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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陳年舊事

第三十七章、陳年舊事

  CBD 黃金位置,「仁昌集團」的最高層,曾經屬於高娜的辦公室裡,沈天廣正坐在窗前,欣賞著窗外紛飛的雪景。從昨天夜裡開始,伴隨著南下的冷空氣,兩江市就下起瞭數年來最大的一場雪。對於這座南方的城市來說,往年基本也會下一兩場雪,但是一般來說下得都不大,雪也很難積得起來。可是今年的這一場雪跟往年不同,漫天的雪花飛舞著,將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遠處隱約可見一些孩子,正穿得嚴嚴實實地在雪地上撒著歡,對南方的孩子來說,這種雪太難得瞭。

  在這個嚴寒的清晨,站在兩江市的制高點上,看著自己腳下的這座龐大無比的城市,沈天廣的心裡湧起瞭一股熱流,仿佛他就是這個城市的主人一般,正在俯瞰著他腳下的蕓蕓眾生。

  這段時日裡,高娜基於對沈天廣的信任,將集團管理的大權都交給瞭他,自己甘心退居幕後。沈天廣授意林傢偉、潘雯冰等人暗地裡在仁昌集團裡大力整頓,將忠於許氏傢族的眾多老臣子一一打壓下去,如今,集團的各個要害部門,都已經換成瞭他這一派的人馬管理。而昨天許震突然死去,失去瞭兒子的高娜此刻已經處於崩潰邊緣,而許雪更是無暇顧及集團的經營,可以說,仁昌集團已經完完全全地落入瞭他沈天廣的手掌之中瞭!

  仔細地端詳著手裡的92式手槍良久,沈天廣把它鎖進瞭辦公桌的抽屜裡,槍,對他來說,槍並不重要,雖然就在昨天晚上,他剛剛用這把手槍轟爛瞭這座城市的頭號官員楊官清的腦袋,甚至連「人民聖殿」的邪術都沒有動用。

  作為聖殿的聖父,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人民聖殿」所謂的邪術,隻不過是用類似催眠術的技法去蠱惑人的心靈,再加上藥物的催化,從而達成對人的精神控制。隻不過這種邪術也跟任何催眠術一樣,並非可以肆意而為的魔法。

  很多人對催眠都有一個很大的誤解,以為催眠可以完全控制被催眠的對象,從而可以隨意指使被催眠者去做任何事。精通催眠的沈天廣當然知道這是荒謬的,作為催眠者,他能做的隻是進入對象的心靈世界,去誘導對方的潛意識。所以被他所控制的那些人,他們所做的事情本質上是他自己願意去做的,沈天廣永遠也無法讓僅靠催眠,就讓被催眠對象做出違背他自身意願的事情。

  但他卻可以改造被催眠者的精神世界,但這種改造也必須在對象原本的心理基礎上。比如說他控制林傢偉,利用的就是他對老婆許雪多年來踩在他頭上的不滿,當林傢偉加入他門下之後,沈天廣用催眠將林傢偉內心深處所有的陰暗面都挖掘瞭出來,給他種下瞭除掉許雪,取而代之成為仁昌集團領袖這樣的一顆種子,使得林傢偉心甘情願地為他賣命。對何翼,對老丁,則是利用瞭他們對任江海奪妻之恨的仇恨,對劉浩,則是利用瞭他對金錢和權力的貪婪……

  而這種精神改造的效果好壞,又再很大程度取決於催眠者對催眠術的理解深淺,以及被催眠者的意志強弱。就拿那個老騷貨楊秀珠來說,在被林傢偉和何翼伺候瞭那麼多次之後,也不知道兩人對她用瞭多少催眠手段,偏偏就是難見效果,這個婆娘自我控制的意識太強瞭,林傢偉和何翼最多隻能使她對他們的雞巴更饑渴一些,卻完全達不到控制她精神的效果。就這點來說,沈天廣倒也沒辦法怪這兩個門徒辦事不力,因為他知道,邪術並非萬能的,就算是他自己親自出馬去蠱惑的高娜,花瞭這麼多功夫,也隻不過是用謊言和虛假的形象令她迷戀自己而已,遠遠不到隨心所欲地控制她的地步。

  然而沈天廣卻深信,憑借著自己手下的聖殿組織,他完全可以一手跟雄霸兩江的「本土派」抗衡!楊官清的死就是明證!其實,在這個國傢,要殺死一個官員,遠比你想象的要簡單啊……沈天廣在心裡思忖著。

  早年間在南美時,為瞭「人民聖殿」的發展,有時候他們也會跟一些當地官員起沖突,暗殺掉這麼阻礙他們的官員自然是「聖殿」常做的事情,可是由於經常要跟武裝毒梟、軍火商打交道,那些南美的官員們警惕性很高,要暗殺成功絕不是簡單的事。

  而相比之下,在這個國傢殺掉一個官員就簡單多瞭,隻要你能夠確實掌握他們的行蹤,幾乎每個官員都有一些他們不願意保鏢和隨從在場的場合的……哪怕是像楊官清這樣官居沿海大城市的市委書記,位高權重,跟情婦和秘書幽會時總不能大張旗鼓地安排安保工作吧?

  也正是抓住瞭這一點,在從趙廉處得知楊官清昨晚會到尚品花園跟林潔相會之後,他沈天廣才果斷安排瞭這次行動,果然一擊中的,除掉瞭這個橫亙在他們面前的最大敵人。沈天廣甚至相信,別看這些高官平日裡對平頭百姓是趾高氣揚,一副高高在上、不可觸碰的模樣,他們利用著民眾的服從心態,一而再再而三地踐踏著民眾做人的尊嚴,讓民眾對社會的種種不公熟視無睹,一心相信那些不公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哪怕真的輪到自己遭遇不公,民眾也習慣於給這種不公設置一個容忍的底線,哪怕你已經一再踐踏到他們那根所謂的底線,可他們還會有更低更有忍耐力的底線……

  也正是因為民眾的這種默默地忍受,讓這些官員們得到瞭一種錯覺:他們是安全的,他們從來不親手害人,一切都是手下的人犯的惡,哪怕忍無可忍的民眾終於拿起瞭屠刀,他們也隻會把刀指向官員的手下,甚至有些孬種隻敢拿著刀沖向幼兒園,對著那些手無寸鐵、毫無反抗能力的孩童去發泄他們的不滿。

  長此以往,高官們相信,在這個國傢,他們唯一需要害怕的是上頭那不時變換的大王旗,選錯瞭旗幟站隊,那才是最要命的,分分鐘會成為紀委約談的對象,至於群眾的憤怒嘛,那實在是很無足輕重的。也正因為如此,沈天廣發現,比起他在南美對付的那些官員,國內的這些官員的安全防范意識簡直淡薄得可憐,昨天晚上,哪怕他手裡沒有槍,隻要手裡拿著一把刀,照樣可以輕易地幹掉那三個人渣。

  民眾們不願意相信,作惡的官員,除非他做到瞭這個國傢為數不多的國字頭領導,要不然隻要有心,你手裡的刀完全是可以取下他們的狗命的,而沈天廣昨晚的行動,剛好完美地證明瞭這一點:看上去風光無限、不可一世的大城市市委書記,輕而易舉地就讓他斃於槍下。事實證明,市委書記同樣也隻有一顆腦袋,而且也絕對並不比其他人更贏,一槍下去,同樣也是會像個西瓜一樣爆掉的。

  收回思緒,沈天廣將目光轉移到辦公室一旁的墻上,在那裡掛著一幅巨幅的半身人像,那是「仁昌集團」的創始人,也就是高娜的丈夫、許震和許雪的父親:許仁昌的遺像。可以看得出來,高娜對這個亡夫還是很有感情的,在他死去這麼多年之後,依舊將他的遺像留在辦公室裡,即便是在她跟沈天廣有瞭肉體關系之後也沒有將這畫像撤掉。

  沈天廣緩步走到那副畫像跟前,看著圖像上的人,嘴角浮現一股冷冷的笑意。

  「老同學啊……」沈天廣喃喃說道,「你可知道,當我回到兩江時,知道你已經死瞭,我有多傷心嗎?」

  眼前這個死去多年的男人,此刻自然已經沒法回答他瞭,沈天廣繼續說道:「當年我們可是同桌的好友啊,你啊,你這傢夥從小就不喜歡讀書,每次作業都是借我的去抄,你還記得嗎?」他也有過天真的童年啊,他嘴角的笑居然有瞭些暖意,哪怕現如今,他沈天廣已經占有瞭許仁昌的遺孀、占有瞭他留下來的仁昌集團,更已經將他的兒子殺掉……

  「許仁昌啊許仁昌,你如果泉下有知,知不知道,我不僅要占有你的一切,還要毀掉你在這世界上的全部遺產?你兒子……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該輪到你的女兒,你的老婆,還有……你的仁昌集團……」沈天廣喃喃自語道,眼下,他已經征服瞭這個男人留下的一切,他的手裡,掌握著無數人的命運,掌握著無窮無盡的能量。

  畫像上許仁昌炯炯有神的雙眼凝神著他,永遠帶著笑的臉似乎卻是在嘲笑著他,嘲笑著他的狂妄自大,嘲笑著他的不自量力。

  「老朋友啊,你不用笑我。我比你還更清楚我自己……」從墻上的圖像那裡收回目光,沈天廣再次望向瞭窗外。

  「看,多麼純潔,多麼美麗。」沈天廣仰起頭,張開雙臂做出擁抱天空的動作,「這些美麗的雪花啊,它們會洗去空氣中的塵埃,凈化這個骯臟的世界。隻要想通瞭這一點,你又何必去畏懼那一點點的寒冷?」

  思緒飛轉著,沈天廣猛地打開瞭身前的一扇拉窗,寒風立刻卷著雪花傾湧而入,沈天廣迎著雪花和寒風,仰天發出瞭一陣瘋狂的大笑:「快來吧!大風!快來吧!暴雪!殺掉世上那些卑鄙的螻蟻!全部!殺光!」

  漫天飛雪之中,沈天廣的思緒飄回到瞭四十多年前,那一天,同樣也是一個飛雪連天的日子,那時候的沈天廣,名字還叫做沈財榮,還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

  ***    ***    ***    ***

  沈財榮的父親,是兩江醫科大學藥理系的系主任,教授,四十多歲年紀,而她的母親則要年輕得多,才剛剛三十出頭。母親是兩江市偏遠郊區的團結村人,在一次帶著傢人前往兩江市求醫的時候,偶遇瞭他的父親。

  可能是命運奇妙的安排,年齡懸殊、身份不同的兩個人竟然就這樣擦出瞭火花,他的父親母親很快就喜結連理,並在一年之後就有瞭愛情的結晶,也就是他。

  他父親無比地寵愛這個年紀比自己小十多歲的小妻子,甚至同意讓他的外公給他起名,所以才有瞭沈財榮這個俗氣的名字。

  幼年時代的沈財榮是幸福的,父母相親相愛,傢庭幸福和睦,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也很快在一個國營商店裡做起瞭售貨員,在那個大傢都一窮二白的年代,他傢的生活雖不富裕,但是至少是其樂融融。

  他傢的鄰居住的是一戶姓許的人傢,許傢有一個兒子,剛好跟沈財榮同歲,名字叫做許仁昌。兩人既是鄰居,自然從小就成瞭好朋友,一起玩耍,後來上學之後又一起成瞭同學。許仁昌的父親是退伍兵,在那個年頭是非常令人羨慕的傢庭。

  沈財榮記得,自己的厄運大約是從他七歲那年開始的,那一年的六月一號晚上,收音機裡突然傳來最高領袖對京城大學生在京大校園裡貼大字報的贊許,很快的,一場轟轟烈烈的紅色運動席卷瞭全國,兩江市最為南方重鎮,自然也是這場運動的中心之一。幾天之後,一個叫做「工作組」的組織進駐瞭兩江醫科大學,開始掌管學校,包括他父親在內的全部原任校領導被「工作組」取代,工作組進校之後,學校停課,用全部時間搞運動,也就是開會、貼大字報以及學習最高領袖著作和語錄。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的父親多次被人強行拉到公審大會上批判,學校的老師和負責人都成瞭被「揭發」的物件。學生對老師,先是直呼其名,進而咒罵喝斥。整個學校貼滿瞭大字報攻擊學校原領導人教師,幾乎每個老師都被大字報攻擊。沈財榮還記得,原來的老校長,一個須發皆白、總是和藹可親地將幾顆糖果塞在他手裡的七旬老人,在一次被帶上高帽遊街、任全校學生往自己身上吐痰並拳打腳踢之後,在那天夜裡,從學校的教工樓上一躍而下……

  第二天,沈財榮下樓時,清清楚楚地看到老人白發飄飄的腦袋在自己面前摔得跟個碎裂的西瓜一樣,血和腦漿濺瞭一地,在雪白的雪地上,好紅,好紅。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他的父親,卻一次次地頂過瞭批鬥,可惜在那個瘋狂的年代,像他父親這樣的人註定瞭隻能有一個下場。在學校的老領導一個個被鬥死之後,終於也輪到瞭他的父親。那些父親往日裡的學生們,挖空瞭心思給父親羅織瞭一條條足以讓他萬劫不復的罪狀,其中有一條,是參與由前校領導所組成的「搞軍事政變的反革命活動」特務組織,在當時,沒有人敢質疑,沒有人能辯解。

  而他的第二條罪狀「反對最高領袖」則更是匪夷所思。證據之一是,前一年兩江市發生過一場地震,當時為學生的安全,學校告訴學生,若地震發生,要趕快離開教室。有學生問是不是要把教室裡掛的最高領袖畫像帶出來,而當時父親未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沒有說要也沒有說不要。

  類似這樣荒誕的「罪名」還有很多。總之,父親成為瞭學生們批鬥的中心。

  那一天是沈財榮畢生難忘的一天,那是一個嚴冬臘月,母親一大早就把他送到瞭鄰居許仁昌傢,因為今天,工作組將主持召開針對父親的不知道第幾次「揭發批判大會」。

  批鬥會就在學校的操場上舉行,沈財榮從許仁昌傢的窗口望出去,可以清楚地看清那裡發生的一切。

  那一天全校師生員工紛紛湧來,聚集在臺下。因為是以前校領導中僅存的大人物,學校的主要負責人之一,父親早就被扣上瞭所謂「黑幫頭子」的帽子,遭受瞭慘無人道的毆打。

  當時躲在許仁昌傢裡遠遠看著的沈財榮清楚地記得,長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看上去隻有十七八歲的女學生,她帶著一頂前面別著紅五角星的軍帽,一身軍裝,死命地踹著父親,嘴裡不停地罵著:「狗惡霸,沈毒蛇,你他媽的聽著,你再敢騎在勞動人民頭上耀武揚威,我們抽你的狗筋,挖你的狗心,砍你的狗頭。你他媽的別妄想東山再起,我們要斷你的孫,絕你的種,砸你個稀巴爛!」

  她罵一句,周圍的學生們就跟著和一句,每個人都熱情高漲著,他們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他們有一些是父親曾經的學生,有一些則跟父親素不相識,他們的嘴裡吐著人世間最惡毒的話語,手裡做著人世間最殘忍的事情,為的,是一個偉大光榮正確的人世間最崇高的理想。

  帶頭的女生在眾人的應和下,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裡迸發著興奮和熱烈的火光,她解下瞭系在褲子上的腰帶,拿在手裡揮舞著,用上頭那重重的銅扣子,死命地砸向瞭父親的腦袋……

  經過兩三個小時的毆打和折磨,父親已經失去知覺,大小便失禁,倒在審判臺的臺階上。但是,那個女生依舊帶著一些學生對他進行毆打、辱罵、扔臟東西。當有人發現父親「已經快不行瞭」的時候,那個女生卻不慌不忙地讓群情激昂的其他學生將父親放在一輛手推車上,身體用大字報紙、竹掃帚、雨衣等雜物掩蓋起來。

  一直到晚上七點多鐘,父親才讓他們給送到瞭附近的醫院。而此時,父親的屍體早已僵硬。那個帶頭的女生虎視眈眈地看著醫院的醫生,在這種情況下,醫生開出父親「參與武鬥,死因不明」的死亡證明書。

  未滿十歲的沈財榮幾乎是全程目睹瞭這一切,那個帶頭毆打他父親的女生額頭滿佈汗珠、激情洋溢、慷慨激昂的樣子深深地刻在瞭他的腦海裡。

  失去瞭父親,沈財榮在兩江市也待不下去瞭,他告別瞭好朋友許仁昌,由母親帶著,回到瞭母親的故鄉:團結村。

  可是厄運並沒有就這樣放過沈財榮跟她的母親。回到瞭團結村隻過瞭三年,他的外公外婆就先後去世,留下他們母子兩人,在村子裡無依無靠地生活著。沈財榮一天天地長大,在學校裡的成績也越來越好,成瞭村子裡遠近聞名的高材生,加上天生英俊,惹來瞭許多女同學愛慕的目光。

  在沈財榮上瞭高中之後,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母親有一些不想他知道的秘密:村裡有一個三十來歲的野郎中,年紀比他母親要小瞭幾歲,略微懂些藥理,靠給村裡人看些小病為生。

  有好幾次沈財榮因故從學校提早回傢時,會看到那郎中慌慌張張地從自己傢裡出來。當時他還不是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直到他讀高三那一年,又是一個雨雪交加的日子,學校因為天氣原因而提前下課,他回到傢裡,卻看到一個令人驚訝萬分的場面:郎中那個五大三粗的老婆正站在他的傢裡,手裡拿著他傢裡清理豬圈的大掃把,一下下地向母親身上打去,嘴裡還罵著:「臭騷屄!死賤貨!敢勾引我男人!打死你!打死你!」

  母親哭叫著用手遮住臉龐,躲閃著女人的抽打。女人怒火更甚,掃把更是雨點般地向母親的臉上落去:「你這臭婆娘臉都不要瞭,還護著幹嘛?老娘打死你這臭婊子!」一邊說著,一邊將母親向屋外趕去:「臭婊子,出去!叫全村人都看看你這不要臉的騷模樣!」

  母親被女人趕出瞭屋子,撒腿就往山上跑去,她想必是寧死也不願在村裡人的面前受這種屈辱吧。女人扔下掃把,大踏步地從後面追著,兩人一前一後地就往雨雪交加的山上而去。

  沈財榮大喊大叫著:「別打我媽媽!」追在女人的身後,跟著也上瞭山。

  山勢陡峭,母親嬌小的身影在一邊白茫茫、雨蒙蒙中顯得那麼小、那麼縹緲,而女人則緊緊追在母親的身後,好幾次都差一點就抓到瞭她,可是母親都踉踉蹌蹌地躲瞭過去,依舊一步步地向山上而去。

  就在距離山頂不遠的一個小斜坡處,沈財榮看到瞭令他心膽俱裂的一幕!母親搖搖晃晃地身體,在斜坡的一側走著走著,突然,斜坡那裡傳來瞭一陣令人心悸的崩塌聲!母親的身子頓時一矮,然後隨著一聲長長的驚叫,整個人就消失在瞭漫天的白雪之中!

  「媽媽!媽媽!」沈財榮大叫著,快速跑瞭過去,等到他終於走到那個小斜坡處的時候,隻看到那個坡的一側全塌瞭下去,這裡的土質本就比較疏松,這幾天的大雨更是將這裡的土浸泡得異常松軟,在雨雪跟母親、女人兩人體重的重壓之下,終於發生瞭坍塌,而眼前則隻剩下壁立萬仞的高崖,母親的身體早就已經不見瞭蹤影。

  女人和沈財榮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們都知道,這座山崖的下面全是一片怪石嶙峋,無草無木,從這種高度摔下去,結果隻能有一個……

  「我……我……我沒有推她……」胖女人訥訥地說道,「她是……她是自己摔下去的……」

  沈財榮看著胖女人,沒有說話,緩步走到她的跟前。胖女人警惕地看著這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把手舉瞭起來,做出一個準備打架的姿勢,顫聲問道:「你……你要幹什麼?」

  沈財榮看瞭她半晌,突然轉過身來,說道:「我下山去叫人,到下面救人,你也幫忙多叫幾個人吧!」

  女人這才松瞭一口氣,忙不迭說道:「好好好,我這就……」見沈財榮轉過身邁步而去,女人放松瞭警戒,把抬起的手放瞭下來,可就在她一句話還沒說話的時候,猛地看見沈財榮一個轉身,眼睛裡就像要噴出火來一般!女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沈財榮已經大喊一聲,一個箭步向她沖瞭過來,雙手死命地在她的身上猛地一推!

  女人猝不及防,踉蹌著向後退瞭幾步,沈財榮不依不饒地又是用肩膀向她的懷裡一撞!女人站立不住,又是向後退瞭幾步,突然,她感覺到自己的腳踩到瞭一片虛空!發出瞭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叫,女人肥胖的身軀向後就倒瞭下去!同樣消失在瞭那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中。

  這是沈財榮這輩子殺死的第一個人,當時的沈財榮並不知道,在今後的人生中,他還要親手殺掉很多很多的人……

  邁著腳步沉重地走下瞭山,他知道,母親跟那個女人都已經死瞭,在這種大雪之中,試圖營救母親隻會是浪費時間。他來到瞭村書記的傢裡,書記的獨生女兒跟他關系很不一般,在今年夏天一個熱情似火的夜裡,在打谷場旁邊的谷倉裡,她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瞭他……

  不過沈財榮並沒有告訴女孩實情,隻跟她說自己媽媽不見瞭,可能是去瞭兩江市裡,他打算第二天就去城裡找她。女孩沒有絲毫懷疑,懇求她爹讓他在自己傢裡住瞭一晚,然後偷瞭傢裡一些錢,在第二天就把他送到瞭村外前往兩江市的長途車站。

  告別瞭女孩,沈財榮來到瞭兩江市。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幼年時的好友許仁昌。憑著記憶,他找瞭許仁昌傢,許仁昌依舊住在那裡,不過他的父母親也已經去世瞭,現在是獨自一個人居住。

  看到沈財榮的許仁昌吃驚不已,忙叫他進屋。多年不見,童年的好友如今都已經成瞭身材挺拔的小大人。許仁昌告訴沈財榮,他已經入瞭伍,下個月就要去軍營裡報到瞭。

  那年頭,參軍幾乎可以說是年輕人最有前途的職業瞭,沈財榮不由得對許仁昌羨慕不已。當許仁昌問起他為什麼會突然來到這裡之後,沈財榮猶豫瞭一下,基於對一起長大的好友的信任,他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經歷都告訴瞭許仁昌。

  但聽到沈財榮說他將那個胖女人推下山崖摔死之後,許仁昌大驚失色。便問沈財榮接下來打算怎麼樣?沈財榮茫然地搖搖頭,說他也不知道,隻想在這裡躲一躲,然後再想辦法。

  許仁昌拍著胸脯叫沈財榮不容擔心,盡管在這裡住下來,他傢現在就他一個人,房間也多,想住多久都可以。沈財榮感動得眼裡泛著淚光,拍瞭拍許仁昌的肩膀,幸虧有這個好兄弟。

  這天夜裡,許仁昌跟沈財榮吃過飯後,沈財榮又困又累,就早早去房間裡睡瞭。也是他運氣好,睡下沒多久,就聽到樓上傳來一陣男女的吵鬧聲,原來是住在樓上的那對夫妻兩個吵架,把傢裡的鍋碗瓢盆都給摔瞭,吵醒瞭他。醒來的沈財榮還在一片迷迷糊糊之中,突然隱約聽到遠處有警笛的聲音傳瞭過來,警惕性十足的他忙一個翻身起瞭床,叫瞭幾聲許仁昌的名字,卻沒有人應答。

  他忙穿好衣服,躲在房間的一角,透過窗戶上的紗佈往外看去,果然就看到兩臺警車停在瞭樓下。

  沈財榮這一驚非同小可,忙跑出許仁昌傢裡,現在肯定不能下樓,好在他看到在樓梯拐角有一個破儲藏室,忙一下就躲瞭進去。

  不一會,就聽到好幾個人的腳步聲快速地從樓下傳瞭上來,為首一個男人壓低瞭嗓音說道:「公安同志,都小聲點,殺人犯就在我傢裡,別吵醒他!」

  眼前一黑,沈財榮幾乎就這樣暈厥瞭過去,因為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瞭,正是不久之前還跟他稱兄道弟的,自己的童年好友:許仁昌!

  那一夜,沈財榮很幸運地沒讓公安逮住,他在離許仁昌傢不遠處一條僻靜的小街上躲瞭一夜,熬到天亮,知道再也不能在兩江待下去瞭,就前往火車站,買瞭一張南下的火車票,逃到瞭嶺南。

  再後來,沈財榮在嶺南流浪時得到瞭一個偷渡前往香江的機會,等到他上瞭船,才知道這不是去香江的,而是人蛇安排人偷渡去南美打黑工的船,就這樣被運過瞭太平洋,來到瞭南美。

  在那裡,他遇到瞭瓊斯跟他的人民聖殿,這段時間非人的生活,將他性格裡本來就隱藏著的殘忍和狡詐都激發瞭出來,他很快就成為瞭瓊斯的心腹,擔任瞭他私人衛隊的隊長,在人民聖殿裡擁有瞭極大的權力。

  ***    ***    ***    ***

  瓊斯鎮慘案之後,沈財榮成為瞭人民聖殿的第二任是「聖父」,他給自己改名沈天廣,帶著殘餘的會眾輾轉南美,最後在巴西找到瞭棲息之地。經過多年的經營,他終於成為瞭巴西當地響當當的一號富商,擁有瞭巨額的財富。

  穩定下來之後,沈天廣並沒有回團結村去尋找書記的女兒,在南美,有瞭錢和權力的他擁有不計其數的女人,書記的女兒,在他看來,也隻不過是過眼雲煙罷瞭。至於找許仁昌跟那個打死他父親的年輕女生、那個跟他母親私通的郎中報仇?沈天廣更是想都沒想過,那是一個瘋狂的年代,瘋狂到人的生死和尊嚴在一片紅色的浪潮中那麼地不值一提。多少人被侮辱?多少人被折磨?多少人丟瞭性命?誰知道?誰關心?那個年代最可怕的,不是人們習慣於那些被折磨的人一個個悄無聲息地死去,甚至不是數倍、數十倍與被折磨者的施暴者門在事後的坦然和心安理得,而是那些被折磨致死者的親屬們的沉默,無論是當時還是事後,他們對自己至親之人的死都表現出十足的沉默!最高領袖是沒有錯的,領導集團是沒有錯的,甚至直接的施暴者都是沒有錯的!錯的,隻是那幾個竊用最高領袖名義發號施令的小醜而已,他們不是已經被抓起來瞭嗎?那就好瞭,死者已矣,就這樣吧,算瞭吧。

  可是幾年前的一天,沈天廣突然收到瞭一個快遞包裹,是從兩江市寄來的,收件人赫然寫著沈財榮的名字。沈天廣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封信和幾張照片,都是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年輕男子的合影,信是以一個年輕男子的口吻寫成的,信裡面說:他的名字叫做劉福源,他的母親,也就是當年團結村村書記的女兒,當年沈財榮離開團結村後不久,書記的獨生女兒的肚子就大瞭起來,很快就藏不住瞭,書記又羞又惱,叫女兒把孩子打掉,女兒卻死活不肯,硬是把孩子生瞭下來,也就是他,劉福源。孩子生下來後書記自覺沒臉見人,加上本來心臟就有毛病,竟然就這樣發病去世瞭。書記死後,書記老婆不願再認她那個忤逆的女兒,自顧自回她們娘傢村裡去瞭。

  書記女兒後來帶著他來兩江市,他自幼是由母親獨自撫養長大的,他從小讀書就好,大學讀的是全國知名高校,現在已經是兩江大學的一位年輕有為的青年講師瞭。

  他的母親在三年前已經去世瞭,在母親臨死之前告訴他,他的生父名叫沈財榮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下落不明。劉福源說這幾年來他並沒有刻意尋找生父的下落,不過在一年多之前,他認識瞭現在的女朋友,女朋友在聽說瞭他的故事之後,勸他嘗試尋找一下。

  他的女友有很多在媒體工作的同學,消息非常靈通,經過幾個月的探訪,他們得知當年的沈財榮最後是上瞭前往南美的偷渡船。他們查閱瞭大量南美國人的資料,發現曾經出現在一份報紙上的沈天廣的照片,跟他母親留給他的沈財榮的幾張照片非常相像,通過那張報紙,他得到瞭沈天廣在巴西的聯系方式,不過由於事務繁忙,並沒有著急寫信,這一年來他來到瞭藏區支教,空閑的時間比較多,於是寫瞭這封信,隻是想確定一下沈天廣是否正是當年的沈財榮,也就是他劉福源的父親。

  沈天廣聽完信上的描述,又看瞭看照片的背面,那裡有劉福源詳細的生日,他算瞭算,這年輕人出生的日子剛好是書記女兒生下孩子的時間,正好是自己離開幾個月後的事,頓時心裡是又悲又喜,五味雜陳。悲的是書記女兒為瞭自己,真的是嘗盡瞭人間悲苦,而喜的則是自己原來還有一個兒子留在世上!在南美的這些年裡,他擁有過無數的女人,卻從來不曾擁有過一兒一女,醫生檢查,報告發現他因為在早年奔波於南美叢林中時曾經被一種不知名的毒蟲咬到過,身體裡有瞭一種毒素,會不斷地對他體內的精子造成損害,使得精子幾乎難以存活,所以這輩子是不可能讓女人懷孕瞭,當然也就不可能再有子嗣,因此一旦得知自己還有兒子活在世上,沈天廣心中那種喜悅是難以言喻的。

  再也忍受不瞭對兒子的思念之苦,沈天廣馬上辦理瞭歸國的簽證。可是造化弄人,當沈天廣終於在多年後重新踏上兩江市這片土地的時候,他卻很快得到瞭一個令人幾乎暈厥的消息:他那個名叫從未謀面的親生兒子,此刻竟然因為重病,而被送進瞭兩江市人民醫院的重癥監護病房!當他第一時間趕到醫院的時候,卻隻看到兒子剛剛斷氣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床上,護士們將白佈蓋過瞭他的頭頂,然後推進瞭太平間。

  沈天廣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所見的究竟是現實,還是隻不過是一場噩夢。他踏著蹣跚的步伐,走到瞭醫院的天臺上,終於壓抑不住心頭的憤懣,對著天空大聲地咒罵著!他恨老天,他恨這個世界,為什麼在給瞭自己無限希望之後,卻又在一瞬間令到自己一無所有!

  「你是……富源的什麼人?」一個豎琴般悅耳的聲音從身後傳瞭過來,沈天廣一驚,猛回頭就看到瞭一個長身玉立的女人,正站在天臺樓梯的入口處看著他。

  沈天廣馬上收住瞭悲痛,他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那個女人,女人緩步走到他的身邊,上下打量著他。

  沈天廣那對鷹一樣的眼睛冷冷地盯著女人看瞭一陣,女人的臉上沒有絲毫回避的神情,良久,沈天廣收回瞭目光。

  「你認識劉富源?」

  女人微微地一笑,走到天臺邊緣,看著高樓林立的都市,伸手縷瞭縷頭發,好一會才幽幽地說道:「沒錯。」

  「你們是什麼關系?你是他的……女朋友?」沈天廣猜測道。

  女人微微一笑,頓瞭頓,搖瞭搖頭說道:「算是前女友吧。」

  「哦……」沈天廣眼睛裡的精光一閃,既然這個女人是劉富源的前女友,而且明顯現在還在關心著他,說不定不可以從她這裡得知兒子死亡的原因。

  「你叫什麼名字?」他的聲音變得不再那麼冰冷。

  女人詫異地轉過頭看著他:「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又是什麼人?」

  沈天廣沉默瞭一陣,這才開口說道:「我是劉富源的父親。」

  「什麼?」女人瞪大瞭眼睛。

  沈天廣點點頭:「我……在他出生之前,就去瞭南美,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兒子活在世上,誰知道等我回國之後,卻……」沈天廣的聲音有些哽咽,饒是他如何地冷酷無情,對自己唯一的兒子,還是有著一份天生的父愛。

  「原來是你?」女人狐疑地看著沈天廣。不過一陣之後,她還是說出瞭自己的名字:「我叫潘雯冰。」

  「潘雯冰……」沈天廣念叨著這個名字,問道:「你跟我兒子在一塊……多長時間?」

  「不長。」潘雯冰嘴角浮起一股淒涼的笑意:「也就半年多。」

  「哦?」沈天廣皺瞭皺眉頭,「這麼短時間嗎?富源他……人不好?」沈天廣對自己的這個兒子的確是一無所知,也渴望在潘雯冰這裡得到更多有關他的消息。

  潘雯冰搖瞭搖頭,淒然笑道:「不是,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那你們又為什麼這麼快就分手瞭?」沈天廣追問道。

  「一年前……那時候他要去藏區支教,說是三年內都不可能回兩江市瞭,是他……是他主動跟我提出瞭分手……」潘雯冰的眼裡閃過瞭一絲哀怨,片刻間卻又恢復瞭平靜,「你真的是他的父親?」

  沈天廣不答,目光炯炯地盯視著潘雯冰,緩緩地問道:「富源是怎麼死的?」

  潘雯冰警惕地看瞭看四周,沈天廣眉頭一皺,說道:「怎麼?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你怎麼證明你真是他的父親?」此刻潘雯冰的心裡突然問道。

  「你是不是幫富源調查過我?」其實早在剛才他說出自己是劉福源父親時這個女人的反應,他的心裡就已經有瞭答案。見潘雯冰點頭承認,他從懷裡掏出瞭那封信,說道:「這是富源寫給我的信,裡面也有提到過你。」

  潘雯冰接過信,打開來仔細讀瞭一遍,嘆瞭口氣,說:「原來……他到底還是給你寫瞭這封信……當初我勸他寫過的,可是他說還沒想清楚要不要寫……這麼說,你真的是他的父親?」

  「告訴我,富源究竟是怎麼死的?他這麼年輕,為什麼……」沈天廣的語氣冷得像冰。

  潘雯冰沉吟瞭一下,說道:「你等一下。」說完她拿出手機,撥打瞭一個電話,走到一邊,背對著沈天廣說瞭幾句之後,她掛斷電話,回頭對沈天廣說道:「下樓吧,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沈天廣一言不發地跟著潘雯冰下瞭樓,兩人走出醫院,在門口等瞭十幾分鐘,一輛黑色的奧迪A 4停在瞭他們跟前,潘雯冰打開車門,沈天廣上車之後,看到前面的司機位置上坐著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一張帥氣的臉頗為引人註目。

  「我朋友。」潘雯冰對沈天廣介紹道,然後又對著那男人說道:「這位是富源的父親,以前一直在國外,剛剛才趕回國。」

  男子臉上浮現出一股笑意,對沈天廣連連點頭,說道:「您好,我叫林傢偉。」

  於是林傢偉開著車,載著沈天廣和潘雯冰來到瞭一座位於市郊的房子。

  一路之上,沈天廣冷眼旁觀著潘雯冰和林傢偉,作為「人民聖殿」的聖父,他自有一套細致入微的識人手段,自覺告訴他,眼前這兩個人的關系絕不簡單。

  「他是你的男朋友?」進瞭房子,三人剛一坐下,沈天廣便問潘雯冰道。

  潘雯冰瞥瞭林傢偉一眼,微微一笑,沒有答話。於是沈天廣從上衣的口袋裡取出一包煙,抽出一根來,也不管兩人答不答應,就含在瞭嘴唇上,用打火機點著抽瞭起來。

  潘雯冰眉頭微微一皺,這個房間並不大,香煙的煙霧很快就彌漫在三人周圍,她伸手在自己的鼻子前段扇瞭扇,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

  「說吧,富源……我兒子,究竟為什麼會死?」這已經是沈天廣今天第三次問這個問題瞭。

  潘雯冰和林傢偉對視瞭一眼,長嘆瞭一口氣,說道:「富源他……得罪人瞭。」

  接下來她就把劉福源如何看不慣任氏兄弟的倒行逆施,毅然決定寫信舉報他們,從而落得被派遣往藏區的下場,又在那裡染瞭一身高原病,回到兩江後就被送進瞭醫院一事,全部告訴瞭沈天廣。

  沈天廣隻是靜靜地聽著,眼睛須臾不離潘雯冰的臉,從潘雯冰說話時的細微表情和一些下意識的動作,他判斷出潘雯冰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

  「哎,富源就是太沖動瞭,他也不想想,那姓任的兄弟兩個,又豈是他一個青年講師能惹得起的?」潘雯冰嘆息地說道。

  沈天廣雖然常年都不在國內,但他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對國內的許多黑幕和潛規則也是心知肚明,他問道:「那姓任的兄弟倆是什麼背景?隻憑他是校長的女婿,怕也沒有這麼大的能量吧?」

  潘雯冰和林傢偉對視瞭一眼,心說這人倒也不是那種不諳國情的土包子,於是接著說道:「那是當然……」她緩緩將任氏兄弟跟兩江市頭號人物楊官清之間的關系說給瞭沈天廣聽。

  「不僅如此,公安局那邊也是楊官清的人,所以富源的舉報信根本就是直接被送到瞭姓任那兩兄弟手裡,而且……就連這次富源進的這所醫院,也是由他們那邊的人一手控制的!」

  「哦?」沈天廣眉頭一皺:「說清楚點。」

  「人民醫院的院長楊秀珠,就是楊官清的親姐姐!同時也是楊官清的死黨,紀委書記周人方的老婆!」一旁的林傢偉接口說道:「所以在這件醫院裡,他們無論想做什麼,都可以做得幹凈利落,毫無痕跡!」

  沈天廣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令人心悸的寒光,一字一字地問道:「你想告訴我,姓任的兄弟兩個,在醫院裡害死瞭富源?」

  潘雯冰和林傢偉都沉默瞭下來,良久,潘雯冰才幽幽地開口說道:「根據我對姓任這兩兄弟的瞭解,對於那些得罪瞭他們的人,他們一向都是心狠手辣,非要斬盡殺絕才肯放手的……」

  「你很瞭解那兄弟倆?」

  潘雯冰眼光一轉,猶豫瞭一下,還是說道:「我……在認識富源之前,曾經跟任江山在一起過。」

  沈天廣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站瞭起來,說道:「你們今晚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下瞭,我會去調查一下,你們把聯系方式給我,我過幾天再聯系你們。」

  ***    ***    ***    ***

  接下來的幾天,沈天廣一邊料理劉福源的後事,一邊雇瞭幾個當地的私人偵探,幫他調查任氏兄弟。隨著調查的深入,越來越多的事實擺在瞭他的面前,原來任氏兄弟雖然隻是大學裡的兩個小官,但在兩江市裡的勢力卻能量十足,由楊官清跟他所領導的兩江「本土派」勢力,在當地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足以令任何妄圖挑戰他們的人粉身碎骨……

  至於潘雯冰和林傢偉兩人,沈天廣也沒有完全放心,他派人調查的結果,潘雯冰的確曾經是任江山的女友,不過時間不長,兩人分開之後她才結識的劉福源,一直到劉福源遠赴藏區為止兩人才分手。而對林傢偉的調查結果則頗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來林傢偉表面上看來是「金豪夜總會」的老板,也算風風光光的一號人物,但其實是做男公關,也就是俗稱的鴨子出身的,他的地位和財富都是他的妻子許雪賜予的,在傢裡他可以說是毫無尊嚴可言。

  而更加出乎沈天廣意料的是,林傢偉的妻子許雪,竟然就是仁昌集團的繼承人,也就是那個他當年的至交好友,而後又出賣瞭他的許仁昌的女兒!許仁昌雖然早已經過世,但是他的老婆高娜和女兒許雪依舊掌握著仁昌集團,而且將集團的業務越做越大。許雪跟任氏兄弟的老大任江海有情人關系,而許仁昌的兒子許震,跟那任氏兄弟兩人,居然是結拜兄弟的關系!

  雖然曾經被許仁昌出賣,可是這麼多年以來,沈天廣並不如何痛恨他,因為在哪個人性泯滅的年代,兒女告發父母、夫妻互相出賣……無論多麼親的至親,在一塊紅佈遮住雙眼也遮住瞭天的情況之下,都可以一夜之間變成魔鬼,許仁昌雖然出賣瞭他,但也在無意之中促成瞭他南下嶺南,從而才有瞭今時今日的沈天廣,所以沈天廣從來也沒想過要找他復仇。可是當他知道瞭許仁昌的兒女竟然跟害死他兒子的任氏兄弟有這麼密切的關系之後,胸中的那股潛藏多年的火焰就再也不可控制地燃燒瞭起來!

  「我要你們倆個加入我的門下。」再次見到潘雯冰和林傢偉時,沈天廣將他們兩人帶到他在市郊買下的一個秘密地下室裡,四周煙霧繚繞,充滿瞭一股淡淡的香氣,這種香氣,潘雯冰和林傢偉並不陌生,那一夜他們初次相見的時候,沈天廣所抽的香煙就是這種味道。他們並不知道,這種煙霧是一種由南美洲熱帶雨林獨有的植物提取而成的草藥發出的,不是什麼毒煙,但卻有著極為強烈的寧神作用,人在吸入這種煙霧之後,會跟容易進入被催眠的狀態,有利於催眠者施展手段。

  「你,林傢偉,我可以幫你除掉任江海,奪回你的老婆,而且……我可以給你整個仁昌集團!」沈天廣的聲音低沉,充滿瞭誘惑。

  林傢偉出神地看著沈天廣,這個男人的身影,似乎在一瞬間變得無比高大,不可觸碰。

  「潘雯冰……」沈天廣看著潘雯冰的臉上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我可以滿足你的一切欲望,而且,我會把任江山交到你手裡,任你處置!」

  潘雯冰凝視著沈天廣的眼神變得迷離瞭起來,她本來對煙味非常厭惡,但是這時候她絲毫也不反感這種煙的味道,反而覺得這味道是那麼地誘惑,令人的腦中一片清凈。沈天廣的聲音在這一片清凈中聽來就好像是天神的低語,讓人產生無限的敬畏和崇拜。

  終於,潘雯冰和林傢偉雙雙跪倒瞭在沈天廣的面前,「聖……聖父……!我們願意遵照您的意志行動!」兩人叫出瞭沈天廣要他們說的話。

  收下潘雯冰和林傢偉這兩個門徒,沈天廣的復仇行動已經走出瞭第一步,他的計劃,決不僅僅是幹掉任氏兄弟這麼簡單,而是要將任氏兄弟身後的那個龐大勢力一舉鏟除!因為正是這個可怕的勢力,給瞭任氏兄弟那麼大的權力,讓他們可以對自己兒子做出那樣的事情,光殺掉他們兄弟兩個,對沈天廣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而要實現這個目標,沈天廣深知自己的力量還遠遠不夠,當年跟著他逃出圭亞那的那些老聖殿成員已經凋零殆盡,人民聖殿在巴西已經名存實亡,沈天廣決定在國內重新建立勢力。他先回瞭一趟巴西,將自己公司的全部業務出售之後,拿下瞭一大筆數額巨大的現金。他知道,要掀翻任氏兄弟背後的「本土派」勢力,自己必須聯合跟「本土派」勢同水火的「過江派」才行。

  回到國內之後,他先是通過潘雯冰掌握瞭高娜的行動規律,然後安排自己幾次看似偶然地出現在高娜面前,身材健美、風度翩翩的他經過瞭高娜的幾番接觸,成功地將失去丈夫多年的高娜心中的欲望調動瞭起來,成為瞭這個億萬富婆的情人。然後又找到「過江派」的得力幹將劉浩,先是用巨額金錢收買,然後又是通過掌握劉浩的劣跡進行威脅,將劉浩也收到瞭自己門下。

  劉浩是「過江派」首腦,市長郭青田的心腹,在劉浩的牽線搭橋之下,沈天廣和郭青田在澳大利亞,郭青田妻子胡艷秋的傢中密會,雙方定下瞭共同對付「本土派」盟約,商定由郭青田提供情報和後臺支持,沈天廣在前面具體操作,誓要將楊官清那幫人拉下馬!

  此後沈天廣又拿下瞭經常秘密去「金豪夜總會」裡尋找刺激政協女主席宋琴,並從監獄裡救出跟任江海有奪妻之恨的何翼,初步建立起瞭新「聖殿」的班底。

  ***    ***    ***    ***

  將紛亂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回現實,沈天廣發現,一大片飄進室內的白雪,已經在辦公桌上留下瞭一灘水漬,而夾雜在雪裡的一絲雨霧,更是直接就將墻上掛著的許仁昌的畫像打濕,他用輕蔑的眼神看著畫像裡的許仁昌。

  良久,沈天廣狠狠地將畫像仍在瞭地上,一腳踩到瞭許仁昌永遠年輕的臉上,用皮鞋的尖端用力地踐踏著!「是的!我好恨!我好恨你為什麼會死得那麼早?本來,那麼多年前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計較,可是你的女兒!你的兒子!卻偏要跟那姓任的混在一塊,那就怨不得我瞭!」

  足足踩瞭好幾分鐘,直到將畫像裡許仁昌的臉踩得稀爛,沈天廣才喘息著望向瞭辦公室的門口,他感覺到有人在那裡看著幾近瘋狂的自己。當他把目光凝聚到辦公室門口時,他看到的是兩個臉色煞白,滿臉驚訝之色的女人。

  「天……天廣,你……你怎麼……」由許雪攙扶著的高娜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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