」
崑山三人和隨項少龍進來的費淳都露出受辱的悲憤神情,但又如這些人是惹不得的,無奈之極。項少龍從容自若,裝作恍然的「啊!」一聲道:「原來替人辦事的就是狗奴才,那齊國內除大王外,不都是狗奴才嗎?」這五人都是有勇無謀之輩,登時語塞,說不出辯駁的話。
項少龍語氣轉趨溫和,施禮道:「敢問五位公子,何人曾聽沈某人白詡劍法無雙,可否把他找出來對質,若真有此事,沈某就叩頭認錯。」五人你眼望我眼,無言以對。昆山乘機道:「小人早說必是有人中傷沈執事哩!」
年常有點老羞成怒的道:「橫豎我們來瞭。總不能教我們白走一趟,沈執事露一手吧!」
項少龍笑道:「這個容易,沈某的劍法雖不堪入五位大傢之眼,但卻有手小玩意,看刀!」猛喝聲中,左右手同時揚起,兩把早藏在袖口內的匕首滑到手裡,隨手擲出,左右橫飛開去,準確無誤的分插在東西兩邊的窗框處,高低位置分不差。包括昆山苦在內,眾人無不駭然色變。最難得是左右開弓,都是那麼快和準。
項少龍知已懾著這幾個初生之犢,躬身施禮道:「沈某尚有要事辦理,不送瞭!」從容轉身,離開廳堂。
項少龍藉肖月潭馬車的掩護。離開聽松院,往找「最可靠」的李園。肖月潭贊道:「少龍真懂齊人愛面子的心態,這麼一來,這五個小子還那敢說出真話,隻會揚言你向他們認錯,弄到誰都再沒興趣來找你。」
項少龍搖頭嘆道:「仲孫龍既是愛面子的齊人,怎肯罷休。」
肖月潭道:「你今趟找得李園出馬,仲孫龍怎都要忍這口氣的。」頓瞭頓低聲道:「知否剛才鳳菲和小屏兒在幾個心腹傢將護迭下由後門離開瞭呢?」
項少龍愕然道:「你怎知道?」肖月潭答道:「雲娘見到嘛!是她告訴我的。」
項少龍皺眉道:「會否是去見韓竭?我若可跟蹤她就好瞭。」肖月潭道:「你在這裡人地生疏,不給人發現才怪。」
此時蹄聲驟響,數騎從後趕來。項少龍探頭出去,原來是金老大和幾名手下策馬追來,叫道:「沈執事留步。」肖月潭吩咐禦手停車。金老大來到車窗旁,道:「沈執事有沒有空說幾句話?」
項少龍那能說「不」,點頭答應後。對肖月潭道:「老哥記得給我弄稷下宮的圖則,我會自行到李園處。」
步下馬車時,金老大甩蹬下馬,領他到瞭附近一間酒館,找瞭個幽靜的角落。坐下道:「沈兄!你今趟很麻煩呢。」
項少龍苦笑道:「我的麻煩多不勝數,何礙再多一件。」
金老大豎起拇指贊道:「沈兄果是英雄好漢。我金老大沒交錯你這朋友。」
項少龍心中一熱道:「金老大才真夠朋友,究竟是甚麼事?」
金老大道:「昨晚田單為呂不韋舉行洗塵宴,我和素芳都有參加,我恰好與仲孫龍的一個手下同席,閑聊中他問我是否認識你,我當然不會透露我們間的真正關系。」
項少龍笑道:「不是懸賞要取我項上的人頭吧!」
金老大啞然失笑道:「沈兄真看得開,但尚未嚴重至這個地步,你聽過『稷下劍會』這件事嗎?」
項少龍搖頭表示未聽過。金老大道:「每月初一,稷下學宮都舉行騎射大會,讓後起者得有顯露身手的機會,今天是二十七,三天後就是下月的劍會,照例他們會邀請一些賓客參加。嘿!那隻是客氣的說法,不好聽點就是找人來比試。」
項少龍道:「若他們要我參加?我大可托病推辭,總不能硬將我押去吧!」金老大嘆道:「這些邀請信都是通過齊王發出來的,沈兄夠膽不給齊王面子嗎?聽說仲孫龍的兒子仲孫玄華對沈兄震怒非常,決定親身下場教訓你。他雖不敢殺人,用的亦隻是木劍,但憑他的劍力,要打斷沈兄的一條腿絕非難事。」
項少龍立時眉頭大皴,他怕的不是打遍臨淄無敵手的仲孫玄華,而是怕到時田單、呂不韋等亦為座上客,自己不暴露身分就是奇蹟。
金老大低聲道:「素芳說不用替沈兄擔心,你必有應對之道。但我仍力勸沈兄應漏夜離開臨淄,鳳小姐必不會怪你。」
項少龍大為意動,這確是最妙的辦法,但董淑貞她們怎辦呢?如此一走瞭之,日後會成一條梗心之刺,休想心中安樂。金老大再慫恿道:「仲孫龍勢力在此如日中天,連有身分地位的公卿大臣都怕他,沈兄怎都鬥他不過的。」
項少龍嘆瞭一口氣道:「多謝老大的提點,這事我或有應付之法。」言罷拍瞭拍金老大肩頭,往找李園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