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拾回自己的百戰刀鞘,把刀掛在背上,向臺下望去。看到左右兩方枝動葉搖,顯是有敵人伏在暗處,因摸不清決鬥結果而彷徨失措。他暗叫好險,假若貿然離去,說不定會落在伏兵手上。觀星臺上既可觀察敵勢,也可藉機休息片刻,包紮傷口。
片刻後,他由東南角滑下觀星臺,取回勾索後,藉著林葉掩映,到瞭稷下宮南墻之下。他對稷下宮附近的形勢已有深刻的認識,知道墻外是茂密的樹叢,極為有利。他氣力回復瞭不少,雖然動手未必吃虧,但仍小心有卑鄙手段。
翻過高墻後,他抖手射出李園給他的火箭。接著全速往肖月潭放置滑雪板的方向奔去。這疑兵之計,是要把敵人引來火箭發射之處,最好是以為他因傷無法離開,不得不召齊人來接。
一口氣奔出十多丈,項少龍撲倒地上。一來避免露出行藏,二來讓貼臉的冰雪令他清醒過來。隻見四周黑茫茫一片。幸好後方遠處觀星臺的燈光,若迷航人的燈塔,指示他正確的方向。項少龍爬起身來,踏雪移到附近一處草叢,鉆瞭進去,跌坐休息。
星夜仍是那麼美麗,他心中一片安定平和。他閉上眼睛,慢慢吐納調息,讓呼吸平復下來,睜目一看,立時叫糟。隻見星光月照下,他踉蹌走來時留在雪地上的足印,觸目驚心的一直延展過來,清楚告訴敵人他正確的位置。
雖是深冬,他卻渾身冒汗。足音由遠而近。十多道人影出現在數丈外的密林處,正一步高一步低的踏雪前來。他們沿著足跡,筆直往他藏身處迫近。項少龍看著敵人愈來愈近,心想此刻如果出手迎戰,光是雨後的濕雪就夠令他行動受限。雖然對手們也是一樣,但必然攜有弩箭長矛等遠距離殺傷工具,如果還有像邊東山那種鋒利飛輪,他就危險至極!
本來隻差三十多丈,潛過另一座疏林,他便可抵達放置滑板的小丘。功虧一匱,是多麼令人不值。這時他就算拼命奔跑,也比不過敵人休養整夜的腳力,隻好拔出綁在腿上的兩把飛刀,藏在手裡,隨時應變。
若非敵人不敢舉火,這時該可看到他。蹄音忽起。眾敵同時愕然。一騎橫裡馳出,大喝道:「爾等何人?」
項少龍認得是曹秋道的聲音。顯然是曹秋道發現有人不理自己吩咐,派人埋伏在觀星臺附近,大怒之下出手懲治這幫不長眼的殺手。大喜下連忙收好飛刀,爬起身來。
「嗤嗤」聲響,那批人手上弩箭齊發,竟是往曹秋道射去。曹秋道怒喝一聲,舞出一片劍光,弩箭紛被撥落。項少龍這時連忙站起來,朝他的目標奔去。後方慘叫連聲,顯然非是曹秋道對手。
項少龍奮起餘力,轉眼鉆入疏林去伏倒。腳步聲與蹄聲來回響起,可見「敵人」正四散奔逃。項少龍心中稍安,心想敵人逃走弄得足印處處,再非前此般隻有自己的「處女印痕」。
項少龍俯伏半晌,才爬起來,緩緩前行,蹄聲響起,從後趕至。項少龍大駭,蹲在一棵樹後。疏林內幽黑,不比外面空曠,故不虞對方能看到足印。看來對手沒帶火種在身,否則此時好應拿出來點起火把或樹枝作照明。
「擦!」
項少龍暗叫不妙,知道自己估計落空,這正是點著火熠子的可怕聲音。項少龍那敢遲疑,拔出飛刀,抬身朝點火者的坐騎頸側擲去。健馬狂嘶爆跳,登時把那人翻下馬來,火熠子脫手而飛,掉到遠處,林內回復暗黑。
項少龍大叫道:「你們中計瞭,看刀!」
滾動聲音傳來,那人一時不知急躲到何處去。項少龍見計得授,忙奮起餘力,往目標小丘悄無聲色的爬去。說到潛踩匿跡,戰國無人是他對手。
他的氣力逐漸回復過來,離開疏林,登上小丘東面的斜坡,快到坡頂時,後面傳來追兵的怒喝聲。項少龍隨手找到一塊重約數十斤的石頭,勉力往追兵上來的地方擲去。石頭橫過瞭五尺許的空間,便無力地墮在坡上,朝下滾去。帶頭一人往旁一閃,雪坡濕滑,雖避過石頭,卻立足不穩,失去平衡,直滾至坡底,狼狽之極。
項少龍忙往丘頂攀去,剛抵丘頂,一對精巧的滑雪板和滑雪杖,正靜靜躺在一個包紮整齊的小包袱旁。項少龍心中同時向肖月潭和老天爺道謝,竭盡全力奔瞭過去,迅速把腳套入肖月潭以粗索織成的腳套裡,像穿靴子般紮緊。
背上包袱時,追兵出現在後方,大喝道:「項少龍!看你能走到哪裡去?」
項少龍長身而起,故意大笑道:「當然是回咸陽去,我們後會無期瞭!」這樣一來,追兵勢必要分兵在往咸陽與臨淄的路上伏擊,一團混亂之下,他就更容易潛回城裡瞭。
項少龍弓身猛撐雪杖,滑下丘頂,一陣風般沖下斜坡,回頭看時,一群追兵的身形在坡頂呆若木頭,完全失去瞭追趕的意圖。項少龍不停運杖,耳際風生下,剎那間把追兵拋在遠方的黑暗中。他心懷大暢,雖仍渾身疼痛,心中卻在唱看也不知是解子元還是鳳菲所作的曲子。這時他隻想起咸陽,其他的人和事再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晨光熹微下,項少龍俯身小溪,掬水連喝幾口,稍覺舒服瞭些,才坐在溪旁一塊大石上,把肖月潭為他預備的包袱打開,想取出食物整治空虛的肚子。入目是一張帛圖,繪畫瞭潛回臨淄的路線,還有足夠的食物、衣服和刀傷藥、火種等物,安排得非常周到。
攤開地圖時,內中卷瞭一張帛信,寫滿文字,卻沒有署名,上書道:「少龍看到這書箋時,該已安然返回臨淄,並擊敗瞭曹秋道。老哥有一事隻可在此刻才告知你,少龍與曹秋道十招之約,隻是老哥虛張之事,那封信並沒有送到曹秋道手上。若非如此,少龍根本不敢應戰。若不戰而逃,對你聲譽的損害,比死在曹秋道手上更嚴重。少龍也失去與呂不韋鬥爭中賴為最大憑藉的信心,在儲君心中也再非那寧死不屈的英雄。假如少龍看到此信,當然不會怪我。假若看不到此信,則也是萬事無須再提。老哥情願看到你命喪曹秋道劍下,也不想你被人譏為儒夫和膽小鬼,後會有期。」
項少龍看得頭皮發麻,既吃驚又好笑。其實此事早有蛛絲馬跡可尋,否則肖月潭每次提到十招之約時,不會都要提醒自己小心曹秋道爽約,又神態古怪。肖月潭雖說是拿自己的心命去賭博,幸好他賭贏瞭。自己雖沒有勝,也沒有敗,更與曹秋道握手言和。
填飽肚子後,他小睡片刻。醒來後,潛至臨淄城其附近,找到肖月潭佈置的密道,進城後直奔解府。
解子元聽到傳報後。連忙與善柔一起出來迎接,見到項少龍僅受皮肉之傷,大喜過望,同時也忍不住詢問勝負結果。
項少龍苦笑道:「別問我。我既沒勝,曹秋道也沒輸。總之我們最後成瞭朋友,隻是令師說要閉關修行,可能很久不會出來瞭。」
善柔聽瞭驚疑不定,但項少龍好端端地回到臨淄是事實,也就無心再去計較,當下就由解子元帶著項少龍進宮謁見齊王。
進宮時隻見二太子田健、田單及呂不韋等人俱在宮中等候見駕。田健看到項少龍「完好如初」地出現在眼前,毫不掩飾地大感詫異,旋即換成笑臉,上前迎接。田單及呂不韋見他僅受瞭點傷,神色如舊,則是不動聲色地上前恭賀,對於勝負結果卻隻字不提。
最後是田健沉不住氣,開口問道:「上將軍昨晚與曹公之戰確是驚天動地,不知最後結果如何?」
項少龍心想,看來曹秋道連捎信回來的興致都欠奉,自己當然也不會說出倆人之間的事情,遂道:「我打不過曹公,而曹公也奈何不瞭我,所以就不打瞭。」
田單與呂不韋皆是神色一動,旋即平復,田健卻忍不住追問道:「那為何不見曹公呢?」
項少龍暗罵田健不識時務,但仍是婉轉回答道:「曹公說他要閉關潛修,其他項某並不知情。」
田健仍想追問時,內官宣召解子元、項少龍等覲見,這才打住。
大殿之上,齊王展開一片竹簡,緩緩道:「曹公使人來信,上將軍刀法已得天地之道,曹公自嘆不如,自即日起閉關修練,並囑本王不可留難上將軍,務必護送上將軍安返咸陽,以彰我大齊風范。」
項少龍心下感嘆佩服,曹秋道不愧一代宗師,自己當初不明真相,暗地罵他是毀諾小人,真是冤枉他瞭。冷眼旁觀呂不韋,適才隱隱露出的殺機已掩蓋的不留痕跡,還興高采烈地上前恭賀道:「少龍果然是人中之龍,此後刀君之名天下皆知,為我大秦爭得無上光采。」
項少龍肚裡暗罵這老狐貍,又在使手段挑撥齊人來找自己掙回顏面。但現在也無心去與他計較,隻想帶著蘭宮媛與石素芳,早日回咸陽與妻兒團聚,帶小盤登基之時再跟呂不韋算總帳。
三日之後,田健及解子元親自恭送項少龍離開臨淄。蘭宮媛與石素芳隨同車隊,沿途爭睹一代刀君與這兩位名姬風采的群眾擠得水泄不通,花瞭好大功夫才出瞭城門。呂不韋則很識趣地說尚有要事,提早兩天離開臨淄,想來應該是趕回咸陽確認張力夫婦之事。
一路行來,因有兩位美女相伴,與石素芳談論天下奇事,異國風俗,與蘭宮媛床第繾綣,呵護備至,路途毫不辛苦。際此溶雪季節,大氣寒冷得教人無論穿多少衣物都有消受不起的感覺,換瞭體質較差的人早冷病瞭。
來到黃河北岸,車隊停下歇息等待渡河時。三艘大船在夕照下順流駛來。項少龍心中一動,用神遠眺。看清楚來舶的旗幟後,項少龍大喜撲瞭出來,站在最突出的一塊大石上,點起火種,向來船打出秦軍慣用的訊號。
船上的秦人立時驚覺,不斷有人擁上甲板,同他嚷叫。三艘船緩緩往岸旁平坦的泥阜處靠近。項少龍欣喜若狂,就像終生離鄉的浪子見到瞭最親近的傢人,沿岸狂奔迎去。
前頭的巨舟首先靠岸,十多枝長桿傳過來,撐著岸邊,以免碰撞。一把雄亮的聲音隔遠傳下來道:「少龍!少龍!是我們啊!」
項少龍劇震下,認得正是滕翼親切的聲音。接著更難令他難以置信竟是聽到紀嫣然、趙致與贏盈的嬌呼和泣叫,還有昌平君的呼喚聲。項少龍心叫終於回到傢瞭。
巨舟掉頭逆流而上,船艙的大廳裡,項少龍如眾星拱月般被眾人圍在正中處,他連忙向大傢簡略介紹蘭宮媛及石素芳,蘭宮媛見到滕翼,吐瞭吐舌頭,連忙低頭陪笑道:「媛媛先前冒犯二哥,還請二哥大人大量,別跟小妹計較。」那副小女孩撒嬌的真誠可愛模樣,與當年那冷血的刺客模樣恍若他人,令滕翼不忍責備,隻好點頭默許。而紀嫣然、趙致和贏盈都因思念他而消瘦,此時還在他懷中又哭又笑,悲喜交集。
項少龍喝著三女奉上的熱茶,對滕翼和昌平君道:「現在我才明白甚麼叫恍如隔世,我曾想過永遠都再見不到你們瞭。」
趙致又伏入他懷裡飲泣,嚇得他連忙好言撫慰。紀嫣然的自制力比趙致好多瞭,平復過來,幽幽道:「我們曾想過自盡殉節,幸好接到消息,知你到瞭臨淄,大傢歡喜得要發狂。嫣然和清姊遂不顧一切晉見儲君,請他派人去齊國接你回來……」
昌平君激動的插入道:「儲君比任何人都緊張,立即要小弟拋下一切,趕往臨淄。隻恨河水都結瞭冰,不過幸好如此。否則可能會互相錯過,我們成瞭白走一趟。」
滕翼道:「荊傢村雖有人來報訊,可是我們怎麼等都不見到三弟回來,還以為三弟出事瞭。」
項少龍問道:「其他人好嗎?」
昌平君道:「我們與趙人達成和議,自中牟退兵,現在荊俊和桓齡仍在屯留。少龍此戰既平定瞭蒲鵠之亂,又大挫趙人銳氣,功業蓋世呢。」
項少龍看看石素芳,見她毫不介意,這才嘆道:「功業若真能蓋世,周良和這麼多兄弟就不用客死異鄉。」
滕翼沉聲道:「戰爭就是這樣,無論是勝是敗,難免會有傷亡,三弟不必自責。唉!李牧實在是個厲害人物。」
昌平君道:「呂不韋不是到瞭臨淄嗎?他當然不知你在那裡吧。」
項少龍苦笑道:「恰恰相反,我不單止曾和他同席喝酒,還由他親送我往稷下宮與曹秋道決戰呢。」
眾人齊齊失聲道:「甚麼?」
項少龍把臨淄的事娓娓道出,聽得各人心驚膽跳,瞠目結舌。其中關於小盤的身分危機,他當然隻選重點據實以告,以便消除大傢疑慮。趙致被引出興趣,忘瞭哭泣,本仍纏在他懷裡不肯離開,直至聽到善柔已作人婦,坐起來大發嬌嗔道:「柔姐怎會這樣許身別人又不告知我們的?」
項少龍忙解釋解子元乃理想夫婿,善柔是做瞭很好的選擇,可是趙致總難釋然。紀嫣然奇道:「你沒見到乾爹嗎?難道……」,項少龍轉述鄒衍已出外尋覓最後棲身之處,紀嫣然雖感不舍,也漸釋懷。隻有贏盈見他帶回蘭宮媛與石素芳兩大名姬。忍不住大發醋勁,待項少龍說明,此次落難能險中求生,甚至與曹秋道一拚高下,都是靠著鳳菲與她們,這才破涕為笑。
項少龍繼續說他那曲折離奇的故事,到結束時,伸個懶腰道:「現在我隻想好好睡一覺,更希望醒來時已身在咸陽。」
項少龍換上戎裝,卓立船頭,身旁除昌平君、滕翼、紀嫣然、趙致、石素芳與蘭宮媛外,還有領大軍在途中與他會合的荊俊。近百戰船,在河道形成壯觀的隊伍。咸陽在一個時辰的船程內。白雪鋪蓋大地的景色已換上瞭初春的美景。白雲冉冉,江水粼粼,兩岸翠柳簇擁,綠樹幽深。項少龍凝望岸旁因船隊經過驚起的一群長尾藍鳥,想起過去數月的逃亡生涯,這刻不禁有像馬兒們般海闊天空,任我翱翔的興奮感覺。
項少龍隨口問道:「近日有甚麼大事發生呢?」
昌平君道:「韓王剛過世,由安太子繼位,遣使向我們求和。儲君著韓王安派韓非入秦,不知韓王安肯答應否?」
項少龍點頭道:「儲君一向欣賞韓非兄的治國理論,若韓非兄能在秦一展抱負,該是好事。」
紀嫣然卻嘆瞭一口氣,但沒有說話。項少龍欲問其故時,昌平君壓低聲音道:「嫪毐更得太後寵幸,封瞭長信侯後,俸祿與呂不韋相同,囂張得令人難以忍受。」
項少龍暗忖今年就是小盤舉行加冕禮的時候,嫪毐和呂不韋大限亦至,隻是他們不知道罷瞭!靜心一想,朱姬和嫪毐的關系更加密切,可能是由兩個原因促成。首先就是朱姬開始懷疑小盤非是他的兒子,其次就是以為項少龍死瞭。朱姬無論在心理和生理上,都需要有一個男人倚仗。
荊俊笑道:「這趟三哥無恙歸來,必教一些人非常失望。」
趙致興奮地道:「夫君離傢快兩年!你絕想不到寶兒竟長得這麼般高大的。」
紀嫣然欣然道:「若不是為瞭寶兒,芳妹定會和我們同行,還累得小貞和小鳳都不能來,她們都為此哭瞭好幾天。」
項少龍又問起王剪。昌平君低聲道:「這事見到儲君再說吧!」
項少龍愕然望向昌平君,後者向他打個眼色,項少龍隻好把疑問悶在心裡。
這時咸陽城出現前方。項少龍悠然神往道:「終於回傢瞭!」
小盤早得消息,親自出城迎接。這未來的秦始皇終於長大成人,留瞭一臉短須,胸背厚實,舉手投足,均具睥睨天下的帝皇威勢,隻有眼中的孺慕之情依舊,否則驟眼下會感到似乎在看著個陌不相識的人。
昌文君、李斯、管中邪、烏廷芳、琴清和眾多公卿大臣傾巢而來,熱鬧隆重,卻不見嫪毐。鼓樂鞭炮齊鳴中,項少龍在眾人簇擁下,棄船登岸。小盤率眾而出,扶起下跪施禮的項少龍,細審他消瘦瞭的容顏,嘶啞聲音中滿是壓抑著的感情,輕嘆道:「上將軍辛苦瞭!」
項少龍心中湧起滿滿的酸楚,就像見到久別重逢的兒子,兩人卻不能盡情哭泣擁抱。其他人紛紛擁上來道賀。烏廷芳則不顧一切撲入他懷裡,琴清當然不能當眾這麼做,但眼內射出的情火,卻把項少龍的心都燒熔瞭。
小盤與項少龍並排騎馬入城,接受夾道歡迎的人民的歡呼,興奮地道:「上將軍失蹤的消息傳回來後,傢傢戶戶為上將軍求神許願,希望上將軍能早日安全回來,現在終給他們盼到瞭。」
項少龍想對他說及呂不韋等的陰謀,但卻知此時此地均不適宜談這天大的秘密,隻好把話忍在心裡,道:「呂不韋回來瞭嗎?」
小盤掩不住心中的得意,笑道:「他當然要趕在師傅之前回來,在稷下宮的一戰確是精采絕倫,為我大秦爭得最大的光榮。上將軍知否齊王送擬出城後,當日就氣得病倒呢。」
項少龍笑道:「呂不韋回來瞭,那些事就到宮內再說吧!」
小盤忍不住滿臉的笑意,一面揮手向群眾示意一面道:「好,回去才說吧!」
項少龍心中安穩下來,闊別兩年,小盤成長許多,威嚴大增,城府更深,已非昔日隻會說「師父救我」的毛躁孩子。
在王宮的正廣場上舉行瞭閱兵儀式後,項少龍和小盤避到書齋密談。當說出有關邯鄲張氏夫婦的事時,小盤氣道:「好大膽!這奸賊竟敢向外人泄出此事,實萬死不足蔽其咎。」
項少龍道:「看儲君是早已知道此事瞭。」
小盤微笑道:「還好寡人在嫪賊處佈瞭茅焦這著棋子,嫪賊的一舉一動,怎瞞得過我?」
項少龍道:「此事早已不成威脅,我們隻需靜觀嫪毐與呂不韋得知邯鄲方面消息後,會是怎樣的臉色。」
小盤頓瞭一頓道:「邯鄲方面我有派人前往,嫪賊的人尋遍不著張力夫婦,左鄰右舍更無人知曉,隻好無功而返。幸好師傅當年有先見之明,處理的乾凈俐落又不留話柄,現在全無後顧之憂。但太後那邊,卻因為師父瞞著她這事,現在對我們很不諒解。」
項少龍不禁搖瞭搖頭,沉聲道:「這已是無可避免的問題,我不騙她,現在大傢都早已是邯鄲城裡的一堆枯骨。」
倆人想到這是無法解釋的死結,也無法可想,隻有靜默相對。好一會小盤打破僵局,嘆瞭一口氣道:「師傅會後悔嗎?」
項少龍抬起頭來望著小盤,思索半晌後,堅定地道:「我不會後悔,你會嗎?」
小盤虎虎生威的銳目往他瞧來,與他對視半晌後,點頭低聲道:「我本來是有點後悔,宮廷的權謀鬥爭比我想像得更加醜惡,國傢大事更是繁雜得讓我每天煩惱的睡不好覺,最難受的是不能見到娘親。但想到如果不是師傅,我們母子倆早已慘死趙穆手下,就沒有任何後悔瞭!」頓瞭頓後,雙目閃閃生光,滿懷激動地道:「這些年來,我看夠瞭朝廷上下,東方六國爾虞我詐,你爭我奪的無謂戰爭。多少將領戰士與無辜百姓死得毫無意義,就隻為瞭上位者的私心權謀。師傅讓我坐上儲君這個位置,又引薦王剪與李斯這兩位強大的幫手,盤兒知道這是師傅為瞭天下蒼生的安排。他們想要戰爭,我就一次給他們打個夠!他們想要領土,我就統統據為己有,天下沒有國界,就不會再有爭奪領土的戰爭,也不會再有人因為戰爭而犧牲。到那時候,師傅可不能攔著我,我一定要去塞外與娘親共度餘生!」
項少龍聽瞭內心澎湃不已,這才是他心目中的千古一帝!
小盤呼出一口氣,挨在王座處,仰首凝視上方的梁柱,輕輕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裡,現在外面必是謠言滿天飛。反正呂不韋、嫪毐這兩人也隻能偷偷摸摸的講是非,不過若有人敢當眾提出此事,寡人隻有立即將他斬首示眾,抄傢滅族也在所不惜!師傅莫怪我心狠,為瞭未來的一統大業,盤兒不能有婦人之仁。」
項少龍嘆瞭一口氣,這就是他唯一也是最大的弱點,如果小盤像他一般,現在大傢都早已屍骨無存,更別提要保護身邊所有心愛的美女。
小盤俯前低聲道:「寡人已秘密把王剪調回來,兩個月內就會返抵咸陽。」
項少龍皺眉道:「此事儲君沒請示太後嗎?」
小盤龍目射出一絲不忍,旋又歛去,無奈地道:「她對我的疑忌已是越來越深,我再要看她的臉色,就甚麼都沒做瞭!她住雍都更是肆無忌憚,與嫪毐的事弄到街知巷聞,天下誰不以此為笑柄,使我大秦蒙羞。」
項少龍知他痛恨朱姬不知自愛與嫪毐戀奸情熱,更泄出張氏夫婦的事,嘆瞭一口氣道:「儲君該記得曾經答應過我的事。」他指的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小盤都不得傷害朱姬一事。
小盤默然地往他瞧來,啞聲道:「她這般倒向嫪毐,師傅仍要維護她嗎?」
項少龍心下淒然,卻仍堅定地回答道:「是的!因為我們都欠她太多。她過去全心全意愛護你,扶持你。你也曾把她視為生母。就算她有千般不是,她仍是你的母親,大秦的太後。嫪毐跟呂不韋可以千刀萬剮,但我們卻不能傷她一絲一毫。」
小盤聽瞭沉默許久,輕輕地點瞭點頭,看著堆滿案上的卷宗文件,道:「這裡大部分報告都或多或少與鄭國渠有關,最近寡人收到消息,鄭國可能是韓王派來的人,上將軍對此有何看法?」
項少龍見小盤默許之後,也不好續談朱姬的事,至於鄭國渠的事,小盤必是已收到確定情報,自不必多言,回道:「此事儲君應該已有定見,小的沒有甚麼看法。」
小盤嘆瞭一口氣,苦笑道:「師傅應該也很瞭解,很多事我都不想這麼做的,但卻知不這麼做卻是不成的。師傅當初交給我這擔子,跟上戰場廝殺一樣沒有人情好講的呀!」
項少龍聽瞭也覺自己過於感情用事,嘆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儲君今年七月正式加冕為王,那時大權集於一身,太後還會對儲君有任何影響力嗎?」
小盤倏地沉下臉去,緩緩道:「師傅可知她將印璽交給瞭嫪毐那假閹人隨意使用,使寡人每晚睡難安寢嗎?」
項少龍聽瞭心往下沉,朱姬這樣做,無異把跟小盤的關系弄到瞭不可彌補的惡劣地步,當下為之諤然無語。
「砰!」
小盤寬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咬牙切齒道:「她還為嫪毐生瞭兩個賤種出來,一個叫嫪政,一個叫嫪龍,師傅說這是甚麼意思?若非嫪賊與呂不韋勾結在一起,牽連太大,寡人忍不到七月就要將他碎屍萬段!」頓瞭頓,小盤怒容斂去,啞然失笑道:「師傅可知嫪毐以『假父』自居,還說我這『假子』時日無多,他日就是由他這假父加冕。哈!這蠢材瞪大眼睛都可做夢,寡人倒要看他怎樣收場?」
這番話他笑吟吟的說出來,比咬牙切齒更令人凜然。項少龍心裡十分清楚,就因為小盤把他當成親生父親,朱姬當成母親,才會對朱姬這種行為無法容忍。而朱姬這樣做,項少龍心裡也明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隻是自己不願意去面對。現在這樣的局面,又怎是當初三人來到咸陽時能夠想像得到的?
卷二十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